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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语注译

卷四 鲁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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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刿问战

〔原文〕

长勺之役1,曹刿问所以战于庄公2。公曰:“余不爱衣食于民,不爱牲玉于神。”对曰:“夫惠本而后民归之志,民和而后神降之福。若布德于民而平均其政事,君子务治而小人务力;动不违时,财不过用;财用不匮,莫不能使共祀。是以用民无不听,求福无不丰。今将惠以小赐,祀以独恭。小赐不咸,独恭不优。不咸,民不归也;不优,神弗福也。将何以战?夫民求不匮于财,而神求优裕于享者也,故不可以不本。”公曰:“余听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断之。”对曰:“是则可矣。知夫苟中心图民,智虽弗及,必将至焉。”〔注释〕1长勺:地名。今山东省曲阜县境内。2曹刿:鲁国武士,又名曹刿。庄公:鲁庄公。公元前693至前662年在位。〔译文〕鲁国将和齐国的军队在长勺交锋,曹刿问鲁庄公凭什么来作战。庄公说:“我对百姓从不吝啬衣服和食物,对神灵从不吝啬牛羊和玉器”。曹刿回答说:“只有从根本上树德施惠百姓才会归附,百姓齐心然后神灵才会降福。如果你能向百姓广施恩德并公平地处理政事,使君子热心于协助治国,小民热心于贡献力量;同时你的举动不违背时令,耗费不超过常度,这样百姓的日用就不会匮乏,大家才有能力供奉神灵。所以你动员百姓没有不听从的,求神降福没有不应验的。现在你只是到了临战关头才给百姓施点小惠,独自向神灵供奉祭品。小惠不可能普遍,独自供奉也不可能丰裕。不普遍施恩德百姓不会归附,供奉不丰,神灵不会降福,你还凭什么去作战呢?百姓所求的是日用不感到匮乏,神灵所求的是祭品的丰裕,所以不可以不从根本上着眼。”庄公说:“我处理百姓的诉讼时虽然不能做到体察一切,但总是力求以情理判断。”曹刿回答说:“这就可以了。假如内心确实为百姓考虑,智慧即使有所不及,也一定能达到目的。”

曹刿谏庄公如齐观社

〔原文〕

庄公如齐观社1。曹刿谏曰:“不可。夫礼,所以正民也。是故先王制诸侯,使五年四王、一相朝。终则讲于会,以正班爵之义,帅长幼之序,训上下之则,制财用之节,其间无由荒怠。夫齐弃太公之法而观民于社2,君为是举而往观之,非故业也,何以训民?土发而社,助时也。收攟而蒸,纳要也。今齐社而往观旅,非先王之训也。天子祀上帝,诸侯会之受命焉。诸侯祀先王、先公,卿大夫佐之受事焉。臣不闻诸侯相会祀也,祀又不法,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公不听,遂如齐。

〔注释〕

1社:祭祀土地神的节日。公元前671年,齐国借社祭为名举行阅兵,以炫耀国威。2太公:齐国的始祖太公望,以吕为氏,姜姓。

〔译文〕

鲁庄公要到齐国去观看社祭。曹刿劝阻说:“不能去。礼,是用来端正百姓的。所以先王为诸侯订下制度,规定诸侯每五年要派使臣聘见天子四次,诸侯亲自朝见天子一次。事毕就集中在一起讲习礼仪,用以釐正爵位的尊卑,遵循长幼的次序,讲求上下的法度,确定纳贡的标准,在这期间不能缺席或怠慢。现在齐国废弃始祖太公望的法制,让大家去观看社祭,你为这事也前去参观,这是没有先例的,今后怎么训导百姓呢?春天举行社祭,是祈求农事得到上天的赐福;冬天收获以后举行社祭,是为了向土神贡献五谷。现在齐国组织社祭让大家去观看阅兵,这不是先王的法度。天子祭祀上帝,诸侯要参加助祭以听受政令;诸侯祭祀先王先公,卿大夫要襄助料理并接受任务。我没有听说过诸侯之间可以互相观看祭祀的,这种祭祀显然不合法度。国君的一举一动都是要记载下来的,记载不合法度的事,后世子孙们将会怎么看呢?”庄公不听劝阻,还是去了齐国。

匠师庆谏庄公丹楹刻桷

〔原文〕

庄公丹桓宫之楹1,而刻其桷。匠师庆言于公曰2:“臣闻圣王公之先封者,遗后之人法,使无陷于恶。其为后世昭前之令闻也,使长监于世,故能摄固不解以久。今先君俭而君侈,令德替矣。”公曰:“吾属欲美之。”对曰:“无益于君,而替前之令德,臣故曰庶可已矣。”公弗听。

〔注释〕

1桓宫:鲁庄公父亲鲁桓公的宗庙。2匠师庆:即鲁国掌管工匠事务的大夫御孙,名庆。

〔译文〕

鲁庄公要把先父桓公宗庙的楹柱涂上红漆,并在屋椽上雕刻花纹。匠师庆对庄公说:“我听说先王国公中那些创基立业的圣人,给后代人遗留下典法,使之不致陷于邪恶,为的是让后代光大前人的美名,并长久引以为鉴,所以他们的业绩才能保持牢固不懈而绵延久远。现在,先君桓公节俭而你却奢侈,美德就要泯灭了。”庄公说:“我们做小辈的正是想美化先君啊。”回答说:“这对你没有益处,反而会泯没了先君的美德,所以我说,这件事应该停下来了。”庄公不听。

