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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稗疏

春秋稗疏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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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公

春王正月

以夏时冠周月之说,朱子辨胡氏之非详矣。且以经文求之,言正月而系王,则明此正月乃周天子所颁之正月。公羊氏言:“王者孰谓?谓文王也。”说虽迂谬,亦以明改正授时,惟革命之王定其名实,而正月之文自周颁矣。若夫子以己意欲行夏时,则但当言春正月,不可称王;王不以为正月,即不得天,亦不能矫诬以泯乱一代之制,又岂夫子所欲垂法之正月可自称王乎?不敢自专,又岂敢假冒王章以欺天下邪?《春秋》之义微而显。

此言王者,其义不一:周既东迁,诸侯僭擅,盖有不遵其正朔者,故称王以见鲁所秉者周礼,《公羊》所谓大一统,此一义也;王为今王,以王冠月,明三统递建,正月之号不一,而此之正月,乃今王之正月,非夏、商之正月,此又一义也;然以建子之月为正月,惟周之王天下,以革命不相沿之故,立杳茫之天统,而异乎天之显道,则此正月乃王之正月,非天之正月,以寓周正之差,夏时得天之意,此又一义也。经文化工之笔,游、夏不能赞,于此见矣。三统之说曰:夏正建寅,商正建丑,周正建子。云“正建”者,以所建为正月也,故曰王者改正朔,若仍前王之正月为正月,则正未尝改矣。明言周正建子,而谓周称建子之月为冬十有一月,则何改之有乎?《周礼》有正月,有正岁。正岁,建寅之月也;正月,建子之月也。或以“正月之吉始和”为疑,言建子之月,冬气觱发,不得言和。不知古人之候气于微,故三统谓之三微。冬至,日回北陆,一阳生于地下,故从其微而谓之曰和。如于其著而言之,则建寅之月,日方在亥,月吉朔旦,正冬春之交,严寒方冽,亦不得谓之曰和,何疑始和非建子之月乎?《豳风》言“一之日”“二之日”者,乃追赋太王以前事,不足为据;而其曰“七月流火”,则公刘以来自用夏正也。建寅者以立春为岁首,建子者以冬至为岁首,不以大雪。自冬至至春分,阳气始发,可谓之春。春者蠢也,蠢动微动也。春分以后,百昌怒生,其动不蠢矣。建子非春之说,不可执也,何得以臆见立夏时冠周月之说,使圣人矫立王制,而乱一代之成宪哉!

杜氏、范氏皆以为氐、羌之别种。按:氐乃有扈氏之苗裔,子孙迁流,逾陇而西;羌乃三苗姜姓之别,舜迁之于三危,后渐入内地,居陇、蜀间。是氐、羌种类皆居西南,内则武都,外则河湟,去山东悬隔。《春秋》时戎、狄内杂,不闻氐、羌东徙,可云如后世氐、羌之类,不可竟指为氐、羌。传注家泥东夷西戎之说而不知通耳。杜氏谓“陈留济阳县东南有戎城”,似矣。然《费誓》称“徐戎并兴,东郊不开”,鲁所亟与会盟者,必此戎也。孔氏谓“徐州之戎,帝王羁縻统驭,秦始皇逐出之”。此戎当在鲁之东南安东、赣榆之间。若济阳,乃豫州之域,地在鲁西,今曹县地。盖曹、卫之境,未闻有戎居此,则杜《解》固未确也。

杜《解》:“谯国龙亢县有向城。”龙亢地在今怀远县境。《汉书》沛郡有向县,《注》云:故姜姓国,炎帝后。地近萧县。言谯国龙亢者,晋并入龙亢,为谯王国邑也。《后汉书·注》云:“《地道记》曰《左传》隐二年入向,城在龙亢县东南。”而阚骃《十三州志》曰:“轵县南山西曲有故向城,即周向国也。《传》曰‘向姜不安于莒而归’者也。”今按:轵县之向,邑也,非国也,《传》所谓“王以苏忿生田向与郑”,《注》云“在轵县西,地名向上”者也。其地去莒千里而遥,莒以小国偏师,安能越齐、鲁、宋、郑而入其国都?则班书为是,阚说非也。地之以向名者不一:轵县有向矣;扶沟亦有向,会吴之向也;长葛有向,襄十一年诸侯“师于向”者也。皆如字。唯此龙亢之向国,音式亮反,颜师古注云然。

《公羊传》曰:“车马曰赗。”赗以赠葬,而用车马者,疑为遣车。但遣车途马,为物甚微,而《丧礼》葬有容车,列生时所乘者于柩前,以为容观,不以殉也。仲子僭夫人之礼,其翟厌与?仲子之卒,不见于《春秋》,盖在隐公未立之前。至是始归赗者,与秦人归禭不及大敛同。皆周末文胜之陋也。

纪履

《左传》作裂 。“裂”与“厉”同,《礼记》所谓“鞶革”也,小囊盛帨巾者,加 以缘饰之。郑康成《内则·注》引此经文为释。 ,采色缯也。名必有义,字必从名。裂 字子帛,故当从《左》。上读如裂,下相俞反。

日有食之

月之朔望,必以日月之食为准。非合朔,则日何由食?非正望,则月何由食?此历法一定不易之理也。《春秋》所书,有言日不言朔者,有言朔不言日者,有但书月而日朔皆不言者。杜氏以为“史失之”。谷梁氏则曰:“言日不言朔,食晦日也”,“言朔不言日,食既朔也”,“不言日,不言朔,夜食也。”专家之学,事理迷谬,焉有日食而可谓之晦日,可谓之既朔乎?其言夜食,尤为舛妄。食限在夜,夜即朔也。所恶于日食者,以日光受蔽,人不得见,故为灾眚。若食限在夜,无所蔽于人间,不足为灾。故历家可无夜食之法。又云“王者朝日”,日出而有亏伤之象,故知其食于夜。尤足令人姗笑不禁。日食者,月正在日下蔽日,人不见耳,于日何伤,乃既复而犹有伤乎?王者朝日,春分之礼,非旦旦而朝日。即令旦旦朝日,偶有阴云,何从得见?唯算入食限,则虽京师云翳,而千里之外,阴晴既异,自见其食,岂藉一王者之目击而始知哉?专家之学,闻不多而疑不阙,不知而作,如此类者众矣。其不言日、不言朔者,《公羊》谓“或失之前,或失之后”,其说较是。所谓失者,朔失也,非日食之失也。周用《天统历》,为法远而多疏,不能审定定朔,则所谓朔者非朔。故夫子曰“行夏之时”,言周历违天,不可行也。其不言日又不言朔者,则所置朔失之愈远,盖有差至三四日者矣。《春秋》因其谬而分别书之,以显周历之谬,以定百王敬授民时之大法,抑不待贬而大义自见,谷梁固不足以知之。

