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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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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刮风的第二天,风势没有减弱。他搁下了一直在写的关于他们这次旅行的游记,动笔写一篇四五天前想起来的短篇小说,它也许是,他想,在最后两夜的睡梦中酝酿起来的。他明知道打断手边在干的任何工作是不妥的,但是很有信心,知道自己进行得多么顺利,认为可以放下这较长的游记来写这篇他认为必须眼前就写、否则就会想不起来的短篇小说。

这一篇一开始就毫无困难,凡是酝酿成熟、随时可以写出的短篇小说都是这样,等他写好了半篇,他知道可以停下笔来,留待第二天再写。如果等他休息一下之后还摆脱不了它的话,他会一鼓作气地完成它。但他希望能摆脱它,第二天重新开始写。这是篇出色的短篇小说,他这时想起了曾打算写得多长。这篇小说不是在过去那几天里在他头脑里形成的。关于这一点,他记得不正确。他想起的只是必须把它写出来。他如今知道这篇小说该怎样结尾了。他始终记得那些被风沙擦净的尸骨,可是这时都在他脑中消失了,他正在把这一切虚构出来。这一切这时都是真实的,因为他写着写着,这一切都出现在他眼前,只是那些尸骨都死寂了,给散落在他身后了。这故事如今从东非农场上那桩坏事开始写起,他非写不可,而他已沉浸在写作中了。

他写得累了,但感到愉快,这时看到了凯瑟琳留下的便条,写着她不愿打扰他,一个人出去了,要回来吃中饭的。他走出房去,吩咐送早饭来,在等待时,旅馆主人奥罗尔先生走进来,两人谈起天气来。奥罗尔先生说有时候风是向这边吹的。这还不是真正的密史脱拉风,这季节保证不会有,不过风兴许会刮上三天。天气现在都离了谱。先生无疑注意到了。如果有人一直关心着天气的动向,就会看出自从大战[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从没正常过。

戴维说他无法一直关心天气的动向,因为他在旅行,可是毫无疑问,天气真是很怪。不但天气,奥罗尔先生说,样样东西都变了,而还没有变的呢,都很快地开始在变。也许这是桩大好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拿他来说,可并不反对。先生,你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大概也这样看吧。

毫无疑问,戴维说,想找一句能干脆结束交谈的蠢话,就说有必要把种种规章制度加以审核。

确实如此,奥罗尔先生说。

他们谈到这里就打住了,戴维喝光了牛奶咖啡,看着《体育镜报》,惦念起凯瑟琳来。他走进房间,找出《遥远的地方与遥远的时光》[这是诞生于阿根廷的英国作家威·亨·赫德森(1841—1922)于1918年发表的自传性作品,写他在阿根廷的童年生活。他是个多产作家,全集有二十四卷之多。小说中有以南美洲为背景的《绿色寓所》和《紫色大地》,为他的代表作。],走出到露台上,在桌子边阳光下吹不到风的地方安坐下来,看这本讨人喜欢的书。凯瑟琳写信到巴黎的加利尼亚尼书店购买登特出版社出的这套集子,当礼物送给他,当这些书寄来时,他感到确实富有了。自从在王家水道港待过后,他银行存款结余的数字,法郎和美元的账目,都显得完全虚无缥缈了,他根本不把它们看作是真正的金钱。但是威·亨·赫德森的那些作品使他感到富有,他把这一点告诉凯瑟琳,她高兴极了。

他看了一小时书,开始惦念凯瑟琳,惦念得厉害,就去找那个侍候饭桌的大孩子,要他送杯兑矿泉水的威士忌来。后来他又来了一杯。等他听到汽车开上山来的声音,已经早过吃午饭的时间了。

她们顺着走道走来,他听到她们的讲话声。她们谈得又兴奋又愉快,跟着那姑娘一下子沉默了,凯瑟琳说,“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人。”

“请原谅,我知道是不该来的,”那姑娘说。她正是他们头天在咖啡馆里结识的两人中那个黝黑的俏姑娘;爱脸红的那个。

“你好?”戴维说。她明摆着去过那发型师的店里,头发已经剪短,就像凯瑟琳当初在比亚里茨的那种样子。“我看你找到了那个地方。”

姑娘脸红了,望着凯瑟琳,想壮壮胆。

“瞧她,”凯瑟琳说。“去把她的头发弄弄乱吧。”

“凯瑟琳啊,”姑娘说。接着对戴维说,“想弄乱就干吧。”

“别害怕,”他说。“你看你自己陷进什么麻烦了?”

