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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是什么

第一讲 宗教经验的诸多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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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是人类独有的特权

我们的生活,就是我们的经验。经验是动物所没有的、人类独享的特权。这是因为动物在生活中没有今天和明天的概念。几千年前的猴子和今天的猴子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人类在某种意义上与猴子或狗一样存在着不变的部分,但因为人类有着不断变化的属性,所以人类有了经验,有了历史。动物的进化,从某一时期开始就停滞在了猴子是猴子、狗是狗的状态,从而定型为它们现在的样子。几万年后,它们或许会变成另外的样子。狗也许会变成另一种生物,不过我不认为狗会发生变化。今天的狗在其特性中,找不到几年后可能会发生变化的部分。所以,狗会一直保持它现在的样子吧,其他动物也应该是如此。人类可能会发生变化,也可能不会。至少,人类拥有发展变化的特性。一千年、两千年的时间,与五十年、六十年相比的确很漫长。与一万年相比,却仅仅是十分之一,与十万年相比,仅是百分之一。这样一看,一两千年的时间又很短。由于比较对象的不同,时间长短的判断也会不同。因为短暂,三千年前的人与今天相比可以说有了改变,也可以说没有多大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确实发生了变化。几万年后,人类的身体无论是否变化,社会制度肯定会比现在要好。伴随着社会制度即环境的改善,与环境相关的部分也会有相应的变化。因为这一过程中产生出了经验。很多人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知道要去积累经验。当时会感到很痛苦,但过后会立即忘到脑后。认为经验是有无两可的人确实存在,即便是这样的人实际上也在一点一滴地积累着经验。比如昨天做了一件事后感觉不好,今天自然就不会去做,今后也不想再做。人类可以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有记忆,记忆对于人类非常重要。思考、想法的产生都需要靠记忆去实现。人类只要有记忆,就有可能形成经验。拥有经验后,就会产生无数条进化的路。所以,只有人类可以创造历史。

记忆是什么呢?接触过佛教的人,即使看过一些经书——虽然禅宗基本不诵经——也会染上习气。佛教认为,习气是意识发挥作用的因。这是唯识论,也就是当今唯心论的主要观点。唯识论中经常会提到习气。佛教学者认为,习气就是在做一件事时,无论是思考还是实际操作,完成以后都会有所遗留。以此为源头,不断产生各种功用。我认为,习气就是记忆,这里讲的记忆是广义的记忆。以习气为源,形成了世界。通常,我们认为作为记忆的习气是不好的。我们对世界的判断取决于我们看待世界的角度。认为世界好,世界就是好的;认为坏,世界就是坏的。习气的确存在着不好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这就是记忆。所以,习气本身是中性的,而经验是从记忆中产生出来的。佛教的语言虽然与世间使用同样的文字,表达的意思却相去甚远,读音也很特殊。比如“习气”在日语中读做“jikke”,与通常的读法不同,表达的意思也相异。识可以看作是心,所以唯识等于唯心。当然两词间存在着细微的差异,今天暂时不做解说。总之,唯识论认为世界是习气的发展和表现。以记忆为源头,从中产生出了经验。正是因为经验的存在,人类才得以发展成为人类。

从宗教不安中产生宗教经验

如果从各种角度做进一步详细的说明,恐怕会生出很多麻烦,所以这里只简单概括了一下,接下来想谈一下宗教经验。各个领域都存在经验,每种经验都有着特殊的含义。与宗教相关和有宗教内容的经验,就是宗教经验。有社会经验,也有道德经验。作为社会的一员,我们所经历和以历练为基础的生活就是社会经验,或称道德经验。例如,诸恶莫做、众善奉行。我们的生活有很多方面,如从美术角度讲我们对美会有感受,以这种感受为基础形成的生活方面,就是美术经验。以这种方法探寻下去,就会发现我们拥有多种多样的经验。商人有经商的经验,在家信徒、僧侣,学校的老师、学生,男人、女人,都拥有他们在各自领域的各种经验。