夏父展谏宗妇觌哀姜用币

〔原文〕

哀姜至1,公使大夫、宗妇觌用币2。宗人夏父展曰3:“非故也。”公曰:“君作故。”对曰:“君作而顺则故之,逆则亦书其逆也。臣从有司,惧逆之书于后也,故不敢不告。夫妇贽不过枣、栗,以告虔也。男则玉、帛、禽、鸟,以章物也。今妇贽币,是男女无别也。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也,不可无也。”公弗听。

〔注释〕

1哀姜:鲁庄公娶自齐国的夫人。哀是谥号,姓姜。2币:古人相见时所拿的礼物,如玉帛之类。3宗人:又称宗伯,周代掌管宗庙祭祀的官。夏父:复姓。展:人名。

〔译文〕

哀姜来到鲁国,庄公让同宗大夫的妻子们带上玉、帛之类的礼物去拜见她。宗人夏父展说:“这不是先王的规矩。”庄公说:“国君可以创制规矩。”夏父展回答说:“国君的创制合乎礼就可以成为规矩,违反礼也将在史书上记载他违礼。我服从自己的职守,生怕这违礼的事情被记载下来传于后世,所以不敢不告诉你。女人进见的礼物不过是枣、栗之类,用以表示诚敬。男人进见的礼物则有珠玉、丝帛、禽鸟之类,用以表明尊卑不同的身份和等级。现在女人拿着玉、帛一类的礼物,这就男女之间没有差别了。男女的区别,是国家的大礼节,不可以没有的啊。”庄公不听。

臧文仲如齐告籴

〔原文〕

鲁饥,臧文仲言于庄公曰1:“夫为四邻之援,结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国之艰急是为。铸名器,藏宝财,固民之殄病是待。今国病矣,君盍以名器请籴于齐!”公曰:“谁使?”对曰:“国有饥馑,卿出告籴,古之制也。辰也备卿,辰请如齐。”公使往。从者曰:“君不命吾子,吾子请之,其为选事乎?”文仲曰:“贤者急病而让夷,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国家无违。今我不如齐,非急病也。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文仲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2,曰:“天灾流行,戾于弊邑,饥馑荐降,民羸几卒,大惧乏周公、太公之命祀3,职贡业事之不共而获戾。不腆先君之币器,敢告滞积,以纾执事;以救弊邑,使能共职。岂唯寡君与二三臣实受君赐,其周公、太公及百辟神祇实永飨而赖之!”齐人归其玉而予之籴。

〔注释〕

1臧文仲:鲁国的卿,名辰。2鬯圭:祭祀宗庙时用的名贵的器具。玉磬:宫廷演奏雅乐时用的一种乐器。3周公:鲁国始祖。太公:齐国始祖。

〔译文〕

鲁国发生饥荒,臧文仲对鲁庄公说:“与邻国结好,取得诸侯的信任,用婚姻关系来加强它,以盟约誓言来巩固它,乃是为了应付国家的急难。铸造钟鼎宝器,贮藏珠玉财物,乃是为了救助百姓的困苦。现在国家遇到了困难,国君为何不抵押钟鼎宝器向齐国要求购买粮食呢?”庄公说:“派谁前去?”臧文仲回答说:“国家遇到饥荒而由卿大夫外出求购粮食,是古代的制度。臣充列卿位,请派臣去齐国。”于是庄公派遣臧文仲赴齐。臧文仲的侍从说:“国君没有指派你,你却主动要求,这不是自己挑选差事去干吗?”文仲说:“贤明的人应该争当危难而谦让平易的事务,当官者应该敢于任事而不逃避危难,在高位者应该体恤百姓的忧患,这样国家才能安定。现在我不去齐国,就不是争当危难了。处于上位而不体恤百姓,当了官而又懒于理事,不是臣子侍奉国君所该做的。”臧文仲去到齐国后,用鬯圭和玉磬向齐国求购粮食,说:“天灾流行,殃及敝国,饥荒又降临到人民中间,百姓瘠瘦羸弱,生命受到威胁。对周公、太公的祭祀无法保证,给王室的贡品也难以操办,我们国君很担心因此而获罪。所以不敢再珍惜先君的宝器,请求交换贵国积余的陈粮。这既可减轻贵国管粮人的负担,也可解救敝国的饥荒,使我们能担当向王室朝贡的职守。不但我们的国君和臣子能领受到贵国国君的恩惠,就是周公、太公和天地间的所有神祇也靠这可以继续得到祭祀。”齐人于是把粮食借给了鲁国,并退还了宝器。

