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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纪事本末[标点本]

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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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宗咸平二年冬十月,契丹主隆绪大举入侵。时镇、定、高阳关都部署傅潜拥步骑八万馀,畏懦,闭营自守,将校请战者则丑言詈之。朝廷间道遣使督潜出兵合击,潜不听。范廷召忿诟曰:“公恇怯乃不如一妪!”钤辖张昭允又屡劝之,潜不得已,乃分骑八千付廷召,仍许出师为援。廷召复求援于都部署康保裔,保裔即领兵赴之。遇敌于瀛州,会暮,约明日合战,而廷召潜遁,保裔不之觉。迟明,虏围之数重。左右请易甲以遁,保裔曰:“临难毋苟免,正吾效死之日也!”遂决战,数十合,杀伤甚众。兵尽矢绝而援不至,保裔死之。〈按︰毕《鉴》二一《考异》云,《辽史》一四《圣宗纪》及《宋史》四四一《文苑传》载路振《祭战马文》皆言康保裔被擒,非战殁。〉契丹乘胜攻遂城,城小无备,众情危惧。守将杨延昭,业之子也,集众登陴固守,以俟援兵。会天大寒,汲水灌城上,倏忽为冰,坚滑不能登,契丹兵乃引去,掠祁、赵、邢、洺州,遂自德、棣济河,掠淄、齐。

诏听边民越拒马河塞北市易。知雄州何承矩上言曰:“缘边战棹司自淘河至泥姑海口,屈曲九百馀里,此天险也。太宗置砦一十六,铺百二十五,廷臣十一人,戍卒三千馀,部舟百艘,往来巡警,以屏奸诈,则缓急之备,大为要害。今听公私贸市,则人马交度,深非便宜。且砦、铺皆为虚设矣。”疏奏,即停前诏。

十二月,帝亲御契丹,以李沆为东京留守。甲寅,驾发京师,次陈桥。戊午,驻驆澶州。辛酉,宴从臣于行宫。以王超等督先锋,示以阵图,俾识部分。壬戌,赐近臣甲胄、弓剑,幸浮桥,登临河亭,赐澶州父老锦袍、茶帛。甲子,次大名。

钱若水上疏曰:“孙武著书,以伐谋为主;汉高将将,以用法为先。伐谋者,以将帅能料敌制胜也;用法者,以朝廷能赏罚不私也。今傅潜领雄师数万,闭门不出,坐视边寇俘掠生民,上孤委注之恩,下挫锐师之气,盖潜辈不能制胜,朝廷未能用法使然也。军法,临阵不用命者斩。今若斩潜以徇,然后擢如杨延朗、〈按︰即杨延昭,本书二名互用。〉杨嗣者五七人,增其爵秩,分授兵柄,使将万人,间以强弩,分路讨除,孰敢不用命哉!敌人闻我将帅不用命,退则有死,岂独思遁,抑亦来岁不敢犯边矣。如此则可以坐清边塞,然后銮路还京,天威慑于四海矣。臣尝读前史,周世宗即位之始,刘崇结契丹入寇,契丹遣其将杨衮领骑兵数万,随崇至高平。当时懦将樊爱能、何徽等临敌不战,世宗大陈宴会,斩爱能等,拔偏将十馀人,分兵击太原。刘崇闻之,股栗不敢出,即日遁去。自是兵威大振,其后收淮甸,下秦、凤,平关南,特席卷尔。以陛下之神武,岂让世宗乎?此今日御敌之奇策也。若将来安边之术,请以近事言之。太祖朝制置最得其宜,止以郭进在邢州,李汉超在关南,何继筠在镇、定,贺惟忠在易州,李谦溥在隰州,姚内斌在庆州,董遵诲在通远军,王彦升在原州,但授缘边巡检之名,不加行营部署之号,率皆十馀年不易其任,立边功者,厚加赏赉,其位皆不至观察使。盖位不高则朝廷易制,任不易则边事尽知,然后授以圣谋,来则掩杀,去则勿追。所以十七年中,北边、西蕃不敢犯塞,以至屡使乞和。此皆陛下之所知也。苟能遵太祖故事,愼择名臣,分理边郡,罢部署之号,使不相统辖,置巡检之名,俾递相救应。如此则出必击寇,入则守城,不数年间,可致边烽罢警矣。”

孙何上疏曰:“陛下嗣位以来,训师择将,可谓至多。以高祖之大度,兼萧王之赤心,神武冠于百王,精兵倍于前代。分阃仗钺者固当以身先士卒为心,贼遗君父为耻,而列城相望,坚壁自全,手握强兵,坐违成算,遂使敌人得计,蛇豕肆行,焚劫我郡县,系累我黎庶。陛下摅人神之忿怒,悯河朔之生灵,爰御六师,亲幸澶渊。天声一振,敌骑四逃,虽镇、定道路已通,而德、棣风尘未息,此殆将帅或未得人,边奏或有壅阏,邻境不相救援,糗粮须俟转输之所致也。将帅者何?或恃勇无谋,或忌功玩寇,但全城堡,不恤人民。边奏者何?护塞之臣,固禄守位,城池焚劫,不以实闻,老幼杀伤,托言他盗。不救援者何?缘边州县,城垒参错,如辅车、唇齿之相依,若头目、手足之相卫,托称兵少不出,或待奏可乃行。俟辇输者何?敌骑往还,(焱)[猋]驰鸟逝,(嬴)[赢]〈并据《宋史》三0六《孙何传》改。〉粮景从,万两方行,迨乎我来,寇已遁去。此四者,当今急务:择将帅则莫若文武之内参用谋臣;防壅阏则莫若凡奏边防,陛见廷问;合救援则莫若督以军令,听其便宜;运糗粮则莫若轻赍疾驱,角彼趫捷。今大驾既驻邺下,契丹终不敢萌心南牧,所虑荐食者,惟东北无备之城,缮完周防,不可不愼。且蜂虿有毒,豺狼无厌,今契丹西畏大兵,北无归路,兽穷则搏,物不可轻,馀孽尚或稽诛,奔突亦宜预备。大河津济,处处有之,亦望量屯禁兵,扼其要害,则请和之使,不日可待。”帝览而嘉之。及傅潜逗挠无功,何又请斩潜以徇。