下面举个例子。生活就像一张摊开的网,我们根据每时每刻的心情,选择站在网的某一结点上,普通的网一般由四个结点组成,而这张摊开的生活大网,不是四个结点,而是由无数个结点钩织而成。在这个意义上,提起任意一个结点全世界都会随之被提升起来。宛如佛教所说,一颗芥子粒,可容须弥山。须弥山是一座很高大的山,传说世界正是架构在此山之上,而一颗芥子粒就可以容纳下这座大山。我们一般认为“大”可以包容“小”,但从不认为“小”可以容纳“大”。但在佛教中“小”可容“大”的反常识观点却有很多。

可以从下述意义上去解释。当我们提起网的任何一个连接点时,整个世界都可以被装进网子里。就是说当我们不将芥子的种子和须弥山关系看作空间上的关系,而看作是“一张网中的连接点和连接点的关系”时,须弥山就会很容易地进入到“芥子粒”之中了。问题的关键是你将“中心点”置于何处。

这个“中心点”绝不是唯一的,每一个中心点都会与其他中心点连接。这意味着这张网的整体都是中心。比如我现在站立的地方,可以说是和全世界的人相互联系在一起的。佛陀曾说过“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如果用上述方法解释佛陀这句话的含义,人们就很容易理解。总之,我们就是这样站在无穷无尽、相互关联、连绵不绝的这张网的某个连接点上,除了关系别无其他。佛教称之为“一切空”。

当问及“所谓宗教是指哪种关系”时,回答是“我们的经验不传递到特殊方面且遍及所有网眼,这个经验就是宗教经验。”宗教经验也可以认为是“自我以及与自我有关联的所有事物之间的关系”。当事人不可能在事件中做到掌控全局,或许连这种意识都没有。只会朦胧地感觉到内心的不安,并且茫然不知所措地被迫体验这一不安。那么,这份不安究竟出自何处呢?究其根本是出于自我和事物整体之间的关系。这种不安的体验,我们称为“宗教经验”。当事人会感到心中不安,无论怎样寻求帮助都会一无所获,所以,内心充满了深深的不安。

这些不安来自何处?这些烦恼从何产生?内心为什么惶恐不安?对自己应该如何定位?在宇宙这张网上,不知道自己站在哪个连接点上,更不知道站在哪个位置内心才能平静。我们只是茫然地漂泊,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何入手去对治自己的情绪。这种不安叫做“宗教的不安”或“神秘的不安”。从宗教的不安中产生出来的经验全都是宗教经验。用今天的表达方式讲,就是所谓的“价值”和“我为什么存在”“我为什么这样活着”。这里的“为什么”这种意识也可以称为宗教意识。

◇在战胜痛苦的过程中产生“经验”

因为抱怨内心才会有痛苦。如果没有抱怨,自然不会有痛苦。如果一切事物都十分完美,所有的事情都一帆风顺,不满和痛苦也就不会产生,那时人类也会随之灭亡。当我们与环境的关系达到理想状态时,生死就没有了界限。人活在世上,就一定会有痛苦。没有痛苦的人生就不是人生,这样的生与死无异。有人曾说过:“比起极乐世界,我更想下地狱。有痛苦才会有救赎,因为有痛苦才能自觉到自己是在活着。如同有炎热才会有寒冷。”他的话很有道理。如夏威夷四季如夏,美国太平洋沿岸有些气候干燥的地区,全年也没有显著的气候变化。这样的气候会让人感觉欠缺点儿什么。人们只要在夏威夷住上三四年,就很难再去适应其他地区的气候。住在夏威夷的人就好像死了一样,气候的单一性让他们无法感受到大自然的刺激。热带地区的文明可能也会很发达,但我认为高度发达的文明,多是集中在寒冷或是偏寒冷以及气候有显著变化的地区。人类的生存需要刺激,刺激会让我们感到不满,随之产生痛苦。痛苦会成为人类生存的动力。冬天的早上起床时,身体会因寒冷而瑟瑟发抖,这会让我们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在社会生活中,人类需要经历痛苦从而真切感受生命的存在。很多学问也是从痛苦的感受中产生出来的。没有恶只有善的世界固然好,但从人类生存的角度讲,最好是既有善也有恶。当身边全是好事时,就无法感受到什么是好。有了坏的对比,好才会有真正的感觉。

