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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论丛

沈括编年事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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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之见称于近世,以其《梦溪笔谈》,尤以书中之科学智识(看竺可桢《沈括对地学之贡献与纪述》,《科学》第十一卷六期)。予近搜集沈氏传记材料,乃知斯人之伟大实远过其名。括不独包办当时朝廷中之科学事业,如修历法、改良观象仪器、兴水利、制地图、监造军器等;不独于天学、地学、数学、医学、音乐学、物理学,各有创获;不独以文学著称于时;且于吏治、外交及军事,皆能运用其科学家之头脑而建非常之绩。若此人者,越年八百,其生平乃始有详尽之考核,亦甚可怪异之事也。兹篇注重沈氏事迹编年,至其学术,则沈氏著作之存者有《笔谈》《长兴集》(原四十一卷,残存十九卷)及《沈氏良方》(今《苏沈良方》中属沈氏部分),读者可按覆,而世亦不乏言之者,今不具详。

沈括,字存中,生于宋仁宗明道元年(考证详后),即西元一○三二年。

《宋史》本传,括“以父任为沭阳主簿”,而括父之名不见本书。《王临川集》卷九八,《沈周墓志铭》(原题《太常少卿,分司南京沈公墓志铭》),中有“子披,子括葬公钱塘……”云云,则括乃周之次子也。从王《志》可考见括之先世,兹摘录如下:“公(周)高祖始徙去(武康),自为钱唐〔塘〕人。大王父某当钱氏时匿不仕。王父某官咸平端拱间(宋太宗时)至大理寺丞。父某学行显闻,早世无爵位。……公……少孤,与其兄(同)相踵为进士,起家椽汉阳,从事高邮,用举者入大理寺为丞,监苏州酒,知简之平泉县,县人铭其政于石。遂自封州守佐苏州为侍御史。有以丞相指谒公者,不为听。居顷之,出刺润州,又刺泉州。其为治取简易。讼有可已者辄谕以义,使归思之。狱以故少。泉州旧多盗,日暮市门尽闭,禁民勿往来。公至,除其禁,而盗亦以止。佐开封,讼数年不遣者以百数,公断治立尽。尝代其尹争狱于上,大臣为公自绌。三司使请铸大钱,下其书议,议者无敢忤。公为其判官,独曰:坏四钱为之,可以当十,民盗变旧钱且尽铸之,为诱民死耳,不如无铸。议上如公言。于是天子以江东之按察为已悉,闻公宽厚,即以为使。尽岁无所劾,而部亦以治称。然公已老,不乐事权,自请得明州。明年遂以分司归第,三月卒。夫人许氏,六安县君。两男世其家,一女子已嫁。公廉静宽慎,貌和而内有守。春秋七十四,更十三官而不一挂于法。乡党故旧闻其归则喜,丧哭之多哀,而无一人恨望者。”

又《曾南丰集》四五,有《寿昌县君许氏墓志铭》。按《志》,许氏乃括母也。《志》云,“夫人许氏,苏州吴县人。考仲容,太子洗马。兄洞,名能文,见《国史》。夫人读书知大义,其兄所为文辄能成诵,父母衣食服御,侍之而后安。既嫁,惇行孝谨,宜于其家。其夫为吏有名称,夫人实相之。及春秋高,于内外属为高曾行,而慈幼字微愈久弥笃。故亲疏怀附无有恶斁。……”

是年,沈周年五十五,许氏年四十七(王《志》及曾《志》)。

康定元年 九岁

父为泉州守(吴允嘉《吴兴三沈集附录》注,不详所出)。《笔谈》二十一,“余少时到闽中”,当是此年前后事。

皇祐二年 十九岁

父由开封判官转江东按察(王《志》)。

皇祐三年 二十岁

八月父以太常寺少卿分司南京,十一月庚申父卒,年七十四(王《志》)。

皇祐四年 二十一岁

十月葬父于钱塘龙居里,属王安石为墓志铭(是年安石三十二岁,通判舒州)。是年括尚未出仕,故《志》中称括不及其官爵。

至和元年 二十三岁

是年终父丧,其初仕为沭阳(今海州)县主簿,当去此不久。《宋史》本传云:“(沭阳)县依沭水,乃职方氏所书‘浸曰沂沭’者,故迹漫为污泽,括新其二坊,疏水为百渠九堰,以播节原委,得上田七千顷。”括弱冠前后之生活可于《本集》卷十九《答崔肇书》中见之:“人之于学,不专则不能。虽百工其业至微,犹不可相兼而善。况君子之道也?若某则不幸,所兼者多矣。众人之所患,而某之所取,心虽劭而力屈,功虽益而业悖。……某少之时,其志于为学虽专,亦不能使外物不至也。复不幸家贫,亟于禄仕。仕之最贱且劳,无若为主簿。沂海淮沭,地环数百里,苟兽蹄鸟迹之所及,主簿之职皆在焉。然既已出身为吏,不得复若平时之高视阔步,择可为而后为,固宜少善其职矣。所职如是,皆善固不能也。欲其粗善,必稍删其多歧,专心致意,毕力于其事,而后可也。而又间有往还吊问,岁时腊,公私百役,十常兼其八九。乍而上下,乍而南北,其心懵懵跦跦,不知天地之为天地,而雪霜风雨之为晦明燠凉也。”

嘉祐六年 三十岁

官宣州宁国县令。《本集》(《长兴集》)卷二一《万春圩图记》云:“江南大都皆山也,可耕之土皆下湿,厌水濒江,规其地以堤,而艺其中,谓之圩。芜湖县圩之大者唯荆山之北,土豪秦氏世擅其饶,谓之秦家圩。李氏据有江南,置官领之,裂为荆山、黄春、黄池三曹,调其租以给赐后宫。本朝以属芜湖县,租还大农,太平兴国中,江南大水,圩吏欧阳某护圩不谨,圩以废。废且八十年,其间数欲治之,辄为游说所格。有司藏其议,一车不能载。嘉祐六年,转运使武陵张颗,判官南阳谢景温复会其议,使宣州宁国县令沈括图视其状。括还,以谓前之以为不可兴者,说皆可讲也。其一,以谓秋夏之水非广泽无所容,排其二十里以为墟,则二十里之水将无所受,溢则为害,不补所得。夫丹阳、石臼诸湖,圩之北藩也,其绵浸三四百里。当水发时,环圩之壤皆湖也,如丹阳者尚三四;其西则属于大江。而规其二十里以为圩,岂遽能为水之消长?是说之无足患一也。又曰:圩之西南迎荆山为防,江出峡中,则水壅以灌山东。今其下荆山之西流皆不能百步,折其堤以达荆山之冲,弃以与江二百步之广,则水无所迫,不幸而壅,则其阻在荆山之西,非圩之为祸。其东则播为枝流以分其委。是说之无足患二也。又曰:圩水之所赴,皆有蛟龙伏其下,而岸善崩,向之败未尝不以此。盖圩之水凿堤而出,酾于堤外,其下不得不为囦,囦深而岸其中,非所当怪也。今当凿下为复堤,障水出于数十步之外,注之江中,则囦者在数十步之外,其淫衍渐,不能数十步以为圩败。是说之无患三也。又曰:自圩之废,纳租而茭牧其间者百余家矣,一旦皆罢迁其业,势迫必且为奸。此尤不然。圩成固且与人。……昔之茭牧者今使之得耕其中,势不以耕而易茭牧。……是说之无足患四也。又曰:圩之东南滨于大泽,风水之所排,堤不能久坚也。此其地非有斩然崛起之势,陵迟而来者皆百余步。傅堤为柳百行,其下搴苇以列艺之,则水之所齿者在百步之外,而堤未尝与水遇。其为堤之址,数丈以广,而末锐才数尺,无与水忤,使其势不得与我争。是说之无足患五也。谢君雅知其可为,及是请之,奏其词上,即报可。……方是时,岁饥,百姓流冗,县官方议发粟。因重其庸以募穷民,旬日得丁万四千人,分隶宣城、宁国、南陵、当涂、芜湖、繁昌、广德、建平八县。……于是发原决薮,焚其菑翳,五日而野开。表堤行水,称材赋工,凡四十日而毕。其为博六丈,崇丈有二尺,八十四里以长。夹堤之脊,列植以桑……圩中为田千二百七十顷。……岁出租二十而三,总为粟三万六千斛,菰蒲桑枲之利为钱五十余万。”

是年欧阳修参知政事(《宋史·欧阳修传》),括上书云:“……阁下独立一世,为天下之师三十余年矣。其养育贤才,风动天下,未有不如其意。所未能必者,天下之时,与朝廷之位。则今既又得之矣。以其不可得而待于古者而遇于今,而又有其时与位,天下之所望于阁下,阁下所以自处,某愚浅不敢县定于心。抑将举天下之政,必自其大者,则礼乐宜已在阁下之所先久矣。然观古者至治之时,法度文章大备极盛,后世无不取法,至于技巧器械,大小尺寸,黑黄苍赤,岂能尽出于圣人?百工群有司市井田野之人莫不预焉。其卒使天下之材不遗而至于大备极盛,后世无不取法,在所用之何如耳。某尝得古之乐说,习而通之,其声音之所出,法度之所施,与夫先圣人作乐之意,粗皆领略,成书一通,亦百工群有司之一技。不敢嘿而不献……”是时括有《乐论》一篇,数致朝中达者。(《本集》卷二十《与人论乐数书》)今《笔谈》中《乐律》一门,当本于此篇之意。

