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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山多水是朝鲜的特色。不但那水清,山也秀气,一眼望去,远山近水,处处点染得都像画似的。朝鲜人住在画里,对那山啊水的,常常会起个极

有风情的名儿,引起人的深思。且拿京畿山来说吧。这座山坐落在朝鲜的当腰,紧压在金城川上,东临北汉江,西南几十里,就是汉城所在的京畿道。山势又陡,乍看上去,像刀棱一样,直上直下。山头上长满赤松、杉松、落叶松,莽莽苍苍的,是屏障南朝鲜的一道险要门户。叫它京畿山,来历就出在这儿。

说朝鲜人住在画里,那是指的好年好月的事情。可惜一幅青绿山水画也似的江山,如今竟是狼烟地动,烽火连天了。

如今是一九五一年三月。一冬天,京畿山满山的松树总像蒙着层灰尘,模样儿有点憔悴。刮上两场东风,松树的颜色就变得翠绿翠绿的,又新鲜,又活气。是春天了,可又不像春天。你看,说声变天,又飞起雪来,漫天漫地,飘飘悠悠,好大的桃花雪,把京畿山遮得隐隐约约的,好像影子似的。这桃花雪整落了一天。天黑以后,有一批从祖国新补充来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来到京畿山下,当中有两个战士由人领着走进一个班的掩蔽部去。这两个青年一个叫高山河,另一个叫艾小牛。高山河长的又高大,又英武,脸方方正正的,两只眼睛是那么清亮,那么柔和,一笑,眼弯弯的,秀气得很。手里抡着背包不算,后脊梁上还背得鼓鼓囊囊的,多老高,上面披着件棉大衣——天知道背的什么!艾小牛倒挺利落。黑圆脸,矮胖子,一进来,抖抖身上的雪,把背包咕咚一声摔到草铺上,见了什么人都是自来熟,直着嗓门嚷:“哎呀呀,你们出去瞧瞧,真怪!明明晴了,满天都是星星,半天空可还飞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怎么一到国外,什么都出奇!”

班长梁家龙拿毛巾打着高山河棉大衣上的雪,慢言慢语说:“你是乍来,看什么都眼生,惯了,就不奇怪了。”又问:“来的就你们两个人么?”

小牛说:“哼!两个?还有一个呢。”

梁家龙拿手影着一盏弹壳做的小油灯,望着掩蔽部口说:“还有谁掉在后边,快去迎迎去。”

小牛说:“不用迎,都进来啦。”

梁家龙伸出食指点着小牛慢慢说:“你这个小鬼,倒会耍嘴,还有一个塞在你口袋里不成?”

小牛瞟了高山河一眼冷笑说:“我口袋里倒没什么夹带,别人可不保险。”

高山河邹了邹眉头,也不理小牛,轻轻揭开身上披的大衣,好几个战士一齐叫起来。原来高山河身后绑着个朝鲜小姑娘,光景有五岁左右,黄皮骨瘦的,眉眼却挺俊。歪着头,睡的正香。战士们都围上来看,有人亲亲热热捏她的小嘴巴。小姑娘一下子惊醒,两只小胳臂紧紧搂着高山河的脖子,吃惊地瞪着大家。高山河解开带子,蹲下身子把小姑娘放到铺上,笑着说:“都是志愿军叔叔,别害怕。”

梁家龙问起小姑娘的来历,高山河才一张嘴,小牛早把话抢过去说:“还不是从美国鬼子的子弹头上救出来的!今儿不是下大雪?迷离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我们正在前沿阵地放哨,猛一下子听见敌人打起枪来,正纳闷,就看见雪影里闪出个人来,没命地往这边跑,看看跑到跟前,一头栽倒,赶紧救回来,原来是个朝鲜妇女,怀里就抱着这个小妞妞。听说那边没吃的,饿极了,才往这边跑,人跑到了,也打死了,丢下孤孤零零的孩子,多可怜!”旁边有个叫马学文的机枪射手,听到这儿插嘴问:“是你把孩子救出来的么?”

小牛说:“我是在到这儿来的路上,遇见前沿往后送孩子,敌人又打炮,那个同志挂了花——”

马学文笑起来说:“你就把孩子背来了。”

小牛一咧嘴说:“我才懒得背呢。尿你一身,臊烘烘的,那个味儿啊!”战士们一时七嘴八舌说起话来。有人咬牙切齿骂着美国鬼子,骂着骂着,脸冲着敌人那面嚷:“有本事你跟志愿军老子较量较量,别光欺负孤儿寡母的!”又有些人啧啧着舌头,夸小姑娘模样儿俊,问她叫什么名字。小姑娘半句话也不懂,直往高山河怀里偎。本名闹不清,替她起个中国名儿吧。于是花儿、叶儿、裙儿、簪儿,起了一大堆。你起的他嫌俗气,他起的我又嫌老封建,一个也不好。梁家龙却在盘算着:该怎样安置这个孤儿呢?顶好送到连部去。一说出来,都反对:送到哪儿不得人照顾?还不如暂且养在班里,等方便再交给朝鲜政府。梁家龙懂得大家都爱这孩子,自己也是一个心思,偏偏提出好些难题。说孩子太小,谁也不理会。梳头洗脸嘛,有人在家里就是会替妹妹扎“钻天锥”小辫子,拿手得很。吃饭穿衣更容易,吹口法气,什么不就变得熨熨贴贴的?再说,班里还有位“老妈妈”,愁什么?

“老妈妈”正是指的梁家龙。这人生的厚眼皮,厚嘴唇,样子十分浑厚。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做事总是不慌不忙的,待人耐心又耐意,因而战士都叫他老班长,有时开玩笑又喊他老妈妈。论年龄,也不过二十几岁,只是长的面老,好像三十多了。梁家龙还有个特性。别看他一本正经的,一时半时还喜欢说个俏皮话,逗的人发笑。他为人心细,空下来,时常盘着腿坐在一边,不声不响地替战士补衬衫,上袜底。有那顽皮的战士见了说:“老妈妈,针线活你也拿得起呀?”

梁家龙头也不抬说:“对付着吧。”

“做菜做饭行不行?”

“不敢说行,你想吃什么,请点吧。”

“哎呀呀!照这样说,凡是妇女活,你都能做。”

“你奶奶能的,我就能。”

“生小孩你也能?”

“对不起,就这个绝招还不行,慢慢学呗。”

听的人都笑了。从此动不动就有人问:“班长,你学会生小孩没有?”梁家龙也不恼。今儿见战士都愿意留下这朝鲜小姑娘,便摸着小姑娘的头说:“也好,暂且养着吧。生小孩咱学不会,认个干的,也好堵你们的嘴。”又搓着后脖颈子寻思说:“替她起个什么名儿呢?依我的意思,不如叫仇儿——免得忘记这笔冤仇。”

正在这当口,外边忽隆一声,掩蔽口挂的稻草帘子,嗖地飞起,闪进一片红光。小牛正在洗脚,赤着脚扑上来,一口吹灭灯,里面立时变得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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