人只要活着,痛苦就会伴随在我们身边。感到痛苦后,你就会下决心战胜痛苦。只有战胜了痛苦你才会获得幸福。这是痛苦最大的价值。一切都顺利的话,人就不会有战胜困难的决心。因为痛苦的存在,才会想到去战胜痛苦,改变现状。通过努力摆脱痛苦,走出困境乃至提高一个档次,才有可能让自己站到一个新的高度或角度,重新回顾和审视自己的从前。只有在战胜痛苦这一难能可贵的过程中,才会产生出“经验”。我们需要痛苦,它迫使我们去思考战胜它的方法,这种思考让我们的生活和智慧得到提升。这便是佛教的苦、集、灭、道,即四谛产生的原因所在。

◇“人生即苦”,苦从何来?

佛教认为“人生即苦”。那么,苦从何来呢?因为人们的心中聚集了众多痛苦的因缘,所以苦。去除痛苦有很多办法。所以,佛教理论的构成是很有组织体系的。据说这源于古代印度医生的诊断方法。

学者们认为,古代印度医生诊断的办法是,当人体的某个部位有病时,就要搞清楚生病的原因。如果这种病的生成有诸多原因,那么就要问:有没有治疗这种疾病的办法?回答是:有。后来,从印度医生研究医术的这种方法中,产生出了佛教的四谛。总之,这一切都是以“有痛苦”为前提的。

小时候常听说:佛教是厌世的宗教。佛教过于强调人生即苦。随着哲学的进步,现在很少有人这样讲了。人生即苦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人生中有苦的存在才令我们想到要去体验宗教。所以,苦的事实是无法否定的。可以认为:因为人有“要摆脱痛苦”的愿望,才让我们有了“正在活着”的强烈自觉。所以,人类必须将“苦”放在思考的首要位置,因为由此可以产生很多积极的想法。

产生苦的原因有很多。当我们欲求而不可得时会感到苦闷。私欲得不到满足的表现形式有很多。当无法得到你想要的金钱、名誉、权力时,你的心中就会产生不满和痛苦。只要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就要面对种种的不足和缺陷。每当我们感受到这些缺陷时,就会感到痛苦。人类大多数的愿望都很难如愿以偿,很多人的痛苦都来自求之不得。感觉到痛苦时,我们就会设法寻找摆脱痛苦的方法。如果执着地追求就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不会感到痛苦。事实上,人的欲求是永无止境的。所以人类一直在追求,却永远不满足。

当我们拥有了自己想要的金钱后,又会想要其他的东西。欲望得不到满足是苦,当暂时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又不知道下一步该要什么的时候,还会感受到另一种苦。欲无止境,欲望既给我们带来了得不到的苦,也带来了得到后的苦。从根本上说,人就是为了受苦而来到人世的。若想消除痛苦,就必须戒除欲望。人类永无止境的欲望是很难戒除掉的。大概只有在无法生存或血液不再流动的情形下,才会停止追求,不再痛苦。人只要活在世上,就必然会有欲望。欲望无法得到满足就会痛苦,有痛苦就会找寻摆脱的办法。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就是在战胜痛苦中生存的。那么,这种人生的价值在哪里?换句话说,人仅仅活着有没有价值?我们为什么要活着?我们为什么要经历这种种痛苦?这里的“为什么”,正是产生宗教体验的缘起。

有些人认为:人生是深奥难懂的,差不多就行了。如果真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可以糊涂地接受痛苦,度过一生。可能还会活得很不错。但一生都糊里糊涂地活、糊里糊涂地死太可悲了。不知道真正价值的人生,就不是真正的人生。这个结论是站在苦的角度得出来的,当我们回首人类历史就会发现,这样的结论是正确的。

