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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

第四章 授延平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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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科举盛而士非科举之学不治,自学校兴而士非学校之课不读。治科举者,以得科举为心,入学校者,以望毕业为志。所志既遂,宜若可以讲求切己之学、经世之图,为入仕之具。辄营营于功名利禄之途,不得于君则热中,谁复以学问为事者。

文公自释褐以至出仕,年未三十,以恒情言之,则正热心功名之日,乃其心未尝一日忘学,视富贵如敝屣之可弃、如烟云之过眼。惟读书做人,乃千古之事,而不敢忽。

初龟山杨氏倡道东南,从游甚众,语其潜思力行,任重诣极者,罗公仲素一人而已。剑浦李延平为罗氏入室弟子,学成,屏居山田,结茆水竹之间,人罕知者。同学邓迪(字天启,沙县人)独曰:“愿中(延平字),如冰壶秋月,莹澈无瑕,非他人可及。”韦齐与延平,固同门友,深以迪为知言。文公少时,耳熟而心仪之久矣。

归自同安,不远数百里,往谒延平而受学焉。文公幼孤,尝从屏山学问。及壮,以父执事延平而已。至于论学,盖未之契,每自诵其所契于延平之前,延平亦莫之许也。延平之言曰:“学问之道,不在多言,但嘿坐澄心,体认天理。久久用力于此,庶几渐明,讲学始有力。”常于静中,验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象为如何,而求所谓中者。其造诣之深,亦可见矣。文公未能心折,殆所谓少年气盛者耶。后反复延平之言,若有所得,于是尽弃所学而师事焉。尝谓门人赵师夏曰:“余之始学,亦务为儱倥阔之言,好同而恶异,喜大而耻于小。于延平之言,则以为何为多事若是,心疑而不服。今始知其不我欺矣。”文公为学,鞭辟入里,盖始于此。

文公既幡然一变,延平甚称之。与其友罗博文书云:“元晦进学甚力,乐善畏义,吾党鲜有。”又云:“此人极颖悟,力行可畏,讲学极造其微处。”又云:“此人别无他事,一味潜心于此,初讲学时,颇为道理所缚,今渐能融释,于日用处一意用工夫。若于此渐熟,则体用合矣。”而文公亦云:“喜获从李先生游,每一去而复来,则所闻必益超绝。”盖师弟相得如此。

文公至延平,每寓西林院僧惟可之舍,以朝夕往来受教焉。日所闻者,夜间字字思量,如温故书。有疑,明日又问。

【批评】

学亦多术矣,古人皆有成名者。至义理之学,汉儒虽有精语(陈澧《汉儒通义》七卷载之甚详),宋儒始讲得明白,说得痛切。今人但求学问于校课之中,而不知真儒之学。或则空疎,或则务外,其弊与从前科举同,所谓何种甘蔗不成渣也。朱子所师事者,如屏山、草堂、籍溪、延平四先生,皆韦齐之友,而留以遗其子者也。世之为父者,第知积金遗子孙,乌知以贤师友遗子孙哉?

朱子初见延平,不甚契合,后乃自悔其所见之浅,虚心受教。而延平亦不敢不尽,如与朱子书云:“某得早从罗先生游,自少时粗闻端绪。中年一无佽助,为世事淟汩者甚矣。所幸比年来得吾元晦,相与讲学于颓堕中。后此激发,恐庶几于晚境也,何慰如之。”

自从科举制度盛行以后,只要不是科举需要学习的内容,士子就不会研究;从学校兴起以后,只要不是学校教授的课程,士子就不会阅读。研究科举学问的人,以取得科举名次为目的;上学的人,以顺利毕业为目的。他们的目的实现后,理论上应当是深入研究追求修养自身的学问和经世济民的方法,作为担任官职的手段。但现在却是热衷于追逐功名利禄之事,如果得不到君王的恩泽就内心急躁,谁还会把做学问作为事业呢。

朱熹从科举及第到担任官职,还不满三十岁,以人之常情而论,这个年龄正是热衷于追求功名的时候,然而他内心之中没有一天忘记学习,把富贵看做可抛弃的破旧鞋子,看做过眼云烟。只有读书做人这件事,他认为是千古之事,丝毫不敢疏忽。