展禽使乙喜以膏沫犒师

〔原文〕

齐孝公来伐鲁1,臧文仲欲以辞告。病焉,问于展禽2。对曰:“获闻之,处大教小,处小事大,所以御乱也,不闻以辞。若为小而崇,以怒大国,使加己乱,乱在前矣,辞其何益?”文仲曰:“国急矣!百物唯其可者,将无不趋也。愿以子之辞行赂焉,其可赂乎?”展禽使乙喜以膏沫犒师3,曰:“寡君不佞,不能事疆场之司,使君盛怒,以暴露于弊邑之野,敢犒舆师。”齐侯见使者曰:“鲁国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公曰:“室如悬磬,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对曰:“恃二先君之所职业。昔者成王命我先君周公及齐先君太公曰:‘女股肱周室,以夹辅先王。赐女土地,质之以牺牲,世世子孙无相害也。’君今来讨弊邑之罪,其亦使听从而释之,必不泯其社稷;岂其贪壤地,而弃先王之命?其何以镇抚诸侯?恃此以不恐。”齐侯乃许为平而还。

〔注释〕

1齐孝公:齐桓公之子,名昭。公元前642年至前633年在位。2展禽:即柳下惠,鲁国大夫。姓展,名获,字禽。3乙喜:即展喜,鲁国大夫。

〔译文〕

齐孝公出兵讨伐鲁国,臧文仲想写一篇文辞谢罪,请求齐国退兵,但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求问于展禽。回答说:“我听说,大国要做好小国的表率,小国要事奉好大国,这样才能防备祸乱,没听说用言辞就能解决问题的。倘若作为小国却自高自大,激怒大国,使它把祸乱加到自己身上,那么大难当头,言辞又有什么用处?”文仲说:“国家已经危急了,各种贵重的物品,只要可以送礼的,没有舍不得割爱的。希望凭着你的说辞去给齐国送礼,能否试一试呢?”展禽让乙喜带着不值钱的润发膏去慰劳齐国军队,说:“我们国君不才,没有侍奉好贵国边界上的官员,让您非常生气,以至带兵来到我国的郊野经受风雨,所以派我斗胆前来慰劳贵国的大军。”齐孝公接见使者问道:“鲁国害怕了吗?”回答说:“小人倒是怕了,但君子并不怕。”孝公说:“你们国库空虚,农村大旱,凭仗什么不怕?”回答说:“我们凭仗着周公和太公的职守。从前周成王命令我们两国的始祖周公和太公说:‘你们要全力支持王室,辅佐先王。赐给你们土地,你们要用牺牲祭祀天地,立誓以为质信,世世代代、子子孙孙不互相侵害。’现在你来讨伐我国的过失,目的也是让我们知错顺从就宽恕了,一定不会灭亡鲁国。难道还会贪图我们的土地,而抛弃先王的遗命吗?那样还怎么能称霸诸侯?凭仗这个所以不怕。”齐孝公于是同意讲和,退兵而还。

臧文仲说僖公请免卫成公

〔原文〕

温之会,晋人执卫成公归之于周1,使医鸩之,不死,医亦不珠。臧文仲言于僖公曰2:“夫卫君殆无罪矣。刑五而已3,无有隐者,隐乃讳也。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笮,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故大者陈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五刑三次,是无隐也。今晋人鸩卫侯不死,亦不讨其使者,讳而恶杀之也。有诸侯之请,必免之。臣闻之:班相恤也,故能有亲。夫诸侯之患,诸侯恤之,所以训民也。君盍请卫君以示亲于诸侯,且以动晋?夫晋新得诸侯,使亦曰:‘鲁不弃其亲,其亦不可以恶。’”公说,行玉二十瑴,乃免卫侯。自是晋聘于鲁,加于诸侯一等,爵同,厚其好货。卫侯闻其臧文仲之为也,使纳赂焉。辞曰:“外臣之言不越境,不敢及君。”

〔注释〕

1温之会:公元前632年,诸侯在温地(今河南省温县西南)盟会。卫成公不服从晋国的盟主地位,所以晋国逮捕了他,并把他押送到周关了起来。卫成公:卫国国君,公元前634年至前600年在位。2僖公:鲁国国君,名申。公元前659年至前627年在位。3刑五:指古代的甲兵、斧钺、刀锯、钻笮、鞭扑等五种刑罚。

〔译文〕

诸侯在温地盟会时,晋国逮捕了卫成公,把他押送到周,指使医生用毒酒暗害他,没有成功,医生也没有受到报复。臧文仲对鲁僖公说:“卫君大概没有罪了。刑不过五种,没有用毒死的方法去暗害的。暗害就得避嫌疑。大刑是用甲兵讨伐,其次是用斧钺杀戮,中刑是用刀锯断肢,其次是用钻笮毁容,最轻的是鞭打,用来威吓百姓。所以用甲兵、斧钺杀死的在野外执行,用刀锯处死的在市、朝执行,五种刑法三个场所,这些都没有隐蔽地执行的。现在晋人毒死卫侯不成功,也没有报复医生,是想避去暗害的嫌疑。倘若有诸侯出面替卫君求情,一定会得到赦免。我听说:地位相同的人互相体恤,所以能够关系亲近。诸侯有了患难,其他诸侯去体恤他,这样才能教育百姓互相帮助。你何不替卫君求情以在诸侯间显示你的爱心,并且以此感动晋侯呢?晋侯刚刚成为诸侯间的盟主,让他也认为:鲁国不背弃它亲近的诸侯,我们不可以待他不好。”僖公很高兴,用二十对白玉送给周王和晋侯,于是卫侯得到赦免。自此以后晋国遣使到鲁国聘问,规格要比其他诸侯高一等,送的礼物也比和鲁国同等爵位的要好。卫侯听闻臧文仲对自己被释放的作用,派人送礼给他。臧文仲推辞说:“别国臣子的话不越境,不敢和你有交往。”