◇只有当自己与无限的神形成关联,才算宗教体验

前面说的“为什么”,究竟是指什么呢?这里有一个要点,如果离开了这个要点,“为什么”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有当这个要点走出孤独的境界,重新回到包容它的大事物的关联中,才能理解它的意义。这就是说,这个要点和它所属的大物体之间,即局部与整体之间产生关联时,我们才会理解这个要点的意义。所谓的苦,如果仅仅意味着离开自己,而自己又只是一个终极体,是个独立的存在并与其他事物断绝了联系,此时我们就会感到苦。倘若自我不再是一个穷极体,而是被包含在一个更大的物体之中,成为大物体的一个组成部分时,我们就可以逃离苦难。这时,自我的意义才能得到认可。个体与整体(整体在这里可以称为“神”)是相互关联的。当我们意识到自我并非只属于自己,而是被一个更大的“神”所包含,自己是生活在一张很大的关系网中时,便形成了一个宗教经验。这时,苦将会隐形,可以直接看到生命的意义所在。当然,这里的神必须是真正意义上的整体。自我这个个体仅仅与社会、国家,如日本这个国家有关联是不够的,整个世界也不够,甚至全部太阳系依然不够。这里的“神”一定是比这些都要大的存在。

如果将自我放进一个有边界的圆中,由于圆有界限,所以不是真正的“神”,一定是有所偏倚的神。真正的神必须是无限的神,只有当自己与无限的神形成关联后才能得到满足。如果仅仅是一个受到限制的小物体,我们会认为一定有比它更好的,肯定会觉得不满足,从而无止境地追求下去。最终找到的那个令人满意的神——必须是包容了自己——同时又是无限的神。

有人会说:这种找寻方式太过模糊了,不知该从何入手。我认为,想要消除这种茫然,就必须要将“神”直接转化为自己。要将我们的体验融入其中。这时的“神”就是我,我就是“神”。这样才会产生出真正成熟的宗教体验,形成自己的信仰。从这个角度去观察宗教经验,就会发现我们的生命、生活与诸多方面都是相互关联的。这一相互关联的关系,在实际生活中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实际生活的经验。宗教体验就是站在相互关联的种种关系之上,去审视这些关系。当我们能够用纵览全局的眼光,去审视包罗万象的神与自我的对立、相融,就会发现,我们不认同“苦”的存在是错误的,苦是真实存在着的。

这样一来,又会引发出一个相当大的宗教困惑。宗教如果肯定所有事物存在的现状,认可事物的所有存在方式,就会有良莠不分的倾向。就会认可当今社会中存在的诸多恶行,甚至认可当今世界政治、经济方面的诸多缺陷。这肯定是不可行的。我相信,在肯定的同时,宗教体验必将会起到改变现状、打破僵局的作用。

如何看待自己当下的宗教体验

当宗教成为我们思考的问题时,一定可以从多种角度去研究。宗教既可以厘清个人的自我,即个我和全我之间的关系,还可以教会我们从多种角度观察。例如,从历史的角度研究宗教的各个发展历程,从野蛮人信仰的宗教到今天的信仰等诸多领域的问题。不仅从历史角度,还可做多宗教的比较或从哲学、心理学的角度展开研究。我主要是想告诉大家,看待自己当下的宗教时,可以从以下两个角度去观察:一是作为个人体验的宗教;二是作为一种社会组织、社会制度的宗教。从这个意义上看,存在着宗教是否会起作用的问题。作为制度的宗教,应该会出现“是否起作用”的问题。但从个人的宗教体验来讲,不存在起不起作用的问题。宗教作为制度时,会得出起作用和不起作用都可以的结论。制度是脱离个人的,是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

当我们建造寺院时,寺院就是脱离了个人的宗教体验,成为一种社会的制度。我认为这是社会生活中应当予以认可的现象。日本佛教中最有势力的是净土真宗。由于禅宗过于将重心倾向个人,从社会制度的宗教方面讲是弱于净土真宗的。净土真宗是因其非常团结的特性而形成的一个团体。团体中先有本山[1],本山下面分出很多的末寺[2],再下面是众多的信徒。这个团体在一个中心思想或信仰指导下运转时,会形成一股巨大的社会力量。这时的宗教就可以看作是社会的存在。