嘉祐五〔八〕年 三十二岁

《服茯苓赋》(《苏沈良方》卷四)引云:“予少而多病,夏则脾不胜食,秋则肺不胜寒。治肺则病脾,治脾则病肺,平居服药,殆不复能愈。年三十二官于宛丘(河南淮阳),或怜而授之以道士服气法,行之期年,良愈,盖自有意养生之说。”存中在宛丘所官当是县令。

是年举进士第(《万历钱塘志·纪士》)。

《笔谈》九:“旧制天下贡举人到阙,悉皆入对,数不下三千人,谓之群见。远方士皆未知朝廷仪范,班列纷错,有司不能绳勒,见之日,先设禁围之外,盖欲限其前列也。至有更相抱持,以望黼座者。有司患之。近岁遂止令解头入见,然尚不减数百人。嘉祐中,予忝在解头,别为一班,最在前列。目见班中惟从前一两行稍应拜起之节,自余亦终不成班,缀而罢,每为閤门之累。常言殿庭中班列不可整齐者唯有三色:谓举人,蕃人,骆驼。”

治平元年 三十三岁

括举进士后为扬州司理参军(《东都事略》本传),是年有《扬州重修平山堂记》(《本集》二一)。平山堂为欧阳修官扬州时所建,在十八年前。

治平二年 三十四岁

《扬州九曲池新亭记》(《本集》二一)云:“治平二月之晦,工徒告休,公(扬州太守刁某)将劳成,于是属其参军事沈某考词于碑……”

治平四年 三十六岁

《笔谈》七:“治平中,金、火合于轸,以《崇真》《宣明》《景福》《明崇》《钦天》,凡十一家大历步之悉不合,有差三十日者。”事当在本年以前。

熙宁元年 三十七岁

有《张牧墓志铭》(《本集》二五,原题《张中允墓志铭》)。牧为括妻之祖父(近沈绍勋《沈氏家乘》谓牧孙女为括继妻,不详所据)。牧,澶州人,父皓曾于役契丹,与曹利用齐功,而不获赏。此《志》有可补史阙者。

《志》中括自称为“校书朗沈某”。其转官当在是年以前,《宋史》本传称括举进士第后曾“编校昭文书籍,为馆阁校勘”。馆阁校书,职甚暇逸,括于此时,研治天文。《笔谈》七载“予编校昭文书时,预详定浑天仪”,当是本年左右事。《笔谈》七又载此时括答长官关于天文学之询问三事。其中二事乃在天文学上之卓见,录如下。一,“问予以日月之形如丸耶?如扇也?若如丸,则其相遇岂不相碍?予对曰:日月之形如丸。何以知之?以月盈亏可验也。月本无光,犹银丸,日耀之乃光耳。光之初生,日在其旁,故光侧,而所见才如钩。日渐远,则斜照而光稍满,如一弹丸,以粉涂其半侧视之,则粉处如钩;对视之则正圆。此有以知其如丸也。日月气也,有形而无质,故相质而无碍”。二,“又问日月之行,日一合一对,而有蚀不蚀何也?予对曰:黄道与月道,如二环相叠而小差。凡日月同在一度相遇,则日为之蚀;正一度相对,则月为之亏。虽同一度,而月道与黄道不相近,自不相侵。同度而又近黄道、月道之交,日月相值,乃相凌掩。正当其交处,则蚀而既。不全当交道,则随其相犯浅深而蚀。凡日蚀当月道自外而交入于内,则蚀起于西南复于东北。自内而交出于外,则蚀起于西北,而复于东南。日在交东则蚀其内,日在交西则蚀其外。蚀既则起于正西,复于正东。凡月蚀,月道自外入内,则蚀起于东南,复于西北;自内出外,则蚀起于东北,而复于西南。月在交东,则蚀其外,月在交西,则蚀其内。蚀既则起于正东,复于西。交道每月退一度余,凡二百四十九交而一期。故西天法,罗睺计都,皆逆步之,乃今之交道也。交初谓之罗睺,交中谓之计都”。

《宋史》本传,括“编校昭文书籍,为馆阁校勘……考礼沿革为书南郊式。即诏令点检事务,执新式从事,所省以万计(故事,三岁郊丘之制,有司按籍而行,藏其副。吏沿以干利。坛下张幔,距城数里,为园囿,植采木,刻鸟兽,绵络其间。将事之夕,法驾临观,御端门,陈仗卫,以阅严警;游幸登赏,类非斋祠所宜。乘舆一器,而百工侍役者六七十辈)”。

是年八月丁巳,括母许氏卒于京师,年八十三。

熙宁二年 三十八岁

葬母于钱塘。曾巩为作墓志,称括仕历作“扬州司理参军,馆阁校勘”。

是年二月以王安石参知政事。次年,十二月,以王安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熙宁四年 四十岁

终丧复仕,当在是年。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下省《长编》),是年十一月“丙戌大理寺丞馆阁校勘沈括检正中书刑房公事”。

熙宁五年 四十一岁

《长编》,是年七月己亥,“沈括充史馆检讨”。

同上,九月壬子,“诏司农寺出常平粟十万石赐南京、宿、亳、泗洲〔州〕,募饥人浚沟河道……沈括专提举,仍令就相视开封府界以东沿汴官私田可以置门引汴水淤溉处以闻”。

《笔谈》二五:“熙宁中,议改疏洛水入汴,予尝因出使按行汴梁,自京师上善门,量至泗洲〔州〕淮口,凡八百四十里一百二十步。地势,京师之地,比泗洲〔州〕凡高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于京城东数里白渠中穿井,至三丈,方见旧底。验量地势用水平望尺、干尺量之,不能无小差。汴梁堤外皆是出土,故沟水令相通时为一堰;节其水,候水平,其上渐浅涸,则又为一堰,相齿如阶陛,乃量堰之上下之水面相高下之数,会之得地势高下之实。”竺可桢曰:“括之测量,不但为平面测量,而功为地形测量,其量地面高下之法,虽不尽善,但苟所筑之堰,极为平直,当不致有大差误。其所用之尺,虽未必精密,但计高度至于分寸,可见其行事之不苟且。欧洲古代,希腊虽曾经测海岸之远近,罗马盛时亦有测量街道之举,但地形测量在括以前则未之闻。”(《科学》第十一卷,七九七页)

《长编》,九月戊辰,“提举司天监沈括言,楚州卫朴精于历术,乞令赴监参校新历,从之,仍赐路费钱五十千”。括提举司天监不知始于何时。《宋史》本传云,“时日官皆市井庸贩,法象图器大抵漫不知。括……招卫朴造新历,募天下上太史占书,杂用士人,分方技为五,后皆施用。”

《笔谈》八:“国朝置天文院于禁中,设漏刻、观天台、铜浑仪,皆如司天监,与司天监互相检察。每夜天文院具有无谪见,云物祺祥,及当夜星次,须令于皇城门未发前到禁中,门发后司天占状方到,以两司奏状对勘,以防虚伪。近岁皆是阴相计会,符同写奏,习以为常,其来已久。中外具知之,不以为怪。其日月五星行次,皆只据小历所算躔度誊奏,不曾占候。有司但备员安禄而已。熙宁中,予领太史令,尝按发其欺,免官者六人,未几,其弊复如故。”

又《笔谈》七:“……熙宁五年,卫朴造《奉元历》,始知旧蚀法止用日平度,故在疾者过之,在迟者不及。《崇》《明》二历,加减皆不曾求其所因,至是方究其失。”

《笔谈》八:“予尝考古今历法,五星行度,唯留逆之际最多差。自内而进者其退必向外,自外而进者其退必由内。其迹如循柳叶,两末锐。中间往还之道,相去甚远。故两末星行成度稍迟,以其斜行故也。中间成度稍速,以其径绝故也。历家但知行道有迟速,不知道径又有斜直之异。熙宁中,予领太史令,卫朴造历,气朔已正,但五星未有候簿可验。前世修历多只增损旧历而已,未曾实考天度。其法须测验每夜昏晓夜半月及五星所在度秒,置簿录之,满五年,其间剔去云阴及昼见日数外,可得三年实行,然后以算日缀之。古所谓‘缀术’者此也。是时司天历官皆承世族,隶名食禄,本无知历者,恶朴之术过己,群沮之,屡起大狱。虽终不有摇朴,而候簿至今不成。《奉元历》五星步术但增损旧历,正其甚谬处,十得五六而已。朴之历术,今古未有,为群历人所沮,不能尽其艺,惜哉。”按:卫朴所造《奉元历》,元初已佚,故《宋史·天文志》无得而载,《宋史·方技传》中亦无卫朴名。《笔谈》十八有记卫朴一则,可补《宋史》之阙,录如下:“淮南人卫朴,精于历术,一行之流也。春秋日蚀三十六,诸历通验,密者不过得二十六七,惟一行得二十九,朴乃得三十五。惟庄公十八年一蚀,今古算皆不入蚀法,疑前史误耳。自夏仲康五年癸巳岁至熙宁六年癸丑,凡三千二百一年,书传所载日食凡四百七十五。众历考验,虽各有得失,而朴所得为多。朴能不用算推古今日月蚀。但口诵乘除,不差一算。凡大历悉是算数,令人就耳一读即能暗诵。傍通历则纵横诵之。尝令人写历书,写讫,令附耳读之,有差一算者,读至其处,则曰此误某字,其精如此。大乘除皆不下照位,运筹如飞,人眼不能逐。人有故移其一算者,朴自上至下,手循一遍,至移算处,则拨正而去。熙宁中,撰《奉元历》,以无候簿未能尽其术,自言得六七而已。然已密于他历。”