丁卯,召见大名父老,劳赐之。闻康保裔死,优诏赙恤,赠侍中,录其二子、一孙。召傅潜还,流之房州。

三年春正月己卯朔,驻驆大名府。契丹知帝亲征,乃纵掠而去。丁亥,范廷召等追契丹于莫州,斩首万馀级,尽获所掠,馀寇遁出境。庚子,帝至自大名。

帝时出手诏,询钱若水备御北虏之术,若水上疏曰:“臣读前史,论匈奴者多矣,若汉娄敬、樊哙、季布、贾谊、晁错、主父偃、徐乐、王恢、韩安国、朱买臣、董仲舒之所陈,特和亲、征伐之二议。唐李靖、魏徵、温彦博、郭正一、狄仁杰之所及,亦不过战守之两端。晋桑维翰不背约之言,出于微弱;故相赵普请回军之奏,姑冀息民,悉非远谋,臣所不取。严尤谓自古御戎无上策,臣窃笑之,‘守在四夷’,‘制胜以静’,非上策而何!臣闻唐魏博一镇尔,兵戎固不众于今日,而敌骑未尝南牧者,以幽、蓟为北门,扼其险阻故也。石晋割地之后,由定武达沧海,千里受敌,虽设二关,镇之以重兵,莫可以御。故晋末渡长河,汉初复扰边徼,以周世宗之英武,曾未能绝其寇中山,窥上党。今御札询备御翦灭之术,臣以为不得幽州,未可翦灭也。后唐庄宗在河北,命周德威取幽州,然后南向而争天下。盖先有万全之计,使不能胜,此善用兵者也。夫战守不同心,将不能料敌,重兵在外,轻兵在内,则今之所患也。臣愿陛下选智谋可以任边郡者,听召壮士以为部曲,而官为廪给之。又募民为招收军,厚其粮赐,蠲其租赋;彼供输两地,各有亲属,则敌之动息得以知之。如是同心,将能料敌,而在外者皆轻兵矣。然无以统众则不能用众,无以制胜则不能必胜,故必择大臣领近镇,提重兵,以专阃外之事,有警则督战,已事则班师,既无举兵之名,又得驭兵之要。三军同力,上下一心,备御之方,举在此矣。若乃患民力之困,则广边地之营田;患戍卒之骄,则严将帅之法令。古语有之曰:‘法不可移,令不可违。’又曰:‘功不劝谓之止善,罪不惩谓之纵恶。’昔太祖用郭进守西山,遣戍卒,必戒之曰:‘汝谨奉法。我犹赦汝,郭进杀汝矣。’其假借如此,故郭进所至,兵未尝小衄。臣愿陛下推太祖所以待进之心而待诸将,则法令不患不严,劝惩不患不至矣。”帝善其议。

知雄州何承矩上言曰:“契丹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以驰骋为容仪,以弋猎为耕钓,栉风沐雨不以为劳,露宿草行不以为苦,复恃骑战之利,故频年犯塞。臣闻兵有三阵:日月风云,天阵也;山陵水泉,地阵也;兵车士卒,人阵也。今用地阵而设险,以水泉而作固,建设陂塘,绵亘沧海,纵有敌骑,安能折冲?昨者契丹犯边,高阳一路,东负海,西抵顺安,士庶安居,即屯田之利也。今顺安西至西山,地虽数军,路才百里,纵有丘陵冈阜,亦多川渎泉源,因而广之,制为塘埭,自可息边患矣。今缘边守将多非其才,不悦《诗》、《书》,不习《礼》、《乐》,不可守疆界,制御无方,动误国家,虽提貔虎之师,莫遏犬羊之众。臣按兵法,凡用兵之道,校之以计而索其情。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此料敌制胜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否则必败。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也。伏望愼择良吏,出牧边民,厚之以俸禄使悦其心,借之以威权使严其令。然后深沟高垒,秣马厉兵,为战守之备;修仁立德,布政行惠,广安辑之道;训士卒,辟田畴,劝农耕,蓄刍粟,以备凶年;完长戟,修劲弩,谨烽燧,缮保戍,以防外患。来则御之,去则备之,如此则边城按堵矣。臣又闻,古之明王安集吏民,顺俗而教,简募良材以备不虞,齐桓、晋文皆募兵以服邻敌。故强国之君必料其民,有胆勇者聚为一卒,乐进战效力以显忠勇者聚为一卒,能逾高赴远轻足善鬬者聚为一卒:此三者,兵之练锐,内出可以决围,外入可以屠城。况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以蛮夷伐蛮夷,中国之形也。故陈汤统西域而郅支灭,常惠用乌孙而边鄙宁。且聚胆勇、乐战、轻生之徒,古称良策,请试行之。且边鄙之人多负壮勇,识外邦之情伪,知山川之形胜。望于边郡置营召募,不须品度人才,止求少壮有武艺者万人,俟契丹有警,令智勇将统而用之,必显成功,乃中国之长算也。又如榷场之设,盖先朝从权立制,以惠契丹,纵其渝信犯盟,亦不之废,似全大体。今缘边榷场,因其犯塞,寻即停罢。去岁以臣上计,于雄州置场卖茶,虽赀货并行,而边氓未有所济。乞延访大臣,议其可否。或文武中有抗执独议,是必别有良谋,请委之边任,使施方略,责以成功。苟空陈浮议,上惑圣聪,祗如灵州,足为证验,况兹契丹又非夏州之比也!”