个人的宗教体验包括三大要素

我今天不想谈宗教的社会性,想从个人的特殊性角度探讨,即将宗教看作是个人的宗教去考虑。所以,这里不谈有没有本山、有没有末寺。也不考虑本山是什么宗派,更不谈本山的事业是社会事业、慈善事业,还是与政治、教育有关。本讲的主旨,只是论述个人的宗教体验。

有学者认为,宗教如果不涉及社会生活的意义,就没有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讲,宗教的确可以无视社会和国家,因为它要追求的是一个更大的存在。所以,国家、社会、世界对宗教来说可有可无。可以说,个人的宗教和作为社会制度的宗教没有任何关联。因此,宗教确实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存在。所幸,宗教必须作为制度方能成立,可以多少缓和一些上述危险。从个人的宗教体验角度讲,社会的价值等没有任何意义。从某种角度讲,宗教与理论和社会政策没有任何关系。由于这种说法有着很大的危险性,在此不做过多阐述。因为宗教存在着极为世俗的部分,所以在发展过程中也有向社会道德妥协的时候。用“妥协”一词或许有些不妥。人类无法孤立地存在,无视、逃离社会则无法生存,所以宗教也必然有妥协的时候。总之,今天的演讲主题是个人体验,作为个人经验的宗教,我认为有三个组成部分:传统性要素、理性要素和神秘性要素。

具有宗教体验之前,是按照什么样的顺序形成了最初的宗教体验呢?当今世界的顺序是,首先依照传统接受宗教。宗教具有必须依靠传统的特点。由于宗教具有“传统必不可少”的特性,作为制度,宗教可以被列入到传统的因素之中。从个人体验的角度看,虽然是可有可无,但由于宗教不可能离开其他存在而独立生存,所以,一定会与其他的一个存在或更多的存在产生关联。这样就形成了作为制度的宗教,宗教只有形成制度才会有发展的基础。如果一个人也能够生存,就不会有产生宗教的因缘。所以,否定社会生活,一味强调个体,宗教则不会存在。

可以想象,个人的宗教体验中一定会有社会生活。因此,宗教中必须要有传统的因素。我们小时候都被大人带着去过寺院。在西方,家长同样带孩子去教堂。总之,我们都被父母或是长辈领着去过,不管我们是否有这样的宗教需求。即使不去寺院,大人也会请僧人到家里诵经或说法。说法大多是在寺院中进行,诵经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说法。经书就是佛祖说法的记录,诵经就如同在听佛陀说法。这就是诵经的起源。后来,诵经的意义发生了变化。最近,诵经已经变成“必须要读,所以才读”了。是否理解经文的意思也不再重要,只要诵读就可以了,这种现象虽然也有值得思考的部分,但诵经的起源是为了让佛陀的声音永远在耳边回响,所以用诵经的方式反复聆听。我认可经文必须诵读这一观点,但不能否认人们还有相反的看法。

社会上有这样的现象,有一件从社会角度来看大家都在做的事。有些人就会说:事情发展到今天,无论现在是什么情形都需要重新回归本源,按当时的初衷去做。这种看法的确很有道理。但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不要忘记这件事起源于几年甚至几百年前,今天的现状中已蕴含着历史的沧桑和变迁。所以,不能简单地考虑本源。有些事物,初衷已被彻底遗忘,留下的只有历史变迁后的现状。历史意义也已经被赋予了新意或发生了巨大变化。有些已经变得无法理解,无法理解的也许正是它的意义所在。如新年时用松枝和绳子表示喜庆。喜庆中,其实有着很不吉利的一面。正如一休和尚所示:如果新年正是逐渐接近死亡的时候,就会不喜庆了。正月的喜庆是有原因的。因为新年时,如果有人说“节哀顺变”会让人感觉怪怪的。所以,既不能对每一件事都追根寻源,也不能因为“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现状”就给予肯定。

