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藩之削平

孟子说：“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堂堂的中国，岂其区区的满洲，所能灭亡？这原是汉人的为虎作伥。所以当康熙初年，西南一带，还非清朝的实力所及。明桂王灭亡后，就封了三个降将，以助他镇压。这便是所谓三藩。三藩之中，吴三桂功最高，兵亦最强。公元1673年，尚可喜因年老，把兵事交给他的儿子之信，为其所制，乃上疏自请撤藩。清朝允许了他。吴三桂、耿精忠心不自安，也上书请撤藩，以窥探清朝的意思。当时明知许之必反，没一个人敢主持。清圣祖是个英明的人，便独断许了他。吴三桂果然造反。耿尚二藩，自然同时响应。当时西南两方，清朝本无实力。所以三桂一举兵，而贵州、广西、四川、湖南都入其手。但是三桂年老了，暮气已深，不能采用“弃滇北上”之计，和清朝拼一个你死我活。陕西有响应的人，三桂想自去应援，又没有来得及，给清朝打平了，徒和清兵相持于湖南、江西之间。耿尚二藩，一因和台湾郑氏相攻，一因苦三桂征饷，又皆转而降清。三桂兵势遂日蹙。乃称帝号于衡州，[1]想借此维系人心，这自然是无效的。称帝之后不久，也就死了。孙儿子袭位，逃归云南，清兵就摧枯拉朽般，把他灭掉了。这事在公元1681年。

平定台湾

三藩削平后，整个的中国大陆，才真算给清朝征服了。然而海外孤岛，还保存着汉族的衣冠，和清朝相抗。这便是台湾郑氏。郑成功是郑芝龙的儿子。芝龙降清后，他退据金门、厦门，练着海陆兵，和清朝相抗。当清朝攻明桂王时，他曾大举入江，以图牵制。兵锋直达南京，清朝很为震动。究因兵力太单，为清兵所败，乃收兵出海。公元1660年，成功夺取荷兰人的台湾，以为根据地，务农练兵，定法律，设学校，很有建国的规模。明朝的遗臣，投奔他的很多。郑成功死后，儿子郑经继立，和耿精忠相攻，曾略取漳泉之地。精忠降清后，清兵助之，漳泉复为所取，并失金门、厦门，乃退归台湾。三藩平后，清朝有意和郑氏讲和，而闽浙总督姚启圣不肯。水师提督施琅，本是郑氏的降将，尤其要灭掉郑氏。郑经死后，内部乖离。遂于公元1683年，为施琅所灭。汉族到此，才没有片土可以自立了。

郑成功像

康雍乾的盛世

清朝和元朝不同。元朝历代的君主，少有识得汉字的；便大臣也都如此，所以对于中国的情形，十分隔膜。清朝则在关外时，已能译读中国书籍了。入关以后，顺康雍乾四代，[2]都能通晓汉文。圣祖且颇有学问，在位的年代也颇久。明朝从中叶以后，政治确乎糟得不成样子了。宫廷的奢侈，宦官的专横，赋税的苛重，都是使人民陷于水深火热的，清朝颇能加以改革。当时的中国，经过长时间的扰乱，人民死亡流离，兵荒厉害的地方，几于十不存一；再无余力可以反抗，只得暂时屈服，民族主义的种子，潜藏着以待将来了。从三藩平定之后，到18世纪末年川楚教匪起事以前，表面上，就又现出太平无事的景象。

对汉族之牢笼政策及压制政策

清朝的能了解中国，固非辽金元等所及，其对待汉人的深心，也远非辽金元等所可比拟。他深知辽金元等都是以失其民族性而灭亡的，[3]所以竭力提防满人和汉人同化。不但不许通婚，就是驻防各处的满兵，也都和汉人分城而居。一方面禁止汉人出关耕垦，以防守他们的老家。[4]其对于汉人，则一方面用牢笼政策，又一方面用压制政策。入关之初，即圈占民地，以给旗丁。又强迫汉人，一律剃发易服，以摧挫其民族性。这是历代的北族所不敢行的。[5]他深知程朱之学，末流失之拘谨，而又专讲君臣之分，所以康雍乾三代，都竭力表章；而又禁止集会讲学，以防其联合。然而读书人的民族性，毕竟是最不容易消灭的。所以康乾之世，曾两开博学鸿词科。又网罗文人，编纂巨籍，既可以粉饰升平，又可以牢笼士子。而又即利用编纂《四库全书》的机会，把明朝人的著述，涉及清朝的，都加以销毁。甚至关涉金元的，也要追改。当时的禁书，共计有13800余卷，真是秦火以后，书籍的一次大厄了。而康雍乾三朝的文字狱，株连屠戮，尤其惨酷。[6]

清初之疆域

清朝对外的武功，也颇有可观。这并非满族人有甚本领，还不过利用中国的国力罢了。当清朝时候，北方的游牧种族，还是蒙古。西北则是卫拉特[7]。蒙新和海藏，历代的关系，本来不多的，却是到了近代，因为喇嘛教的流行，而其关系遂较密切，[8]所以引起的波澜，也格外壮阔。

