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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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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日,城陷,杀声喧哄,城中鼎沸。已而,贼大队入汉阳门,传令云:「官兵不留,百姓勿伤。」贼入狱释诸罪囚出,而报复雪仇,凶暴弥甚。夜三鼓,贼执械明火巡街,鬼声四起,或至打居入门户。自是夜静,往往皆然,闻者心悸。

初五日,杀人盈街,太阳惨黯无色。贼三五为群,入人家搜括财物,如刃于颈,逼索金宝,如是者累日。夜,新街失火,贼惊起往救,寻扑灭。贼因有戒心,下令云:「倘更有失火延烧者,四邻皆斩。」于是人各惴惴,惟恐祝融造孽也。

初六日,贼入城日,众皆居长街列肆及人家大厦。贼收罗军器,使人舁火药局硝磺入船。伪东王杨秀清传令止杀。胁城中人相从,谓之拜上,盖入彼教,必以拜上帝为重也。分设写名数馆,从之者皆至馆报明名氏年籍,登簿记注。既写名则群居一所,初以十人为一馆,旋以二十五人为一馆,皆没头目领之。荆门知州金云门,休宁人,以寒素起家,洁身爱民,荆楚之人甚德之。是时奉檄在外,家留城中官邸,城破,室汪氏二女,皆自缢。弟人铭守尸三日不食。贼至,排闼大呼杀妖,人铭凭楼栏从容云:「我兄为清白吏,何妖之云?」贼怒登楼,既见三尸,始相视叹息。已欲胁人铭降,人铭据胡床仰视大言曰:「死耳,降则不能也。」意态自若。贼目壮之,往复婉言,劝使拜上。乃曰:「无论大节万无可逾,且我一降,对此三尸何?」贼目知其心不可回,遂弗强。贼以巾蒙首,不戴小帽,衣无领,无马蹄袖,使民间效其服饰,故帽领等物,亦皆弃置弗敢御。惟人铭一无更易,自始至终,抗义不挠,可谓难矣。徽言尝书其事,汇入文集中。而识其崖略于此。贼搜城中米盐,日分给各馆,使人毁窗棂及木具为薪。贼杀伪圣库于长街汪姓绸店,凡珍贵之物咸纳焉。贼于城之东南北三方,距城半里许,筑长墙固守于内,而城上不多设备,仅十数贼居敌楼。又于黄鹄山脊起望楼,高数丈,我兵来攻,两阵相接,贼于望楼中窥见,即以次飞报,乃整众凭城而守,余日未尝登陴也。

初七日,提督向荣,与张国梁两路兵大举剿贼,守备萨国亮,独争先上小龟山,众奋勇继之。贼于东郊日暮引还,国亮阵亡,自是,间一二日辄进攻。闻贼每不利,未知其详,不能缕述。后凡我兵大胜,得确耗则书之。伪东王传令,使民间收拾积尸,洁净街衢,违者斩,于是多舁至汉阳门投之江。城上被戕官弁兵勇,贼皆抛掷城下,积柴焚毁,秽气熏天。

初八日,大雪。土著痞棍不良之人既降贼,以红帕裹首,日持刀四出,恣意搜括,视长发贼弥凶而狡。虽穷巷瓮牖之家,亦莫不囊空瓶罄,寸物无遗。时因目之为本地王爷,盖民畏长发贼,呼曰王爷,故于若辈云然。贼妇入城,皆大脚高髻,力能任重,可胜二百斤。服饰都丽,雅不称体。贼造浮桥,自对岸晴川阁至汉阳门江岸,以巨缆横缚大木,上覆板障,人马来往,履如坦途。

初九日,贼令民间扫雪,贼首伪太平王洪秀全入城,伪王伪官等从之者甚众。伪太平王居抚署,以黄纸粘大门首,朱书天朝门,大堂书天朝殿。伪东王居藩署,伪西王居督署,伪北王居臬署,伪翼王居学政署。亦以黄纸粘大门首,朱书某王府,大堂书某王殿。伪南王冯云山,贼中今无其人,盖先败死全州。贼窜出全州,同知江忠源,独带楚勇扼之于蓑衣渡,拦截鏖战,三昼夜无少休,复伐大木于下游筑坝塞河。贼大窘,夜悉弃舟遁。是役也,阵斩云山,并伪国宗韦正足闻亦击断,贼死者二千余。所遗辎重,皆为我有。惜河东无营断贼右臂。

