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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论高鹗

俞平伯否认高鹗作伪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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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闹红楼》一文中提到今日一些研究红楼的人怀疑高鹗续书之说。这自然是与我八年前研究的结果相合。我着重文学的观点,认为后四十回除曹氏旧稿流传出来由高鹗整理补辑以外,任何人不能续。内中故事脉络之连贯及人物个性口吻之密合,非出于曹氏不可。若有人续此书得到今日后四十回的成绩,其人之才必在曹氏之上。须知《红楼梦》“字字看来皆是血”,正如张潮所云:“天地间之至文,皆血泪所写成。”胡适说此书是自叙,乃合西洋文学研究眼光。今以无此血泪之人,续此血泪哭尽之书,决不可能。胡适以后,研究者专在这“增删五次”抄本矛盾补凑漶漫不可收拾的今本中吹毛求疵,捕风捉影,作求全之毁,来证明高鹗作伪。大家随声附和,闻高鹗之伪,而不考察胡、俞诸人所谓订伪的证据。诚如王希廉所感叹:“何以随声附和者之多耶!”幸而新材料发现日多,高鹗整理各不同抄本的困难日明,大家知道当时抄本之混乱情形,对于高本的小疵,都能原谅了。如此奇冤大白,我自然是大快于心。

上文说俞平伯也否认他高鹗作伪之说,我想读者要看平伯的原文。他本来是支持适之高鹗作伪说最有力的人,也可以说是毕生致力于此的专家。他的《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及“八十回校本”都是极有帮助《红楼梦》研究者的专书。他最近肯幡然改他向来的主张,非常重要。文字见于:一、《影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十六回后记》一文,载于《中华文史论丛第一辑》三三九页;二、《谈新刊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即《高鹗手订稿本》),载于《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四三七至四三八页。

一、此文见于该篇所附“红楼梦年表”后之“说明二”。

从上表后段看出一百廿回本的兴起,约在甲辰、己酉之间,一七八五至一七八九。离雪芹之死已二十多年。脂批已凋零了,殆另是一回事。程氏刊书以前,社会上已纷传有一百二十回本,不像出于高鹗的创作。高鹗在程甲本序里,不过说“遂襄其役”,并未明言写作。张问陶赠诗,意在归美。遂夸张言之耳(语按:张系高之妻舅)。高鹗续书之说,今已盛传,其实根据不太可靠。程乙本对程甲本,以七十天的工夫,却修改得如此之易且快,或者(语按:疑漏不字)是高鹗的成绩罢。

二、平伯校《高鹗手订稿本》(即杨继振本)的前八十回,不涉及后四十回,推敲高鹗所改的底本,作此抄本或在程刻本之先或在之后两个假定。其在其第一假定中说:

我们不妨先说那人(语按:底本作者)在高氏之先。两本有相同处,是乙本从它,而非它从乙本。这可能不可能呢?上已说过,程第二排本乙,必须就第一排本来改字,但并不排除采用他本作为参考,以至于直抄一些文字的可能性。因甲乙两本,从辛亥冬至壬子花朝,不过两个多月,而改动文字据说全部百二十回有二万一千五百余字之多,即后四十回较少,也有五九六七字(语按:根据汪原放计算)。这在《红楼梦》版本上是一个谜。文字之多且不管它,为什么要改,怎样改,也都是问题,难道刚排出一部新书,立刻有所依据?反面看来,若无依据,像他们这样多改,快改,非但不容易办到,且也似少必要——这里不妨进一步说,甲乙两本,皆非程、高悬空的创作,只是他们对各本的整理加工的成绩而已。这样的说法本和他们的序文引言相符的,无奈以前大家都不相信它,据张船山的诗,一定要把这后四十回的著作权塞给高兰墅,而把程伟元撇开。现在看来,不大合理。从前我们曾发现即在后四十回,程、高对于甲乙两本的了解也好像很差。在自己的著作里会有这样的情形,也是很古怪的。今谓有所依据,则甲本从某某来,乙本从某某来,两本即不免互相打架,也不甚奇,至多也不过说校者如程高二人失于检点罢了。

我不想再多说了,来写别的题目。就这么一句话,在各抄本文字异同极混乱的情形中,程高两人“广集核勘,准情酌理,补遗订讹”及因“燕石莫辨”,“惟择其情理较协者,取为定本”,我们不能再挑剔异同,以为订伪的证据,或另立诡异之说。校书难,校订《红楼梦》尤难。抄本有的错得离奇(见《平心论高鹗》第十一章),有的出于天然的遗漏,排本可有鲁鱼豕亥之嫌,即改本也可能有本人改错,然后看见改错,再为复原,改稿人也可有失检的地方。甲戌本的开头“旨义”文字就欠通。甲辰本文字不好,越抄越离曹氏旧本。程、高所据后四十回底本,也可能已有文字毛病。但是我详看程、高所依据的底本,第九十七回叙黛玉由傻大姐听见宝玉订婚的消息一路来贾母处要问宝玉那种疯疯癫癫的一段,及第一百十七回双美护玉那紫鹃抱住宝玉一段,还是底本的原文,并非高鹗所添改,我就相信这底本还是经过几次过录的曹氏原稿。恕我“许子之不惮烦”就此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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