熙宁六年 四十二岁

《长编》,是年三月乙丑,“太子中允史馆检讨沈括为集贤校理”。

括迁太子中允时不详。

《长编》,五月甲寅,诏“沈括详定三司令敕”。《宋史》本传所载“删定三司条例”,事似指此。

《宋史·律历志》:“熙宁六年,六月(据《长编》在是月辛巳),提举司天监陈绎言浑仪尺度与法要不合,二极赤道四分不均,规环左右距度不对,游仪重盈难运,黄道映蔽横箫,游规璺裂黄道,不合天体,天枢内极星不见。天文院浑仪尺度及二极赤道四分各不均,黄道天常环月道映蔽横箫,及月道不与天合,天常环相攻难转,天枢内极星不见。皆当因旧修整。新定浑仪,改用古尺,均赋辰度,规环轻利;黄赤道天常环并侧置,以北际当天度;省去月道,令不蔽横箫;增天枢为二度半,以纳极星规环;二极各设环枢,以便游运。诏依新式制造,置于司天监测验,以较疏密。”(《长编》记陈绎所奏兼及修历,神宗并令司天监指挥校定历书人卫朴别造历,与旧历比较疏密。)

按:《历志》下文又云:“初括上浑仪、浮漏、景表三议……朝廷用其说,令改造法物历书,至是(熙宁七年六月)浑仪浮漏成。”则括之上浑仪等三议乃在陈绎请新定浑仪之前,而此次所造新器实依括法。《宋史·天文志》谓括上议在熙宁七年七月者误也(三议见《宋史·天文志》,又见《宋文鉴》,两本稍有出入)。三议虽上于此时,其酝酿则甚久。前引《笔谈》七,括言“予编校昭文书时,预详定浑仪”,当是熙宁初事。又《笔谈》七云:“历家言晷漏者,自颛帝历至今见于世谓之大历者,凡二十五家,其步漏之术皆未合天度。予占天候景,以至验于仪象,考数下漏,凡十余年,方粗见真数,成书四卷,谓之《熙宁晷漏》,皆非袭蹈前人之迹。”浮漏及景表两议之内容盖包括于此书中,惜其久佚。

括自言,所为《熙宁晷漏》,“其间二事尤微。一者,下漏家常患冬月水涩,夏月水利,以为水性如此。又疑冰澌所壅。万方理之,终不应法。予以理求之,冬至日行速,天运已期,而日已过表,故百刻而有余。夏至日行迟,天运未期,而日已至表,故不及百刻。既得此数,然后覆求晷景漏刻,莫不吻合。此古人之所未知也。二者,日之盈缩,其消长以渐,无一日顿殊之理。历法皆以一日之气短长之中者,播为刻分,累损益。气初日衰每日消长常同;至交一气,则顿易刻衰。故黄道有觚而不圆。纵有强为数以步之者,亦非乘理。用算而多形数相诡。大凡物有定形,形有真数,方圆端斜,定形也。乘除相荡,无所附益,泯然冥会者,真数也。其术可以心得,不可以言喻。黄道环天正圆,圆之为体,循之则其妥至均。不均不能中规衡。绝之则有舒有数,无舒数则不能成妥。以圆法相荡而得衰,则衰无不均,以妥法相荡而得差,则差有疏数,相因以求从,相消以求负。从负相入,会一术以御日行,以言其变,则秒刻之间,消长未尝同。以言其齐,则止用一衰,循环无端,终始如贯,不能议其隙。此圆法之微,古之言算者有所未知也。以日衰生日积及(一作乃)生日衰,终始相求,迭为宾主,顺循之以索日变,衡别之求去极之度。合散无迹,泯如运规。非深知造算之理者,不能与其微也”。(《笔谈》七)

《浑仪议》述括所改良之浑天仪之法,并驳古今关于浑仪之理论与实制不合者十三事。其中二事之驳论乃我国天文学史中颇重要之创说。一、“旧说以谓今中国于地为东南,当令西北望极星,置天极不当中北。又曰,天常倾西北,故极星不得居中。臣谓以中国规观之,天常北倚,可也。谓极星偏西则不然。所谓东西南北者,何从而得之?岂不以日之所出者为东,日之所入者为西乎?臣观古之候天者,自安南都护府至浚仪大岳台才六千里,而北极之差凡十五度。稍北不已,庸讵知极星之不直人上也?……”二、“前世皆以极星为天中。自祖暅以机衡窥考,天极不动处乃在极星之末犹一度有余。……臣考验极星,更三月而后知天中不动处远极星乃三度有余。则祖暅窥考犹为未审”。

《长编》,是年六月戊子,命“沈括相度两浙路农田水利差役等事,兼察访”。《宋史》本传,“淮南饥,遣括察访,发常平钱粟,疏沟渎,治废田,以救水患;迁集贤校理,察访两浙农田水利”。按:括察访淮南实在迁集贤校理及察访两浙之后(详下)。《宋史》倒置。

《长编》,是年八月乙亥,“检正中书刑房公事沈括辟官相度两浙水利。上曰,此事必可行否?王安石等曰,括乃士人,习知其利害,性亦谨密,宜不敢轻举。上曰,事当审计,无如郏亶妄作,中道而止”。此时王安石对括之态度与两年后王安石对括之态度,其间之差异,甚可注意。

《长编》,十月甲戌,“沈括言常、润二州岁旱民饥,欲令本路计合修水利钱粮募阙食人兴工,从之”。

熙宁七年 四十三岁

《长编》,正月丙寅,“沈括言常州、无锡县逃绝诡名挟佃,约五千余户,及苏州、长州县户长陪纳税有至二百余缗,已选官诣逐州根究,及虑人户隐蔽,已出榜召人告首。州县官吏能悉心究见欺弊,许令改正,更不问罪,其隐陷税苗课利人限两月自陈,特免追毁。从之”。

《长编》,三月庚戌,“沈括言两浙上供帛年额九十八万,民间赔备甚多。后来发运司以移用财货为名,增两浙预买绢十二万。乞罢之以宽民力。从之”。又是月戊午,“沈括言泗州都盐务免纳船户,而以官盐等第敷配,并给历抑配居民寺观违法。诏所司根治以闻”。

《长编》,三月壬戌,“太子中允集贤校理兼史馆检讨沈括并同修《起居注》”。括还朝在此以前。

王铚《元祐补录》云,“沈括素与苏轼同在馆阁。轼论事与时异,补外。括察访两浙,陛辞,神宗语括曰,苏轼通判杭州,卿其善遇之。括至杭,与轼论旧,求手录近诗一通,归即签(籤)贴以进,云词皆讪怼。其后李定舒(?)党论轼诗置狱,实本于括云。元祐间轼知杭州,括闲废在润,往来迎谒恭甚,轼益薄其为人”。(据丁传靖《宋人轶事集》页五○○引)按:元丰三年七月御史中丞李定言奏轼狂悖,上轼印行诗三卷,初不假他证(毕《续通鉴》七四)。宋代野史每凭空造谤,此其例也。

《长编》,四月壬辰,“沈括言察访浙东温、台等州自熙宁四年以后监司未尝巡历,县事废弛,无人点检。盖监司止在浙西,乘船往来,文移旁午,指挥不一;州县莫之适从,远民无所赴愬,近郡困于将迎。欲乞以浙东、浙西分为两路。从之”。(是年九月复合,九年五月复分,十年五月复合。)

《宋史》(八十)《律历志》,是年六月,“司天监呈新制浑仪浮漏于迎阳门(《宋史·神宗本纪》,是年六月丁亥作浑仪浮漏)。帝召辅臣观之,数问同提举官沈括,具对所以改更之理。寻又言,准诏集监官校其疏密,无可比较。诏置于翰林天文院。七月,以括为右正言,司天秋官正”。

《笔谈》八,“司天监铜浑仪,景德中历官韩显符所造,依仿刘曜时孔挺、晃崇、斛兰之法,失于简略。天文院浑仪,皇祐中冬官正舒易简所造,乃用唐梁令瓒、僧一行之法,颇为详备,而失于难用。熙宁中,予更造浑仪,并创为玉壶、浮漏、铜表,皆置天文院,别设官领之。天文院旧铜仪送朝服法物库收藏,以备讲求”。