杜氏云:“杞本都陈留雍邱县。桓六年,淳于公亡国,杞似并之,迁都淳于。”乃以地理考证经文,雍邱去淳于,地且千里,淳于即亡,杞安能越郑、宋、鲁、齐而远并之,遽舍其故国而为千里之迁?则杜说固属未详。《汉书·注》:“雍邱,故杞国,武王封东楼公于此。先春秋时徙鲁东北。”淳于之亡,入春秋后十七年,则杞初不因并淳于而始东迁也。莒取牟娄;牟娄,杞邑。杜氏亦云:“城阳诸县东北有娄乡。”《后汉书》平昌侯国有娄亭,《注》谓是牟娄,地属北海诸县,今诸城也。则杞之国在青州,齐之南,鲁之东,春秋前已不都雍邱,明矣。雍邱,今杞县,春秋时为宋、郑二国之争地。盖王子友迁于新郑之时,杞已去雍邱而迁北海,其后或都淳于,或都缘陵,皆在青州之南境,特未都淳于之时,未考其地果何在,要其在安丘、诸城之间,与莒为邻,已久离雍邱之故封,则无疑也。

翚帅师

翚不称公子,四《传》皆以为贬词。左、胡以其固请,强君不义,犹为近理。公、谷谓以弑君故贬,则会师之日,尚未成弑,及其逆女,大恶已成,不贬之于罪已彰著之后,而逆亿之于弑械未成之先,何说邪?无骇亦公族也,不称公子、公孙,《传》以为春秋之始,犹为近古,故大夫不得赐族而但书名,挟也,柔也,溺也,皆犹之翚也。至翚以弑成桓公之篡,故与联族属以宠之,称公子以乱国法,自翚始也。若益师、 之称公子,则于其死而加以殊宠,非生者之可徼也。称公子之与否,固无关于褒贬。不然,庆父之恶,岂在翚下,而始终以公子称,抑又何也?

地以水名,则凡水之滨皆可名也,而亦必于其水之滨。按《水经》:“河水东至酸枣县,濮水东出焉。”又曰:“瓠子水东北过廪邱,为濮水。”酸枣今延津,廪邱今范县。盖西自延津,东至濮州,皆濮水之滨,可名为濮。特地在河北,与陈国之境既限以大河,而中间宋地,陈之封壤不得有濮名也。“卫使右宰丑莅杀州吁于濮”,卫人自于卫地杀之;若杀石厚,则《传》言“莅杀于陈”,亦以明濮非陈境矣。杜《解》云:“濮,陈地。”非也。此时卫未东徙,尚都卫辉,而延津在其东南,为边境自陈至卫之孔道,杀州吁于境上,亦戮于甸人之遗意。若《后汉·郡国志》言“东郡濮阳,春秋时曰濮”,则迂道而东,非陈至卫之途,盖亦未审。

观鱼于棠

棠在今鱼台县,济水东流过之。河、济合流以来,河径其南,出庙道口。周定王以前,河方北流,独临济水,故《公羊传》曰:“棠,济上之邑也。”隐公盖临济而观之。“观”,左氏作“矢”。矢,陈也。济亦大渎也,虽有鱼,非可陈而观者。盖鱼之为言渔也,陈其取鱼之具而观其获也。北方唯冬可以取鱼,故《周颂》“潜有多鱼”,咏季冬荐鱼之事。周正之春,夏正仲冬以后也,于时乘冰合,鱼聚于渊,而多设罧梁罾罟以取之,此谓陈鱼而观也。又按:杜氏于此及“会戎于唐”,皆云“方与之武唐亭。”一地二名者,古者侯国封疆小而人民聚,故栉比置邑,各为之名。子曰“十室之邑”,十室可名为邑,犹今之乡团耳,则唐、棠密迩而邑名异,无足疑矣。

杜《解》:“泰山牟县有艾山”,而桑钦《水经》云:“沂水出泰山盖县艾山,南过琅邪、临沂。”临沂,今沂州也。郦道元说地近莒之浮来。《后汉·郡国志》琅邪临沂县《注》:“隐六年盟于艾。杜预曰:‘县东南有艾山’”,又与《左传·解》云牟县者异。按:沂水有二:一则“浴乎沂”之沂,在曲阜,汉、晋以下,曲阜并入盖县,其水南流入泗;一则发源琅邪,东流入海。盖县亦有二:一在曲阜,读如字,古拜反;一音古盍反,齐邑也,地近于莒,后为王 食邑。是以互相淆讹。艾山自在琅邪之盖,杜云“泰山”者非也。曲阜之盖,古拜反。 乃鲁国都郊关内地。齐方强盛,其肯至鲁都而受盟乎?则艾在齐南鲁东,近浮来而属琅邪明矣。吴、齐战于艾陵,其即此艾与?

《左传》云:“遇于犬邱。”杜《解》:“犬邱,垂也。地有两名。”则杜既知垂之即犬邱矣,而又曰:“济阴句阳县东有垂亭”,岂不自相背戾邪?犬邱于汉为敬邱。《汉书·注》云:“明帝更名太邱。应劭曰:《春秋》‘遇于犬邱’在此。”《水经注》言睢水侧有犬邱,王莽改曰敬邱,县属沛郡,而句阳县属济阴,一临睢水为宋地,一近济水为卫地。《传》称“宋公以币请先见”,修主道也,则垂为宋地审矣。睢阳有 水,字从犬而音同垂,然则垂本 也,尤知其非垂亭也。

杜《解》详于纪地,唯郎阙焉。今按:《后汉·郡国志》高平侯国《注》言:“隐九年‘费伯城郎’在此。”高平于西汉为橐县,在金乡、钜野之间,地近于宋。隐公于时方将与宋为难,故非时亟城之。

