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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

第二章 家学与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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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名熹,字仲晦,又字元晦。晚居建阳之考亭,学者称考亭先生,谥曰文(小名沈郎,小字季延,又名五二),婺源松岩里人也。父松(字乔年)擢进士第,入官尚书郎,以不附秦桧和议去官,学者称为韦齐先生(松性卞急,因取古人佩韦之义,名其居曰韦齐,以自警焉),为建州政和县尉,遂寓建之崇安五夫里。而文公则生于南剑尤溪之寓舍云。

文公幼即颖异。生四岁,父指天示之曰:“天也。”问曰:“天之上何物?”韦齐异之。人必心有所疑,而后勉力乎学问,文公少即怀疑如此。五岁入小学,八岁读《孝经》,题其上曰:“不若是,非人也。”尝从群儿戏沙上,独端坐,以指画沙,视之,八卦也。初读《孟子》,至“圣人与我同类者”喜不可言,以为圣贤可必至。韦齐在日,即受学于家庭。夫韦齐亦非常人也。伊洛之学,源于二程子,传之者杨文靖公,时世所称龟山先生者也(文靖,字中立,南剑州将乐人)。罗豫章(名字彦仲、仲素,南剑州人,学者称为豫章先生,谥文质)、李延平又从龟山学,而得其传。韦齐师事二人,而尤服膺龟山,痛自刻厉,刮浮华以趋本实,日诵《大学》《中庸》之书,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文公得名父之熏陶,其根器固已与人不同。绍兴(宋高宗年号)十三年癸亥春,韦齐疾革。时文公止十四岁,学业未成。韦齐弥留之际,所最恋恋而不能恝然者也。手自为书,属遗孤于刘屏山(名子翚,字彦冲,少传子羽之弟)、刘草堂(名勉之,字致中,白水人,学者称为草堂先生)、胡原仲(名宪,籍溪人)三先生之门,顾谓文公曰:“此三人者,吾友也,学有渊源,吾所敬畏。吾即死,汝往父事之,而唯其言之听。”

韦齐临殁,又以家事属屏山之兄子羽,子羽为筑室于其里第之傍,文公奉母夫人迁而居焉。乃遵遗训,承学于三君子之门。三君子抚教如子侄,草堂因以其女妻之。尝与屏山讲学武夷山,去家颇远,屏山于中途建歇马庄,以为休止之所。屏山身后,始以其田归之屏山之子。二刘早亡,亲炙甚少,独事籍溪胡公为最久。

【批评】

史言朱子幼即颖异,观其所为,诚哉其颖异也。然小时了了,大未必慧。盖天分如种子,种子虽美,又恃人之培植,未必种子好,就得佳果。

观韦齐之自待,甚不薄矣,教其子者,自不宜薄。临殁之日,不以家贫子幼为念,惟为择贤师友而托之,可谓知本矣。以此教子,君子知其后必大。二刘籍溪,受韦齐之托,便慨然引为己任,视故人子,无异子侄。子羽且为筑室里第之傍,以便护视,热肠古道,令人可歌可泣。韦齐可谓识人矣。

元晦之字,出于屏山,其词曰:“冠而钦名,粤惟古制。朱氏子熹,幼而腾异,友朋尚焉,请祝以字。字以元晦,表名之义,木晦于根,春荣晔敷,人晦于身,神明内腴。昔者曾子,称其友曰,有若无,实若虚,不斥厥名,而传于书。虽百世之远也,揣其气象,知颜子如愚,迹参并游,英驱岂无他人,夫谁敢居。自诸子言志,回无欲无伐,一宣于声,终身勿越,陋巷暗然,其光烈烈。从事于斯,惟参也无惭,贯道惟一,省身则三。夹辅孔门,翱翔两骖,学的欲正,吾知斯之为指南。”期以颜曾,而不及其他,屏山可谓善颂。

先是韦齐尝过建阳,至考亭,爱之,书日记曰:考亭溪山清邃可以卜居。光宗绍熙二年,公自漳州归,迁居考亭,以成韦齐之志。孝子之用心,无微不至如此。

朱子,名熹,字仲晦,也字元晦。晚年居住在建阳一个叫考亭的地方,因此学者也称他为考亭先生,谥号为文(他小名叫做沈郎,小字季延,又叫做五二),祖籍在婺源县松岩里。他父亲是朱松(字乔年)通过了殿试成为进士,担任尚书郎一职,因为没有附和秦桧与金朝议和的主张被罢免官职,学者称他为韦齐先生(朱松性情急躁,因此借鉴古人佩戴熟皮用来自戒急躁,把他的居室命名为韦齐,从而自我警醒)。因为他担任建州政和县的县尉,于是在福建崇安的五夫里这个地方安居下来,朱熹就出生在南剑州尤溪县的住所里。