宗教教育可培育我们对宗教的感知与情感

孩子们去寺院听和尚诵经和讲法,并非他们有宗教需求。教育也是一样,没有孩子会主动要求接受教育。孩子们在学校,如果没有老师的管教应该不会有人学习。孩子们是因为学校有要求,才会学习。我们的日常工作中这样的现象不是也很常见吗?如果你从事教育工作时间长了就会逐渐意识到:祖先为我们留下了如此众多的财富——宗教虽不是财富,但财富是通过宗教继承的——不能让这些财富减少,要让它越变越多,并传给下一代。送孩子去学校,带孩子去寺院,无论哪种方式,都是为了让孩子继承祖先留下的物质、文化、思想的遗产。我认为带孩子去寺院是个非常好的习惯,在孩子小的时候就让他们养成这样的习惯再好不过了。常听基督徒抱怨说,现在的基督教势力衰退,信徒越来越少。这或许是真的吧。我不是要求大家必须去教堂或寺院。有人认为去宗教场所对孩子不会有帮助,但还是去了。尤其是基督教与道德密切相关,基督徒们认为非基督徒都是些野蛮且不守规矩的人。更有甚者将周日带孩子去寺院看作是作秀。其实,带孩子去寺院增长见识是一件好事,是一种很好的宗教教育。通过去寺院,宗教会逐渐进入他们的心中。即使没有被带去寺院,也可以通过社会上业已存在的寺院和僧侣,让孩子们对经书耳闻目睹,这也是接受宗教教育的一种方式。传统宗教对人心的渗透力非常大。坏母亲不会带出好孩子。尤其是在宗教教育方面,母亲起着关键性的作用。伟人,尤其是宗教领袖的母亲,大多是非常优秀的。可以说,对孩子进行教育是母亲的一项重要工作,是父亲力所不能及的。这说明了女性的难能可贵。

此时,我想起了印度的孙大信。他十六岁时改信基督。当今已是一名基督教的大成者。他在儿童时期接受的是什么教育呢?他十六岁转信基督,印度人成熟较早,十六岁相当于气候寒冷国家的十九、二十岁。他自称是基督徒,其实,他信仰的应该说是基督教和佛教的融合体。今天在印度,佛教已所剩无几。但在印度这个国度,即使不以佛教的名义出现,佛教的核心精神依旧会通过其他方式融入其他宗教中。印度教中就有着很多佛教的思想。建立了反英同盟的甘地,他的信仰中有着很多佛教的思想。孙大信虽然自称是基督徒,不是佛教徒,但他的思想中还是吸收了很多佛教的精华。孙大信不所属任何一个教会,他认为那样会让他感到不自由。他想要传教时,可以去任何一个教会,如果有了所属教派就不会这么自由。他就是这样一位独来独往、与众不同的基督徒。他曾身无分文游遍欧洲。随着名气的增加,愿意为他出资的人很多。一天,一个人建议说:“你不妨进基督教的神学院去研究神学,从历史和组织角度系统性地学习神学。”孙大信答道:“我早就从基督教的神学院毕业了。不上学也可以。”当被问及是哪所学校时,他回答说:“母亲的怀抱。”他自称毕业于“母亲的怀抱”。他十二岁时母亲便去世了。小时候,母亲常对他说,“你要成为优秀的宗教家,要献身宗教就一定能有大成就。”所以,他认为已经从“母亲的怀抱”里毕业了,没有必要再去学习其他学说。孙大信很有个性,在英国传教时和印度的圣者一样赤脚走路,不戴帽子,十分朴素。有一次在拜访一所豪宅时,出来迎接的女仆人看到他后向主人描述道:“有一位来访者,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名字,看上去和耶稣一样。”这个故事充分说明了孙大信的风貌和性格。从他所言来看,只有母亲的教育,才具有让传统的宗教走进孩子内心深处的能力。只有从这方面入手才能培育我们对宗教的知识、认知、情感。因此,要得到宗教的体验,除了带孩子去寺院外,母亲在家中对孩子的感化也是颇有影响力的。这一点千万不要忘记,我一有机会就会反复地提及这一点。