防 郜防

邑名有地相近而名同者,考证之所以难也。“会防”之防在汉华县,属泰山郡,其地当在齐、鲁之间,故文姜会齐侯亦于此。“取防”之防,杜云“在高平昌邑县西南”,与成武东南之郜城同在鲁西,而为宋地。鲁既取之于宋,庄二十九年因城之,为臧氏食邑。观臧纥自防奔邾,则其为昌邑之防,在鲁西南可见矣。

桓公

孔父

杜氏既云“孔父嘉,孔子六世祖”,则知孔父之名嘉矣。又曰“孔父称名者,内不能治其闺门,外取怨于民”,何其自相刺谬也!名嘉而字孔,以孔为乳子于玄鸟至之时,于时为吉,于事为亨也。故郑公子嘉亦字子孔。孙以祖字为氏,孔子之姓由孔父而称。若谓孔为名,岂孔子以祖名为氏乎?若谓孔姓名父,则古今未有以父为名者。“父”与“甫”异,颜之推谓“凡系字于父之父,并读如父母之父”是也。《谷梁》谓孔子“为祖讳”,义亦得伸。父者尊称也,孔其字也,盖亦宋之公族,故孔子曰:“丘,殷人也。”

郜大鼎

有郜邑,有郜国。隐十年鲁取郜于宋,郜故久为宋邑。若郜国,为文王之子所封,至僖二十年郜子尚见于《经》,非宋于此时能有其地也。杜氏于“取郜”注云:“济阴成武东南有郜城”;于“取郜大鼎”注亦云:“济阴成武县东南有郜城”,又曰“郜国所造器也”,则混而为一矣。成武之郜,为宋、鲁犬牙相入之壤,是宋邑也,非郜子之国也。郜未亡,地不得入宋,宝器亦不得迁于宋。要此大鼎,乃宋于郜邑铸之者,非郜国所造也。郜子之封未详所在,而成武之郜必非其国都。杜《解》淆乱,不足从。

杜氏《解》云:“颍川召陵县西南有邓城。”召陵于汉属汝南郡,在西华、郾城之间,今属开封陈州,盖陈地也。按:桓九年邓南鄙鄾人攻巴客而夺其币。杜云:“鄾在今邓县南,沔水之北。”则今襄阳樊城之地,在汉江北者是也,为邓之南鄙。杜氏以邓为邓县,明乎其为今邓州矣。巴人从夔州径郧阳,循邓州之南,由襄入郢。若邓国在颍川,相去甚远,安得南鄙在鄾,为巴人之借径乎?又庄六年,楚伐申过邓,亦取道襄阳,至邓州,遂东向申。今信阳州。 若邓在颍川,则中隔陈、蔡,相去亦远,伐申安得过邓邪?邓州之为邓国,古今不易。《汉书·注》应劭曰:“邓县,邓侯国。”《后汉书》亦言“邓有鄾聚”,皆属南阳郡。若召陵之有邓城,在郑之东,蔡之北。二国谋御楚难,不应东北向而谋之。胡氏曰:“其地以国,邓亦与焉,郑、蔡南至邓而会谋。”斯为得之。

会于郕

《左氏》《公羊》皆作“成”,胡氏独从《谷梁》作“郕”。按:郕,国也。庄八年齐、鲁围之,文十二年郕伯来奔。其国在济南西北,齐、卫之间,杜氏所谓东平刚父县西南郕乡也。成则鲁邑也,在汉泰山郡钜平县,后为孟氏之食邑,在齐之南,故曰:“无成,则齐人必至于北门。”纪会鲁以谋齐难,自就鲁以谋,安敢越齐而西,会于济北哉?且地以国者,其国亦与。郕近齐而微弱,亦岂敢为纪主以亢齐?《谷梁》“成”傍加“邑”,自传写之讹耳。

杜《解》云“祭,郑邑”,长垣县东北有祭城,“封人,守封疆者”,因以为氏。胡氏则以为周之命大夫。按:祭城之祭读如字;命于周者,则祭公谋父之后,与祭伯、祭公、祭叔同族,音债,其国邑在王畿内,非长垣之祭也。《左传》称“祭封人仲足”。足,其名也;仲,其字也。故胡氏以与单伯同为命卿。封人之官,秩卑而权轻,安能操废立之权?然则封人者,昔于王室为封人,非郑之封人也。天子之元士视子男,封人出为命卿,正相当矣。祭仲执郑之柄,使食邑于祭城而以为氏,则当有后于郑,而终《春秋》之世,郑无祭氏之族,又足以见其同于单伯,仍归于周,无后于鲁也。又,长垣地临濮水,于《春秋》为蒲,所谓“卫有蒲戚”也。而《陈留志》言长垣祭城有蘧伯玉墓,则祭城为卫邑而非郑地,郑安得有封人于祭乎?以此考之,胡氏之说为是。

燕 谷邱

燕,南燕也,字或作酀,姞姓之国,在河南胙城县。其召公之后封于蓟者,春秋称北燕。谷邱,《左传》谓之“句渎音钩豆。 之邱”。济阴句阳县,应劭曰:“《左氏传》句渎之邱也。”郦道元亦云:“在济阴句阳县东南。”其地当属曹、卫。杜云宋地,未是。

八月壬辰陈侯跃卒

杜云:“壬辰,七月二十三日。”以是年六月有壬寅,十一月有丙戌推之,知壬辰为七月二十三日,壬寅为六月二日,丙戌为十一月十七日或十八日。但杜云“从赴”则未是,岂有日不误赴而月误者?盖传授相承之有讹耳。

杜《解》“葛在梁国宁陵县东北”,此则与亳为邻之国。夏之伯国,汤已灭之,不得阅殷、周而仍在。邾、牟、葛皆称“人”,而鲁旅见之,则皆鲁之附庸。牟在泰山郡,邾在鲁南鄙,葛亦应附近于鲁。宁陵当春秋时为宋地,去鲁远矣。此葛盖所谓葛峄也,今兖州之峄县,与邹接壤,当鲁之南,为鲁附庸,其后不再见于《经》《传》,固无从考耳。