四年冬十月,契丹入寇,以王显为镇、定、[高阳关]〈据《宋史》六《真宗纪》、《续纲目》、薛《鉴》补。〉三路都部署,御之。〈按︰王显为三路都部署事在七月,本书并叙在十月。〉是月,显与契丹战于遂城,败之,戮二万馀人。契丹进次满城而还。

六年夏四月,契丹耶律奴(爪)[瓜]、〈据《辽史》八五本传、《续纲目》、薛《鉴》改。下同。〉萧挞凛寇定州[之望都]。〈据《续纲目》、薛《鉴》补。〉高阳关副都部署王继忠与大将王超、桑赞等帅兵赴之,至康村,与奴(爪)[瓜]战。继忠阵东偏,为敌所乘,断饷道。超、赞皆畏缩退师,继忠独与麾下跃马驰赴,服饰稍异,契丹识之,围数十重。士皆殊死战,且战且行,傍西山而北。至白城,力不能支,遂被执。帝闻之,谓其已死,优诏赠官。继忠见契丹主于炭山,萧太后知继忠才贤,授户部使。

景德元年八月,以毕士安、寇准同平章事。初,士安既拜参知政事,入谢,帝曰:“未也,行且相卿。”因问︰“谁可与卿同进者?”对曰:“寇准兼资忠义,善断大事,臣所不如。”帝曰:“闻其好刚使气。”对曰:“准忘身殉国,秉道嫉邪,故不为流俗所喜。今中国之民虽蒙休德涵养,而北戎跳梁,为边境患,若准者正宜用。”帝曰:“然。”故有是命。

九月,契丹大举入寇。时以虏寇深入,中外震骇,召群臣问方略。王钦若,临江人,请幸金陵。陈尧叟,阆州人,请幸成都。帝以问准,准曰:“不知谁为陛下画此二策?”帝曰:“卿姑断其可否,勿问其人也。”准曰:“臣欲得献策之人,斩以衅鼓,然后北伐耳!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敌当自遁;不然,出奇以挠其谋,坚守以老其师,劳佚之势,我得胜算矣。奈何弃庙社,欲幸楚、蜀,所在人心奔溃,敌乘胜深入,天下可复保耶?”帝意乃决,因问准曰:“今敌骑驰突,而天雄军实为重镇,万一陷没,则河朔皆虏境也。孰可为守?”准以王钦若荐,且曰:“宜速召面谕,授敕俾行。”钦若至,未及有言,准遽曰:“主上亲征,非臣子辞难之日,参政为国柄臣,当体此意。”钦若惊惧不敢辞。

闰月乙亥,以参知政事王钦若判天雄军兼都部署。契丹主隆绪同其母萧氏遣其统军顺国王萧挞览(按︰此人即上文之“萧挞凛”。)攻威虏、顺安军,三路都部署击败之,斩偏将,获其辎重。又攻北平砦及保州,复为州砦兵所败。挞览与契丹主及其母合众攻定州,宋兵拒于唐河,击其游骑。契丹遂驻兵阳城淀,号二十万,每纵游骑剽掠,小不利辄引去,徜徉无鬬志。寇准闻之曰:“是狃我也。请练师命将,简骁锐,据要害,以备之。”是时,故将王继忠为契丹言和好之利,契丹以为然,遣李兴以继忠书及密表诣莫州部署石普议和,普以闻于朝,朝臣莫敢如何。毕士安请羁縻之,渐许其平。帝曰:“敌悍如此,恐不可保。”士安曰:“臣尝得契丹降人,言其虽深入,屡挫,不甚得志,阴欲引去,又耻无名。且彼宁不畏人乘虚覆其巢穴?此请殆不妄。继忠之奏,臣请入之。”于是诏谕继忠曰:“朕岂欲穷兵,惟思息战。如许通和,即当遣使。”己卯,高继(祖)[勋]〈据《宋史》二八九本传、《续纲目》改。〉率兵击败契丹于岢岚军。李延渥又败之于瀛州。

冬十月,遣曹利用诣契丹军。时契丹数战不利,复令王继忠附奏议和,帝遣利用。利用至军,萧太后欲求关南地,利用力拒之。

[十一月]〈据《宋史》七《真宗纪》、薛《鉴》补。〉庚午,帝亲征,车驾发京师,以李继隆、石保吉为驾前排阵使。是日,司天言:“日抱珥,黄气充塞,宜不战而却。”癸酉,驻驆(常)[韦]城县。〈据《宋史》七《真宗纪》、薛《鉴》改。〉甲戌,寒甚,左右进貂帽毳裘,却之,曰:“臣下皆苦寒,朕安用此!”

