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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国史

第三章 五月九日的国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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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五口通商以来外交上形势的回顾

俄蒙、英藏的交涉,已述如前。然而这还不算外交上最险恶的形势;外交上最险恶的形势,到日本占领青岛,提出二十一条要求而极。今要说明此事,且先回顾五口通商以后,外交上形势的变迁。

从五口通商以后,外交上的形势,可以分作几个时期。五口通商以后,可以称为强迫通商时期。从这一役以前,中国人从未在条约上确认外国人的通商;即或有时许之,而随时撤销之权,仍操之于我。如恰克图的中俄通商,屡次停闭是。乾隆五十七年的《互市条款》,开口便说:“恰克图互市,于中国初无利益。大皇帝普爱众生,不忍尔国小民困苦;又因尔萨那特衙门吁请,是以允行。若再失和,罔希冀开市。”仿佛允许通商,出于中国特惠的意思——到这一次,才以对等的资格,和外国订结条约,许其通商。从此以后,便负有条约上的义务,通不通不由得我国片面做主了。所以从大势上说,自此以前,可以说是外国人极要和中国通商,而中国人很不愿意的时代。酝酿复酝酿,毕竟出于用兵力强迫。这一役,可以算是外国人强迫中国通商,达到目的的时代。第二期,可以称为攫夺权利开始时代。便是咸丰八年、十年两次的条约。这两次条约,轻轻地把“领事裁判”、“关税协定”、“内河航行”,都许与外国了(教士到内地传教,吾人原不敢以小人之心度人,说这是外国借此来侵掠中国的;然而在事实上,却开出后来无穷纷争之端)。而且订下最惠国的条款,使后来丧失一种权利给一国,便是丧失一种权利给一切国;纷纷的要求,无不有所借口。所以说中国一切丧权失地的交涉,都是于这一次开其端。第三期,可以说是藩属及边境侵削时代。从俄国割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之地起,而法国灭越南,而英国灭缅甸,而俄国并吞葱岭以西诸回部,而英国灭哲孟雄,而日本并吞琉球;而从日本起,各国相继认朝鲜为独立;而英法且进一步,而觊觎及于云南广西,都是一线相承的运动——如此,“剥床及肤”,到甲午之战,日本割台湾,强迫偿款二万万两而极。

自此以后,外交上的形势,骤然紧急。而德国租借胶州湾,而俄国租借旅顺、大连湾,而英国租借威海卫,而法国租借广州湾。而且进而攫夺铁路矿山,要求某某地方不割让,以划定其所谓“势力范围”。什么叫做势力范围?唉!这个名词,原是欧人分割非洲时所用;质而言之,就是某一处地方,视为禁脔,不准别国人染指罢了。而其施之于我国,则首从要求某某地方不割让起。“要求某某地方不割让”,在我国人看了,很难了解。这是我的地方,割让给人家,与你何干?何劳越俎代疱?且何得有如此好意?殊不知在我国人看了,这宣言不割让,是毫不要紧的事情,而且几于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我的地方,我本不愿割让,再宣言一句何妨?而在他人视之,这一句话,便是他的禁脔的保证书。某某地方不割让,起于光绪二十年《中英滇缅续约》第五款,“孟连、江洪,不得割让与他国”。其意系指法国而言。偏偏明年的《中法续议界务专条》,又将江洪一部,割让与法国。于是英国来相诘责。乃于1897年,与英国续订条约五款。申明残余的江洪和孟连,仍归中国;而又申明不得割让。于是法人要求我宣言海南岛不割让与他国。1898年,又要求我宣言,和越南接壤各省,不得割让与他国。英国亦要求我宣言,长江流域诸省,不得割让与他国。日本亦于光绪二十五年,要求我宣言,福建省不得割让与他国。此项宣言不得割让之地,外人遂视为“势力范围”。于其中攫夺种种权利。倘使实行瓜分,这便是预先划定的境界线,免得临时冲突。攫夺权利的手段,最紧要的,便是铁路(因为不但经济,便是和政治军事,关系也很大)。借外款筑造铁路,原是不要紧的事情。便是借外国技术人才,也并不要紧。却是前清末年的筑路,借某国的资本,便请某国建筑;筑成了,便请该公司管理,并且总是即以该路为抵押。如此,筑路便成为攫夺权利最好的手段。中国的筑造铁路,起于开平和津沽之间(为运煤起见);其后东展至山海关,西展至北京;这都是甲午以前的事。在甲午以前,筑路的阻力很大。甲午以后,却渐渐地变了,于是有筑芦汉、津镇两大干线之议。而芦汉一线,遂成为各国争夺的起点。其时争中国路权的,英、德、美为一派,俄、法、比为一派。芦汉铁路的终点汉口,是在长江流域(英国势力范围)之内。倘使由俄法出面承修,一定大为英人所反对;所以改由比国出面(契约成于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初九日)。然而其内容是俄国,谁不知道?当契约未成之先,英国已严重抗议,然而卒不能阻其成功。于是英人起而要求(1)津镇、(2)河南到山西、(3)九广、(4)浦信、(5)苏杭甬五路。同时俄人要求山海关以北的铁路,全由俄国承造。英国的汇丰银行,就捷足先得,和中国订定了从牛庄到北京的铁道的承造契约。于是英俄两国,鉴于形势的严重,于光绪二十五年三月十九日,在圣彼得堡换文,英国承认长城以北的铁路归俄,俄国承认长江流域的铁路归英。同时英德由银团出面,在伦敦订立条文。英承认山东和黄河流域,为德国势力范围(但除外:〈一〉山西,及〈二〉山西的铁道,可与正定以南的京汉相接,并再展接一线,以入于长江流域)。德国承认山西省长江流域及江以南各省,为英国势力范围。同时将津浦铁路瓜分。而胶济铁路的入于德,滇缅铁路的归于英,以及滇越和从越南到龙州,龙州到南宁,百色的铁道的入于法,更不必说了。如此,各国自由处分中国。而中国人,可怜大多数还全不知道。日后倘使竟要用兵力瓜分中国,这势力范围,固然就是预先划定的境界线;即或不然,而各于其所谓势力范围之内,把利益攫夺净尽,也岂非无形之瓜分。

