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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史论丛

关于戊戌政变之新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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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件乃戊戌政变后一年王照亡命日本时,对日人之笔谈稿。观篇末第二段按语,知曾刊于香港某报。惟刊本今已不可得,此从旧钞本移录。原本题作“在逃犯官王照笔谈一则”,殆是清廷侦探或驻日机关之司情报者所传也。末有湖南某君识语,不著姓名。本件及识语皆大有史料价值,爰为标点重布。识语中痛詈康梁之语,愿读者毋忘其为史料。素痴识。

照来此半年,承诸公厚待,得延残生,不敢言报,亦恐终身无力图报耳。自顾菲材,不能有补于世。今即对公强作空谈,亦何益于事?惟公兼容并包,将有图于东亚大局,则照所知敝国政变之故,不能不陈之左右也。敝国政策向在愚黔首为计,不特朝臣中无一通晓大计之人,而一千五百三十县之读书人,无非井蛙。有言洋务者,即以为匪人。有言外国政俗之善者,即指为奸细。敝国地大民众,断非三五人空谈所能变法。其虚张声势,以为已行新政多端者,诈言也。凡一政之行,必朝廷谋之,众士议之,穷上下之端委,辨各地之情势,于详细曲折,皆已虑及。于是政府发令,大吏应之,州县官实心行之,士庶应之,考校能详尽,而后一政可望实效。岂有一纸上谕,遂作为行一新政之理?照忧国亦二十年矣。然见敝国宦途士风,万无挽回之路。故近年照在乡在京,皆惟劝同志讲时务立学堂,以待机会备用。及丁酉冬,康有为入都,倡为不变于上而变于下之说。其所谓变于下者,即立会之谓也。照以为意主开风气,即是同志。俄而康被荐召对,即变其说,谓非尊君权不可。照亦深以为然。盖皇上既英明,自宜用君权也。及叩尊君权之道,则曰非去太后不可。并言太后与皇上种种为难之状。其时皇上决不言此,皆户部侍郎张荫桓对康所言也。照以为今国家危如累卵,岂容两宫又生罅隙?故劝康有为速出京他往,以待机会,而康不从。旋即上谕屡下,大有振作之象。照窃服康之作用。然是时朝议沸腾,一日数惊。皇上已派康往上海办报馆事,而康未行。照仍劝康速行,以免变生,而康反不悦。及七月初五,照应诏上书,求礼部六堂代递。书中言请皇上奉太后游日本,以知日本崛兴之由。然后将奉太后之意,以晓谕臣民,以变风气。煞尾云,夫而后以孝治天下,而天下臣民莫复有异议;所有变革之事皆太后开其端,皇上继其志。此照之主意,欲和两宫,以名誉归太后,庶消变萌。意非专主联贵国而已也。而堂官阻之。照请堂官自陈抗旨之罪,堂官乃劾照。皇上怒而去六堂官。于是康以为照为皇上信用之人,乃托照上请改衣冠之疏。照不从。旋康又托徐致靖劝照往芦台夺聂提督军以卫皇上。照力辩其不可,谓太后本顾名义,无废皇上之心;若如此举动,大不可也。康又托谭嗣同、徐仁镜与照言。照大呼曰,王小航能为狄仁杰,不能为范雎也。伊等默然。自是动兵之议不复令照知。时照自上书劾张荫桓纳贿滥保之罪。张亦南海人。两宫不和半系此人离间。太后于去岁二月遣步军统领抄其家。伊纳银二十万于中官免。至是劾之意,仍在和两宫。而皇上未悟,张竟不获罪。至七月二十八日,忽闻徐致靖请召袁世凯入都。照大惊,往问徐。答曰,我请召袁为御外侮也。照曰,虽如此,太后岂不惊?于是照急缮折,请皇上命袁驻河南归德府,以镇土匪,意在掩饰召袁入京之计,以免太后惊疑。二十九日午后,照方与徐致靖参酌折稿,而康来,面有喜色,告徐与照曰,谭复生请皇上开懋勤殿用顾问官十人,业已商定,须由外廷推荐,请汝二人分荐此十人。照曰,吾今欲上一要折,不暇及也。康曰,皇上业说已定,欲今夜见荐折,此折最要紧,汝另折暂搁一日,明日再上何妨。照不得已,乃与徐分缮荐(按此下脱折字)。照荐六人,首梁启超,徐荐四人,首康有为。夜上奏折,而皇上晨赴颐和园见太后,暂将所荐康梁十人交军机处记名。其言皇上已说定者伪也。照于七月三十日始往颐和园上请袁兵南去之折。八月初二日袁到京,太后已知之。皇上密谕章京谭嗣同等四人,谓朕位今将不保,尔等速为计划,保全朕躬,勿违太后之意云云。此皇上不欲抗太后以取祸之实在情形也。另谕康有为,只令其速往上海,以待他日再用,无令其举动之文也。而梁启超、谭嗣同于初三夜往见袁,劝其围太后,袁不允。袁之不允,非不忠于君也,力不足也。袁赴京之日,荣禄已调聂士成兵五千驻天津,以制袁之命。况八旗兵虽不精练,尚有数万,精枪快炮俱备,岂三千人可能抗哉?而梁、谭等书生不知兵事之难,反谓袁不忠。彼等令袁围太后之语,皇上亦不知,以致有八月初六日之变,天翻地覆。照闻变尚欲与皇上通消息,而事已不可为矣。今康刊刻露布之密诏,非皇上之真密诏,乃康所伪作者也。而太后与皇上之仇,遂终古不解。此实终古伤心之事。而贵邦诸友但见伊等刊布之伪语,不知此播弄之隐情。照依托康梁之末,以待偷生,真堪愧死。总之敝邦之政变,荣、刚及守旧党皆误国者也,康梁等亦庸医杀人者也。照今言及此,不复为贵邦诸公所容矣。今□兄在,此证康梁之为人,幸我公一详审之。以后近卫公赴北京,亦必真知皇上与太后之情,方可调和,勿专听一二人之私言为幸。然近卫信康、梁已深,若言之,或指照为诬,此照所不敢言者耳。