壬申,契丹兵直犯前军而阵。未接战,萧挞览出按视地形,李继隆部将张(环)[瑰]〈据《宋史》二八一《寇准传》、《续纲目》改。〉守床子弩射杀之。挞览有机勇,所领皆锐兵,既死,虏大挫衄。时王钦若在天雄军,闭门束手无策,但修斋诵经而已。惟魏能守安肃军,杨延朗守广信军,二军最切虏境,而攻围百战不能下。及贼退出境,而延朗追蹑转战,未尝败衄。故时人目二军为“铜梁门”、“铁遂(成)[城]”,〈据魏泰《东轩笔录》一改。〉盖由二将善守也。

以王旦为东京留守。初,帝亲征,以雍王元份留守,旦等皆扈从。至是,元份以暴疾闻,命旦驰还代之。旦曰:“愿宣寇准,臣有所陈。”准至,旦奏曰:“十日不捷,何以处之?”帝默然良久,曰:“立太子。”旦既至京,直入禁中,下令甚严,人无知者。

丙子,帝次澶州。又有以金陵之谋告者,帝意稍惑,召寇准问之。准曰:“陛下惟可进尺,不可退寸。河北诸军日夜望銮舆至,士气百倍。若回辇数步,则万众瓦解,虏乘其后,金陵亦不可得至也。”准出,遇殿前都指挥使高琼,曰:“太尉受国厚恩,今日有以报乎?”琼曰:“愿效死。”准复入,琼立庭下。准曰:“陛下不以臣言为然,盍试问琼?”琼即奏曰:“寇准言是。”准又曰:“机不可失,宜趣驾。”帝乃发,至澶州南城,望见契丹军势甚盛,众请驻跸。寇准固请曰:“陛下不过河则人心益危,敌气未慑,非所以取威决胜也。且王超领劲兵屯中山以扼其吭,李继隆、石保吉分大阵以扼其左右肘,四方征镇赴援者日至,何疑而不进!”高琼亦固以请,即麾卫士进辇。帝遂渡河御北城门楼,召诸将抚慰,远近望见御盖,踊跃呼“万岁”,声闻数十里。会郓城得契丹谍者,缚至,斩之。契丹相视益怖骇。帝悉以军事付准,准承制专决,号令明肃,士卒畏悦。已而契丹数千骑来薄城下,诏士卒迎击,斩获大半,乃引去。帝还行宫,留准居北城上,徐使人视准何为,准方与知制诰杨亿饮博,歌谑欢呼。帝喜曰:“准如是,吾复何忧!”

十二月庚辰,契丹使韩杞持书与曹利用俱来,请盟。利用言契丹欲得关南地。帝曰:“所言归地事极无名,若必邀求,朕当决战!若欲货财,汉以玉帛赐单于,有故事,宜许之。”时准不欲赂以货财,且欲邀其称臣及献幽、蓟之地,因画策以进曰:“如此则可保百年无事;不然,数十年后,戎且生心矣。”帝曰:“数十年后,当有捍御之者。吾不忍生灵重困,姑听其和可也。”准尚未许,会有谮准幸兵以自取重者,准不得已,乃许其成。复遣曹利用如契丹军议岁币,帝曰:“必不得已,虽百万亦可。”准闻之,召利用至幄,谓曰:“虽有敕旨,汝所许过三十万,吾斩汝矣!”利用至契丹军,萧太后谓利用曰:“晋畀我关南,周世宗取之,今宜见还也。”利用曰:“晋、周事,我朝不知。若岁求金帛以佐军,尚不知帝意可否。割地之请,我不敢以闻。”契丹政事舍人高正始遽前曰:“我引众以来,图复故地,若止得金帛而归,吾愧吾国人矣!”利用曰:“子盍为契丹熟计?使契丹用子言,恐连兵结衅,非国利也。”契丹犹觊关南,遣其监门卫大将军姚东之持书复议,帝不许而去。利用竟以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成约而还。

癸未,帝幸李继隆营,命从官将校饮犒,赐诸军有差。诏以将班师谕两京。

甲申,契丹使姚东之来献御衣、食物。

乙酉,帝御行营南楼观河,遂宴从官及契丹使。

丙戌,遣李继昌使契丹定和,戒诸将勿出兵邀其归路。

甲午,车驾发澶州。

乙未,契丹使丁振以誓书来,以兄礼事帝。

丁酉,契丹兵出塞。

戊戌,帝至自澶州。

辛丑,录契丹誓书,颁两河诸州。

二年春正月庚戌朔,以契丹讲和,大赦天下。

壬子,放河北诸州强壮归农,罢诸路行营,合镇、定两路为一,省北面部署、钤辖、都监、使臣二百九十馀员,河北戍兵十之五,缘边三之一。诏︰“缘边毋出境掠夺。得契丹马牛,悉纵还之。”通互市,茸城池,招流亡,广储蓄,由是河北民得安业,皆毕士安之谋也。士安又请按边要,选守将,以马知节知定州,杨延昭知保州,李允则知雄州,孙全照知镇州,他所择任,悉当其才。是时以契丹修好,有庆吊之使,乃置国信司专主之,领以宦者。