庄公

单伯逆王姬

二《传》作“逆王姬”,《左传》作“送”;言逆则单伯为鲁大夫,言送则单伯为王臣。考《经》之言单伯者不一,皆鲁事,则命大夫之说为长。而自此年书单伯,至文十五年凡八十二年,书“单伯至自齐”,明非一人。若彼单伯为此单伯之子姓,苟非鲁人,何为世为鲁卿?则又不容不疑。但言自周而送,则必至鲁而后书,夏已至鲁,何为秋乃归齐?故二《传》定为鲁使往逆,乃鲁主王姬之昏,则逆之者齐事也。若鲁逆之来鲁,亦当使鲁人,不宜还使周之命卿。盖既使逆之以来,因定遣送之于齐,则可云逆,亦可云送,三《传》未尝不相通也。而单伯之阅八十余年无异称,则终不可解。

大水无麦苗

周历自夏至起至秋分为秋。麦熟于夏,夏正之夏也。大小二麦至小满而尽获,安得夏至以后尚有未获之麦,为水所漂乎?杜云“漂杀熟麦”,非也。《春秋》纪灾,每于公家赋敛之日书之。四月收麦,五月末乃登之公廪,故庄二十八年于冬书“无麦”。盖是年积雨败麦,至夏至后,大水淹五稼之苗,故汇记之耳。此时河尚北流,鲁无决堤之患,唯汶、泗诸泉积雨坌涌,以知无麦者,雨败之也;无苗者,水没之也。

公次于滑

《左传》作“滑”,二《传》作“郎”。滑,杜云:“郑地,在陈留襄邑县西北。”盖今大名之滑县。言“次”,则公帅师以往。纪在鲁东南,今欲救纪,而其君轻去国都,帅师以西,次于曹、郑之间,独不畏齐之乘虚以致难于鲁乎?如云约郑,郑之东向纪也,亦不北径于滑。唯郎,则按《后汉书·注》在山阳高平县,今兖州之金乡也,既不出鲁封内,又为郑、纪之孔道。固宜以二《传》为正。

子纠

杜氏谓子纠为桓公庶兄,程子则曰桓公兄而子纠弟。《史记》谓二子皆僖公子,程子则谓皆襄公子。程子所据者,薄昭《与淮南王书》“桓公杀其弟”之文也。杜氏所云,则荀卿言桓公杀兄争国,已先薄昭言之矣。乃以《经》《传》考之,则二说皆未得其实。胡氏于“纳纠”从《公》《谷》不称“子”,于“取纠杀之”又从《左氏》称“子”。胡氏杂用三《传》,惟其意以为去取,则是屈古文以徇己意,往往有此淆乱之病。圣人立法,必无一人而顷刻变易之文,既称纠为子,则“纳”与“杀”皆称子矣。必如《左氏》而后《经》有定论。称子者,从乎襄公而言,犹之乎子般为庄公之子,以未即位而称名,实则在丧之孤也。叔向对韩宣子,谓“齐桓、卫姬之子,有宠于僖”,确有明证。而《传》云:“襄公立,无常,鲍叔知乱将作,奉公子小白奔莒。”当襄公初立之日,使小白为其子,则尚在幼冲,且未尝有申生之衅,鲍叔何为遽奉其子,背父而逃?其为襄公之弟明甚。若管、召奉纠奔鲁,《传》云乱作乃奔,则畏无知而出,纠固襄公之子也。纠为襄公之子,有继襄之义,故在丧而称子。小白,襄公弟也,于分不当立,故但以名书。盖襄公既弑,无知又诛,纠以父死子继之义,因鲁求入,而襄公使民慢虐,为国人所不与,故大夫虽受盟于鲁,而不愿戴暴君之裔。故桓公入而众助之,以败鲁而杀纠。是纠非小白之兄,抑非其弟,乃其从子也,于分当立,而桓公夺之耳。若夫子称管仲之仁,则自以其功在天下后世,初不以纠之不当有齐,而以徙义予之。一能徙义,而遂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乎?

乘邱

杜《解》但云鲁地,未得委悉。《一统志》:曹县有乘邱城,谓鲁庄败宋师于此,乃据应劭说,以济阴郡之乘氏县为乘邱也。乘氏曹地,非鲁地。按《传》:公子偃“自雩门窃出”而犯之,是宋师已深入鲁地,不当西南远在曹境。《史记正义》曰:“乘邱在兖州瑕邱县西北三十五里。”瑕邱在今滋阳县,为兖州府治,去曲阜为近,乘邱自当在此。

楚曰荆者,二《传》皆谓州举,狄之也。夫州大而国小,楚未能全有荆州之地,而举一州以与之,是纵之也,岂狄之邪?狄吴不名之为扬,赤狄在潞不名冀,何独以一州授楚乎?《书》称“荆及衡阳惟荆州”,荆自荆也,荆州自荆州也。楚封于丹阳,依荆山以为国,荆山在今南漳县,为荆州之北境,故因以名州耳。其或称荆、或称楚者,荆、楚一也,皆木名也。黄荆本名楚,以之为刑杖则名荆;楚国本名荆,至僖公时始改曰楚。杜氏曰“荆,楚本号,后改为楚”是也。其地产楚,因以名山而名国。或亦恶刑杖之名,改从其木之本号耳。非《春秋》故抑之。《诗》称“奋伐荆楚”,又云“裒荆之旅”,荆国之为荆,旧矣。

地名莘者不一。晋文登有莘之墟,乃伊尹所耕之野,在河、濮之间,汉为阳平县,今东昌之莘县是。“缵女维莘”之莘,姒姓之国,字或作“侁”,在郃阳、渭涘,今同州邰阳县有故莘城是也。《左传》“神降于莘”之莘,虢邑也,在大河之北。此莘乃蔡地。字或作“新”,汉为新阳县。应劭曰:“在新水之阳”,今汝宁真阳县是也。楚深入蔡地,蔡侯出御而败之。

杜云:“扈,郑地。在荥阳卷县西北。”卷县今原武。此文、宣二公时,晋会诸侯之扈,去齐且千里,去鲁亦远。齐、鲁接壤之国,会盟以讲姻好,非有事于西方,何为远涉千里以结盟?地固有名同而实异者,足知此扈非荥阳之扈。《传》称“夏有观扈”,其地在今东昌之观城,邻于卫而为齐、鲁之西界。孙氏曰:“扈,齐地。”得之。

郭公

杜氏曰:“盖《经》缺误。”胡氏曰:“义不可晓。”是已。又据刘氏以为“郭亾”。汪氏谓亾字从人从 ,与公字相近。乃公字篆文与亾字迥异,不可强通。大要郭公为失地之君,与州公、虞公一例,其下或有出奔见执之事,旧史阙之耳。其称公者,所谓寓公也。寓公不论侯、伯、子、男皆曰公,盖已失其故爵,而所寓之国必以诸侯之礼接之,为之名曰“公”,与本国之君敌体耳。胡氏于州公则言天子三公王者之后称公,州非三恪,抑非入相于周,僻在东夷之小国耳,义既不立;于虞公则又曰“从下执之之词”,曹伯、郑伯皆下执之而不称公,何独于虞而云然?