《长编》,是年八月,“丙戌命知制诰沈括为河北西路察访使,代章惇也,先是遣内侍籍民车,以备边,人未喻朝廷之意,相摇大骚。又市易司患西蜀井盐不可禁,欲尽填私井,而运解盐以足之。二事言者墙进,未省。括时修《起居注》,上顾括曰,卿知籍车之事乎?括对曰,知之。上曰,卿以为何如?括对曰,未知车将何用?上曰,北人名马,常以此取胜,非车不足以当之。括曰,审如此,万一敌寇至,老稚坟墓田园室庐皆当弃之,而身为兵掠,复暇恤车乎?今陛下籍而未取,于民何伤?上喜曰,卿言是也。何论者之纷纷也?括对曰,车战之利,见于历史。巫臣教吴子以车战,遂霸中国。李靖用偏箱鹿角以擒颉利。臣但未知一事。古人所谓轻车者,兵车也。五御折旋,利于轻速。今之民间辎车,重大椎朴,以牛挽之,日不能三十里,少蒙雨雪,则跬步不进。故世谓之太平车。或可施于无事之日,恐兵间不可用耳。上复喜曰,人无如此晓朕者,当更思之。卿又闻西蜀禁盐之利乎?对曰,亦粗知之。上曰,如何?括对曰,私井既容其朴卖,则不得无私易。一切填之,而运解盐,使一出于官售,此亦省刑罚笼遗利之一端。然忠、万、戎、泸间夷界小井尤多,亦知敌盐又如何止绝?如此后夷界更须列堠加警,则恐所得不补所费。愿敕计臣边吏深较其得失之多寡,然后为之。明日二事俱寝。执政喜谓括曰,公有何术立谈而罢此二事?上甚多太平车之说。括对曰,圣主可以理夺不可以言争。若车可用,敌盐可禁,括不敢以为非”。原注云“括民车《实录》不书,去年十二月并今年二月十二日庚辰可考;盐禁则殊无所见。括修《注》乃在七年七月七日,其知制诰不得其时。《实录》因括察访河北遂书之。今亦并附此一事”。

《长编》,九月戊申,“河北西路察访使沈括言,近有旨令两浙路转运使等各提举一州第二料水利,转运司奏称有未便。臣在本路与监司日夕聚议凡半年,王庭老未尝言有未便。今有此异同,乞行推究。诏水利第二料除不可兴修外,并先从低下处兴工。中高田不得一例围裹,仍令庭老具析前后异同以闻”。

《长编》,九月“丙辰知制诰沈括兼判军器监”。

同上,十一月庚子以李承之为河北西路察访使,“代沈括也。将遣括使辽,故先有是命”。

《长编》,十一月己未,“河北西路察访使沈括言修城之役,乞自次边紧急处兴工,又乞权罢深州修城卒,兼募阙食户并功修展赵州城,从之”。

熙宁八年 四十四岁

括还朝当在是年二月中旬以前,关于此次察访之成绩,《长编》(卷二六○,页一八,浙局本)引括《自志》云,“翁察访河北西边,讲修边备,易其旧政者数十事。际边自蒲城以东至边吴淀五十余里。按图名徐村淀,淀渊相属,其实皆町衍大陆,无复陂泽之迹,戎马可以直抵深州。翁请决徐鲍诸水为塞,下属诸淀。上览奏骇曰,图籍无实如此,安用守臣!遂决意为之。近臣有言塘水可决者,翁应之曰,横五十里以为壑,败堤泄之,非一月不能涸。水之渐溃常数百里,注放敌中塘间,沮洳不容徒骑。此足以困敌,非中国之患也。使翁自遣官营之,再岁而塘成”。(括议此事之奏疏见《长编》卷二六○,宜补入《本集》。)

《长编》(卷二六七,页三),又据《自志》删述云,“括初至定州,日与其帅薛向畋猎略西山、唐城之间二十余日,尽得山川险易之详,胶木屑镕蜡写其山川以为图,归则以木刻而上之。自此边州始为木图。(《笔谈》二五,予奉使按边,始为木图,写其山川道路。其初遍履山川,旋以面糊、木屑写其形势于木案上。未几寒冻,木屑不可为,又镕蜡为之。皆欲其轻易赍故也。至官所则以木刻上之。上召辅臣同观,乃诏边州皆为木图,藏于内府……)定州城北园有大池谓之海子。括与向议展海子直低西城中山王冢,悉为稻田,引新河水注之,弥漫凡数里,使定之城北不复受敌。议者或欲傍西山阻险为山寨以处避寇之民。括以为不然,曰,民当使之同安逸,共患难。若纵其寇至而溃,则君谁与守?兼顿毙道路,先自屠戮,足以助敌势,非策也。乃严为入保之法,仍设关梁以止逃者,设旂鼓兴召之令。举河北西路可得丁百万,以临边圉,皆兵也。元氏银冶发转运司置官收其利,括以为不可。曰,耕垦利于近,商贾利于远。今开银冶于极塞,客聚之民一旦成市,仰哺边粟,日耗军食。近宝则国贫,其势必然。人众则囊橐奸伪何以检察。朝廷岁遗单于银以数十万,以其非北方所有,故价重而契丹利之。昔日银城县坊城皆没于契丹,盖北人未知凿山之利也。若启之使能自致,则国中之币益轻,复何赖于岁饷之物?其势必携,邻衅将自此始矣。时契丹略汉境,民不安于鄙,傅城自归,而夷夏莫能辨。守者无敢纳,赖敌退。鄙之人几肉于契丹。括为讲坊市法,严为防禁,使民各以乡闾族党相任,分坊以处之,谨启闭之节。坊有籍,居有类,出入有禁,边人为安定。河北阻于大河,惟澶州、浮梁属于河南。契丹或下西山之材为桴,以火河渠,则河北界然援绝。括请设火备,无使奸火得发。定州北境先种榆柳以为寨。榆柳植者以亿计。括以谓契丹依之,可蔽矢石,伐材以为梯冲,是为寇计也。皆请去之。时赋近畿户畜马以备边不可得,民以为病。括以为契丹马所生而民习骑战,此天地之产也。中国利强弩,犹契丹之上骑也。舍我之长技,勉强所不能,以敌其天产,未闻可以胜人也。边人之习兵者平日惟以挽强为格。括以为挽强未必能贯革,谓宜以射远入坚为法,如此诏可者三十一事”。此外不在三十一事中者,括上言“烽台高下疏密未便,乞别定起纳道路,并旧烽台图上,诏如括议”。(《长编》卷二六一,页七)

《笔谈》二四:“予奉使河北,边太行而北。山崖之间,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横亘石壁如带。此乃昔之海滨,今东距海已近千里。所谓大陆者,皆浊泥所湮耳。尧殛鲧于羽山,旧说在东海中,今乃在平陆。凡大河、漳水、滹沲、涿水、桑乾之类悉是浊流。今关陕以西水行地中不减百余尺,其泥岁东流,皆为大陆之土,此理必然。”按:所云“奉使河北,边太行而北”,正是指察访河北西路时事。此地质学的观察与推论,《朱子语类》中亦有之,盖本于括。

《笔谈》(补三):“熙宁中,使六宅使郭固等讨论九军阵法,著之为书,颁下诸帅府,副藏秘阁。固之法九军共为一营阵,以驻队绕之。若依古法,人占地二步,马四步,军中容军,队中容队,则十万人之阵占地方十余里,天下岂有方十里之地无丘阜、沟涧、林木之碍者?兼九军共以一驻队为篱落,则兵不复可分,如九人共一皮,分之则死。此正孙武所谓縻军也。有言阵法有面面相向,背背相承之文,固不能解。乃使阵间士卒皆侧立,每两行为巷,令面相向而立。虽文应古说,不知士卒侧立,如何应敌?上疑其说,使予再加详定。予以谓九军当使别自为阵,虽分列左右前后,而各占地利以驻队,外向自绕。纵越沟涧、林薄,不妨各自成营。金鼓一作,则卷舒合散,浑浑沦沦而不可乱。九军合为一大阵,则中分四衢,如井田法,九军皆背背相承,面面相向,四头八尾,触处为首。上以为然。亲举手曰,譬如此五指,若共为一皮包之,则何以施用?遂著为令。令营阵法是也。”按:《长编》系此事于是年二月戊寅。

《长编》,三月“甲午命知制诰沈括同知谏院范百禄赴御史台推李逢等公事,蹇周辅鞫逢反谋,得右羽林军大将军秀州团练使世居交通状,故有是命”。

《长编》,三月己酉“军器监上所编敌楼马面团敌法式,及申明条约,并修城女墙法式,诏行之”。按:明李元调《笔谈》后序,“括有《修城法式》二卷,熙宁八年括判军器监时所撰次,所言敌楼马面团敌式样并申明条约”。