二月癸卯,遣太子中允孙仅如契丹,贺其太后生辰,致书自称南朝,以契丹为北朝。直史馆王曾上言:“《春秋》外夷狄,爵不过子,今从其国号,足矣,何用对称两朝!”不听。

秋七月,归币于契丹。自是岁以为常。

冬十月,遣职方郎中韩国华如契丹贺正旦。

十一月,契丹遣使来贺承天节。

十二月,契丹使来贺明年正旦。自是皆岁以为常。

大中祥符元年夏四月,契丹遣使,请岁币外别假钱币。帝以问宰相王旦,旦曰:“东封近,彼以此探朝廷意耳。”帝曰:“何以答之?”旦曰:“止当以微物轻之。”乃于岁给三十万物内各借三万,仍谕次年额内除之。契丹得之,大惭。

二年十二月甲辰,契丹太后萧氏卒。萧氏有机谋,善驭大臣,得其死力。每入寇,亲被甲督战,及通好,亦出其谋。然性残忍,多杀戮,与韩德让通,赐姓名耶律隆运,拜大丞相,封晋王。未几,德让亦死,陪葬陵旁。

三年五月,契丹伐回鹘,破肃州。

六月,契丹饥,来市籴。诏雄州籴粟二万石赈之。

冬十月,契丹使耶律宁来告伐高丽。先是,高丽康肇弑其主诵,立诵兄询而相之。契丹主隆绪谓群臣曰:“康肇弑君而立询,因而相之,大逆也。宜发兵问其罪。”萧敌烈以年荒未可,隆绪不听。十一月,契丹军渡鸭绿江。肇战败,退保铜州。契丹进兵擒之,遂攻开京。询弃城,走平州。契丹焚开京宫室、府库而还。自是用兵连岁始罢。

乾兴元年二月,帝崩。契丹主隆绪集蕃、汉大臣举哀,遣耶律僧隐等来吊祭,置帝御灵,建资福道场,百日而罢。命诸州、军不得作乐,凡国中犯帝讳者,悉改之。

仁宗天圣二年十二月,契丹大阅,声言猎幽州,朝廷患之。帝以问二府,众请练兵以备不虞。张知白曰:“契丹修好未远,今其举者,以上初政,试观朝廷耳,岂可自生衅耶!若终以为疑,莫如因今河决,发兵以防河为名,彼亦不虞也。”未几,契丹果罢去。

七年八月,契丹详稳大延琳据辽阳反。初,辽东自神册附契丹,无榷酤盐(面)[曲]〈据《辽史》一七《圣宗纪》改。〉之征,冯延休、韩绍勋相继为户部使,始以燕法绳之,民不堪命。会燕荐饥,户部副使王嘉献计造船,使其民漕粟以赈之,水路险艰,多至覆没,鞭扑榜掠,民怨思乱。东京舍利军详稳大延琳因之为变,遂囚留守萧孝先,杀韩绍勋、王嘉等,以快众情,僭号兴辽。契丹主闻乱,征诸道兵,命南京留守萧孝穆讨平之。

九年夏六月,契丹主隆绪卒,子宗真立。宗真,宫人萧耨斤所生,齐天后萧氏无子,取而养之,爱同己出,至是立焉。耨斤自立为皇太后,听政。宗真改元景福,号隆绪曰圣宗。初,隆绪遭母丧,哀毁骨立,群臣请改元,隆绪曰:“改元,吉礼也。居丧行吉礼,乃不孝子也。”群臣请以日易月,以法古制,曰:“吾契丹帝也,宁违古制,不为不孝之人。”至是,疾革,属子宗真曰:“皇后事我四十年,以其无子,命汝为嗣。我死,汝母子切勿杀之。”且曰:“宋朝信誓,当守而无失。”及卒,左右希耨斤旨,诬齐天后弟谋逆,耨斤令鞫治,连及齐天后。宗真闻之,曰:“皇后侍先帝四十年,抚育朕躬,当为太后。今不果,反罪之,可乎?”耨斤曰:“此人若在,恐为后患。”宗真曰:“皇后无子而老,虽在,无能为也。”耨斤不从,迁之上京,后竟弑之。

秋七月丙午朔,契丹来告哀,帝遣龙图阁待制孔道辅及王随等充贺册及吊祭等使。初,道辅使契丹,契丹燕使者,优人以文宣王为戏。道辅艴然径出,虏使主客者邀还坐,且令谢。道辅正色曰:“中国与北朝通好,以礼文相接,今俳优之徒侮慢先圣而不之禁,北朝之过也,何谢为!”至是,益加礼重。

景祐元年五月,契丹太后萧耨斤阴召诸弟议,欲立少子重元,重元以其谋白于契丹主宗真。宗真遂收太后符玺,迁之庆州七括宫,始亲决国事,立重元为皇太弟。

庆历二年三月己巳,契丹来求关南之地。时契丹主渐长,国内无事,户口蕃息,慨然有南侵之意。会元昊反,中国旰食,欲乘衅取瓦桥关以南十县地,乃集群臣议。南院枢密使萧惠曰:“两国强弱,圣虑所悉,况宋人西征有年,师老民疲。陛下亲帅六军临之,其胜必矣!”北院枢密使萧孝穆曰:“我先朝与宋和好,无罪伐之,其曲在我,况胜负未可逆料。愿熟察之!”契丹主从惠言,乃遣南院宣徽使萧特末、翰林学士刘六符来致书取故地,且问兴师伐夏及沿边疏浚水泽、增益兵戍之故。特末至,吕夷简奏富弼为接伴使,与中使迎劳之。特末托疾不拜,弼曰:“吾尝使北,病卧车中,闻命辄起。今中使至而子不拜,何也?”特末等矍然起拜。弼开怀与语,特末感悦,亦不复隐其情,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且曰:“可从,从之;不然,以一事塞之。”弼具以闻。帝惟许增岁币,或以宗室女嫁其子,且令夷简择报聘者。夷简不悦弼,因荐之。集贤校理欧阳修引颜真卿使李希烈事,请留之,不报。弼得命,即入对,叩头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帝为动色,进弼枢密直学士,弼辞曰:“国家有急,义不惮劳,奈何逆以官爵赂之?”