臧文仲请赏重馆人

〔原文〕

晋文公解曹地以分诸侯1。僖公使臧文仲往,宿于重馆2,重馆人告曰:“晋始伯而欲固诸侯,故解有罪之地以分诸侯。诸侯莫不望分而欲亲晋,皆将争先;晋不以固班,亦必亲先者,吾子不可以不速行。鲁之班长而又先,诸侯其谁望之?若少安,恐无及也。”从之,获地于诸侯为多。反,既复命,为之请曰:“地之多也,重馆人之力也。臣闻之曰:‘善有章,虽贱赏也;恶有衅,虽贵罚也。’今一言而辟境,其章大矣,请赏之。”乃出而爵之。

〔注释〕

1晋文公:晋献公之子,名重耳。公元前636年至前628年在位。2重馆:重,鲁地,今山东省鱼台县西北。馆,候馆,公家接待宾客的房舍。韦昭注:“《周礼》,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也。”

〔译文〕

晋文公削减曹国的封地,分给各诸侯国。鲁僖公派臧文仲前去受领,途中宿在重邑的馆舍。馆舍的看守人对他说:“晋国刚刚称霸,想加固诸侯对它的信服,所以削减得罪霸主的曹国之地分给诸侯。诸侯无不希望分到土地,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去亲近晋国。晋国未必按照诸侯间原来的等级次序来分配,一定会给先去的人占便宜,您不能不火速前去。鲁国按等级次序本来就排在前面,又能抢先到达,诸侯谁还敢企望与鲁国相比?倘若您稍稍歇息,恐怕就失去机会了。”文仲听从了看守人的建议,果然在诸侯中所分得的土地最多。回到鲁国复命后,他为看守人请功说:“土地分得这么多,是重邑馆舍看守人的功劳啊。我听说:‘一个人的善德彰明昭著,即使身分低下,也应该给予奖赏;一个人的恶行得到证实,即使地位高贵也应该给予惩罚。’现在由于看守人的一句话而扩大了国家的疆土,他的功劳再明显不过了,请国君奖赏他。”僖公于是把这个看守人从仆隶中提拔出来,赐给他大夫爵位。

展禽论祭爰居非政之宜

〔原文〕

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展禽曰:“越哉,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也;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扞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1,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2,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3,其子曰后土4,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5。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6,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7,舜勤民事而野死8,鮌鄣洪水而殛死9,禹能以德修鮌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10,冥勤其官而水死(11),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12),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秽。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13);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14),郊鮌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15),能帅颛顼者也,有虞氏报焉;杼(16),能帅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17),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高圉、大王(18),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明质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今海鸟至,己不知而祀之,以为国典,难以为仁且智矣。夫仁者讲功,而智者处物。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能问,非智也。今兹海其有灾乎?夫广川之鸟兽,恒知避其灾也。”是岁也,海多大风,冬煖。文仲闻柳下季之言,曰:“信吾过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

〔注释〕

1烈山氏:传说中炎帝的号。2弃:古代周族的始祖。曾在尧舜时代做农官,教民耕种。3共工氏:古代传说中的人物,传为人面蛇身赤发。九有:九州、全国。4后土:传说中黄帝的土官,名句龙。5颛顼:传说中黄帝的孙子。6帝喾:传说中黄帝的曾孙。7尧:传说中帝喾的庶子,名放勋。8舜:颛顼六世孙,名重华。9鮌:颛顼之后代,禹的父亲。10契:传说中商族的始祖,被尧封为司徒。(11)冥:传说中契的六世孙,夏代的水官。(12)汤:商朝的建立者。(13)有虞氏:古部落名,舜为其首领。禘:祭祀名,古代天子祭祀祖先的大祭。即在始祖宗庙内对始祖所自出之天帝的祭祀。祖:祭祀名,古代天子对始祖的祭祀。郊:祭祀名,古代天子对天的祭祀。宗:祭祀名,古代天子对族长的祭祀。(14)夏后氏:古部落名,禹为其首领。(15)幕:人名,舜的后人。报:祭祀名,古人为报恩德而举行的祭祀。(16)杼:人名,禹的后人。(17)上甲微:人名,传说中契的八世孙。(18)高圉:人名,传说中后稷的十世孙,周部落的首领。大王:人名,周文王的祖父,高圉的曾孙。