旧注洮音他刀反,非也。水之以洮名者不一,其音亦异。水出陇西,过临洮东入渭者,则音他刀反;水出零陵东入湘者,音徒到反;此洮在济水之西,濮水之南,《传》所谓“自洮以南,东传于济”是也,音推小反。观《传》所言,则洮南故属鲁,而僖公以前为曹所侵夺,庄公之时则为曹地。若洮北则终始为曹地,定公十四年齐、宋会洮,杜云“曹地”是已。而此云鲁地,疏矣。

《公羊》《谷梁》作“微”。京相璠曰:“东平寿张县西北三十里有故微乡。”汪氏曰:“殷王元子启所封”,其地正在鲁西。杜云:“鲁下邑。”则《公羊》《谷梁》之说为长。按《尔雅》:“水草交曰郿,通谷者微。”微之为地,下临济水,盖泽薮也。则微、郿互称,有自来矣。春秋筑城皆曰城,有堞 也;囿则曰筑,围堑而已。然则微囿之筑,围其泽薮而已。故《谷梁传》曰:“虞之,非正也”,于义亦通。胡氏以完旧为城,筑为创始,未是。

新延

《左传》云:“新作延 。”赵氏谓若新作,但当云作,不当云新。其说良是。左氏似以延为 名, 偶为之佳名,无当于典故,何足纪录?以实求之,延者增益而使广袤之谓。 增则马增,马增故 必加广。在礼:诸侯之马六闲,闲为一 ,一闲,良马、田马、驽马二百一十六匹。其畜马一千二百九十六匹。今鲁增其闲数,广其 以厊之,故至僖公之世,盛称其马之富,如《 》颂所云。盖自庄公时畜牧已夙矣。

蜚,芳味切,刘歆曰“负蠜”是也。《尔雅》谓之卢蜰,《广雅》谓之 音戚觅 ,小虫也,形圆而薄,气臭,每缘稻茎上食稻花,令不成实。以其害谷,故《左传》曰“为灾”也。刘向乃谓“男女同川浴,淫风所生”,则是 也,非蜚也。刘敞引《山海经》“白首一目,行水则竭,行草则死”,音之蜚为此蜚,则古今不再见,为怪而已。汪克宽以负蠜常有,不当言“有”为疑。不知此虫唯水田种稻则多有之,鲁地平衍,麦稷之乡,固不宜有,有之安得不为灾异?

《公》《谷》皆云“纪之遗邑”。杜氏则云“纪附庸国”,乃杜又云“东平无盐县东北有鄣城”。按:纪国在齐、莒东南,今日照、安东之间,无盐在今东平州,相去悬绝,纪安得遥有属邑在东平?即云附庸,亦必相邻附,如鲁之于邾、牟,宋之于萧、郳,何容远隔齐、鲁而附于纪?足知杜说非矣。按:《传》称“齐伐莒,莒子奔纪鄣”,纪鄣者纪之鄣也,地属琅邪,在今淮安之赣榆,此则固为纪邑矣。纪亡而纪季犹保酅,兼有鄣邑,齐复降而有之。杜氏以次成之师相连而书,疑鲁以降鄣故设备,而东平之鄣去成为近。乃于时齐、鲁方睦,齐之降鄣,将卑师少,何足为防?盖次成之师,自有他故,其事不成,徒劳师久驻,故书以示讥,非缘鄣而次也。

山戎 狄

西方曰戎,北方曰狄,《礼》有此文。以《春秋》考之,则不尽然。山戎在北。犯鲁之戎与徐近,在东。潞氏之狄在西。要此戎、狄皆非塞外之虏,秦、汉以下为中国患者。史称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孤竹乃墨胎氏之封,汉曰令支,今为永平之迁安县,固幽州之东境,在榆关之内。戎而曰山,依山而居,则蓟州密云东联喜峰口一带,高山峻谷,自为国邑,与燕杂处者也。狄之病中国也,伐邢入卫,又尝伐凡伯于楚邱,固非绝燕、赵而猝至顺德、卫辉、东昌之内地。盖太行东麓,下属井陉,南迤顺德之黑山,据险为国者。其山之西,则赤狄、白狄倚泽、潞、辽、沁之山以居。要此戎狄皆受子爵于王廷,以时享贡,特阻险弄兵,不纯乎臣仆,犹六代之义阳蛮、仇池杨氏,及今川、湖、贵、广之土司与生熟苗猺。曰戎曰狄者,其族种之旧号。不必定以西为戎,北为狄也。若杜云“山戎北狄”,则又失之。狄而系之曰北,乃极北塞外之狄,周为獯鬻,汉为匈奴,不通中国、不受王爵者也。三代有附塞而居,控御塞外强悍之戎狄,故中国不守边而自固,所谓“天子有道,守在四夷”也。

闵公

闵公

公名启方,而《史记》云名“开”者,汉景帝讳启,故易“启”为“开”。去“方”而但言“开”。则沿公羊氏之琐说,谓《春秋》讥二名也。《史记》桓公名允,宣公名倭,亦林尧叟所谓传异,未闻孰是。

季子 仲孙 高子

三子皆不名,非《春秋》之通例。三《传》以为“贤之”“嘉之”“贵之”或曰“外之”,义皆未安。大夫之称子,犹侯、伯、子、男之称公,皆假尊号以面谀之。《春秋》时习俗则然,而书之史册,固不可以五等之爵加之列国之臣。况仲湫曰“孙”,尤非名之正。盖鲁国之乱,于闵公之世为已极。闵公虽立,幼稚无知,唯国人之所为,故仲湫、高徯之来,皆不以礼见主君,故湫与徯不言“使”,无所致命也。湫不言“聘”,不成庙也。季友不言“至自”,无所告至也。国人接之,国人纳之,从国人之尊称而书之,所以著鲁乱之甚也。曰:“齐桓存三亡国。”鲁无君,无异于亡也。