《长编》,三月“癸丑右正言知制诰沈括假翰林院侍读学士为回谢辽国使,西上閤门使荣州刺史李评假四方馆使副之,萧禧久留不肯还,故遣括诣敌廷面议。括时按狱御史台,忽有是命,客皆为括危之。括曰,顾才智不足,以敌忾为忧。死生祸福,非所当虑也。即日请对。上谓括曰,敌情难测,设欲危使人,卿何以处之?括曰,臣以死任之。上曰,卿忠义固当如此,在卿此行系一时安危。卿安则边计安。礼义由中国出,较虚气无补于国,切勿为也”。

《长编》,是月“辛酉晦,召回谢辽国使沈括,副使李评对资政殿,括于枢密院阅案牍,得契丹顷岁始议地畔书,指石长城为分。今所争乃黄嵬山,相远三十余里。表论之。是日百司皆出沐,上开天章阁门,召对资政殿,喜愕谓括曰:两府不究本末,几误国事。上自以笔画图使内侍李宪持诣中书枢密院切让辅臣,使以其图示敌使,议乃屈。上遣中贵人赐括银千两,曰,微卿无以折边讼”。《长编》(二六一)引《王安石日录》,是年,“四月二月上怒刘忱与契丹议地界不分明。余为上明忱无罪,乃吕大忠作图不分明有罪也”。神宗以舆图之误切让辅臣,殆为王安石与沈括交恶(详后)之一因。

《长编》,闰四月癸巳,“诏五路义勇保甲每三五州差在京有职事官一员兼提举,知制诰沈括大名府、澶、恩州”。括《自志》(《长编》二六三引)云:“朝廷新伍民兵,河北、河东、陕西得劲卒百万,谓之保甲。河北三十余万先集。诏于从官中择二人分领,拟复用八柱国法,使从官中领,不以属帅。岁一出按之。括受命提举河北西路保甲。”

《长编》,是月甲午,神宗“欲令沈括及(曾)孝宽判兵部。安石言,沈括壬人。而义勇保甲独臣创议。今既判兵部,即中书不预。此兵事固宜非中书所知,然陛中择主判须得一敢与密院争曲直者,即不须令中书预其事。沈括使河北,阴沮坏新法,有所希合事甚众。若令主判,恐义勇保甲法难立。上曰,此大事,须中密同管,罢沈括可也。安石因言沈括壬人不可亲近。《书》谓孔壬难壬人,以为难壬人然后蛮夷率服者,壬人所怀利害与人主所图利害不同。人主计利害不审,又为壬人所敝,则多失计。多失计,此蛮夷所以旅拒也。天下事有疑而难明之处,陛下意有偏而不悟之时。以偏而不悟之意,决疑而难时之事,而壬人内怀奸利之心,奖成陛下失计,此危殆之道也。上以为然。称括材能,以为可惜。安石曰,如吕诲之徒必不能荧惑陛下。如括者乃所谓可畏难者也。陛下试以害政之事,示欲必行,而与括谋之,括必尝试陛下。若谓必欲如此,括必向陛下所欲为奸矣。果如此,陛下岂得不畏难乎?安石又言,小人所怀利害,与陛下所图利害不同,不可不察。如文彦博岂是奋不顾身以抗契丹者,而实激怒陛下,与契丹争细故,乃欲起事以挠熙河而已。陛下安可与此辈谋事言国家之利?上遂不用括……专以兵部委孝宽”。

又是月壬寅“知制诰沈括上熙宁《奉元历》,诏进括一官”。

括使辽以闰四月中成行,二十五日至北庭,六月五日起离,住十一日。括记此次使事有《入国奏请》及《入国别录》,又“在道图其山川险易迂直,风俗之纯庞,人情之向背,为使契丹图钞上之”(《宋史》本传),今皆佚。惟《奏请》摘存于《长编》(卷二六一、二六三)者三千六百余言,《别录》摘存于《长编》(卷二六五)者万余言,均当补入《本集》。又使辽经过略见括《自志》中。《自志》亦佚,惟此段采入《长编》二六五(略有改动),兹录如下:“括初至雄州,敌遮境不纳,责地不已。数火边候,以示必举。留雄州二十余日,萧禧还,乃纳使人。括草遗奏付其兄雄州安抚副使披。其大意言臣不还,敌必倾国为寇。敌之器甲材武皆不逮中国,所恃者惟众而习劳苦,不持粮,制敌之术惟聚兵定武,合西山之众以守磁、赵。黎阳河狭而岸近,折箠可济。当分澶、魏之甲以塞白马之津。怀卫坚壁以塞洞道。敌不得而西,必出中路,以趋河桥,则决齐、贾以灌之,虽百万可使之为鱼矣。唐河出于西山、以囊雍之,待其师还,决囊以断其军,镇、定之师尾其后,可蓬卷而覆也。括至敌庭,敌遣南宰相杨益戒就括议。括得地讼之籍数十于枢密院,使吏属皆诵之。至是,益戒有所问,顾吏属诵所得之籍。益戒不能对,退而讲。寻他日复会,则又以籍对之。益戒曰:数里之地不忍,终于绝好,孰利?括应之曰:国之赖者义也。故师直为壮,曲为老。往岁北师薄我澶、渊,河溃,我先君章圣皇帝不以师徇,而柔以大盟。庆历之初,始有鸿和尔之讼,我先皇帝仁宗于是有楼板之戍,以至于今,今皇帝君有四海,数里之瘠,何足以介国论,所顾者祖宗之命,二国之好也。今北朝利尺寸之土,弃先君之大信,以威用其民,此遗直于我朝,非我朝之不利也。凡六会,敌人环而听者千辈,知不可夺。遂舍鸿和尔而以天池请。括曰:括受命鸿和尔,不知其他。得其成以还。”

《长编》,五月“丙戌命知制诰沈括宝文阁待制李承之详定一司敕。初议差王安石提举。安石辞以无暇,请用括及承之,上曰善”。

《长编》,是月丁亥,神宗与王安石论吕惠卿,“安石曰,不知惠卿有何事不可于意。上曰,忌能,好胜,不公。如沈括、李承之虽皆非佳士,如卿则不废其所长,惠卿即每事必言其非。如括言分水岭事,乃极怒括。安石曰,惠卿于括恐非忌能。如括反复,人人所知,真是壬人。陛下当畏而远之,虽有能,然不可亲近,惠卿屡为陛下言之,非不忠。陛下宜察此”。

《长编》,六月己酉,“诏令式所修定宗室禄令不成文理,未得颁行,送详定一司敕令所重定以闻。于是删定官魏沂罚铜十斤,送审官东院,详定官沈括特释罪”。

《长编》,七月“壬午命知制诰沈括为淮南、两浙灾伤体量安抚使”。

《笔谈》(补二),“熙宁八年章子厚(惇)与予同领军器监,被旨讨论兵车制度,本监以《周礼·考工记》及《小戎》诗考定……以法付作坊制车,兼习五御法。是秋八月大阅,上御延和殿亲按,藏于武库,以备仪物而已”。

《长编》,十月庚子“淮南、两浙体量安抚使起居舍人知制诰沈括权发遣三司使。括行至钟离召还”。原注,“行至钟离据括《自志》”。

《长编》,十二月己亥“复置三司开拆司。初章惇为三司使废开拆司,入三部。至是沈括以为失关防点检,故复之”。

熙宁九年 四十五岁

《长编》,正月“甲申,权发遣三司使沈括言,前提举司天监尝奏司天测验天象已及五年。蒙差卫朴等造新历后考校司天所候星辰晷漏各差谬不可凭用。其新历为别无天象文籍参验,止据前后历书详酌增损立成新法。虽已颁行,尚虑未能究极精微。乞令本院学士等用浑仪、浮漏、圭表测验每日记录,候及三五年,令元撰历人以新历参较,如有未尽,即令审行改正。已蒙施行。今若测验得此月望夜不食,及逐日测验过日月五星行度晷漏之类,乞下司天监逐旋付卫朴参较新历改正。从之。先是,《奉元历》载今月望夜月蚀不验,诏闻修历推恩人姓名。至是括有是奏”。