〔译文〕

一只叫“爰居”的海鸟,停留在鲁国都城东门外已经三天了,臧文仲让都城里的人去祭祀它。展禽说:“真是太迂阔了,文仲竟这样管理国政!祭祀,是国家的重要制度,而制度又是行政得以成功的保证。所以应该慎重地制定祭祀礼节作为国家的典章。现在无缘无故地增加祭典,不是处理政事的适宜的做法。“圣王制定祭祀礼节的原则是:凡是以完善的法规治理人民的就祭祀他;凡是为国事操劳,至死不懈的就祭祀他;凡是有安定国家的功劳的就祭祀他;凡是抵御重大灾祸的就祭祀他。不属这几类的,不能列入祭祀的范围。从前烈山氏管理天下时,他的儿子叫柱,能种植各种谷物和蔬菜;夏朝兴起后,周族的弃继承了柱的事业,所以后人祭祀他们,尊他们为谷神。共工氏称霸九州时,他的儿子叫后土,能治理天下的土地,所以后人祭祀他,尊他为土神。黄帝能给百物命名,使人民明白道理共同占有财富,颛顼能继承他的功业。帝喾能按照日、月和星辰的运行规律制定季节的顺序,教人民安心从事农业生产;尧能尽力使刑法公平,使之成为人民的准则;舜能辛勤治理民事,死在苍梧之野;鮌堵治洪水失败被处死;禹能以崇高的德行继承并改进鮌的事业;契在担任司徒时教化人民使他们和睦;冥当水官勤于职守而死在水中;商汤以宽大的办法治理人民并除掉暴虐的夏桀;后稷为播种百谷死在山上;周文王以文德名扬天下;周武王讨伐纣的暴政为民除害。所以有虞氏禘祭黄帝,祖祭颛顼,郊祭尧,宗祭舜;夏后氏禘祭黄帝,祖祭颛顼,郊祭尧,宗祭禹;商代人禘祭舜,祖祭契,郊祭冥,宗祭汤;周代人禘祭喾,郊祭后稷,祖祭文王,宗祭武王;慕,是能遵循颛顼功业的人,有虞氏报祭他;杼,是能遵循禹功业的人,夏后氏报祭他;上甲微,是能遵循契功业的人,商代人报祭他;高圉和大王,是能遵循后稷功业的人,周代人报祭他。所有禘、祖、郊、宗、报这五种祭祀都是国家祭祀的典章。“此外再加上祭祀土地、五谷和山川的神,因为都是对人民有功德的;以及祭祀前代的圣哲、有美德的人,因为都是人民所崇信的;祭祀天上的日、月、星辰,因为都是人民所瞻仰的;祭祀大地的金、木、水、火、土,因为都是人民所赖以生存繁衍的;祭祀九州的名山大川,因为都是人民财用的来源。不属于这些范围的就不能列入祭祀的典章内。“现在海鸟飞来鲁国,自己弄不清楚什么原因就祭祀它,还把这定为国家的祭典,这实在不能说是仁德和明智的举动。仁德的人讲究功绩的评价,明智的人讲究事理的考察。海鸟对人民没有功绩却祭祀它,不合乎仁德;不知海鸟什么原因飞来又不向别人询问,不是明智的做法。现在海上可能要发生什么灾变了吧?因为那广阔海域里的鸟兽常常会预先知道并躲避灾变的。”这一年,海上常有大风,冬天则反常的暖和。臧文仲听到柳下惠的议论后说:“这的确是我错了。柳下惠的话不能不认真遵守啊。”便让人把柳下惠的话写在三卿的简册上。

文公欲弛孟文子与郈敬子之宅

〔原文〕

文公欲弛孟文子之宅1,使谓之曰:“吾欲利子于外之宽者。”对曰:“夫位,政之建也;署,位之表也;车服,表之章也;宅,章之次也;禄,次之食也。君议五者以建政,为不易之故也。今有司来命易臣之署与其车服,而曰:‘将易而次,为宽利也。’夫署,所以朝夕虔君命也。臣立先臣之署,服其车服,为利故而易其次,是辱君命也,不敢闻命。若罪也,则请纳禄与车服而违署,唯里人所命次。”公弗取。臧文仲闻之曰:“孟孙善守矣2,其可以盖穆伯而守其后于鲁乎3!”公欲弛郈敬子之宅4,亦如之。对曰:“先臣惠伯以命于司里5,尝、禘、蒸、享之所致君胙者有数矣6。出入受事之币以致君命者,亦有数矣。今命臣更次于外,为有司之以班命事也,无乃违乎!请从司徒以班徙次7。”公亦不取。

〔注释〕

1文公:鲁僖公的儿子,名兴。公元前626年至前609年在位。孟文子:鲁国大夫,名伯谷。2孟孙:即孟文子。3穆伯:孟文子的父亲公孙敖。4郈敬子:鲁国大夫,名敬伯同。5惠伯:郈敬子的先祖。司里:春秋官名,主管宅里事务。6尝、禘、蒸、享:古代四时祭祀的名称。秋祭为尝,夏祭为禘,冬祭为蒸,春祭为享。7司徒:官名,主管教化。

〔译文〕

鲁文公打算拆毁孟文子的住宅以扩建自己的宫庭,便派人对孟文子说:“我想在外面宽敞的地方给你安排个好住宅。”孟文子说:“爵位,是因政事而设立的;官署,是爵位的标志;车和服饰,是标志中显示贵贱的;宅,是有车服官位者所居住的府第;禄,是有府第者所享受的食米。国君讨论决定这五项内容以建立政事,不可随意变动。现在有关部门命令更换我的官署和车服,而且说:‘改变你的住宅,是为了你的宽敞便利。’官署,是早晚用来恭敬地执行国君命令的地方。我住先臣的官署,用先臣的车服,为了一点利益而更换地点,是有辱君命的,所以不敢服从。倘若这样做有罪,就请收回我的俸禄和车服,离开我的官署,让里宰来安排我的住处吧。”文公没有取得孟文子的住宅。臧文仲听到这件事后说:“孟文子真善于守职啊。他可以超过他父亲穆伯并在鲁国保住后嗣!”文公又打算拆毁郈敬子的住宅,也派人到郈敬子那里说了同样的话。郈敬子说:“我的先祖惠伯从司里官那儿得到这处住宅,每年秋祭、夏祭、冬祭、春祭时我从这住宅里送肉给国君,已经多年了;在这住宅里受使出境入国,带着礼物传达国君的命令,也已经多年了。现在命令我迁到外面去居住,如果有司按照位次下达职事,恐怕太远了吧!请让我听从司徒官根据位次来安排搬家。”文公也没有能取得郈敬子的住宅。