蒙古之平定

蒙古达延汗的嫡裔是察哈尔，在明代称为插[9]汉儿。其留居漠北的，则有车臣、土谢图、札萨克图三汗，总称为喀尔喀。当明朝末年，察哈尔林丹汗，归附中国，和满洲为敌，为清太祖所灭。此时喀尔喀三部，对于清朝，每年赠送白马八匹，白驼一匹，清人称为“九白之贡”，还无甚深切的关系。卫拉特则分为四部，居于西北。清初，四卫拉特中的准噶尔强盛了。其部长噶尔丹，曾到西藏出家，受封于达赖喇嘛[10]，所以和西藏也有关系。当时喇嘛教分为红黄两派。黄教盛行于前藏以及青海、蒙古。[11]然红教在后藏，仍有相当的势力。黄教的第巴[12]桑结，乃招和硕特，固始汗入藏，击杀后藏拥护红教的藏巴汗[13]，而奉班禅居札什伦布。黄教的势力，在后藏就从此巩固了。然和硕特部因此徙牧青海，干涉藏事。桑结又不愿意，乃再招噶尔丹入藏，将其击破。噶尔丹先已把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慑服，至此就统一四卫拉特，声势大张。于是徙牧阿尔泰山，以窥伺蒙古。公元1688年，噶尔丹突然举兵，袭击喀尔喀。三汗部众数十万，都溃走漠南。圣祖命漠南蒙古，借以牧地。为之出兵击破噶尔丹。噶尔丹既为清所破。其伊犁旧地，又为其儿子策妄阿布坦所据，穷蹙自杀。三汗还治漠北。自阿尔泰山以东都平。这事在17世纪末年。蒙古到这时候，就全部为清所绥服了。

西藏之平定

当时西藏实权，全在桑结手里。噶尔丹的内犯，实在是桑结指使他的。而且其时第五世达赖喇嘛已死，桑结秘不发丧。这些情形，都是噶尔丹死后，清圣祖才知道的，乃下诏切责。桑结旋为固始汗曾孙拉藏汗所杀。圣祖正想借他的力量，以收拾藏事，而策妄阿布坦又遣兵入藏，击杀拉藏汗。先是西藏及青海，各立一六世达赖，互争真伪。至是，西藏亦承认青海所立为真。圣祖乃派兵送青海的六世达赖入藏：把策妄阿布坦的兵击退。圣祖死后，和硕特部又煽动青海的喇嘛背叛，亦为世宗打平。青海、西藏，到此就都算平定了。唯有准部，还负固不服。

准部之平定

策妄阿布坦死后，噶尔丹策零立。清朝出兵征讨，为其所败。噶尔丹策零乘机进攻蒙古，亦为喀尔喀亲王策凌[14]所败。阿尔泰山以东，乃得保全。噶尔丹策零死后，准部内乱。辉特[15]部长阿睦尔撒纳来降。高宗用为向导，出兵把准部荡平。阿睦尔撒纳又叛，亦给清朝打定。此时已是公元1757年了。

回部之平定

天山南路，在元时为察合台后王之地，清时仍有其后裔。而回教教主之后，称为和卓木[16]，居于喀什噶尔，亦极为当地人民所尊信。策妄阿布坦强盛时，曾把大小两和卓木[17]及元朝后裔，迁徙到天山北路。清平伊犁后，把大小和卓木放回。两人不服清朝，于准部平后两年，亦给清朝打定。天山南路定后，葱岭以西的国，来朝贡的很多。[18]清朝对西域的声威，以此时为最盛。

苗疆及金川之平定

中国本部的西南诸省，虽然从秦汉之世，即隶版图，然其开拓，则是经历朝的继续努力，然后竟其全功的。这是因为地势险阻，不易开拓之故。湖南全省及贵州东部，属于洞庭流系，是苗族根据之地。其中以湘江流域开辟为最早。澧沅资三水流域，则隋唐以后，逐渐开拓，到清朝设永顺一府，和乾州、凤凰、永绥、松桃四厅，[19]然后悉行开辟。贵州是到公元1413年，即明成祖时候，然后列为行省的。贵州和广西两省，明朝用兵最多。然到清朝，仍有许多土司存在。贵州东南的苗疆[20]，幅员尤为广大。云南在唐时，独立为南诏国，后来改号大理。元朝兴起，才把他灭掉。然明时，全省土司还很多。就是有流官的，亦必以土司为之副。明朝一朝，逐渐开辟。到清初，东北四土府[21]，和普洱以南的土司，仍为患不浅。清世宗任鄂尔泰为云贵总督，把云南的土司平定。鄂尔泰又任用张广泗，打定贵州的苗疆，其中平苗疆时，用兵力颇多。到高宗时，则最烦兵力的，为四川西北境的大小金川[22]。高宗用兵5年，然后把他打平，糜饷至7000万。