八月,括奉旨编修天下州县图(《本集》卷十六《集守令图表》)。十月,王安石罢判江宁府。

《长编》,十一月丁丑,御史周尹议役法,称“三司使沈括亦言先兼两浙察访,体量本路自行役法,后乡村及旧无役人多称不便,累具利害,乞减下户役钱”。

熙宁十年 四十六岁

《宋史·食货志》(参《长编》是年三月辛酉条),“自仁宗时,解盐通商,官不复榷。熙宁中,市易司始榷开封、曹、濮等州。八年大理寺丞张景温提举出卖解盐,于是开封府界阳武、酸枣、封丘、考城、东明、白马、中牟、陈留、长垣、胙城、韦城、曹、濮、澶、怀、济、单、解州、河中府等州县皆官自卖。未几,复用商人,议以唐、邓、襄、均、房、商、蔡、郢、随、金、晋、绛、虢、陈、许、汝、颍、隰州、西京信阳军通商。畿县及澶、曹、濮、怀、卫、济、单、解、同、华、陕、河中府、南京、河阳令提举解盐,司运盐货鬻。仍诏三司讲求利害。盐价既增,民不肯买,乃课民买官盐,随贫富作业为多少之差。买卖私盐,听人告,重给赏,以犯人家财给之。买官盐食不尽,留经宿者,同私盐法。于是民间骚怨。盐钞旧法每席六缗,至是二缗有余。商不入粟,边储失备。召陕西转运使皮公弼入议。公弼极言官卖不便。沈括为三司使不能夺。王安石主景温,括希安石意,言通商岁失官卖缗钱二十余万。安石去位,括在三司,乃言官卖当罢”。《宋史》此段盖本于《涑水纪闻》,然不似可信。考括之奉诏与皮公弼议盐法利害,乃在去年十一月癸亥,其覆奏请罢官卖,在今年二月戊申(各详《长编》本日条下,括此奏见于《长编》,宜补入《本集》),而王安石则于去年十月去位,括安得希安石意而格公弼议也。盐法之改革乃括在三司使任内一大事,括《自志》云,“先此陕西盐利亡其大半,未有以救其弊。括言其为盐之蠹者,其说有四。其一,民足于盐岁不过三十五万囊,为钱二百一十余万缗而已。是时乃出钞三百五十万缗。盐有常费而出钞无艺,此钞之所以轻也。实用之外可益二十万缗以备水火败失。以二百万缗为岁常无得加焉。钞自无低昂。其二,池盐旧分东西路,西盐下东盐之价囊千钱。欲胜塞外之奸盐,卒不可止。而徒抑西盐之价以倾东盐之利。西盐日流于东路,而东盐益不售。守疆之吏不能禁也。括请合东西之价为一,而省画疆之吏兵数百。其三,出钞委之解盐司。外司长持损益之柄,不计三司之有无。钞轻则又出度支钱以敛滞钞。故中都之藏日虚,而盐之出者岁溢。括请外司惟谨其出纳,而制钞之本归之三司。其四,制诸司之鬻盐者同为一价,无得低昂以兼商人之利。则岁售有常,而畜〔蓄〕钞可以无弊,而滞钱藏于民者出矣。法虽已具,而钞之藏之于民未有术以敛之。于是闭池无出盐,而以时价收宿钞。贷钱八十余万缗于少府以敛滞钞,而公私之钞悉上矣。是时钞为钱二千五百,滞钞既上,则为钱六千,囊有三千五百之羡,藏钞者过幸。于是发五使分籍公私之盐,囊输钱三千,然后得贷。民得羡余价五百而敛钞之贷不失一钱而盐利复贯。度支岁籴河北边粟三百万缗,悉为东南盐钞,而耀货务日入钞之利万缗以为常,是时才得千余缗。括以其原生于法出于多孔。省寺群有司或借盐钞而阴用以易其百货。称贷入息,自制高下之价。民趋一切之利,而度支之钞益轻。诸道转运司得用田庐券契质盐,人不持一钱,搏手以取万钧之盐,岂复赖度支之钞?又四方上太府钱,募民入资。太府执券以受钱于外州,以省转送之费。此虽为利,而不知民乐应募而钞盐不售。盐所以生财,利出于海而无穷,不售则为朽坏,钱虽未入太府,而藏于外州,其实在此也。独费将送而已。闭便钱之路,而专以售盐为利者,不知民食盐有常,而为钞岁蔓,则陕西折估之弊复移于东南。是二法欲相权当以售盐为望,而以便钱调其盈虚,不可以一术御也。三孔既塞,而榷货万缗之入不逾月而复”。(《长编》卷二八○,页十九,二十)

七月,括为御史蔡磪〔确〕劾罢三司使,出知宣州。据《东轩笔录》云,“王荆公再罢政事,吴丞相充代其位,沈括为三司使,密条陈常平役法之不便者数事,献于吴公,吴公袖以呈上,上始恶括之为人。蔡磪〔确〕为御史知杂,上疏言新法始行,朝廷恐有未便,故诸路各出察访以视民愿否。是时沈括实为两浙路察访,使还,盛言新法可行,百姓悦从,朝廷以其言为可信。今王安石出,吴充为相,乃徇时好恶,诋毁良法。其前后之言自相背戾如此。疏入,落括翰林学士,以本官知宣州”。据《东都事略》本传,“括诣宰相吴充陈说免役事,谓可变法令轻役依旧轮差。御史蔡磪〔确〕论括非其职而遽请变法。括亦待罪求去。磪〔确〕复言,括诡求罢免,有诏令供职,臣切惑焉。且括谓役法可变,何不言之于检正察访之日,而言之于翰林学士之时?不言之于陛下,而言之于执政?原括之意,但欲依附大臣,巧为身谋而已。遂罢,以集贤院学士知宣州”。据《宋史》本传,括“尝白事丞相府。吴充问曰,自免役令下,民之诋訾者,今未衰也。是果于民何如?括曰,以为不便者特士大夫与邑居之人,习于复除者尔。无足恤也。独微户本无力役,而亦使出钱,则为可念。若悉弛之,使一无所预,则善矣。充然其说,表行之。蔡磪〔确〕论括首鼠乖剌,阴害司农法,以集贤院学士知宣州”。据括《自志》,“翁尝请事于相府。是时正肃吴公充当政,问翁,免役之法令,民之诋訾者今未衰也,是果于民何如?翁应之曰,以为不便者无过士大夫与邑居之民,习于复除者,骤使之如邦人,其诋訾无足恤也。惟微户素无力徭,今使之岁出金,此所当念也。括尝奏议两浙岁入可减五万缗,而弛微户二十八万余家。使天下悉如此,微户尽除其输,虽小徭不足为病也。公以为然而表行之。御史乃诋翁始但议减课本,今乃阴易其说使悉除之,首鼠乖剌,阴害司农法。翁坐谪集贤学士知宣州事,御史盖未尝思以一路言之为减者,以户言之盖除也”。

韩宗武《韩缜遗事》:“沈括罢三司使,余于城外叙别。括曰,君臣间难知。数日前犹见许大用,宗城归具用缜道此。缜曰,安有此事!三日前上云沈括误朝廷三事,谓历法、地界、役法也。”(《长编》二六一引)

《侯鲭录》七,“存中元丰中入为翰林学士,有《开元乐词》四首,裕陵(神宗)赏爱之。(其一:鹳鹊楼头日暖,蓬莱殿里花香。草绿烟迷步障,天高日近龙床。其二:楼上正临宫外,人间不见仙家。寒食轻烟薄雾,满城明月梨花。其三:按舞骊山影里,回銮渭水光中。玉笛一天明月,翠华满目东风。其四:殿后春旗簇仗,楼前御队穿花。一片红云闹处,外人遥认官家)”。按:元丰当是熙宁之误,终元丰世,括未尝在朝。

元丰元年 四十七岁

《宋史》本传,括出知宣州之“明年,复龙图阁待制,知审官院”。按:此误。据《长编》,是年八月“壬子以起居舍人集贤院学士知宣州沈括为知制诰,知潭州;既而御史中丞蔡磪〔确〕言括反复附会,谪不逾岁,复列侍从,其罚太薄,而复之太速。诏罢括知制诰,依旧知宣州”。

元丰二年 四十八岁

七月丁丑,括复龙图阁待制(《长编》)。

《东都事略》本传,“召还,复以言者罢知青州,寻知延州”。《宋史》本传,“出知青州,未行,改延州”。《本集》(十四)《延州谢到任表》云“假海岱之使节,总河洛之师屯;再易名城,曾未浃日”。海岱指青州,河洛指延州。

括转鄜、延经略安抚使,史不详何时。按:吕惠卿元丰初为鄜、延经略使,旋以忧去(《宋史·吕惠卿传》)。括之知延州,实接吕惠卿任。吕去延州时亦不详,惟据《长编》,元丰三年三月己丑吕尚在任;而同月戊申“诏鄜、延经略使沈括结绝前经略使吕惠卿措置四路边防未了事”。括到鄜、延当在此二十日间也。

元丰四年 五十岁

《本集》(二十二)《延州重修嘉岭英烈王碑文》:“元丰四年春,夏戎(西夏)黜其长,引兵扰边,本道以驿闻。诏有司,夏罪当治,出虎符发诸道兵,会陕西、河东、六经略、四十七将、步骑数十万,同日西讨。鄜、延路师……出上郡,破党项之众七万于圁上,执夏人,徇地至五原而还。”按:是役宋实乘西夏内乱攻之,鄜、延路师统帅为经略副使种谔。据括《自志》,战前,“诏遣宿卫七将之师戍鄜、延,已再颁赐矣。而镇兵未尝有所赉。沈括以谓禁兵虽重,而为国守边无岁不战者,镇兵也。赏赉不均,此召乱之道。乃矫诏赐镇兵钱数万缗,而封藏诏书,以驿闻。不数日有金驿诏括曰,枢密院漏行颁书,赖卿察事机,不然几扰军政。自此事不获闻者得以专制。蕃汉将卒自皇城使以降皆得承制补授”。“谔师次五原,值大雪,粮饷不继。殿直刘归仁率众南奔,士卒二万人皆溃入塞。居民骇怖。括出东郊饯河东归师,得奔者数千,问曰,副都总管遣汝归取粮,主者为何人?曰,在后。即谕令归屯。及暮,至者八百。未旬日溃卒尽还。括出按兵,归仁至,括曰,汝归取粮,何以不持军符?归仁不能对,遂斩以徇。经数日,帝使内侍刘惟简来诘叛者,具以对”(《宋史》本传)。

