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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查·皮罗托盛衰记

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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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破产概况

一个做买卖的交出清账以后,只能在国内国外找个存身之处,百事不问的呆在那里,象孩子一样:法律宣告他是个丧失公民权的人,不能再有任何法律行为。但事实并不如此。要重新露面,只消有一张通行证就行;那是没有一个商务裁判,没有一个债权人会拒绝的,因为破产人没有这证件,走出去可以被关进监狱;而有了那保障,就能以和谈使节的身分出入敌人的阵地,当然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因为有关破产的立法处处和他作对,必须想办法抵抗。一切涉及私有财产的法律都有一个作用,就是鼓励人钩心斗角,尽量出坏主意。破产的人正如利益受到某一条法律妨碍的人,一心一意只想摆脱法律的束缚。在丧失公民权的时期,破产人的处境好比一条蛹。这个时期大概有三个月,因为有许多手续要办;然后召开会议,由债权人跟债务人签订和约,叫做协议书。顾名思义,这时候各方面的利益经过了剧烈的冲突,又协调了。

商务法庭收到破产人的清账,立刻指定一位商务裁判来保护一般小额债权人的利益,同时也要保护破产人,防债主们气愤之下和他为难。完成这双重的使命原是很有意义的,假如商务裁判有时间的话。裁判另外指派一个监察人,授权他审核清册上的资产,执管破产人的生财、证券、存货。最后由书记处定一个日期,登报公告,召开全体债权人会议。所有的债主,不管真的假的,都得到场,任命几个临时破产管理人来代替监查人。从此以后,破产管理人就坐上破产人的席位;由于法律的假定,他们竟变了破产人的替身;一切都可以由他们清理、拍卖、谈判;为了债权人的利益,天大的事都能作主,只要破产人不出来反对。

多数巴黎的破产案只到临时破产管理人的阶段为止,原因如下。

债主受了骗,吃了亏,上了当,遭了损失,受了奚落,一心想出气,在任命一个或几个正式破产管理人的时候,情绪最激动。可是尽管债主受了骗,吃了亏,上了当,遭了损失,受了奚落,在巴黎为了买卖而生的气,也气不到九十天。生意场中,只有应付未付的票据到了三个月会突然站出来。至于债权人,经过破产的各种程序,来来回回,筋疲力尽,到九十天早已在他们贤慧的小娘子身边睡着了。这一点可以帮助外国人懂得,法国的所谓临时跟正式并无分别:在一千个临时破产管理人中,真正转变为正式破产管理人的不到五个。

破产引起的仇恨怎么会平息,是不难了解的。但破产这出戏必须解释清楚,才能使一般没有福气做过买卖的读者懂得,破产案在巴黎怎么会变成法律上荒谬绝伦的大笑话,而皮罗托的破产又怎么会变成闻所未闻的例外。

这出精彩的商业戏清清楚楚分成三幕:监查人一幕,破产管理人一幕,签订协议书一幕。和所有的戏文一样,这出戏也有两个场面:一个是演给观众看的,一个是藏在幕后的;一个是坐在池子里看的,一个是要在后台看的。