“我说不上,”她说。“我能到这里来就感到怪高兴了。”

“你们两个去了什么地方?”戴维问凯瑟琳。

“当然去了让的店里啦。后来我们停了车,喝了杯酒,我还问玛丽塔可愿意来吃中饭。难道你看到我们不乐意?”

“我很高兴。你们再来一杯好吗?”

“你肯调马提尼酒吗?”凯瑟琳问。“喝一杯对你没害处,”她对姑娘说。

“不,谢谢你。我得开车。”

“想来杯雪利酒吗?”

“不,谢谢你。”

戴维走到吧台后,找到酒杯和一些冰,调制了两杯马提尼酒。

“我来尝尝你的可好,”姑娘对他说。

“你现在不怕他了,是不?”凯瑟琳问她。

“一点也不怕了,”姑娘说。她又脸红了。“味道好极了,可是劲儿太大。”

“劲儿是很大,”戴维说。“不过今儿的风也劲儿很大,我们喝酒跟这风合拍。”

“噢,”姑娘说。“美国人都这样做的吗?”

“只有那些最古老的世家才这样做,”凯瑟琳说。“我们、摩根家族、伍尔沃思家族、杰尔克斯家族、朱克斯家族[约·皮·摩根(1837—1913)靠办银行起家,成为美国主要金融家之一,并成为铁路业巨子。弗兰克·伍尔沃思(1852—1919)从办“五分、一角商店”开始,进而在美国和加拿大大办百货连锁零售店,于1913年在纽约兴建伍尔沃思大楼,成为大百货公司巨子。朱克斯家族世代居住于纽约州乡下,由于近亲通婚,素质越来越差,130年来有不少子孙堕落为罪犯。]。你明白了。”

“在暴风雪中和刮飓风的那几个月里,天气很恶劣,”戴维说。“有些时候我拿不准我们到底能不能熬过秋分。”

“等我不用开车了,倒很想有时候来一杯,”姑娘说。

“你不必因为我们喝就也喝,”凯瑟琳说。“再说,别计较我们一天到晚说笑话。瞧她,戴维。我带她来了。难道你不乐意?”

“我喜欢你们说笑话,”姑娘说。“你们得原谅我,我在这儿竟这么开心。”

“你肯来真好,”戴维说。

他们到餐厅里风吹不到的地方吃中饭,戴维问,“你那朋友尼娜怎么啦?”

“她走了。”

“她长得俊,”戴维说。

“是啊。我们大吵了一场,她就走了。”

“她是条母狗,”凯瑟琳说。“不过说起来,依我看几乎人人都是母狗。”

“她们通常是这样,”姑娘说。“我老是希望不是这样,可她们就是这样。”

“我知道有不少女人并不是母狗,”戴维说。

“对。你该知道的,”姑娘说。

“尼娜快活吗?”凯瑟琳问。

“我希望她快活,”姑娘说。“我知道,聪明人要快活是桩最难得的事儿。”

“你倒没花多长时间就发现了这一点。”

“你如果常犯错误,就能较快地发现,”姑娘说。

“你整个上午都很快活,”凯瑟林说。“我们玩得愉快极了。”

“你不用告诉我,”姑娘说。“我现在比我想得起来的任何时候更快活。”

后来吃色拉时,戴维问那姑娘,“你耽搁在这海岸边很远的地方吗?”

“我可不想待下去。”

“当真?这可太糟了,”他说,感到桌子上出现了紧张气氛,紧张得像根绷紧的系船索。姑娘阖着眼,睫毛触及了脸颊,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见凯瑟琳正直勾勾地望着他说,“她就要回巴黎去,我就说,如果奥罗尔有空房间的话,为什么不就在这儿住下?过来吃中饭吧,看戴维会不会喜欢你,你会不会喜欢这地方。戴维,你喜欢她吗?”