又据括《自志》,宋师之退也,“时河东兵十二将东还,道鄜、延之鄙,括使骑将焦思耀兵于绥德城,声言括兼护河东十二将西讨,夏人觇知军势盛,夜遁去。不失一镞而下浮图城。由是吴堡、义合势孤,皆空壁去。得三垒,辟土东属银夏”。(《长编》卷三一九末)

元丰五年 五十一岁

《长编》,二月丙寅,“知延州、龙图阁待制沈括……为龙图阁直学士,括本路出兵守安疆界应副边有劳……故也”。

《长编》,五月丁酉,“手诏沈括所上边略可画图二本,逐一贴出,一绘即今贼界地形戍垒,一绘将来成就边形。务要得实。异时悉可按图考验不差,勿得增饰减损”。

《宋史·神宗纪》,是年“十月甲寅,知延州沈括以措置乖方,责授均州团练副使,随州安置”。

《宋史》本传,“大将景思谊、曲珍拔夏人磨崖、葭芦、浮图城,括议筑石堡以临西夏。而给事中徐禧来。禧欲先城永乐。诏禧护诸将往筑,令括移府并塞以济军用。已而禧败没,括以夏人袭绥德,先往救之,不能援永乐,坐谪均州团练副使”。

括救绥德之经过,李焘据括《自志》记之颇详,“永乐之始围也,括仅有卒万人,不足以战。方命济师于延州。夏首领凌结、阿约勒以八万人南袭绥德,属羌三百人欲翻城应之。阿约勒之弟兴嫩以告括。括集将佐议曰,永乐之胜败,未系边势之重轻;绥德国之门户,失绥德则延州为敌所逼,胜败未可知,关中必震。此大机会也,宁释永乐而救绥德。先期之一日,括入绥德,取反者三百户尸诸城。阿约勒以众退。延州之师未至,有诏括退保绥德,无得辄救永乐,以待援兵之集”。(《长编》卷二一九,页一七)

《宋史》本传言括坐不能援永乐罪谪,而括《自志》则谓保绥德不援永乐,乃奉神宗诏,似以《自志》为是。又《东都事略》(本传)谓“括请城永乐……城陷……神宗以括始议责为均州团练副使”。而据《宋史》本传及括《自志》则括初不主城永乐。《本传》引见上。《自志》云“前此诏诸帅图所以翦夏人。鄜、延请城石堡以临之。贼保旱海之阻,胜则进,败则绝幕而去。使进有石堡之阻,则幕南不可以宿师。大幕昔为贼守者乃今为我用也。朝廷遣徐禧、李舜举来计议。禧乃欲先城永乐以陷其腹心。括以谓永乐贼所必争,路险而远,胜不能相维,败不足相救,非战守之利也。必欲城永乐当自石堡始,次罗帕克罗,围蚁封而东垒章山连,然后永乐可城也。非数岁之力不可就。议之三月,诸将皆乐成功之速,卒然禧议”。李焘曰,“按《种谔传》,禧、括定议,则括初未尝以城永乐为非,既败乃为此言耳。”(《长编》卷三二八)永乐之陷,汉蕃官二百三十人,兵万二千三百人没焉,侍中徐禧,内侍李舜举、李稷皆死之,神宗至临朝痛哭。括为当地最高长官,无论如何,当有处分。《神宗本纪》所谓“措置乖方”者是。初不待援应不周,或创议筑城而获咎也。然括之救绥德,则可谓当机善断矣。

括为鄜、延经略使时事,不可系年者补录于下:

《宋史》本传,括“至(延州)镇,悉以别赐钱为酒,命廛市良家子驰射角胜,有轶群之能者,自起酌酒以劳之。边人激,执弓传矢,唯恐不得进。越岁,得彻札超乘者千余。皆补中军义从,威声雄他府”。

《笔谈》五,“边兵每得胜回,则连队抗声凯歌,乃古之遗音也。凯歌词甚多,皆市井鄙俚之语,予在鄜、延时,制数十曲,令士卒歌之。今粗记得数篇。其一: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其二: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其三: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寄书。其四:旗队浑如锦绣堆,银装背嵬打回回。先教净扫安西路,待向河源饮马来。其五:灵武、西凉不用围,蕃家总待纳王师。城中半是关西种,犹有当时轧吃儿”。

哲宗元祐元年 五十五岁

《宋史》本传,“元祐初,徙秀州”(秀州治今浙江嘉兴)。

《本集》(十六)《谢授秀州团练副使表》云:“伏蒙告命,授臣秀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本州公事,勋赐如故。”

《自志》:“翁年三十许时,尝梦至一处,登小山,花木如覆锦。山之下,有水澄澈,极目而乔木翳其上。梦中乐之,将谋居焉。自尔岁一再梦,或三四梦,至其处,习之如平生之游。后十余年,翁谪居宣城,有道人无外谓京口山川之胜。邑之人有圃求售者。及翁以钱三十缗得之,然未知圃何在。又后六年,翁坐边议谪废。乃庐于浔阳之熨斗洞,将为庐山之游以终身焉。元祐元年,道京口登道人所置之圃,恍然乃梦中所游之地,翁叹曰,吾缘在是矣。于是弃浔阳之居,筑室于京口之陲。”(吴允嘉编《吴兴三沈集》引,未详所出。)其道京口乃赴秀州任也。

元祐四年 五十八岁

初熙宁九年,括奉旨编修天下州县图。是年二月图成,表上之,表云“……今画守令图,并以二寸折百里。其间道路迂直,山川隔碍处,各随事准折。内废置郡县,开拓边境,移徙河渠,并据臣在职日已到文案为定。后来系臣罢职,别无图籍。修立大图一轴,高一丈二尺,广一丈,小图一轴,诸路图一十八轴,并有黄绫装缥。副本二十轴,用紫绫装缥。谨随表上进以闻”(《本集》十六)。

图上,得旨“赐绢一百匹,仍许任便居住”。(《本集》十六《谢进守令图赐绢表》)括《谢表》有“出守封疆者再闰,流落江湖者七年”。所谓“流落江湖”乃指元丰五年以后之贬谪。用知括进图受奖,乃在元祐四年。

括之迁居京口梦溪,必在是年奉旨许任便居住后。此以前,谪秀州,在本州安置,无徙地之自由也。此以后,言适久萦魂梦之乐土,久经构筑之兔裘,决不迟延也。

“梦溪”之胜,《自志》云:“巨木蓊然。水出峡中,渟潆杳冥,缭绕地之一偏者,目之曰梦溪。溪之上,耸然为丘,千本之花缘焉者,百花堆也。覆堆而庐其间者,翁之栖也。其西荫于花竹之间,翁之所憩壳轩也。轩之瞰有阁,俯于阡陌。巨木千寻哄其上者,花堆之阁也。据堆之岭,集茅以舍者,岸老之堂也。背堂而俯于梦溪之颜者,苍峡之亭也。而花堆有竹万个,环以激波者,竹坞也。度竹而南,介途滨河,锐而垣者,杏觜也。竹间之可燕者,萧萧堂也。荫竹之南,轩于水澨者,深斋也。封高而缔,可以眺者,远亭也。居在城邑,而荒芜古木,与鹿豕杂处。客有至者,皆频额而去,而翁独乐焉。渔于泉,舫于渊,俯仰于茂水美荫之间。所慕于古人者,陶潜、白居易、李约,谓之三悦。与之酬酢于心目之所寓者,琴、棋、禅、墨、丹、茶、吟、谈、酒,谓之九客。”(吴编《三沈集》引,未详所出)

《梦溪笔谈》乃括隐居梦溪以后作。

括迁居京口后曾奉旨授“左朝散郎守光禄少聊,分司南京,许于外州军任便居住”(《本集》十六,《谢分司南京表》)。括《谢表》有,“今月十九日润州差送人到官告一道”云云。宋润州治即在京口,故知此事在括迁居京口后,惟其确年不可考。

元祐七年 六十一岁

《自志》:居梦溪“四年而翁病,涉岁而益羸,滨柩木矣。岂翁将蜕化于此乎”?