杜但云:“阳,国名”,不详其地。按:《汉书》东海郡都阳县《注》云:“应邵曰:《春秋》‘齐人迁阳’是。”其地当在郯、沂滨海之间,杜未考耳。

禘于庄公

言庄公者,杜氏谓:“时别立庙,庙成而吉祭。”然言公而不言宫,则非庙也。故胡氏、汪氏以为于寝。乃丧唯在殡,则寝为先君之殡宫,既葬卒哭,则主祔于祖,寝为新君之寝矣,不得仍系于先君。维时庄公葬已逾年,主衬于惠公之庙,鲁人屈其祖以从庄公之主于惠公之庙,庙未迁,不得言庄宫;为升庄公于禘祭之列,初行吉祭,又不得言惠宫。“于庄公”者,以主之,所在而言之实则惠公之庙也。失礼之尤,名不能正,益于此而见。《传》《注》皆属未悉。

僖公

聂北 夷仪

杜《解》但云“邢地”,未详其处。按:《后汉·郡国志》“东郡聊城县有夷仪聚,有聂戚。”《注》云:“《左传》‘聊摄以东’即此。”则二邑皆在今东昌府治。邢本都顺德,于时河水北流,邢本都河西,东渡河而都聊城,则阻大河以御狄,故齐、宋、曹师次聂北以待其迁。聂北、夷仪,地相密迩,次聂北时,已为经营夷仪矣。但聊、摄为齐之东境,去邢远而去卫近,夷仪当是齐、卫之间地,桓公割以为邢都。杜云“邢地”,未是。其后邢、卫交恶,至于相灭,盖由此也。聂与摄通,音尝涉反。

夫人姜氏薨于夷

杜云:“夷,鲁地。”按:哀姜已奔邾,不敢复入鲁境。杜云:“邾人送哀姜还”,亦无所据。按隐元年“纪人伐夷”。《注》云“夷在城阳壮武县”,于汉属胶东。盖哀姜自邾径莒,欲沿海以归齐,而齐拒杀之也。高密有夷安故县,盖其地与?

下阳

胡氏谓:“下阳,邑尔,而书灭,以下阳举而虞、虢亡故。”《经》无此例,灭者必其国也。虢有三:荥泽之虢亭,东虢也;下阳在平陆县大阳之南,滨河之北,北虢也;陕州之上阳,南虢也。东虢,虢叔所封;南北二虢,皆虢仲地,北虢为其故都,逼近于虞,后或渡河南迁,而宗庙社稷故在下阳。晋后再举伐虢,兼取南虢耳。虢国之亡,实亡于下阳。下阳濒河,南虢亡而下阳未失大河之险。晋在虞北,下阳在南,亦不可云虞、虢之塞地,特以包虞而逼南虢尔。

江 黄 贯

江国,杜《解》:“在汝南安阳县。”《东坡图》在蕲州界。汝南地接黄陂蕲州,而国以江名,必近江水。蕲州东滨大江,有故江夏城,于汉、晋或属汝南,《东坡图》非无据已。黄,嬴姓国,杜云“在弋阳县”,今光州也,地接黄梅。黄之为州,名肇于此。贯,杜氏以为字误,云是蒙县西北之贳城。按:蒙县之有贳城,他无所考,独闻杜说。汉有贳县,自属钜鹿,贳侯吕之国也。“贯”之非“贳”,三《传》无异。《谷梁释文》音古乱反,明非音世之贳。按《史记·田齐世家》,齐伐卫取毋邱。《索隐》曰:“毋同贯,古国名,卫邑。”盖今东昌之冠县。毋、贯、冠音义相通,地与阳谷近。江、黄北来受盟于齐,自应至齐、卫之境,不当屈齐、宋南来。杜于此破文以伸己说,非是。

杜云:“颍川召陵南有陉亭。”按:齐桓自蔡伐楚,师进而南。召陵在今郾城县,直蔡西而稍北。既言伐楚,则已叩楚境,故楚曰“涉吾地”。召陵之盟,《传》曰:“师退次于召陵”,与上言“师进次于陉”相应,则陉不在召陵明矣。山径曰陉。自冥厄而北,千里无山。苏秦说韩曰:“南有陉山。”则陉为楚塞之山,其地应在应山之北,山径微通光山、固始之间,非召陵之境矣。《后汉书》言召陵有陉亭,亦范晔沿杜之误也。

《晋书·地道记》:“西阳郡治弦子之国。”西阳右对鄂城,今黄州府治也。杜《解》:“在弋阳轪县。”轪县于汉属江夏,与弋阳有楚塞之隔,不得云在弋阳。江、黄、弦皆滨江之国,杜尽系之汝南,皆属未审。

天王崩

《经》志“天王崩”者,此特系以日,尤为详确,而《左传》谓惠王以前年闰月崩,襄王畏叔带之难,惧不得立,不发丧。夫襄王已为诸侯所翼戴,齐桓且坚“勿易树子”之誓,惠王一崩,即当速讣以召诸侯援己,勿容迟缓,叔带近在宫闱,岂能秘至经年?则左氏之说诬矣。《史·本纪》、《年表》俱载惠王在位二十五年。《竹书纪年》:“惠王阆二十五年己巳岁陟。”唯皇甫谧作二十四年,当亦雷同左、杜耳。

缘陵

缘陵,营陵也。而薛瓒曰:“营邱即临淄营陵。”非是。营邱今临淄县,太公所封,为齐之都会,何容迁杞于此?营陵,今昌乐县也。杞迁都淳于,在齐南郯、莒之间,淮夷沿海而病之,齐桓迁之近齐以避其患。乃营陵近齐而去杞远。杜云“杞地”,亦非。盖亦齐邑,桓公以易杞而使安,既迁以后乃为杞地耳。