夏四月,富弼如契丹。

五月,契丹聚兵幽、蓟,声言南下,河北、京东皆为边备。朝议请城洛阳,吕夷简曰:“此子囊城郢计也。使契丹得渡河,虽高城深池,何可恃耶!我闻契丹畏壮侮怯,景德之役,非乘舆济河则未易服也。宜建都大名,示将亲征,以伐其谋。”帝从之。戊午,建大名府为北京,即真宗驻跸之所。

六月,以王德用判定州,兼三路都部署。德用时教士卒习战,顷之,士勇皆可用。契丹遣人来觇,或请捕之,德用曰:“吾军整而和,使觇者得实以归,是屈人兵以不战也。”明日,大阅于郊,下令︰“具糗粮,听吾鼓,视吾旗所向。”觇者归告虏中,谓汉兵将大至,虏中始惧。

富弼至契丹,见契丹主宗真,言曰:“两朝人主,父子继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契丹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将以何为?群臣请举兵而南,吾谓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苟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劝用兵者,皆为身谋尔。”契丹主惊曰:“何谓也?”弼曰:“晋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乱,土宇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然虏获金币充牣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太半。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塞雁门者,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皆修旧,民兵亦补阙,非违约也。”契丹主曰:“微卿言,吾不知其详。虽然,吾祖宗故地,当见还也。”弼曰:“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地,皆异代事。若各求地,岂北朝之利哉!”既退,刘六符曰:“吾主耻受金币,坚欲十县,何如?”弼曰:“本朝皇帝尝言:‘为祖宗守国,岂敢妄以土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租赋尔,朕不忍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之。若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辞尔。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我,天地鬼神,其可欺乎!’”六符谓其介曰:“南朝皇帝存心如此,大善!当共奏,使两主意通。”明日,契丹主召弼同猎,引弼马自近,谓曰:“得地则欢好可久。”弼反复陈其不可状,且言:“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可使一荣一辱哉!”猎罢,六符曰:“吾主闻公荣辱之言,意甚感悟,今惟有结婚可议尔。”弼曰:“结婚易生嫌隙,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利哉?”契丹主谕弼使还,曰:“俟卿再至,当择一事受之。卿其遂以誓书来。”弼还,具以白帝。

癸亥,帝复使弼持和亲、增币二议及誓书往契丹,且命受口传之词于政府。既行,次乐寿,谓副使张茂实曰:“吾为使而不见国书,脱书词与口传异,吾事败矣。”启视果不同,驰还都,以晡时入见,曰:“政府故为此以陷臣,臣死不足惜,如国事何!”帝以问晏殊,殊曰:“吕夷简决不为此,诚恐误尔。”弼曰:“晏殊奸邪,党夷简以欺陛下。”遂易书而行。

九月,富弼至契丹,不复议婚,专欲增币,且曰:“南朝既增我岁币,其遗我之辞当曰‘献’。”弼曰:“南朝为兄,岂有兄献于弟乎?”契丹主曰:“然则为‘纳’字。”弼曰:“亦不可。”契丹主曰:“南朝既以厚币遗我,是惧我矣,于一字何有?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弼曰:“本朝兼爱南北之民,故屈己增币,何名为惧?或不得已而用兵,则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执,古有之矣。”弼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突厥,当时赠遗,或称献纳。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声色俱厉。契丹主知不可夺,乃曰:“吾当自遣人议之。”乃留增币誓书,而使其北院枢密副使耶律仁先及刘六符持誓书与弼偕来,且议“献”、“纳。”二字。弼至,入对曰:“二字,臣以死拒之,虏气折矣,可勿许也。”帝用晏殊议,竟以“纳。”字许之。于是岁增银、绢各十万匹、两,送至白沟,仍遣知制诰梁适持誓书,与仁先如契丹报之。契丹亦遣使再致誓书,来报撤兵。自是通好如故。

李焘曰:时契丹实惜盟好,特为虚声以动中国。吕夷简等乃许与过厚,遂为无穷之害。

十一月,以富弼为翰林学士,辞不拜。弼始受命使契丹,闻一女卒,再往,闻一男生,皆不顾。得家书未尝发,辄焚之,曰:“徒乱人意。”于是帝复申枢密直学士之命,弼辞。又除翰林学士,弼恳辞曰:“增岁币,非臣本意,特以方讨元昊,未暇与角,故不敢以死争,敢受赏乎?”