最初,龟山先生杨文靖在东南地区传授学问,追随他的人特别多,要说其中能够深入思考、竭力而行、造诣极深的人,只有罗仲素一个人而已。剑浦人李延平是罗仲素的亲传弟子,学业完成后,独居在山野之中,在水竹之间编茅为屋,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与他一同求学的邓迪(字天启,沙县人)唯独评价他:“愿中(李延平的字)这个人,好像盛水的玉壶和中秋的月亮一样,晶莹剔透、洁白无瑕,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朱松和李延平原本是同师受业的朋友,把邓迪看做是自己的知音。朱熹小时候,经常听说李延平,内心仰慕他很久了。

从同安回去以后,朱熹不顾数百里之远,前往拜谒李延平并接受他的教导。朱熹从小就失去父亲,曾经跟刘屏山学习。长大后,便像对待父亲一样侍奉李延平。至于论说学问,还没有契合,他每次在李延平面前朗诵称心的文章,李延平也没有表示肯定。李延平对他说:“做学问的方法,不在于话多,只要静坐使自己的内心澄澈,体会感受天理。长期坚持这么做,就可以逐渐明白,讲解阐述自己的学术理论才能让人信服。”朱熹常常在沉静之中,感受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产生前表现出的景象是怎样的,而追求所谓的中庸之道。朱熹境界水平之高,从这里也能看出来。朱熹对李延平的话不服,可能是年轻气盛的原因吧。后来反复体会李延平的话,好像有所领悟,于是他放弃了所有以前学的东西,拜李延平为师。朱熹曾对他的门生赵师夏说:“我开始学习的时候,也是追求空洞浮华的文辞,喜欢相同的观点而厌恶异端学说,喜欢宏大的论断而耻于细枝末节。对李延平的话认为何必这么费事,心中怀疑,感到不服。现在才知道他没有欺骗我。”朱熹的学问切实,是从这里开始的。

朱熹彻底地改变后,李延平特别赞赏他,在给他的朋友罗博文的书信中写道:“朱熹学习十分用功,乐于向善,怕失道义,我们这群人中很少有他这样的。”又说:“这个人悟性非常高,刻苦学习的劲头令人敬畏,阐述学问特别能探寻其中的微妙之处。”还说:“这个人没有别的追求,单纯的专心致志研究学问。一开始讲学的时候,很受道理束缚,现在逐渐能融会贯通,在日常事务中能够专心下功夫。如果在这上面渐渐纯熟,那么就能做到理论与实践相融合。”而朱熹也说:“很高兴能够跟李延平老师交往,每次从他那里学习回来,所学到的都是更加高深的学问。”老师和徒弟互相投合达到这样的程度。

朱熹到李延平处求学,每次都住在西林院的僧人惟可的住所,方便早晚往来去求教。白天听闻的道理,晚上逐字逐句思考,就像是书上说的“温故知新”那样,有所疑惑则第二天再请教老师。

【评论】

学问也有很多种,古人在不同的学术领域都有很出名的。至于研究义理的学问,汉代儒学家虽然也有精辟的论述(清末陈澧撰写的《汉儒通义》七卷记载得非常详细),但到宋代的儒学家才分析得最清楚、论述得最透彻。现在的人只是在学校课堂中学习知识,却不知道真正的儒学。这些知识要么空洞浅薄,要么专注于表面,这个弊端和从前的科举制度一样,所谓的什么甘蔗最后都变成渣子。朱熹所拜的老师,像屏山、草堂、籍溪、延平四位学者,都是朱松的朋友,朱松把他们留给自己的儿子。世上当父亲的,只知道积攒金钱留给子孙,哪里知道把贤师良友留给子孙呢?

朱熹才见到李延平的时候,不是非常合拍,最后才后悔自己的见识肤浅,从而虚心接受教育,李延平也倾尽所学教导朱熹。例如在给朱熹的书信中写道:“我早年跟随罗仲素老师学习,从年轻的时候就对学问有些粗略的认识,等到中年的时候毫无建树,被俗事缠身。幸运的是这些年遇到了朱熹,在颓废的境遇中一同研究阐述学问,如果不是受此激发,恐怕就要颓废终老吧,遇到朱熹是多么值得欣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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