传承宗教是要传承精神而非仪式

“面对宗教时个人是什么态度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只会一味地听别人讲,完全是被动的。为什么要诵经,为什么要合掌,为什么要去听开示,佛祖为什么伟大等,全然不知。只知道是被人带着去了寺院,被动地聆听开示。我认为被动地听和被人带着这些被动行为十分重要,是日后萌生宗教意识的助缘,是日后发现自己人生意义以及发展顺序的缘起。

这些被动行为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传承财产的同时将我们的宗教经验也传给下一代是十分重要的。就是说在将父母遗留给我们的金钱、土地、住宅等财产传给孩子的同时,也要将我们积累的社会经验传授给他们,或者将其继承发展后再传给下一代。再进一步说是为了让我们能够重温宗教开创者所经历过的心理状态,传承必须要有一套仪轨和规矩。宗教建筑的艺术表达里同样包含有仪轨。这些仪轨会由外至里渗透进年轻人那颗即将形成的信仰心。如果置身于大殿,自己的心会不自觉地被大殿所散发出的宗教氛围所熏染。

宗教仪式是宗教情操的外在发展。如果它的表现是由内向外,那么接下来便会由外向内,转而对我们的内心产生作用。孩子的心会不知不觉地接受这一作用,会自然而然地从殿堂或仪式中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宗教领袖的心境。各种宗教环境以及表现形式,无论是用艺术形式表达,还是用行动和仪式展现,我们的宗教体验一定会通过各种形式表现出来,这些表现形式会唤起在场的每一个人的一种心境。内心清净、没有业障的人会准确地接受对方传递出的心境。这就是宗教的传统性。

从某种意义上讲,仪式是有无两可的。只要内心拥有仪式的功能,外界如何都不重要。但人类不行,人类的内心活动一定要有相应的外在表现形式。没有外在的表现形式,内心的作用也会消失。表现与体验间的紧密关联,使得表现不可或缺。古人云:“德不孤,必有邻。”内心有活动,一定会展现于外在。没有展现,就说明内心的感受还不够强烈。总之,情感、意识、内心活动都要有相应的表现形式。只有表现出来,才能证明内心真正地发挥了作用。美术方面总是画不好,文章总是写不好,演奏时总是演不好,都说明当事人的感受还不够全面。当今寺院的衰败,也说明了佛教精神的缺失。我坚信,只要以真正的宗教信心去接受一切,就可以通过仪式或佛教的表现形式与活在今天的佛教相拥。单纯的表现形式也会伴随弊病,一脚踏空就会十分危险。换言之,如果我们过于重视表现形式,仪式就可能成为没有任何意义的单纯仪式。这是伴随着传统而存在的弊病。人类的行为总是伴随着弊病。没有了弊病,就会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意识到不足时,就会在下次加以注意和改善。这种改善只要不是无视迄今体验的历史,就可以成就历史上传承至今的思想。这样的思想会在千变万化的环境中以最契理契机的方式重现。

从前有一位著名的画家,国王对他说:“我想看看你的画,画一幅让我看看吧。”那位画家便画了一个圆圈呈给国王。国王问道:“这怎么是画呢?”画家回答:“绘画并非只是表现固定形状的山和河流,一个圆就足够了。不理解这一点,就不会懂我的画。”这个故事虽然不是发生在日本,但我相信类似的故事在日本画家中也一定会有。

现在有些画我们虽然看不懂,但我相信有欣赏眼光的人一定是一看就懂。过于拘泥形式就会显得呆板,但毕竟还可以引发争论。但如果仅仅是停留在形式上,就会形成巨大的缺陷。事实上,心理活动若只是停留在内心,不借助某种形式展现出来,就不能发挥心理活动的力量。表现的形式和表现的思想,可以认为是两种不同的存在。如果不是人是神,就无需什么表现形式了。只要是人,既需要传统也需要形式。从表现意义的角度讲,制度和教育都有其相应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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