初十日,冰雪交融,檐溜声滴沥竟日,泥淖满街。贼见人着油靴皮履者,辄强取之。汉阳门外有乡民来,肩挑贸易,皆鸡豚鱼虾饼饵之属。贼许人出城买物,自是亡者甚众。后贼觉之,始命守门贼舟查严密,然脱逃者如故,不幸见获,亦甘殒命。贼僭设伪进贡公所,使民间进贡。凡金银、钱米、鸡鸭、茶叶,皆可弃贡。且云进贡者仍各归本业,盖进贡与拜上异,拜上则为兵,进贡者依然为民也,于是人争趋之。时城中钱米富有者无几,皆捧盘米,上压百钱或千钱。惟典商及素封之家,有贡黄金多至数百两,贡银铤累置案上,前后使四人舁之者,然亦寥寥可得而偻指也。初,贼谓埋藏金银,搜出阖门斩首,胆怯者遂束手无策,任其取携。及其闻进贡仍得为民,皆不惜倾囷倒廪出之。至伪公所次第挤入,数长发贼各以其汇收讫,予一纸,上钤伪印,大书进贡二字。其贡金银者,给伪执照,署杨秀清、萧朝贵二逆左辅右弼伪衔号。贼使妇女归宿,以数姓并居一家,亦以二十五人为率。

十一日,凌晨,贼往阅马厂讲道理。贼本邪教,讲道理者,如禅家说法之类,先期建高台,有戴红毡大帽贼,年四十许,面瘦削,系玻璃眼镜,手持白箑,俨然踞上座。旁一童子,执刀传贼,挥箑招人近台下,若相亲状。所言荒渺无稽,皆煽惑愚民之语。有壮者排众直前,抗论折之。贼怒甚,以五马缚其首与四肢,鞭马四驶,卒不能死,乃刃杀之。其人濒死笑曰:「吾得死所,吾可见祖宗地下矣。」惜当时不传其名氏。

十二日,贼至贡院点名,使人鸣锣传呼于街曰:「凡城中人及进贡者,皆往听点,迟误者斩。」于是人麇至,满堂满院,语声喧杂。数长发贼据案拈笔,呼唱名势,纷纷不暇给。已而人逾众,一虬须贼,起视晷影已西,人意欲归,共事者议不合,至相诟厉,推案而起,遂罢点。是日贼入黄州。

十三日,贼使城中人分驻城外。又有过汉阳城者,不分老幼,率以四五十人为一营,使二长发贼为正副营长领之。自是贼搜人出城,殆无虚日,百姓得居城中者,十无二三矣。

十四日,贼传令驻城外已入营者,概行短装挂号布,长衣皆裁半,虽紫貂海龙外套,亦一剪断之。贼分十军,曰前一、前二、后一、后二、左一、左二、右一、右二、中军、中一、中二。其号布锲木印刷,截黄布方长可半尺余,前曰太平某军,后曰圣兵。贼始谓进贡者,仍各归本业,至是皆挂兵字号布,乃知前言诈也。贼营伪正副长缮人数清单,简一能书写者掌书记,少壮有力者二十五人为正牌,老幼为牌尾。有疾者为能人,送入能人馆,有医为诊治。贼忌病字,故有疾人谓能人,然不解其命义何居。

十五日,贼率胁从之人,往蔡店掳米谷财物,途次贼潜逃七十余人。倩人剃发,酬钱一贯,胁从人逃者尤众。

十六日,贼传令城外已入营者,各执器械。

十七日,大风断贼江中浮桥。

十八日,我兵乘风纵火,焚贼寮篷,败之中和门外,杀贼甚众,夺踞其营,获器械无算。

十九日,贼复缚木为浮桥,更多系大铁锚,重三四千斤者,抛江中,视前益稳固,虽大风浪不能动。贼令城中妇女,更迁往火巷,归馆迟延者鞭棰促之。时各家男子多已出城,妇女虽青年弓足者,莫不躬自负担,抱儿挈女,络绎衢巷。至则有贼妇领之,服饰华美,有钗钏者,辄为贼妇所夺。每馆贼日发油一杯,人各发谷三合。其居僻巷,先与四邻联数十人为一馆者,得不迁。贼于城外长墙,多建更棚,夜间使人更番击鼓,时有伪官巡查。