右录王君与木堂翁笔谈。王君又告予曰,原因保荐康、梁,故致此流离之祸,家败身亡,路人皆为叹息。乃康、梁等自同逃共居以来,陵侮压制,几令照无以度日。每朋友有信来,必先经康、梁目,始令照览。如照寄家书,亦必先经康、梁目,始得入封。且一言不敢妄发,步一不敢任行,几于监狱无异矣。予见王君,泪随声下,不禁忿火中烧。康、梁等真小人之尤,神人共愤,恨不令王君手戮之!

湖南□□□录竟附识。此件系由香港某君邮来,盖辗转抄传者,所言皆是实情,亟为印出,以备同志勘证之用。

素痴按:陈少白于《兴中会革命史要》中记戊戌年在日本与康有为会晤之经过有云:“不久康有为果然出来了。同时厅内还有两个人,由梁启超介绍,一个是广东人梁铁君,一个是直隶人王照,同是来避难的。我们一共七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下,还没有讲到什么问题,王照——他是坐在我的左边——就对我说,‘请你先生评评理,我们住在这里,言语举动,不能自由,甚至来往的信,也要由他们检查过,这种情形实在受不惯’。话还未了,康有为觉得不妙,就忿忿地对梁铁君说,‘你给我领他到外边去,不要在这里啰唣罢’。梁铁君起来强拉着王照出去,我们就彼此纵谈。”所记与右之识语若合符契,可见笔谈决非赝作。(笔谈系旧抄,《史要》系新刊,而王照与康之关系,别无记述,亦非习知之事也。)《史要》又云:“后来康有为因为和王照发生纠纷,闹了好几场,被日本当道知道,恐怕他们要闹出什么事来,就叫他离开日本。而在康有为此次东来的时候,却说是奉了光绪皇帝的衣带密诏,要他到外国请兵求救的。人问他要密诏看时,他又说,临出京时,因某事之必要,已经烧掉了。”此亦可与笔谈所记密诏事相证。

署名“素痴”,原载《大公报·史地周刊》第95期,1936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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