以上所述，都是清朝武功的荦荦大者。此外后印度半岛，有安南、暹罗、缅甸三国。清朝对安南、缅甸，都曾用兵，虽然不甚得利，他们怕中国再举，也都来朝贡受封。[23]西藏南边的廓尔喀，曾经入寇西藏，亦给清朝打破，定五年一贡之制。其事都在18世纪后半，高宗之世。总而言之，清朝兵威之盛，疆域之广，较之汉唐，是有过之无不及的，这也是世运为之呀！

【小结】

（一）吴三桂的不能成功，是由于兵力不敌清朝，抑另有他种原因？

（二）台湾郑氏的灭亡，是由于汉人的为虎作伥，还是清朝的力量？

（三）假使台湾而竟成一独立国，其后来的结果当如何？

（四）康雍乾三朝兴盛的原因在哪里？

（五）当康雍乾之时，汉人的民族思想如何？

（六）试略述清朝人对于汉族的牢笼政策及压制政策。此等政策的效果如何？

（七）清朝对外的武功，是满族人的武功，还是中国的武功？

（八）内蒙古何时服于清？外蒙古何时服于清？

（九）清时蒙藏的关系如何？其和卫拉特的关系又如何？

（十）蒙古、新疆、青海、西藏，哪里是喇嘛教区域？哪里是回教区域？

（十一）清朝平定蒙、新、海、藏，以何处为最难？

（十二）试略述清朝极盛时的疆域。

（十三）试略述清朝平定南方的事迹。

* * *

【注释】

[1] 国号周。

[2] 清朝的皇帝，即位改元之外，都不再改年号。历代的皇帝，当生存时候，人民大都即以其年号，称之为某某皇帝，死后才改称其庙号或谥法。庙号或谥法，实在是读书人称的，平民不大知道。自明以前，时代隔的远了，历代的皇帝，人民不大知道。间或知道，反是从书上看来，或者是从文人学士口里听得来的，所以亦都称其庙号或谥法。清朝的皇帝，则年代较近，在民间的传说中，还未曾消灭，所以大都还是称他的年号的。说起他的庙号或谥法来，普通人反不大知道。现在把清朝皇帝的庙号及年号，开列如下：1世祖（顺治）——2圣祖（康熙）——3世宗（雍正）——4高宗（乾隆）——5仁宗（嘉庆）——6宣宗（道光）——7文宗（咸丰）

[3] 清朝太宗时，即能翻译《金史·世宗本纪》，召诸贝勒，叫人讲给他听，谕以勿改旧俗。

[4] 参看第十三章。

[5] 金太宗时，曾下剃发之令，然只以官吏为限，见日本稻叶君山《清朝全史》（中华书局有译本）。元时，汉人剃发的很多，然元朝人实未尝颁此命令，见《东方杂志》31卷第3号《中国辫发史》。至辽时，则官分南北面；北面治契丹人的官胡服，南面治中国人的官汉服；其皇帝也是汉服的。见《辽史·仪卫志》。

[6] 清朝的文字之狱，康雍乾三朝都有，都是牵涉很广，杀戮很酷的，可见得是他们一贯的政策。其中关系最大的：当推（一）康熙时庄廷之狱，因他收买了一部人家所著的《明史稿》，自己补上了末一朝。死后，他的父亲，替他刊刻。（二）戴名世之狱。因他所著的《南山集》，有涉及吴三桂处。（三）雍正时曾静之狱。曾静是湖南人，很有民族思想。比他略早些，浙江的吕留良，也是很有民族思想的。曾静使人求得其书。后来曾静又使人运动西方的大将岳钟琪造反，岳钟琪把他举发了，连吕留良都剖棺戮尸。这三次，是有显明的民族主义的，至于高宗，摘人家的诗句，指为诽谤，牵连诛戮，则更其是有意寻衅以示威了。

[7] 就是明时的瓦剌。

[8] 见下章。

[9] “插”为蒙古语“接近”之意。

[10] 封号为博硕克图汗。

[11] （11）亦见下章。

[12] （12）第巴，官名。达赖喇嘛，是只管教务的，第巴为其下管政务的官。

[13] （13）蒙古后裔，居于后藏之西的拉达克。

[14] （14）策凌本属札萨克图汗。愤蒙人的衰弱，自练精兵，以抗准噶尔，居然打了胜仗。清朝赏其功，使之独立为一部，是为三音诺颜汗。喀尔喀自此有四部。

[15] （15）辉特为土尔扈特的分部。

[16] （16）和卓木，译言圣裔。

[17] （17）大和卓木名布罗尼特，小和卓木名霍集占。

[18] （18）哈萨克、布鲁特、浩罕、布哈拉、巴达克山、博罗尔、干竺特、阿富汗等。

[19] （19）乾州，今称乾城，和永顺、凤凰、永绥，都为县，属湖南。松桃亦为县，属贵州。

[20] （20）苗疆以古州为中心，就是现在的榕江县，周围近3000里。

[21] （21）四土府：是乌蒙、乌撒、东川、镇雄。乌撒，今贵州威宁县。乌蒙，今云南昭通县。东川，镇雄，今亦为县，属云南。

[22] （22）大金川，为今四川理番县的绥靖屯；小金川，今四川懋功县。其地势甚险，而又多设碉堡，所以攻之甚难。

[23] （23）见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