二十日,贼至青山,沿江村舍掳人归,乡民惧贼裹胁,来售食物者渐稀。

二十一日,贼有闯入女馆欲行奸者,妇女号呼不从,贼目闻之,骈戮数贼,悬首汉阳门外。

二十二日,僻巷人家,尚有藏匿未出者,贼搜出决臀数十,即于城中归馆。其老耋聋瞽残疾者,分别设老疾馆处之。

二十三日,贼传令凡衣服美者,皆须有圣库印,方许服袭。城内外伪官十数人,分途钤印,纷纷竟日。遇狐貉轻裘,伪官辄攫去曰:「若何堪服此?」贼日使胁从人担城中各仓谷米入船,力弱不能胜者,沿途少休,辄遭鞭斥。人不堪其辱,或复投水死。丰备仓谷最多,贼一时不能空之,窜后犹余数百石。

二十四日,天气严寒,附郭诸湖,冰冻坚厚,上可行人。潮勇二百余人降贼,潮勇及广西捷勇,俱极跋扈。沿途肆扰,抢夺财物,褫人衣履,奸淫妇女,强占村舍。濒行则焚毁天寒所居,左右林木尽伐,为害与贼相埒。古云旅舍无烟,剿禽无树,不幸于今日见之。提督向荣驻营卓刀泉,尝于姚氏祠堂诱诛百余,其党遂有降贼者。

二十五日,贼私造伪时宪书,单月三十一日,双月三十日,节序凌乱,以是日为岁除。首逆僭称选妃,使民间女子往阅马厂听讲,至则选十余龄有殊色者六十人,即逼令入抚署。从此沈溺狂澜,遂与父母永诀矣。贼伪官等进贡首逆,贼妇进贡伪妃,皆铺黄纸案上,罗列巨碗,所盛蔬肴饼果,务期丰满。使二人舁之,鼓吹前导,备诸丑态。每营贼给猪一头,钱数贯,为度岁之需,亦间有给牛羊者。

二十六日,伪官诣首逆庆贺,贼妇诣伪妃庆贺,皆着梨园衣甲,是处金鼓镗鞳,楚会俨然一大剧场。城内爆竹如雷,街巷地上爆竹纸厚寸许。

二十七日,我兵进攻,大获胜仗,歼贼千余,斩伪官八,杀伤者尤众。贼于是震恐,遂有窜志。布政司广储库银七十余万,粮储道库银十余万,合盐道府县库银总计之,约银百万,贼悉舁之登舟。

二十八日,贼舁铜铁炮入舟。

二十九日,贼传令各营备一月粮,锄锹四具。

三十日,夜四鼓,贼于府监后空屋举火,邻舍妇女,睡梦中惊觉,披衣曳履,逃出四窜,包裹绣鞋簪珥之属,狼戾道上。天将曙,暴雨沛然,火乃熄。

三年癸丑正月朔,提督向荣,总兵和春、秦定三,都司张国梁,共督兵进攻,大败贼于东郊。贼治装登舟,贼妇亦纷纷捆载出城。驱火巷女馆妇女,概行登舟。人众,舟不能悉载,有坐江干冻馁彻夜者,有登舟奋身掷入江涛者,有死力挽贼妇共入水死者。

初二日,贼妇入僻巷各女馆搜括财物。伪王伪官等,诣首逆辞行,退至伪东王府会齐,以次出城。须臾,首逆僭乘黄毡轿起行,其后肩舆百余乘。城外各营贼皆由浮桥过汉口,惟东门外有贼千余,抗拒我兵,薄暮始仓皇渡江。半渡,贼即传令焚浮桥。

夜,城中焚庐火环起,赤光烛天,明如白昼,照见江中贼舟往来,纤悉毕见。我兵由忠孝门、中和门两路攻入,城中贼奔窜,蹑踪掩击,中炮落水死者无算。侵早,贼舟皆于对岸不逸,提督向荣率兵追剿,留副将瞿腾龙守城,武昌克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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