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每逢到一个生地方,他的精神,同他的眼睛一样,新鲜得现射一种光芒。无论这是一间茅棚,好比下乡“做清明”,走进茶铺休歇,他也不住的搜寻,一条板凳、一根烟管,甚至牛矢黏搭的土墙,都给他神秘的欢喜。现在这一座村庄,几十步之外,望见白垛青墙,三面是大树包围,树叶子那么一层一层的绿,疑心有无限的故事藏在里面,露出来的高枝,更如对了鹞鹰的脚爪,阴森得攫人。瓦,墨一般的黑,仰对碧蓝深空。
没有提防,稻田下去是一片芋田!好白的水光。团团的小叶也真有趣。芋头,小林吃过,芋头的叶子长大了他也看见过,而这,好像许许多多的孩子赤脚站在水里。
迎面来了一个黑皮汉子,跟着的正是坝上遇见的那匹黑狗。汉子笑闭了眼睛,嘴巴却张得那么大。先开言的是牵他的奶奶:
“三哑叔,我们家来了新客。”
“哈哈哈,新客,这么一个好新客”“街上的小林哥儿。”
“小林哥儿?——金银花,跑到我们坝上来掐花?”
“我自己上树掐的。”
“琴儿也是哥儿给的。”
“哈哈哈。”
那狗也表示它的欢迎,尾巴只管摇。小林指着芋田问:
“这是吃的芋头吗?”
“是的,吃的芋头,都是我栽的,——认得我三哑叔吗?”
三哑叔蹲下去对了他的眼睛看,又站起来,嘴巴还是张得那么大,奶奶嘱耳他几句话,他走了。走了他回头望,忽然一声喊,比一个手势——
“奶奶,我在河里摸了这么长一条鲫鱼哩。”
“那好极了,款待哥儿。”
这时小林站住,呆呆的望着这位奶奶。
奶奶也立刻站住,但她不能知道小林心上这陡起的念头——
“奶奶,我的妈妈要寻我吃饭。”
到了小林说出口,奶奶笑哈哈的解释他听了,刚才三哑是去牵牛,已经嘱咐了他,叫他先进城去,到东门火神庙那块打听姓程的,见了那家主母,说小林哥儿被史家庄的奶奶留住,晚上就打发人送回的。这原不是唐突的事,素来是相识,妇人家没有来往罢了。
奶奶的笑里又有泪哩,又牵着两个孩子走。
绕一道石铺的路,跨上台阶,便是史家奶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