沙鹿

杜氏云:“在晋地。”盖据卜偃之言,谓灾应其国,则山在其境内尔。沙鹿在今大名府元城县,而晋在河东。当献、惠之世,晋未尝越太行、王屋而东有尺寸之土;及文公受赐启南阳,始有今怀庆地;赤狄既灭,乃出井陉,而东有鸡泽、邯郸、朝歌,然亦止此而已。大名在东昌、彰德之间,齐、卫之界,中隔卫、邢及狄,晋安得遥而有之?实卫地也。若卜偃之言,则山崩之变大,天下皆受其灾,而无德者当之,晋惠失信妄争,以人事言,应受其咎。乃自是十年之内,齐桓卒,国内大乱;宋襄被执,兵败身伤;中国无霸,兵争复起,周室愈衰。则灾应抑不独晋也。

厉,古与赖通。《公羊释文》音赖是已。此所伐之厉,即楚、围所灭之赖也。老子生于苦县之厉乡,一曰赖乡,地在考城、鹿邑、亳州之间。齐移救徐之师,西向伐厉,厉与楚而病徐也。杜氏乃谓义阳随县北之厉乡。随州之厉,乃神农所生之厉山,亦曰烈山,非国也。齐桓帅八国之兵以伐楚,尚次陉而不深入,安能轻率一曹,越江、汉之北而向随乎?且随为随侯之国,非厉国明矣。于时随方率汉东诸侯叛楚,齐所宜招徕者,何为远涉以伐之邪?

古无“鹢”字。许慎曰:“《春秋》‘六 退飞’。”其字从兒从鸟,入声,五历反,读如“雌霓连蜷”之霓,水鸟也,雌雄相视而孕,亦谓之青雀,船首画之以辟水灾。飞不能高,故其退飞,人得而见之。

项今项城县,去鲁远,鲁不能越曹、宋、陈而有其地。《左传》谓鲁师灭之,未是。二《传》谓齐灭之,盖齐方伐英氏,英氏者,今之英山,自英旋师而北,因灭项以与徐。胡氏谓未有外灭而不书国者。灭赖不言楚,非外灭乎?

梁国所在,杜氏失注。小司马谓在冯翊夏阳。夏阳之梁,以梁山得名,谓之少梁,旧为韩侯之封,居秦、晋之间。梁山为晋望,未闻有梁伯之封。此梁国者,乃汉中西乡县,古曰梁州是也,在秦之南,故梁亡而秦有之。又河南汝州亦故为梁国,《后汉书》言柏翳后所封,然去秦远,秦不得有其地,与《传》不合。

鹿上

杜云:“鹿上,宋地。汝阴有原鹿县。”水南曰阴,汝水自汝阳上蔡、西平东流入淮,原鹿在其南,则蔡之南鄙,申、息、光、黄之境,宋地安得在彼?杜之不审甚矣。《后汉·志》原鹿属汝南郡。楚于时已有申、息,故《史记索隐》以为楚地。然宋、齐不应远即楚而受盟。京相璠、郦道元皆以济阴乘氏县之鹿城乡为鹿上,其地在今巨野县,乃曹、宋之境。以为宋地,斯得之矣。

践土

杜云:“践土,郑地。”按《传》云:“晋师还,至于衡雍,作王富于践土。”衡雍在汉卷县,今并入原武县,地在河内,大河之北。晋败楚于城濮,卫地也。其还师归国,即从卫辉入怀庆,取道王屋、天井而归,天子要于中道而劳之,渡河而北,以至衡雍。郑都新郑,地尽于虎牢,皆河南也,何得衡雍复为郑地?至衡雍而作宫于践土,二地相为密迩,不出原武之境。衡雍本文王子雍叔封地,雍国绝,地入于王畿,始终非郑之有。《传》云:“晋、郑盟于衡雍”,则郑渡河以北而会也。《传》又曰:郑伯“使子人九行成于晋”,亦越疆之辞,衡雍、践土非郑地亦见矣。天子劳晋已毕,自温反于河阳而行狩礼。河阳今孟县也,其南岸孟津也,从此归洛,未尝一涉郑地。杜于公子遂盟于衡雍亦曰郑地,其不审久矣。

翟泉

杜云:“今洛阳城内太仓西南池水也。”其云洛阳城内者,据杜所见晋世之城而言,非周之旧也。而胡氏云“近在洛阳王城之内”,则失之矣。《后汉书·注》云:“本在城外,定元年城成周乃绕之。”《皇览》则曰:“太仓旧在洛阳城外,秦封吕不韦洛阳十万户,故大其城,围入城中。”二说未知孰是,当盟翟泉时,不在城内审矣。且胡氏以洛阳、王城合并而言,尤为疏谬。洛阳自洛阳,王城自王城,周公营洛时分建二城,所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者,是谓王城,孔氏《注》云“今河南城”是也。其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是谓成周,孔氏《注》云“今洛阳也”。王城在西,成周在东,中隔瀍水。《地道记》云:“王城去洛城四十里。”至汉犹分洛阳、河南二县,不同一城。平王东迁,居王城,乃汉之河南县。迨子朝之乱,王猛入王城而不能固其位。敬王立,自狄泉入成周,晋帅诸侯城之,遂为王都。盖王城经乱,庙社宫室想已残毁,故东迁洛阳。从此至宋,皆以洛阳为东都,宋曰西都。 而王城为属邑。然在汉,王城犹存,为河南县,一乱于董卓,再乱于永嘉,至拓跋氏南迁,而王城废,并入洛阳,无河南县矣。若盟于翟泉之日,天子固在王城,去洛阳尚四十里也。而翟泉又在洛阳城外,故《春秋》书“天王居于狄狄、翟通。 泉”,又书“入于成周”,明初在郊而后乃入城也。晋孝廉董养谓翟泉在步广里,杨衒之《伽蓝记》谓在建春门内御道南,郦道元谓天渊池所注、晋惠帝问虾蟆之地,皆据敬王已迁都、吕不韦已扩城之后而言。后世知有洛阳而不知有河南,知周之都成周而不知先都王城,见翟泉在城内而不知故在城外,胡氏之误所由起也。古今沿革不一类如此,其可据所见以疑所闻乎?

四卜郊

《公羊》言“三卜礼也,四卜非礼”者,月有三旬,旬卜一日,四卜则逾月,故非礼。又云:“禘、尝不卜,卜郊非礼。”何休谓“天子不卜郊,鲁郊非礼,故卜”,尤为曲说。使鲁知其不正,则不郊矣,何卜之有?《洪范》言:“作内吉,作外凶。”禘、尝,内事;郊,外事。卜者不敢自专,听命于神而后敢祭,曾事天事亲而敢以己意行乎!