夏父弗忌改昭穆之常

〔原文〕

夏父弗忌为宗1,蒸将跻僖公。宗有司曰:“非昭穆也2。”曰:“我为宗伯,明者为昭,其次为穆,何赏之有!”有司曰:“夫宗庙之有昭穆也,以次世之长幼,而等胄之亲疏也。夫祀,昭孝也。各致齐敬于其皇祖,昭孝之至也。故工史书世3,宗祝书昭穆4,犹恐其踰也。今将先明而后祖,自玄王以及主癸莫若汤5,自稷以及王季莫若文、武6,商、周之蒸也,未尝跻汤与文、武,为不踰也。鲁未若商、周而改其常,无乃不可乎?”弗听,遂跻之。展禽曰:“夏父弗忌必有殃。夫宗有司之言顺矣,僖又未有明焉。犯顺不祥,以逆训民亦不祥,易神之班亦不祥,不明而跻之亦不祥,犯鬼道二,犯人道二,能无殃乎?”侍者曰:“若有殃焉在?抑刑戮也,其天札也7?”曰:“未可知也。若血气强固,将寿宠得没,虽寿而没,不为无殃。”既其葬也,焚,烟彻于上。

〔注释〕

1夏父弗忌:鲁国大夫,夏父展的后代。夏父,复姓;弗忌,名。宗:即宗伯,官名。主掌国家祭祀之礼。2昭穆:古代宗庙次序,以始祖庙居中,左为昭,右为穆。父为昭,子为穆。祭祀时,子孙也按此种规定排列行礼。3工史:工,乐师;史,史官。4祝:即太祝,古官名,掌祭祀祈祷。5玄王:商族的始祖,名契。主癸:商朝开创者汤的父亲。6稷:后稷,周族的始祖,名弃。王季:周文王的父亲。7札:瘟疫。

〔译文〕

夏父弗忌担任宗伯,冬祭时要把鲁僖公的位次升到鲁闵公之前。手下具体办事的人说:“这不合乎昭穆的次序。”夏父弗忌说:“我是宗伯,僖公有明德当为昭,不如他的就为穆,有什么固定的次序?”主事人说:“宗庙的昭穆次序,是用来排列世系的先后,理顺后人的亲疏关系。祭祀,是表明孝道的。各自向皇天宗祖献上敬意,这是表明孝道的最高礼仪。所以乐师和史官要记载世次的先后,宗伯和太祝要记载昭穆的次序,还生怕出现越礼的现象。现在你要把所谓有明德的僖公排在前,而把世次在前的闵公列在后,那么从玄王到主癸都不及汤的明德,从后稷到王季都不及周文王和周武王的明德,可是商人、周人在冬祭时,并没有因此把汤和文王、武王排列在前,这是为的不越礼啊,鲁国不像商人、周人那样做反而改变常规,这多么不可以啊!”夏父弗忌不听劝告,还是把僖公的位次升到闵公之前。展禽说:“夏父弗忌一定有灾祸。宗庙主事人的话是合乎礼的,况且僖公又没有明德。违犯了礼不吉祥,用违礼的话教育民众也不吉祥,变换神的位次也不吉祥,没有明德反升到前面也不吉祥,前两条违犯了人道,后两条违犯了鬼道,能没有灾祸吗?”旁边的侍者问:“如果有灾祸会在哪里呢?是被刑杀,还是因瘟疫而早死?”回答说:“这还不能知道。假如这个人身体壮实,将侥幸而尽天年,但即使是寿终而死,也不会没有灾祸。”夏父弗忌死后,下葬的时候棺椁忽然起火,烟气直上天空。

里革更书逐莒太子仆

〔原文〕

莒太子仆弑纪公1,以其宝来奔。宣公使仆人以书命季文子曰2:“夫莒太子不惮以吾故杀其君,而以其宝来,其爱我甚矣。为我予之邑。今日必授,无逆命矣。”里革遇之而更其书曰3:夫莒太子杀其君而窃其宝来,不识穷固又求自迩,为我流之于夷。今日必通,无逆命矣。”明日,有司复命,公诘之,仆人以里革对。公执之,曰:“违君命者,女亦闻之乎?”对曰:“臣以死奋笔,奚啻闻之也!臣闻之曰:‘毁则者为贼,掩贼者为藏,窃宝者为宄,用宄之财者为奸。’使君为藏奸者,不可不去也。臣违君命者,亦不可不杀也。”公曰:“寡人实贪,非子之罪。”乃舍之。

〔注释〕

1太子仆:莒国纪公之子。纪公先立仆为太子,后又欲立次子季■而废掉仆,所以太子仆把纪公杀了。2宣公:鲁文公之子,名倭。公元前608至前591年在位。季文子,鲁国正卿季孙行父。3里革:名克,鲁国太史。