所以这第四期,可以称为势力范围时代。

在这种严形重势之下,当时中国固然毫无抵抗之力;然而在各国间,却也不能绝无问题。便是“这种敲骨吸髓的政策,在身受之的中国,固然再没人来爱惜;然而在敲之吸之的各国,是否就竟能均平分赃,更无冲突呢?”这恐怕也未必能。于是“开放门户”之说起。“开放门户”这四个字,近来几于人人耳熟能详。然而这四个字,到底怎样讲法呢?说中国人的门户,没有开放吗?从五口通商以后,久已门户洞开了,尚何待于开放?然则这四个字,到底该怎样讲呢?原来中国是好一片商场,外国人大家都希冀来做买卖的。假使中国人把门户关闭起来,固然是外国人之所惧;倘使对于各国,或开或闭,亦是外国人之所惧。好在税率协定了;最惠国的条款,彼此都有了,中国更如何能关闭门户?更如何能于各国之间,有所厚薄?然而中国人虽无力将门户关闭,或将门户或开或闭,而外国人在中国,既然划定了势力范围,倘使即于其范围之中,行关闭门户之策,却又如何?所以“开放门户”一名词,当然是继“势力范围”这名词而起的。这名词的使用,起于英人。1898年十一月,英国旅华商人,虽经通过一议决案,要求“政府对于在中国有利益各国,订立契约,维持在中国商务上的机会均等”。这时候,美国的海约翰,正是驻英大使。旋回国为国务卿。1899年9月2日(光绪二十五年七月二十八日),通牒英、德、俄、法、意、日,要求在中国有势力范围的各国,承认三个条件。