败狄于箕

杜云:“太原阳邑县南有箕城。”又云:“故西河郡有白狄胡。”杜详于考地,而不能审于折中,往往有此。阳邑,故阳处父之食邑,今为太谷县,在太原府南,西河则今汾州,胡种杂处,乃其濒河之北壤,晋都故绛,在其中间。狄在汾州,安能掠晋而东?晋抑不御之于汾西,纵使深入而后败之?盖此狄亦泽潞依山之狄,西掠晋地而迎败之也,非西河之胡也。

陨霜不杀草,李梅实

杜氏以长历定僖公薨之乙巳为十一月十二日,乃谓陨霜亦在建戌之月,霜当微而重,重而不能杀草,所以为灾。此可谓学而不思矣!陨霜系于乙巳之后,安见其非建亥之月?且陨霜不系以月,盖通一冬而言之。若一日乍霜而草不杀,亦其恒尔,安得遽言不杀?况李梅之实,尤非一日而成实。《春秋》书此,记自霜降至冬至恒燠耳,何事曲为之说哉!

文公

跻僖公

大事,袷也;而丧毕之袷谓之大袷,合群庙之主及新祔之主于太庙,各以次序分昭穆。“跻僖公”者,乃于太庙之中,昭穆之列,闵、僖并席,而僖居上;若移易昭穆,则升僖于闵之左,非升于其上矣。抑此但纪太庙中之位次,而未言庙制,故众说纷纭。其云僖为祢,闵为祖,则祖祢之名大乱。闵可云文之祖,其可为僖之祢乎?父子之不可假借,岂以人爵而紊天伦乎?僖为穆,闵为昭,则庄本昭也而穆之,桓本穆也而昭之,而昭穆之名又大乱。周道尊尊,莫重于父子,其生其死,昭穆一定,百世而不改,则世次定。特以先君无子而弟立,于是而五庙之制,不知所从。要此皆为周衰之乱政,若考之于礼,则君无子可嗣,必取诸其子之行以为之后。故《礼》言“为人后者为之子”,而弟必不可立,何况其兄?此乃武、周所定不易之制,昭穆永明,庙制永定。至于后世,篡夺相仍,无立后之典,唯臣子所扳立,则固不可问已。其在于鲁,或隐、桓、闵、僖同为昭穆,如何休、孔颖达之说,或多立庙而祀不啻五世,如汪克宽之说,俱不可知,要以暴行成其邪说。唯无子而不依昭穆以立后,大本既失,其末固莫能挽也。

杜云:“今庐江六县。”而汪氏谓寿州安丰有六国故城。按:六故皋陶后,偃姓之国,汉为六安王国,正今庐州之六安州。若安丰故县在今寿州霍邱之境,今芍陂犹名安丰塘是也,乃蓼国故墟,非六也。

苏子

杜云:“狄灭温,苏子奔卫。今复见,盖王复之。”按苏为县内之国,在西南时刺暴公而作诗者,已有国邑。温子称苏者,东迁后畿内之国已亡,随平王而东,因封于温,其支庶固留仕于周,狄虽灭温,苏氏未亡,王盖复立其支子,仍以苏之故名为其邑号。若奔卫之温子,《传》称苏子者,以其族姓言也。抑考灭国之例有二:有并而有之者;有但毁其宗庙社稷,后不复能建国,而不必有其地者。如楚灭萧,楚不能有而地入于宋,萧因以亡。狄之灭温,狄亦不有其地,地仍为王畿,后以与晋。特温子之后不复有国,而别立苏子,温则亡也。温亡则苏氏固存,不当以灭温为疑。

诸及郓

二邑皆莒、鲁交界之地。诸,今诸城。郓,杜云:“城阳姑幕县南有员音运。 亭。”今按:姑幕今莒州,乃莒国都近地,楚所入而溃之郓也。此所城之郓,乃在汉东莞,今沂水县。二郓相近,鲁、莒各城,而俱明曰郓,犹六代时南北各置雍、兖州,名同而地异也。

新城

杜云:“新城,宋地,在梁国谷熟县西。”谷熟在今归德。然僖六年诸侯围郑新城,杜云:“新城,郑新密,今荥阳密县。”凡《春秋》书地,有名同而地异者,如郜、防、鄑、郚之类,必因其事迹溯其形势,而后可辨。今此同盟,宋、郑皆与,且晋盟诸侯,多就近晋之地,安知非郑之新城而为宋之新城乎?凡此类,杜氏欲自矜其博辨,而不必有实者也。

有星孛入于北斗

“有”者,非恒有也;“入于”者,自外而移入也。唯五纬不但随天而行,故于垣宿有出有入,其余经星随天而行,不自出入。北斗非五纬所行之道,安得有星乍见于外而旋入于中?有之,其为变异大矣!孛星之芒,因日而见。故夕出于东则芒射于西,夕出于西则芒射于东,星之余气散乱,映日而为光芒也。北斗去黄道甚远,日所不映,而孛气发芒,则尤为大异,非但如大辰东方已也。抑岂区区三诸侯之见弑足以当之哉!

莒弑其君庶其

莒、晋、薛称国以弑,自一义例,而《左传》于莒,归首恶于太子仆。使仆果有覆载不容之罪,则《春秋》必与楚商臣、蔡般同正天诛,而何为分恶于国?临川吴氏谓既因国人以弑君,则当自立,何为奔鲁?其说良是。盖国人众起以弑,仆或与闻,而非其主使。季文子所言弑君父者,亦臣子之词,非必仆为庶其之子。孙明复谓称国以弑,国之人皆应坐上刑。胡氏讥其用刑太滥。明复所言通国之人,岂概数万生灵而屠之哉?亦谓在廷之臣及所帅之众而已。如晋厉之弑,栾书、荀偃、士丐谁可末灭?韩厥骄悖之言,亦与郑归生无异,故无首无从,无一可赦。邾定公所云“在官者杀无赦”,正此之谓,何疑于明复之言已甚乎?莒、薛国小,史不详其始末,以晋例之自见。是则莒仆亦一贼也,特非首恶也。

《春秋稗疏》卷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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