〔译文〕

莒国的太子仆杀了纪公,带着宝物来投奔鲁国。鲁宣公派仆人拿着公文去命令季文子说:“莒太子为了我无所顾忌地杀了他的国君,并带着他的宝物来投奔,他对我太好了。替我封给他采邑,今天必须执行,不得违抗命令。”里革遇见仆人,把公文的内容改为:“莒太子杀了他的国君,并偷窃了他的宝物来投奔,他不认识自己的穷凶顽固还想来接近我们,替我把他放逐到东夷去。今天必须执行,不得违抗命令。”次日,有关官员汇报命令执行情况,宣公责问他们,仆人便把里革的事告诉了宣公。宣公把里革抓来问道:“违抗国君命令该当何罪,你听说过吗?”里革回答说:“我拼着一死奋笔改写公文,岂止是听说!我还听说过:‘破坏法纪的人是乱贼,掩匿乱贼的人是窝主,窃取财宝的人是内盗,用内盗财宝的人是奸邪。’会使国君成为窝主、奸邪的人,是不能不除去的。我违抗了国君的命令,也不能不处死。”宣公说:“我确实太贪心,不是你的罪过。”于是赦免了里革。

88

里革断宣公罟而弃之

〔原文〕

宣公夏滥于泗渊,里革断其罟而弃之,曰:“古者大寒降,土蛰发,水虞于是乎讲罛罶1,取名鱼,登川禽,而尝之寝庙,行诸国,助宣气也。鸟兽孕,水虫成,兽虞于是乎禁置罗2,矠鱼■以为夏犒,助生阜也。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禁罝、罜,设穽鄂,以实庙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泽不伐夭,鱼禁鲲鲕,兽长麂■,鸟翼卵,虫舍蚳蝝,蕃庶物也,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师存侍3,曰:“藏罟不如罟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注释〕

1水虞:古代管湖、泽的官。2兽虞:古代管山林禽兽的官。3师存:师,乐师。存,人名。

〔译文〕

鲁宣公夏天把鱼网投入泗水深处捕鱼,里革割断他的鱼网扔在一旁,说:“古时候大寒到来深藏在泥土中的动物开始活动时,掌管湖、泽的官才考虑使用鱼网和竹笼,去捕捉大鱼和鳖蜃等水产,用来在寝庙中祭祀祖先。这时让国人捕鱼,是为了帮助地下的阳气宣泄出来。鸟产卵,兽怀胎时,鱼类长成,掌管山林禽兽的官便禁止使用网捕捉鸟兽,只准用矛刺取鱼鳖,晒成肉干供夏天食用,这是为了帮助鸟兽的生长。鸟兽长大了,鱼鳖则开始繁殖,掌管湖泽的官便禁止下网捕鱼,只准设陷阱和鸟网去猎获鸟兽,以供应宗庙和厨房的需要,而把小鱼养在河里等它们长大后再取来享用。此外到山上砍柴时不能伐掉树苗,到水边割草时不能割取没有长成的嫩草,捕鱼时禁止捕幼鱼;捕兽时要留下小鹿和小麋,捕鸟时要保护雏鸟和鸟卵,捕虫时要避免伤害幼虫:这些都是为了使万物生长繁殖,是古人的教导。现在正是雌鱼刚刚和雄鱼分开而开始繁殖的时候,你却不让鱼长大,还要下网捕捞,真是太贪心了!”宣公听了这番话,说:“我错了,有里革纠正我,不也很好吗?这是一副好鱼网啊,它让我认识到治理国家的方法。请管事的人把网保存起来,使我永远不忘。”师存正在旁边侍候宣公,说道:“与其保存这副鱼网,还不如把里革安排在您的身边,就不会忘记他的规劝了。”

子叔声伯辞邑

〔原文〕

子叔声伯如晋谢季文子1,郤犨欲予之邑2,弗受也。归,鲍国谓之曰3:“子何辞苦成叔之邑,欲信让耶?抑知其不可乎?”对曰:“吾闻之,不厚其栋,不能任重。重莫如国,栋莫如德。夫苦成叔家欲任两国而无大德,其不存也,亡无日矣。譬之如疾,余恐易焉。苦成氏有三亡:少德而多宠,位下而欲上政,无大功而欲大禄,皆怨府也。其君骄而多私4,胜敌而归5,必立新家。立新家,不因民不能去旧;因民,非多怨民无所始。为怨三府,可谓多矣。其身之不能定,焉能予人之邑!”鲍国曰:“我信不若子,若鲍氏有衅,吾不图矣。今子图远以让邑,必常立矣。”

〔注释〕

1子叔声伯:鲁国大夫。季文子:鲁国正卿季孙行父,当时被晋国扣押作为人质。2郤犫:即苦成叔,晋国的卿。与子叔声伯有姻亲。3鲍国:鲁国大夫,鲍叔牙的玄孙。4其君:指晋厉公。5胜敌:指公元前575年晋国在鄢陵之战中战胜楚国。