四年五月,契丹伐党项,夏人救之,契丹遂伐夏,遣使来告师期。

冬十月,契丹主宗真亲将骑兵十万出金肃城,遣弟重元将骑兵七千出南路,枢密使萧惠将骑兵六万出北路,三路济河,长驱入夏境四百里,不见敌,据德胜寺南壁以待。惠与元昊战于贺兰山北,败之。元昊见契丹兵盛,乃请和,退师十里,请收叛党以献,且进方物。契丹主遣枢密副使萧革迓之,而进军次于河曲。元昊亲率党项三部以待罪。契丹命革诘其纳叛背盟之故,赐之酒,许其自新。惠以为大军既集,宜加伐,不可许和,契丹主犹豫未决。元昊以未得成言,又退师三十里以候。凡三退,将百里,每退必赭其地。契丹马无所食,因许和。元昊乃迁延以老之,度其马饥士疲,因纵兵急攻惠营,败之。乘胜攻南壁,契丹主大败,从数骑走得免。元昊入枢密使萧孝友砦,执驸马萧胡睹以去。已而遣使归其先所俘获,契丹亦遣所留夏使还之。契丹主遂引兵还。

十一月,契丹以云州为西京,云州即云中也,契丹建为西京大同府。于是契丹境内凡五京,六[府],州军城百五十六,县二百九,部族五(千)[十]二,〈据《辽史》三七《地理志》补并改。〉属国六十,东至于海,西至金山,曁于流沙,北至胪朐河,南至白沟,幅员万里。

皇祐元年三月己未,契丹遣使来告伐夏。

九月,契丹北院枢密使萧惠帅师自河南进以伐夏,战舰粮艘绵亘数百里。既入敌境,侦候不远,铠甲载于车,军士不得乘马。诸将请备不虞,惠曰:“谅祚必自迎车驾,何暇及我!无故设备,徒自敝耳。”契丹主既还,惠师尚进,未立营栅。夏人奄至,惠与麾下不及甲而走,追者射之,惠几不得脱,士卒死伤者不可胜计。

冬十月,契丹复伐夏,获夏主谅祚之母于贺兰以归。

五年九月,契丹及夏平。

至和二年夏四月己亥,契丹遣使贺乾元节,持本国三世画像来求御容。

八月,契丹主宗真卒,庙号兴宗。子洪基立,以太弟重元为太叔,遣使来告哀。宗真性佻侻,尝因夜宴自入乐队,又数变服入酒肆、寺观,尤重浮屠法,僧有正拜三公、三师兼政事令者。其臣马保忠尝劝以臣下无勋劳宜序进之,宗真怫然怒曰:“若尔,则是君不得专,岂社稷之福耶!”自是欲有迁除,必先厚赐近臣以绝其言。

遣知制诰刘敞使契丹吊祭。敞入境,契丹导之行,自古北口至柳河,回[屈]〈据《宋史》三一九《刘敞传》补。〉殆千里,欲夸示险远。敞质译人曰:“自松亭趋柳河甚径且易,不数日可抵中京,何为故道此?”译相顾骇愧,曰:“实然。但通好以来,置驿如是,不敢变也。”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契丹不能识,问敞,敞曰:“此所谓驳也。”为说其音声、形状,且诵《山海经》、《管子》书晓之,契丹益叹服。

嘉祐二年九月,契丹来聘,遣翰林学士胡宿报之。初,契丹主宗真来求御容,会卒,乃已。至是,洪基复遣使来求,欲成先志。帝遣张(升)[昪]报聘,谕使更致新主像。契丹欲先得之,(升)[昪]〈并据《宋史》一二《仁宗纪》、二一一《宰相表》,《东都事略》七一本传改。〉曰:“昔文成弟也,弟先面兄,于礼为顺。况今南朝乃伯父之尊,当先致恭。”于是复使其臣萧扈以洪基像来,宿乃奉御容如契丹。契丹主具仪仗迎谒,及瞻视,惊肃再拜,谓左右曰:“我若生中国,不过与之执鞭持盖,一都虞候耳!”

八年六月,契丹太叔重元反,兵败自杀。

英宗治平二年六月,诏遣官与契丹定疆界。

三年春正月癸酉,契丹复改国号曰辽。

神宗熙宁七年三月,辽主以河东路沿边增修戍垒,起铺舍,侵入蔚、应、朔三州界内,使林牙萧禧来言,乞行毁撤,别立界至。禧归,帝面谕以“三州地界,俟遣官与北朝官即境上议之”。遂遣太常少卿刘忱等如辽。辽遣枢密副使萧素会忱于代州境上。诏下枢密院议,且手诏判相州韩琦、司空富弼、判河南府文彦博、判永兴军曾公亮条代北事宜以闻。琦奏言:“臣观近年朝廷举事,似不以大敌为恤,彼见形生疑,必谓我有复图燕南之意,故引先发制人之说,造为衅端。所以致疑,其事有七:高丽臣属北方,久绝朝贡,乃因商舶诱之使来,契丹知之,必谓将以图我,一也。强取吐蕃之地以建熙河,契丹闻之,必谓行将及我,二也。遍植榆柳于西山,冀其成长以制蕃骑,三也。创团保甲,四也。河北诸州筑城凿池,五也。置都作院,颁弓刀新式,大作战车,六也。置河北三十七将,七也。契丹素为敌国,因事起疑,不得不然。臣尝窃计,始为陛下谋者必曰:‘自祖宗以来,因循苟且。治国之本,当先聚财积榖,募兵于农,则可以鞭笞四夷,复唐故疆。’故散青苗钱,为免役法,置市易务,次第取钱。新制日下,更改无常,而监司督责,以刻为明。今农怨于畎亩,商叹于道路,长吏不安其职,陛下不尽知也。夫欲攘斥四夷以兴太平,而先使邦本困摇,众心离怨,此则为陛下始谋者大误也。臣今为陛下计,宜遣报使,具言向来兴作乃修备之常,岂有他意?疆土素定,悉如旧境,不可持此造端,以隳累世之好。可疑之形,如将官之类,因而罢去。益养民爱力,选贤任能,疏远奸谀,进用忠鲠,使天下悦服,边备日充。若其果自败盟,则可一振威武,恢复故疆,摅累朝之宿愤矣。”弼、彦博、公亮亦皆有言,大抵度上以虏为忧,故深指时事云。