括晚景甚恶。朱彧《萍州可谈》云:“存中……晚娶张氏,悍虐。存中不能制,时被箠骂,捽须堕地。儿女号泣而拾之,须上有血肉者,又相与号恸。张终不改。余仲姊嫁其子清直,张出也。存中长子博毅,前妻儿,张逐出之,存中时往赒给,张知辄怒。因诬长子凶逆暗昧事。存中责安置秀州,张时时入府中诉其夫子,家人辈徒跣从劝于道。先公闻之,颇怜仲姊,乃夺之归宗。存中投闲十余年,绍圣初,复官,领宫祠,张忽病死,人皆为存中贺。而存中自张亡,怳忽不安。舟过扬子江,遂欲堕水。左右挽持之,得无患。未几,不禄。”

绍圣三年 六十五岁

是年括卒。

《宋史》本传,“元祐初徙秀州,继以光禄少卿分司□□,居润八年卒,年六十六”。按:原文“分司”下脱“南京”二字,今据本集《谢分司南京表补》。旧时考据者不知“分司”下脱“南京”二字,因以“居润”属上“分司”读,以“八年”为元祐八年,于括生卒年皆生重大讹误。不知“八年”当上属“居润”读,吴编《三沈集》于《自志》末引旧注云“存中居梦溪八年而卒,归葬钱唐〔塘〕”可证。梦溪即在润州治也。且如旧说,括卒于元祐八年,则不及绍圣。然朱彧固谓括于“绍圣初复官,领宫祠”,彧为括姻亲,此言不能误者也。今按括以元祐四年徙润州,居润八年卒,时当哲宗绍圣三年,与朱彧之言恰合。(陆心源《三续疑年录》。但据《可谈》定括卒于绍圣元年,沈绍勋《钱塘沈氏家乘》因之,未确。)

附括轶事无年可系者五则:

1.括一生不良于目。自记云,“予少感目疾逾年,人有以……方见遗,未暇为之。有中表兄许复尝苦目昏,后已都瘥。问其所以瘥之由,云服此药。遂合服,未尽一剂而瘥”(《苏沈良方》二)。又云,“与欧阳叔弼、晃无咎、张文潜同在戒坛,余病目昏,数以热水洗之。文潜曰,目忌点洗,齿便漱琢。目有病当存之,齿有病当劳之,不可同也。治目当如治民,治齿当如治军。治民当如曹参之治齐,治军当如商鞅之治秦。此颇有理,故退而录之”。(《良方》七)

2.括为内翰,刘贡父与从官数人同访之。下马,典谒者报云,内翰方就浴,可少待。贡父语同行曰,存中死矣,待之何益?众惊而问其故。贡父曰孟子不云乎,死矣夫盆成括!众始悟其为戏,乃大笑而去。(《曲洧旧闻》六)

3.括与吕惠卿、王存、李常治平中在馆中夜谈诗。括曰:“退之诗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然终不是诗。”惠卿曰:“诗正当如是,吾谓诗人亦有如退之者。”王存是括,李常是惠卿,于是四人者相交攻久不决。常正色谓存曰:“君子群而不党,公独党存中。”存怒曰:“吾所见如此,偶同存中,便谓之党,则君非党吉甫(惠卿)乎?”一座大笑。(《冷斋夜话》)

4.括葬钱塘安溪太平山。(《家乘》)

5.括佚著除见于上文者外有《易解》二卷(《家乘》),《丧服后传》(《笔谈》三),《春秋机括》(《宋史·艺文志》作二卷,《玉海》作三卷,《郡斋读书志》作一卷,云“《春秋谱》也”),《左氏记传》五十卷(《家乘》),《灵苑方》二十卷(《郡斋读书志》,《志》别出《沈存中良方》十五卷,云“或以苏子瞻论医药杂说附之”。此即后世所传《苏沈良方》也。其书亦佚,四库本乃从《永乐大典》辑出者,分为六卷),《忘怀录》三卷,(见马元调《笔谈》后序,马云,“或曰:元丰中梦上丈人撰,非括也”),《诗话》(《万历钱塘志》本传)。《家乘》又著录括撰《孟子解》一卷,按:此见《本集》,今存。

原载《清华学报》第11卷第2期,1936年4月

附:

《沈括编年事辑》校后记

徐规

(《沈括编年事辑》,张荫麟教授著,载《清华学报》第十一卷第二期,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出版。已收入遗著《宋史论丛》中。)

按《宋史·沈括传》载:“元祐初,徙秀州。”又《长兴集》十六《谢谪授秀州团练副使表》云:“伏蒙告命,授臣秀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可知沈括在奉到新命以前,不能离秀州。荫麟师原文元祐四年条有“括之迁居京口梦溪,必在是年进图受奖,奉旨许任便居住后”云云。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元祐三年八月丙子(三日)条载:“秀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沈括,赐绢百匹,仍从便居止,以括上编修天下州县图故也。”此事并见《宋会要辑稿》刑法六之二十,但作八月十三日。可知进图受奖乃元祐三年而非四年之事。又所谓“仍从便居止”者,指仍许在秀州境内从便居止之意,非谓许于秀州以外之州军任便居住也。又《长兴集》十六《谢分司南京表》云:“今月十九日,润州差人送到官告一通,伏蒙圣恩,授臣左朝散郞,守光禄少卿,分司南京,许于外州军任便居住。”《长编》系此命于元祐五年十月戊戌(七日)。许于外州军任便居住,则南京以外亦可居住也。此为其行动从此可自由之重要证据。假定元祐五年十月新命到达即迁居润州,则《宋史》本传所谓“居润八年卒,年六十五”者,应从元祐五年(一〇九〇)起算,历八年,当为绍兴〔圣〕四年(一〇九七)。若以绍圣四年卒,年六十五,上推其生年,当为明道二年(一〇三三),与原文所谓生于明道元年者不符。其迁居润州是否即在元祐五年,抑或六年,虽不可确知,但不在元祐五年十月以前,则无疑问。据此,沈括不生于明道元年,而在明道元年以后,固彰彰明甚。除非《宋史》本传原文有误耳。

又《长编》元祐四年九月己丑(二十二日)条载:“诏责授秀州团练副使(黄州安置)沈括叙朝散郎光禄少卿,责授成州团练副使(黄州安置)吴居厚叙朝奉郎少府少监,并分司南京;(中略)仍并许于外州军任便居住。”此命旋因梁焘、刘安世之反对,故同月即有诏“沈括、吴居厚前命勿行,内沈括更候一期取旨”之语。但有一点可注意者,即元祐四年九月己丑之前,沈括已移黄州安置。至《谢分司南京表》中有“润州差人送到”之语,多以为沈括在收到官告之前,已迁居润州,似未注意“许于外州军任便居住”为确定其行动自由之重要命令,须知限定居止为一种处分,不限定居止则为此种处分之撤废,必须有明令乃得自由行动也。《谢表》所以指出润州者,恐以润州为当时水路交通一冲要地,一部分文移以其地为输送之一起点,故也。

读《〈沈括编年事辑〉校后记》

丁则良

最近《文史周刊》编辑部转来浙江大学徐规先生给我的一封信和他写的《〈沈括编年事辑〉校后记》一文,我一面对徐先生这种指正的热诚表示敬佩,一面也要对《文史周刊》编辑先生致谢。徐先生对于沈括生卒年一问题的意见,和我在《沈括生卒年考》(载上海《大公报·文史周刊》第二十九期)中的不同。其主要的差异在于徐先生认为沈括居润州,始于元祐五年,而我认为始于元祐四年九月至十二月之间。其实我从前也曾持过和徐先生相同的看法。在民国二十九年五月三十日出版的《益世报·史学副刊》渝版第五期上,我曾写过《跋〈沈括编年事辑〉》一文,关于沈括的生卒年,我的结论和现在徐先生的一样。我说:

括自元丰贬谪后,其真得任便居住,当在元祐五年十月。其迁居京口(即润州),亦当在是年。以居润八年计之,当卒于绍圣四年,而其生年乃在明道二年(公元一〇三三至一〇九七年)。张(荫麟)氏所辑沈氏事迹,悉早一岁云。

不但结论一样,而且所用的论据也同是《长编》卷四四九元祐五年十月七日戊戌条。我那一篇小文,曾请张先生看过,张先生曾在文中加过按语,对我的结论,很表同意。后来,我的意见有变动,又曾函浙大告知张先生,并将论据一一提出。张先生回信,也颇以这新的意见为然。最近《沈括生卒年考》一文就是根据这变动后的意见写出来的。

我何以改用新的意见,《沈括生卒年考》一文所用的诸论据,可为说明,这里不再赘述。对于徐先生的意见,我愿提出三点怀疑,以供讨论。按《长兴集》卷十六《谢分司南京表》所云:“润州差人送到官告一道”云云,似乎可以暗示沈括这时(元祐五年十月以前)已经住在润州。自来不乏巧合之事,如沈括这时不住润州,而偏由润州差人送来官告,沈括得到之后,又迁居润州,岂不太巧?此其一。如果他这时不在润州,而在黄州,黄、润相去甚远,为什么政府公文不直接送黄州,由黄州差人送去,而一定要由润州从千里外差人送去?这是很费解的。此其二。徐先生说润州是“当时水路交通一冲要地,一部分文移以其地为输送之一起点”,不晓得此说有无根据?如能在这一事之外,举出其他实例,证明北宋确有以润州为一输送文移之起点的办法,这一论断或可成立。此其三。

我觉得沈括生卒年一问题,因现存史料有限,而且文辞笼统,不易作肯定的结论。说他是元祐四年九月后居住润州吧,却与元祐五年十月戊戌的诏命不全符合。说他是元祐五年十月以后才住在润州罢,而官告却又是由润州差人送来。无论哪一说,都有困难。我现在对我的意见也不满意,希望徐先生和世之治宋史者有以教我。

卅六、六、九,清华园

原载《申报·文史周刊》第13期,1948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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