〔译文〕

子叔声伯去晋国谢罪并请求放回季文子,郤犨想请晋君封给他城邑以示笼络,子叔声伯不接受。回国后,鲍国问他说:“你为什么辞让郤犨为你请封的城邑,是真的要辞让呢,还是知道他办不到?”回答说:“我听说,不是粗大的栋梁,不能承担重压。最重的压力莫过于国家,最好的栋梁莫过于有德了。郤犨想插手晋、鲁两个国家的事务却又没有很高的德行,他的地位不会长久,败亡就在眼前。好比得了疫厉,我担心他很快就会垮台的。郤犨有三个败亡的原因:缺少德行却多受晋君宠爱,地位不高却想干预国政,没有大功却要丰厚的俸禄:这些都会招来对他的怨恨。晋厉公为人骄矜,身边有许多奸佞之臣。现在他刚刚战胜楚国回来,一定会论功行赏立新大夫。立了新大夫,却不顺应民众的意愿不能除去他们所厌恶的旧官员。按照民众的意愿,不是招怨多的官员,民众不会首先攻击他。郤犨在三个方面招来怨恨,可以说是够多了。他自身尚且不能保全,怎么还能请求封给别人城邑!”鲍国说:“我确实不及你。倘若我的家族中有什么祸兆,我是不能算计到的,现在你考虑深远而辞让了城邑,你一定会保持住稳固的地位。”

里革论君之过

〔原文〕

晋人杀厉公1,边人以告,成公在朝2。公曰:“臣杀其君,谁之过也?”大夫莫对,里革曰:“君之过也。夫君人者,其威大矣。失威而至于杀,其过多矣。且夫君也者,将牧民而正其邪者也,若君纵私回而弃民事,民旁有慝无由省之,益邪多矣。若以邪临民,陷而不振,用善不肯专,则不能使,至于殄灭而莫之恤也,将安用之?桀奔南巢3,纣踣于京4,厉流于彘5,幽灭于戏6,皆是术也。夫君也者,民之川泽也。行而从之,美恶皆君之由,民何能为焉。”

〔注释〕

1晋人杀厉公:指公元前573年正月晋国大夫栾书和中行偃派程滑杀死了晋厉公。2成公:名黑肱,鲁国国君。公元前590年至前573年在位。3桀:夏桀,夏代的暴君。南巢:古地名,今安徽省巢县西南。4纣:商纣,商代暴君。京:指商纣王时的别都朝歌,在今河南省淇县。5厉:周厉王,周代暴君。彘:古地名,今山西省霍县境内。6幽:周幽王,周代暴君。戏:戏山,今陕西省临潼市东。

〔译文〕

晋国人杀了晋厉公,鲁国防守边境的官员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朝廷,鲁成公正好在朝堂上。成公听到后说:“臣子杀了他的国君,是谁的过错?”大夫们没有人回答。里革回答说:“这是国君的过错。统治民众的人,他的威严是极大的。丧失威严以至于被杀,他的过错一定太多了。而且做国君的,应该治理民众并纠正民众的邪恶。倘若国君放纵自己的私心邪念而放弃了治理民众的事情,民众中间发生的邪恶没有人去了解,就会使邪恶越来越多。倘若用邪恶的办法治理民众,政事就会败坏而不能挽救。施行仁政又不肯专一到底,就不能支配民众。民众到了灭亡的地步也不去体恤,这样还要国君做什么?夏桀出逃到南巢,商纣王死在朝歌,周厉王被流放到彘地,周幽王在戏山身亡,都是由于过错太多失掉威严的缘故。国君就好比养育民众的川泽。君行而民从,好坏都由国君决定,民众怎么能无故弑君呢?”

季文子论妾马

〔原文〕

季文子相宣、成,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仲孙它谏曰1:“子为鲁上卿,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马不食粟,人其以子为爱,且不华国乎!”文子曰:“吾亦愿之,然吾观国人,其父兄之食粗而衣恶者犹多矣,吾是以不敢。人之父兄食粗衣恶,而我美妾与马,无乃非相人者乎!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不闻以妾与马。”文子以告孟献子2,献子因之七日。自是,子服之妾不过七升之布,马饩不过稂莠。文子闻之,曰:“过而能改者,民之上也。”使为上大夫3。

〔注释〕

1仲孙它:又名子服,鲁国大夫。2孟献子:仲孙它之父仲孙蔑。3上大夫:古职官名。春秋时期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大夫序列内又分为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

〔译文〕

季文子在鲁宣公和鲁成公时担任国相,他的妾不穿丝帛,马匹不喂精料。仲孙它劝他说:“您是鲁国的上卿,辅佐过两朝国君,妾不穿丝帛,马匹不喂精料,国人恐怕会以为您吝啬,而且国家不也有失体面吗?”季文子说:“我也愿意华贵一些啊。但是我看国人中,父兄吃粗粮,穿陋衣的还很多,所以我不敢。别人的父兄衣食不丰,而我却优待妾和马匹,这难道是辅佐国君的人该做的吗?况且我只听说高尚的德行可以为国增光,没有听说过以妾和马匹来夸耀的。”季文子把这件事告诉了仲孙它的父亲孟献子。孟献子为此把仲孙它关了七天。从这以后,仲孙它的妾穿的只是粗布,喂马的饲料也只是稗草。季文子知道后说:“有错误而能改正,是人中之俊杰啊。”于是推荐仲孙它担任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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