八年三月,辽人复来议疆事,刘忱等与萧素会于大黄平,三议不能决。虏初指蔚、朔、应三州分水岭土垄为界,及忱与之行视,无土垄,乃但云:“以分水岭为界。”凡山皆有分水,虏意至时可以罔取也。相持久之,至是,辽主复遣萧禧来致图书,以忱等迁延为言,乃命韩缜代忱等与辽使议。缜与禧争辩,或至夜分,禧执分水岭之说不变,留馆不肯辞,曰:“必得请而后反。”帝不得已,遣知制诰沈括报聘。括诣枢密院阅故牍,得顷岁所议疆地书,指古长城为分界,今所争乃黄嵬山,相远三十馀里,表论之。帝喜愕,谓括曰:“两府不究本末,几误国事。”命以画图示禧,禧议始屈。乃赐括白金千两,使行。括至辽,辽相杨益戒与议不能屈,谩曰:“数里之地不忍,而轻绝好乎?”括曰:“师直为壮,曲为老。今北朝弃先君之大信,以威用其民,非我朝之不利也。”凡六会,竟不可夺,遂舍黄嵬而以天池请,括乃还。在道,图其山川险易迂直,风俗淳庞,人情向背,为《使契丹图》,上之。

帝问张方平以祖宗御戎之策孰长,方平曰:“太祖不勤远略,如夏州李彝兴、灵武冯晖、河西折御卿,皆因其酋豪,许以世袭,故边圉无事。董遵诲捍环州,郭进守西山,李汉超保关南,皆十馀年,优其禄赐,宽其文法,而少遣兵。诸将财力丰而威令行,间谍详审,吏士用命,贼所入辄先知,并力御之,战无不克。故以十五万人获百万之用,终太祖之世,边鄙不耸,天下安乐。及太宗平并,又欲远取燕、蓟,自是岁有契丹之虞,曹彬、刘延谦、傅潜等数十战,各亡士卒十馀万。又内徙李彝兴、冯晖之族,致继迁之变。二边皆扰,而朝廷始旰食矣。真宗之初,赵德(用)[明]〈据《宋史》四八五《夏国传》、薛《鉴》改。〉纳款,及澶渊之克,遂与契丹盟,至今人不识兵革,所谓盛德大业。祖宗之事大略如此,亦可以鉴矣。近岁边臣建开拓之议,皆行险徼幸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试之一掷,事成则身蒙其利,不成则陛下任其患,不可听也。”时契丹遣泛使萧禧,上问虏意安在,方平曰:“虏自与中国通好,安于豢养,吏士骄惰,实不用兵。昔萧英、刘六符来,仁宗命二府置酒殿庐,英颇泄其情,六符变色目之,英归,竟以此得罪。今禧黠,如故事令大臣与议,无屈帝尊与虏交。”上曰:“朕以庆历讲和之后,中国不为善后之备,欲修辑为应兵耳。”方平曰:“应兵,祸之已成者也;消变于未成,善之善者也。”

秋七月戊子,诏韩缜如河东,割地以畀辽。辽使争议疆事不决,帝问于王安石,安石劝帝曰:“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于是诏[于]〈据《续纲目》补。〉分水岭为界,萧禧乃去。至是,遣天章阁待制韩缜如河东,割新疆与之,凡东西失地七百里,遂为异日兴兵之端。

十二月,辽主洪基杀其后萧氏。时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专政,势倾一国,而忌后明敏,诬后与伶官赵惟一私通,遂族诛惟一,而赐后自尽。

十年十一月,辽主洪基杀其太子浚。浚,萧后之子也。乙辛既谮杀萧后,谋构浚以罪,阴令护卫耶律查剌诬告都宫使耶律撒剌及忽古等谋废洪基而立浚。辽主信之,诛撒剌等,废浚为庶人,徙于上京。乙辛夜遣力士杀浚,以卒闻。

元丰三年春正月,辽出耶律乙辛于兴中府。乙辛又欲害太子浚之子延禧,因言宋(卫)[魏]王〈据《续纲目》、薛《鉴》改。〉和鲁斡之子淳可为储嗣。群臣畏乙辛,莫敢言。北院宣徽使萧兀纳、夷离毕萧陶隗谏曰:“舍嫡不立,是以国与人也。”辽主犹豫不决。会猎于黑山,见扈从官属多随乙辛后,如恶其专,遂改乙辛知南院大王事。乙辛入谢,辽主即日出之兴中府,其党多黜,遂封延禧为梁王,设旗鼓拽剌六人以护卫之。时延禧生六年矣。

建中靖国元年,辽主洪基卒,孙延禧立,是为天祚帝。事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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