“这不是家俱乐部,”戴维说。“是家旅馆。”凯瑟琳望开去,他就马上给她帮腔,做得好像刚才那句话没有说似的。“我们非常喜欢你,而且我看奥罗尔肯定有空房间。有别的人来住下,他该会感到高兴的。”

姑娘坐在桌边,两眼朝下望着。“我想还是不住下的好。”

“请你待上几天吧,”凯瑟琳说。“戴维和我都喜欢有你在一起。他写作时,我在这儿没人作伴。我们会像今儿早上那样过得开开心心的。跟她说呀,戴维。”

让她见鬼去吧,戴维想。操她。

“别犯傻了,”他说。“请把奥罗尔先生叫来,”他对侍候他们的那个大孩子说。“我们来问问有没有房间。”

“你真的不介意吗?”姑娘问。

“如果我们介意,就不会对你开口了,”戴维说。“我们喜欢你,你长得非常美观。”

“如果做得到,我会对你们有好处的,”姑娘说。“我希望能弄明白怎样才能有好处。”

“保持你走进来时的那副模样吧,”戴维对她说。“这样就有好处了。”

“我现在就是这样,”姑娘说。“既然不用开车了,倒希望刚才喝了那杯马提尼酒。”

“你今晚可以喝上一杯,”凯瑟琳说。

“那敢情好。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房间,把事情解决了好吗?”

戴维开车带她到戛纳那家咖啡馆前去取回那辆停在那儿的旧伊索塔牌大敞篷汽车和她的行李。

在路上,她说,“你妻子真了不起,我爱上她啦。”

她就坐在身边,戴维没有扭头去看她是否脸红了。

“我也爱着她,”他说。

“我也爱上了你,”她说。“这样行吗?”

他放下胳臂,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她就紧紧靠在他身上。

“这个,我们得走着瞧,”他说。

“很高兴我个儿比较小。”

“比谁小?”

“凯瑟琳,”她说。

“这样说可真狂啊,”他说。

“我是说,我想你兴许喜欢像我这种身材的人。要不,你只在乎高挑的姑娘?”

“凯瑟琳可不是个高挑的姑娘。”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我没那么高挑。”

“是啊,可你也非常黑。”

“对。我们在一起会是很好看的。”

“谁呀?”

“凯瑟琳跟我,还有你跟我。”

“我们哪能不这样。”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我们长得好看,又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们在一起怎么会不好看呢?”

“我们眼下就在一起啊。”

“不。”他只用一只手挡着驾驶盘在开车,身子朝后靠着,目光顺着前面的道路直望到它和七号公路的交叉处。她已把一只手搭在他身上。“我们不过同乘一辆车罢了,”他说。

“可是我感觉到你喜欢我。”

“对。我在这方面挺可靠,可是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这确实说明一些问题。”

“不过就是表面上的意思嘛。”

“这样说非常好,”她说罢就不说什么了,也没有挪开她的那只手,直到他们拐上林荫大道,在停在咖啡馆前那些老树下的那辆伊索塔牌弗拉斯契尼型旧车后面停下来。她这才对他笑笑,走下这辆蓝色小汽车。

后来在这还刮着风的松林中的旅馆内,凯瑟琳把那姑娘安顿在她订下的两间房里,终于走进自己的房间,和戴维单独在一起。

“我看她会住得很舒适的,”凯瑟琳说。“当然,除了我们这间房以外,要数另一头你写作的那一间最好了。”

“我可要保留下来,”戴维说。“我干得挺好,才不愿为了一条进口的母狗换间工作室呢!”

“你干吗这样凶?”凯瑟琳说。“谁要求你放弃它来着。我不过说它是最好的罢了。不过它隔壁的那两间也很好派用场。”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别这样凶嘛。她是个好姑娘,我喜欢她。我知道没跟你打招呼就把她带来是不可原谅的,我很抱歉。可是我已经干了,无法挽回了。我原以为你会赞成让我有个叫人愉快而有吸引力的人做朋友,可以在你写作的时候一起出去玩玩。”

“如果你需要有个伴,我是赞成的。”

“我并不需要什么伴。我不过碰上了一个我喜欢的人,以为你也会喜欢,让她在这儿待一阵子会叫人愉快。”

“可她是什么人呀?”

“我没有检查过她的证件。你觉得必要,自己去盘问她吧。”

“得,她至少是很美观的。可她是属于谁的?”

“别粗鲁无礼。她不属于任何人。”

“给我讲实话吧。”

“好吧。她爱上了我们俩,除非我发疯了。”

“你可不疯。”

“也许眼下还不。”

“那么问题在哪儿呢?”