一、各国对于中国所获之利益范围,或租借地域,或别项既得权利,互不相干涉。

二、各国范围内的各港,无论对于何国入港的商品,皆遵照中国现行海关税率赋课(自由港不在此例);其赋课的关税,归中国政府征收。

三、各国范围内的各港,对于他国船舶所课的入港税,不得比其本国船舶所纳的为高。各国范围内各铁道,对于他国货物所课的运费,不得比其本国的运费为昂。

这项通牒,意思是很容易明白的。即中国对各国的税率,是协定的,而又有最惠国条款。姑无论其不重,即使重,也是各国一律。税关虽用外国人,然其主权仍在中国政府。倘使各国在其势力范围内,而可攘夺中国的收税权,那就别国在中国条约上所得协定税率和最惠国的条款的权利,都给他取消了。至于铁道的运费,其关系尤为易见。欧战前德国的在山东,现在日本的在南满,岂不是他本国的货物,都可享廉运和其他种种利益吗?果然如此,最惠国条款的利益,又不啻取消了。如此,中国的门户,就给有租借地和势力范围诸国关闭了。以前所要求得的协定税率,最惠国条款等利益,而今安在?在有租借地和势力范围诸国,在其租借地和势力范围内,原可以妨碍别国而谋独占;其无租借地及势力范围之国却如何?所以此议虽发生于英国,而实行提出的,却是美国。即有租借地和势力范围各国,因互相妨碍故,而至于互相冲突。其结果,势必和平破裂,而远东且成为龙拏虎攫之场。中国固然糟极了,各国又有何利益?这话固然很难希望有租借地和势力范围的各国彻悟,然而其无之之美国,当然要提出“门户开放”主义,却是不足怪的。当这时候,所谓“开放门户”的意义,原不过如上所述。中国领土的保全不保全,还未必是提议者意计所及。然而既要实行门户开放,就不得不连带而及于“领土保全”。为什么呢?倘使中国的领土而变更,地图变了颜色,那各国在条约上获得的利权,就当然消灭,自不待言了(日本并韩,即其明证。所以当庚子年,俄国占据东三省的时候,英德便在伦敦订结《协约》)。这时候,英方有事于南非,所以联德以牵俄,说:一、中国河川及沿海诸港,无论何国人贸易及其他正当经济上活动,皆得自由开放。英德势力可及之处,相约守此主义。二、维持中国领土不变更。此项协约,虽经通知各国,求其同意,日、美、法、奥、意五国,亦皆承认,唯俄国主张“限于英德势力范围,不适用于东三省”。德国因关系较浅,承认俄国的主张。英国则反对,而日本也赞成英国。1902年一月三十日,日英同盟成立,申明尊重中国及朝鲜的独立。俄国联合法国,发表宣言书(三月二十日),说:因第三国侵略,或中国骚扰,致两国利益受侵犯时,两国得协力防卫——此所以对抗英日同盟,然宣言书中,亦表示赞成保全领土、开放门户的宗旨。日俄战后议和,申明:俄于满洲,不得有与机会均等不相容的利益;日本在满洲,与列国执共同一般的态度。以至1907年六月一日的《日法协约》,七月三十日的《日俄协约》,1908年十一月的《日美照会》,都申明保全领土及开放门户。即1907年八月三十一日的《英俄协约》(此《协约》系解决波斯、阿富汗、西藏方面的问题的),其关于西藏方面,亦订明“保全西藏领土,各不干涉其内政”。1905年八月十二日的《日英续盟》,删去韩国独立字样,而仍订明保全中国独立与领土完全,及列国商工业机会均,等等。1911年七月十三日《第三次盟约》,此条仍无变更。所以这时候,可以说是第五期,开放门户,保全领土得各国赞成的时代。

然而话虽如此说,而从日俄战后,日本在东三省一切举动,大有得步进步,旁若无人之概(参看前篇第十三章第四节)。美国因之,有“满铁中立”的提议。其结果,反促日俄的接近。于是1910年七月四日(宣统二年六月七日),日俄《第二次协约》发表。表面只说“满洲现状被侵迫时,两国得以互相商议”,而暗中另结秘密协商,即“日并韩,俄不反抗。俄人在新疆、蒙古方面,有何举动,日本承认之,或且加以援助”。于是八月二十三日,日本就并吞韩国。而第二年,俄国就有关于蒙新方面的强硬要求。而《第二次英日盟约》,虽然申明“保全中国领土”,而同时英国也取得“日本承认英国在印度附近的必要处分”一条,以为交换。到这时候,自然也要利用。所以后来英国对西藏的交涉,事事模仿俄国在蒙古的交涉。这便是前章俄蒙、英藏的交涉所由来。到这一步,开放门户,保全领土,几乎是一句空言了。再加以欧战起后,欧洲诸国,都自顾不暇,而日本人益得发挥其“大亚细亚主义”。所以这时候,可称为第六期,均势破坏时代。而五九国耻,便是这时代中最痛心的一个纪念。

第二节 日占青岛和二十一条的要求

1914年,欧洲大战,中国于八月初六日,宣告中立。日本借口“履行《英日同盟条约》,维持东亚平和”,八月十五日,对德发最后通牒。要求:

一、德国舰队,在日本中国海洋方面的,即时退去;如不能退,立即解除武装。

二、将胶州湾租借地全部,以还付中国的目的,于1914年九月十五日以前,无偿、无条件,交付日本官宪。

限八月二十三日答复。届期,德国无复;日本遂向德国宣战。英军从劳山湾上陆,日军从龙口上陆。十月三十一日,向青岛开始总攻击。十一月初七日,青岛降。

日本对德发最后通牒时,事前并未同中国商量,事后才由日使日置益,告知外部。旋代理公使小幡又向外部声明:“此举系为履行《英日同盟条约》,维持东亚和平起见。绝不占中国的土地。”中国于九月初三日,宣告中立。划莱州、龙口和接近胶州的地方为战区,并与日本约,以潍县车站以东为界,日兵不得越界而西。日兵于九月初三日,从龙口上岸,就占领城镇和邮电机关征发物件,役使人民。二十六日,占潍县车站。十月初六日,派兵到济南,占领胶济铁路全线和铁路附近的矿产。政府抗议。日本说:“胶济铁路公司,由德政府直接管辖,系德国国有的公司,就是胶州租借地延长的一部。”青岛降服后,将海关人员,尽行驱逐,文件财物,全行押收。中国据1899年四月十七日《青岛设关条约》和1905年《修订条约》“海关由德国管理;而海关人员,由中国自派”抗议。日人置诸不理。中国要求日本撤兵。日本于1915年一月十八日,由公使日置益,径向袁总统,提出五号二十一条的要求。

第一号

(一)承认日后日德政府协定德国在山东权利,利益让与的处分。

(二)山东并其沿海土地及各岛屿,不得租借割让与他国。

(三)允许日本建造由烟台——或龙口——接连胶济路的铁路。

(四)自开山东各主要城市为商埠——应开地方,另行协定。

第二号

(一)旅顺、大连湾、南满、安奉两铁路的租借期限,均展至九十九年。

(二)日本人在南满、东蒙,有土地的所有权及租借权。

(三)日人得在南满、东蒙,任便居住往来,经营商工业。

(四)日人得开南满、东蒙的矿。

(五)南满、东蒙:1.允他国人建造铁路,或向他国人借款建造铁路;2.以各项课税向他国人抵借款项,均须先得日本政府的同意。

(六)南满、东蒙聘用政治、财政、军事各顾问、教习,必须先向日政府商议。

(七)吉长路管理经营事宜,委任日政府。从本条约画押日起,以九十九年为期。

第三号

(一)将来汉冶萍公司,作为合办事业。未经日政府同意,该公司一切权利产业,中政府不得自行处分,并不得使该公司任意处分。

(二)汉冶萍公司各矿附近的矿山,未经该公司同意,不得准公司以外的人开采——此外凡欲措办,无论直接间接,恐于该公司有影响的,必先经该公司同意。

第四号

(一)中国沿岸港湾及岛屿,概不租借或割让与他国。

第五号

(一)中央政府,聘日本人为政治、财政、军事等顾问。

(二)日本人在内地设立寺院、学校,许其有土地所有权。

(三)必要地方的警察,作为中日合办——或由此等地方官署,聘用多数日人。

(四)由日本采办一定量数的军械。或设中日合办的军械厂,聘用日本技师,并采买日本材料。

(五)接连武昌与九江、南昌的铁路,及南昌、杭州间,南昌、潮州间铁路的建造权,许与日本。

(六)福建筹办路矿,整理海口——船厂在内——如需用外资,先向日本协议。

(七)允许日人在中国传教。

并且要求中国严守秘密;倘或泄露,日本当更索赔偿——英美两国,向日政府质问条件;日本答复,把第五号全删,其余亦只举出轻的。

中国以陆征祥、曹汝霖为全权委员,于二月初二日,与日本开始会议。旋日使日置益,因坠马受伤,陆、曹二人,都到日使馆里去,就日使床前会议。至四月十七日,会议中止。二十六日,日使提出《修正案》二十四条,声言“系最后修正案。倘使中国全体承认,日本亦可交还胶澳”。中国政府,亦于五月初一日,提出《最后修正案》,说明无可再让。初七日,日本对我发出最后通牒。“除第五号中关于福建业经协定外,其他五项,俟日后再行协商;其余应悉照四月二十六日《修正案》,不加更改,速行承诺。以五月九日午后六时为限。”

五月初九日午前,中国政府,即答复承认。

美国政府,于五月十三日,向中日两国政府,发出同样的通牒。申明:“中日两国政府,无论有何同意,或企图,如有妨碍美国国家及人民在中国条约上之利益,或损害中国政治上领土上之完全,或损害关于开放门户商工业均等之国际政策者,美国政府,一律不能承认。”

而中国陆征祥与日使日置益,于五月二十五日,订结条约二十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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