朱熹年幼的时候就聪明异常。四岁的时候,他父亲指着天上对他说:“这是天。”他问道:“在天的上面还有什么东西呢?”朱松惊讶不已。人必然是心中先存有疑惑好奇,然后才能尽力学习知识释疑解惑,朱熹年幼的时候就怀有这样的好奇之心。五岁的时候进学,八岁的时候就学习《孝经》,在书上做笔记说:“若不如此做,便不成人。”他曾和一群小孩儿在沙堆上玩耍,唯独他端坐着,用手指在沙上画,一看,他画的竟然是八卦图。他才开始学习《孟子》的时候,读到“圣人和我们是同一类人”这句话,就十分高兴,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到圣贤那样。朱松还活着的时候,朱熹就在家里学习。朱松也不是一般人。伊洛理学,是由程颢和程颐创建的,这一学派的传承人是杨文靖公,就是人们传说的龟山先生(杨文靖,字中立,南剑州将乐人)。罗豫章(字彦仲、仲素,南剑州人,学者称他为豫章先生,谥号文质)和李延平又跟随龟山先生学习,从而得到真传。朱松拜两人为师,而且特别佩服龟山先生的学识,对自己要求苛刻严厉,去除表面上的虚浮,追求本源实质,每天读诵《大学》、《中庸》这类书,把功夫下在获取知识、使自己心志真诚上面。朱熹受到这样学识著名的父亲的濡染影响,他的品行器量自然就与常人不一样。绍兴(宋高宗的年号)十三年癸亥年的春天,朱松病重。当时朱熹才十四岁,学业还没有完成。朱松在病危将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于是他亲自写信,将朱熹托付给刘屏山(名子翚,字彦冲,刘少传、刘子羽的弟弟)、刘草堂(名勉之,字致中,白水人,学者称为草堂先生)、胡原仲(名宪,籍溪人)三位老师的门下,看着朱熹说:“这三个人,是我的好友,学问非常深邃,我对他们很敬重,我死了以后你就去把他们当做父亲一般侍奉,他们教导什么都要听从。”

朱松临近去世的时候,又把家中的事务交付给刘屏山的哥哥刘子羽,刘子羽在他家旁边为朱熹母子建了一间房子,朱熹侍奉着母亲迁居到这里,然后按照父亲的临终嘱咐,在这三位老师的门下接受教育。三位老师抚育教导朱熹如同对待自己的子侄一般,刘草堂还将他的女儿嫁给朱熹。朱熹曾经跟刘屏山到武夷山讲学,离家距离很远,刘屏山就在路途中间建造了一个歇马庄,用作讲学来回中途休息的场所。刘屏山死后,朱熹把他的田地给了刘屏山的儿子。刘草堂和刘屏山去世都比较早,朱熹受他们教导很少,唯独跟随绩溪胡原仲的时间最长。

【评论】

史书上说朱熹年幼时就聪明异于常人,看他的所做所为,确实是非常聪明过人。然而人少年时聪明,长大了未必就有才智。人的天分就像种子一样,种子虽然好但也要依靠人的栽培,不一定好的种子就会结出好的果实。

看朱松自己研究学问,自我要求极为严格,他教导他的儿子,自然不会放松要求。临死的时候,他不忧虑以后家中贫困、孩子尚且年幼,唯独将选择贤师良友这件事托付于人,可以说是抓住根本了。用这样的言行教导孩子,君子知道他的后代必然会有很大作为。刘屏山、刘草堂、胡原仲三人,受到朱松所托,慷慨地把所托之事当做自己的责任,对待故人的儿子,无异于对待自己的子侄。刘子羽甚至还在朱家附近为其母子建房居住,以方便照顾,这种待人厚道真诚的态度,让人感动流涕,朱松可算是有识人之明啊。

朱熹的字“元晦”,是出自刘屏山之手,取字时他做的词是:“成年加冠就取字,是遵循古代礼制。朱家后人朱熹,年幼就聪颖过人,和道德高尚的人交往。现在请求给他赐字,赐字叫元晦。这个字的含义是,树木的能量在根部,人的能量在修身,内心精神智慧将充实丰富。以前曾子称赞他的朋友说,有学问就像没学问一样,满腹知识却像一无所知一样,不排斥别人的意见看法,然后青史留名。虽然间隔的时代久远,揣摩圣贤们的气概,就知道颜渊好像很愚钝的样子,与曾参一起游学,孔子弟子中才能出类拔萃的人怎么会没有,但谁又敢列于颜渊之前呢。自从孔子让弟子各言其志,颜渊说自己没有过多的欲望、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之后,一说出这句话就能做到终身践行,从来没有逾越他的诺言,虽然居住的巷子昏暗简陋,但他的人格魅力却闪耀出耀眼的光芒。贯彻圣人之道在于专一,曾参每天三次反省自己。他们继承和传播孔子的学说,如同车前两侧的骏马一样驰骋。学问想要步入正道,我知道这些人可以作为努力的方向。”刘屏山期望朱熹成为颜回、曾子这样的人而不提其他圣贤之人,真是善于祝愿啊。

最初,朱松曾经经过建阳,到了考亭这个地方,非常喜欢,于是在日记中写道:考亭山清水秀,可以在这个地方选择一处居住。宋光宗绍熙二年,朱熹从漳州回老家后,就迁居到考亭,从而完成朱松的遗愿。作为一个孝子,朱熹孝敬父母的心思竟细心周到到这种程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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