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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与脏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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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为斋随笔

《论语》曾刊龚定盦论肾主记忆及通呼吸语,以见古人生理观念之一斑:苏东坡上张安道书亦有鼻液下咽之养生妙论。近偶读俞正燮《癸巳类稿》,“书人身图说后”,更觉其味湛然。据篇首第一句俞所见书,是“西洋罗雅各龙华民邓玉函所释其国人身图说”。“其国”二字甚妙,盖谓其国人身与中土人不同也。俞谓“此书在中国二百年矣,未有能读之者”。考此三人中,邓玉函于一六二一年莅华,一六三〇年逝世,在华期间最短,故译书当在此九年期间内。论文大旨,是阐明中外人脏腑经络确有不同,而结论谓因脏腑之不同,故宗教亦不同,其中演绎根据,似只凭直感而已,恐怕不易用科学方法证明。俞氏之言曰:

“其人南怀仁于康熙时上穷理学书云,一切知识记忆,不在于心,而在头脑之内,亦不出此书之旨。惜脏腑经络,事非众晓。脏腑不同,故立教不同。其人好传教,欲中土人学之。不知中国人自有脏腑经络,其能信天主教者,必中国脏腑不全之人。得此等千百,于西洋教何益?西洋人倘知此,亦当殷然自惜,掉首茇舍,决然舍去者欤?!”

俞所谓中外脏腑不同,据他看这本书的结论是这样的:

“中土人肺六叶,彼土四叶;中土人肝七叶,彼土三叶;中土人心七窍,彼土四窍;中土人睾丸二,彼土睾丸四;中土人肠二,彼土肠六;中土人肝生左,肺生右,肝系在心系左,彼土心系在肝系左;中土人心带五系,彼土心有大耳二,小耳十一,则所谓四窍者,又有二大孔,十一小孔。”

按西洋人身解剖学发达于十七、十八世纪,血脉循环之理发明于harvey(参见buckle《英国文化史》))。罗雅各等所译一书着作既在十七世纪初叶,固然未必尽是,如所谓心有十一小耳,未知究何所指。然大体上,比中土高明,如中说肝在左,心在右,似错误的太离奇了。未知中国人观察力,何以如此薄弱?心之搏跳,到底可以按手扪得。至于睾丸四,当系指副睾丸或指摄护腺,在图说上,与睾丸同形,显然为四,未免使俞惊叹。

俞考定生理之法有二:一,自扪;二,引证古书。儒药所以为儒,就在此点,自扪法,可行于睾丸,故俞曰“及儒自扪睾二,隐约其四,睾之文耳”。“文”当指睾丸之输管等,隐约合睾丸扣之似有四也,殊不知西人却不是如此扪法。引证古书尤妙。其论据是《洗冤录》,《汉书》,《素问》,《战国策》等,真令人哭笑不得。根据这些书,他证明“人生实异”,不可强同。

有一段很妙:“向读金楼子,言纣剖比干心有十二穴,其事无所出,或此是西方古说,梁元帝得之西僧者,因以附之比干。此书初译,幸与儒之不读书不通经脉脏腑者商之,故得存其异趣,”其意若曰,若不幸与通经脉读诗书之儒商之,必改为七窍,而西土异趣遂不得传。他据《灵枢》《本神》,知道男子如精是藏于肾的,“肾藏精,精者髓也。《海论》云,脑为髓海,是精由脑随脊而下。今据此书,则西洋人生源已异。古经言精路不由与胃膀胱,不为不净。精髓督脉而下,故谓之精,而此书言要肾积质具(与?)积溺,则佛书以出精为出不净,自是西土禀赋不同,亦不足怪。”这是俞的精出脑说,及精实净说。

他又说子宫中西不同,曾引汉书,证明“羌以妇人肠为子宫”(虽然论据甚薄弱);“羌汉不同,则西洋与中土不同,均不足怪。”他引佛书描写子宫形状,代表西土曰:“佛家禅秘要法云,子藏在生藏之下,熟藏之上。如猪胞,如芭蕉叶,如马肠,如臂钏,形上圆下尖如贝齿。此书(《人身图说》)言子宫有颈,以硬肉成,能缩展拳张,长圆而空,如狗喉管,皱缩不平,则非膀胱之渗者。可知言子宫外广而短,户有细皮阻冷气,亦为中土人所不能言。”

以上可见俞氏一般论调了,读了甚有趣,但不疑其篇末匆有宗教与脉胳之怪论也。古读书人好作零星笔记,好随意揣侧下论断,极少缜密理论,大抵与俞相似。闻友言有西人问,相传中国女人阴hu是横的,未知确否,是与俞一般见识,且发见于二十世纪,俞不足深责矣。

又《癸巳类稿》十五卷《天主教论》,将拜日教,拜火教,佛教并为一谈,名为西土,也有相当滑稽。其说耶稣,竟谓“尔撒(即耶稣)圣人者,亦阿丹(即亚当)当圣人之后。……或通其妻,托求异术。尔撒告妻,畏人缚发。于是夜暗系其发,仇至遭擒,便被杀害。其徒愤恨天不垂佑,乃奉天主,不复事天。”是将旧约犹太英雄参孙事,误托耶稣,且耶稣无娶妻。其考十字架,谓系“翘手脚视日”,符拜日教之义。

末云:“今天主教皆罗刹,力距佛,佛以罗刹名被之夜叉戾厉,洋人巧器,亦呼为鬼工,而罗刹安之。其自言知识,在脑不在心,盖为人穷工极巧,而心窍不开,在彼国为常,在中国则为怪也,乃好诱人为之,而自述本师之事,亦不求所本。然则耶稣在罗刹为持世之人,而他部之人入其教,则亦无心肝之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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