“我不想弄懂,”凯瑟琳说。

“我也不想弄懂。”

“真有点奇怪,而且有趣。”

“我不想弄懂,”戴维说。“想去游水吗?我们昨天错过了机会。”

“我们去游水吧。要问她去不去吗?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那我们就得穿游泳衣了。”

“这样刮着风,穿穿也无所谓。今天可不是躺在沙滩上晒黑皮肤的日子。”

“跟你一起游水,我讨厌穿游泳衣。”

“我也这样。可是兴许明儿风会停下来。”

于是由戴维驾驶那辆旧的伊索塔牌大汽车,开上往埃斯特雷尔的大路,有几次急刹车,他感到不舒服,骂出口来,还发现那发动机急需检修。他们三个就这么坐在一起,凯瑟琳说,“有两三个小湾,只有我们俩游水时,我们不穿游泳衣。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晒黑。”

“今天可不是晒黑皮肤的好日子,”戴维说。“风太大了。”

“你高兴的话,我们还是可以不穿游泳衣的,”凯瑟琳对姑娘说。“如果戴维不介意的话。也许会是有趣儿的。”

“我喜欢不穿,”姑娘说。“你介意吗?”她问戴维。

晚上,戴维调了几杯马提尼酒,那姑娘说,“日子老是过得像今天这样精彩吗?”

“这一天过得真愉快,”戴维说。凯瑟琳还没从他们俩的房间里走出来,他跟那姑娘正坐在小吧台前,那是奥罗尔先生上一冬在这普罗旺斯式大房间一角设置的。

“我喝了酒,就想说些我绝对不该说的话,”姑娘说。

“那就别说。”

“那么喝酒有什么好处呢?”

“酒的用处不在这些方面。你还只喝了一杯。”

“我们游水时你觉得窘吗?”

“不。我该觉得窘吗?”

“不,”她说。“我喜欢看你。”

“这敢情好,”他说。“这马提尼酒怎么样?”

“酒性很烈,可我喜欢。你和凯瑟琳从没跟别人一起这样游过水?”

“没有。干吗该这样做呢?”

“我要真正晒成棕色。”

“我相信你能做到。”

“你还是情愿我并不给晒成深棕色?”

“你的肤色挺好。高兴的话,把全身都晒成这种颜色吧。”

“我原以为你也许喜欢你的一个姑娘比另一个肤色浅一点儿呢。”

“你不是我的姑娘。”

“我正是,”她说。“我告诉过你了。”

“你不再脸红了。”

“我们去游水的时候,我克服了这毛病。我希望就此有好长时间不会脸红。所以我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为了克服这毛病。所以我告诉了你。”

“你穿着这件开司米毛线衫很好看,”戴维说。

“凯瑟琳说过要我们俩都穿这个。我告诉了你,你不讨厌我?”

“我忘了你告诉过我什么了。”

“我说过我爱你。”

“别讲蠢话。”

“难道你不相信人们会碰到这种情况?就像我对你们俩都产生了感情?”

“你不会一下子爱上两个人的。”

“你不了解,”她说。

“这是蠢话,”他说。“不过是种说法罢了。”

“压根儿不是。这是真话。”

“不过是你自以为这样罢了。这是胡说八道。”

“好吧,”她说。“这是胡说八道。可我人在这儿啊。”

“对。你人在这儿,”他说。他正注视着凯瑟琳从房间另一头走过来,她笑吟吟的,心情愉快。

“喂,两位游泳者,”她说。“唉,真可惜。我没能赶上看玛丽塔第一次喝马提尼酒。”

“这第一杯还没喝完呢,”姑娘说。

“对她起了什么作用,戴维?”

“使她尽讲蠢话。”

“我们再来一杯吧。你真好,使这酒吧恢复了生气。这真有点儿像是暂时性的玩意儿。我们要给它安上面大镜子。吧台没大镜子是不行的。”

“我们明儿就去买一面,”姑娘说。“我想由我来买。”

“别摆阔啦,”凯瑟琳说。“我们俩一起去买来,这样我们讲蠢话时就能看得见彼此,明白蠢话讲到了什么程度。你是骗不了吧台后边的大镜子的。”

“等我在一面镜子里看起来犹疑不决时,我就知道自己失势了,”戴维说。

“你从来不会失势。有了两个姑娘,你哪能失势?”凯瑟琳说。

“我刚才就想跟他这么说来着,”姑娘说,那一晚第一次脸红了。

“她是你的姑娘,我也是你的姑娘,”凯瑟琳说。“得,别摆架子了,待你的两个姑娘好些吧。难道你不喜欢她们的模样?我是你娶的非常美丽的那一个。”

“你比我娶的那个更黑也更美。”

“你也是这样,所以我带一个黑姑娘来送给你。难道你不喜欢这份礼物[这是双关语,因礼物原文为present,也可解作“现在”,所以下文谈到“未来”。]?”