后台的角色有破产人和他的商务代理人1,有破产管理人和监查人,当然还有商务裁判。

1商务代理人的性质近于诉讼代理人,但限于代理商务案件,出席商务法庭;而且不是象律师,诉讼代理人,公证人等属于司法机关管辖的公务人员。

商务裁判是世界上性质最古怪的法官;这是在巴黎人人知道,巴黎以外没人知道的。这位法官随时要防作法自毙。巴黎就有过商务法庭的庭长宣告破产的事。当这种差事的,不是什么退休的老商人因为一生清白而得到这个职位作为报酬,而是一个忙于应付许多大企业,主持一家大字号的在业商人。在我们京城里,商务纠纷泛滥成灾,不断出现,裁判的责任就在于审理这些案子;但他当选的主要条件是必须有许多应接不暇的业务在手里。商务法庭照理应当成为一个过渡的机构,使生意人经过这个阶段再慢慢的置身显贵;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组成商务法庭的全是一般在业的商人,一遇到冤家对头,象皮罗托遇到杜·蒂耶那样,就会吃自己判决过的案子的亏。因此,商务裁判势必成为这样一个人:大家在他面前说很多话,他耳朵听着,心里想着自己的业务,把公事都交给破产管理人和商务代理人去办,除非遇到希奇古怪的案子,盗窃的方法非常特别,使他感觉到债权人或债务人是些精明家伙。这个角色放在这出戏里,好比会议厅上供的王上的半身像。你要找他么?他早上五点至七点之间在堆栈里,假如是个木材商;或是在铺子里,倘若他象过去的皮罗托一样做花粉生意;再不然,是晚上吃过饭,桌上摆着饭后点心的时候;而且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忙得要命。所以这人物往往是不开口的。不过我们对法律也得说句公道话:有关商业的法规订得很匆忙,缚住了商务裁判的手脚;在好些场合,他明知是骗局而无法阻止,只能加以批准;这一点我们等会就要谈到。

监查人本是债主方面的人,但他可以倒在债务人方面。每个人都希望破产人多照顾自己,多沾些便宜;因为大家总以为债务人还有些私蓄没拿出来。监查人对双方都能帮忙,或者替破产人的事业留个余地,或者替有势力的债主多捞一把:他是两面不得罪的。能干的监查人往往用赎回债务的办法把破产的裁定撤销,替破产人恢复地位,使他象皮球一般从地上直跳起来。监查人反正向着粮草充足的一面,不是保障债主中的大户而牺牲债务人,便是为了债务人的前途而牺牲债主。可见全剧的关键就在监查人这一幕。监查人和商务代理人一样,在戏里的作用非常重要;一定要酬劳有了把握,他们才肯当这个角色。一千桩破产案,倒有九百五十桩的监查人站在破产人一边。在我们的故事发生的时代,差不多总是由商务代理人跑去见商务裁判,向他提出监查人的名单;那必然是他们夹袋中的人物,熟悉破产人的业务,有办法把大众的利益和走了背运的体面朋友的利益加以调和的人。近年来,精明的法官往往叫人家提名,然后故意撇开这个人而另外派一个比较规矩的人。

在这一幕里,所有真真假假的债主都出场,以便指定几个临时破产管理人,其实就是正式的破产管理人,理由上面已经说过了。在这个选举大会上,五十铜子的债主和五万法郎的债主同样有投票权;表决只算票数,不问债权大小。到会的还有破产人带来的冒牌选举人,只有他们在选举的时候从来不缺席。大会推出几个债主作候选人,交给有职无权的主席——商务裁判,去从中挑出破产管理人。所以,商务裁判几乎老是在破产人的夹袋中去挑出合乎破产人脾胃的破产管理人:这又是一个弊病,使破产案成为一出有法律保障的大喜剧。走了背运的体面朋友这时大权在握,可以把预谋的偷盗变成合法的了。一般说来,巴黎的零售商是没有什么可责备的。等到一个开小铺子的老板交出清账的时候,老婆的披肩也卖了,饭桌上的银器也抵押了,什么方法都想尽了,才两手空空,家徒四壁地倒下来,连请商务代理人的公费都没有。商务代理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债主在协议书上照例放弃一部分债款,允许破产人复业;法律规定,表决这份协议书的时候,债权人的数目和债款的数目都要有一定的多数才能通过。要完成这件大事,破产人、破产管理人和商务代理人,必须在错综复杂,互相冲突的利害关系之间,拿出高明的外交手段来周旋。最普通最常用的策略,是为了拉拢一部分债主来凑足法定多数,债务人不得不在协议书规定的清偿成数之外,对那一部分债主另外再给些好处。这种大规模的欺诈简直无法防止:前后三十届的商务法庭都知道,因为商务裁判自己也做过这种事。他们积累了长时期的经验,最近才决定把敲诈性质的期票宣告无效。债务人为了本身利益,照理会出面告发,因此商务裁判希望用这个办法来防止破产案的不道德。但那些人自有本领使破产案变得更不道德,债主会想出更无赖的花样来;那些花样,商务裁判站在法官的立场上固然认为非法,但是站在商人的立场上也有利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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