“我非常喜欢这份礼物。”

“你可喜欢你的未来?”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

“这未来并不黝黑,是不?”那姑娘问。

“好极了,”凯瑟琳说。“她不但美丽、有钱、健康而多情,她还会说笑话。难道你对我给你带来的人儿不感到高兴?”

“我情愿做一份黝黑的礼物,可不愿是个黝黑的未来,”姑娘说。

“她又来了,”凯瑟琳说。“吻她一下,戴维,送她一份美好的礼物[玛丽塔又讲双关语了。上文的“黝黑的礼物”和此处的“美好的礼物”中的“礼物”一词都可解作“现在”。]。”

戴维伸出一臂搂住姑娘,吻她,她也吻起他来,但就把头扭开了。接着她低下头哭了,双手把住了吧台。

“说句精彩的笑话吧,”戴维对凯瑟琳说。

“我没事,”姑娘说。“别对我看。我没事。”

凯瑟琳伸出一臂搂住她,吻她,抚摸她的头。

“我就会好的,”姑娘说。“请原谅,我知道我就会好的。”

“真是对不起,”凯瑟琳说。

“请让我走吧,”姑娘说。“我得走了。”

等姑娘走了,凯瑟琳回到吧台前,戴维说,“怎么啦。”

“你不必说出口来,”凯瑟琳说。“对不起,戴维。”

“她会回来的。”

“你不以为这是弄虚作假的一套,是不?”

“那眼泪可是真的,不知你是否指这个。”

“别说蠢话。你可不蠢啊。”

“我吻她吻得非常小心。”

“着。吻在嘴上啊。”

“你指望我吻她的什么地方?”

“你没问题。我又没有批评你。”

“很高兴,我们在海滩上时,你没有要求我吻她。”

“我想过来着,”凯瑟琳说。她哈哈笑了,光景又像有人介入他们的生活前的旧日子了。“你想到过我就要提出吗?”

“我想到了你会这样,所以一头扎进了水中。”

“你干得好。”

他们又哈哈笑了。

“得,我们高兴起来了,”凯瑟琳说。

“感谢上帝,”戴维说。“我爱你,魔鬼,不过实在我吻她倒不是为了要搞那一套。”

“这你不必跟我说,”凯瑟琳说。“我看清楚了。吻得很糟。”

“但愿她走。”

“别没有良心啦,”凯瑟琳说。“我可的确鼓励她来着。”

“我当时可竭力不这样做。”

“是我怂恿她来逗你的。我来去找她。”

“不。等一会儿再说。她太自信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戴维?你刚把她全搞垮啦。”

“我没有。”

“那么有些什么把她搞垮了。我要去把她找来。”

然而用不着这样做了,因为那姑娘回到他们正站在那儿的吧台前来了,涨红了脸说,“对不起。”她的脸洗过了,她还梳了头发,她走到戴维面前,倏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说,“我喜欢这份礼物[又可解作“我的现在”。]。有人喝了我那杯酒吗?”

“我把它倒掉了,”凯瑟琳说。“戴维会再调一杯的。”

“希望你依旧喜欢同时有两个姑娘,”她说。“因为我是你的,我也要成为凯瑟琳的。”

“我不会中意姑娘家的,”凯瑟琳说。说得非常轻,她的嗓音在她本人或戴维听来都不大对头。

“从来不吗?”

“从没中意过。”

“我可以做你的姑娘,如果你多咱想要的话,而且也做戴维的。”

“难道你不以为要这么做任务太艰巨?”凯瑟琳问。

“所以我到这儿来了,”姑娘说。“我早就想这正是你想要的呢。”

“我从没搞过姑娘,”凯瑟琳说。

“我太蠢了,”姑娘说。“我以前不知道。是真的吗?你不是在拿我开玩笑?”

“我并不在拿你开玩笑。”

“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蠢,”姑娘说。她是想说搞错了,戴维想,而且凯瑟琳也这么想。

当晚在床上,凯瑟琳说,“我绝对不该让你给卷进这事儿的。一点儿也不该。”

“但愿我们从没见过她。”

“也许会是个更糟的人儿哪。也许最好还是一干到底,然后就那么摆脱算了。”

“你可以把她打发走。”

“我可不认为这是眼下解决这问题的办法。她不是对你干下什么了吗?”

“哦,当然。”

“我早知道她这样干了。不过我爱你,这一切都无所谓。这你也知道。”

“这我可不知道,魔鬼。”

“得,我们别一本正经啦。我早就明白,如果你一本正经,那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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