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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八 墓誌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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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憲大夫知思州府事陸公墓誌銘秀水朱彝尊錫鬯

去平湖縣治東六里五行涇有丘隆然,為故中憲大夫知思州府事陸公之墓。公諱世楷,字英一,別字孝山。曾祖考長庚,中萬曆八年進士,累官南京通政司使,進兵部右侍郎。祖考啟鏻,國子監生,以孫葇貴,贈通議大夫、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考浚睿,宣府推官,始封內弘文院中書舍人,累贈通議大夫、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妣譚氏,山東布政司參政贈太僕寺卿昌言之女,累贈淑人。

公少補學官弟子,有文譽。順治五年,以選貢生赴吏部,除平陽府通判。又四年,同知登州府。又六年,遷知南雄府事。後十九年,丁父憂。服除,補思州知府,蓋先後視府事二十四年,未得遷。告歸,四年卒,卒時年六十有五。

公之判平陽也,甫至而薑襄構亂,遠近蜂起應之。平陽被圍,守以下局縮不能畫一策。公貸粟於富民,籍其丁壯,登陴固守,百日而圍解。旋誘降其魁渠,釋其黨師。後大饑,人相食,公為粥食餓夫,馬周於郊市,辨民色,先後給之,餓者全活。

其在登州,海寇揚帆猝至,將逼城下。公立設守具,率舟師禦之,寇乃逸去。時叛帥海時行剽剠州縣,僭稱王,以公知兵事,戒勿犯境。又登有嫠婦,夜為盜所殺,鄰里訐其媳有所私,慮事露,殺姑滅口。公攝縣事,察其冤,求殺人者不得,禱於城隍神,神夢一馬騰踔不休,晨遍呼死者戚懿。嫠婦有姊子為驛卒,公疑焉,訊之,卒言殺人夜投牒入府。公念投牒時日,有文簿可稽,取驗之,字屬改竄,卒乃引服。蓋卒初意行竊,方入門,嫠婦突出,猝加刃焉,媳實不知也。

南雄嶺嶠門戶,疆理初定,平南靖南兩藩王並駐廣州,羽檄不絕於道,部將更替出嶺,一日棰死七人。公馳見帥,論軍士罪,有戴孔雀翎者二人,入始興山,自稱平藩侍衛,發民鑿礦,民盡恐。公往詰曰:「王雖尊,不得擅役吾民,今不使太守知,詐也。」遂縛二人送廣州,王不敢問。

黠僧與平藩璘,結精廬府郭外,誘婦女入,鎖其夫後圃,而淫其妻,閉置者十餘。公幹知之,僧故拳勇,手一揜,百夫莫敢近。乃詭言營齋,延之至,入門,門焉者棖闔,及堂階,則胥隸畢集,縛之以前。僧瞋目呼無罪,公先時已別遣捕卒,盡執僧廬所藏婦女至庭下,僧辭窮,公斃之杖下,邦人皆以為快。

嶺南俗好訟,公曲喻以理,赴訴者漸息。暇築天峰書院,課諸生溫鏐、王沄等講學,買田以膳之。去之日,老稚拒輸遮馬不得行,立祠府治東,士民春秋社祭。其蒞思州,值王師凱旋,軍馬綿繹,府舊設平溪清浪二衛,後劃歸湖廣,而站夫猶循例派協。公請於上官,得免。繼遭旱祲,斗米二千錢。吏請開征秋稅,公不可。民德之,輸者過半。前守以增賦得遷,公覆丈以弓,無餘壤,請反其舊。又持議謂思州雖列為府,所屬止四土司,居民附郭不滿百家,丁糧不及一小縣,而又商旅不通,營伍不設,供億難與他府齊,宜仿黔西平遠近制,降為州,隸之鎮遠,而以施溪一土司割附銅仁。可救一方之困,議未允,公乃以病引歸矣。

公孝事父母,友愛諸弟,篤友誼,能通財,不以生死為厚薄,家無美田宅,遇人有緩急必應,未嘗責報。歸田後,足跡不詣公府,有司行鄉飲酒禮,請公為賓,辭者三,然後赴。晚結方外社,與禪人通復、今釋,縱譚清淨理。通復工於詩。今釋者,前進士仁和金堡也。公守南雄日,為治丹霞精舍以居。公歸後,舍之於東園,遂終老焉。公於詩歸風合雅,不墮叫囂之習,文恪醇正,手輯南雄思州二誌,事必徵信,集若干卷,存於家。

公生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配張恭人,生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合葬於墓。子男八人,咸有文行,一嗣仲父某也。女五人,俱嫁士族。孫男九人,女二人。銘曰:

嗚呼!古之循吏,久於其官。政以不煩,民以不冤。公於黔於粵,除惡必先。濟之用寬,客至張旃。廬旅居船,士也討論。席研壺餐,誌其山川。申畫土田,有德有言。溢於炎廛,宜爾子孫。克昌厥文,美哉鮮原。秀木丸丸,罔有後艱。

○許封君墓誌銘

晨有造吾門剝啄者,童子以告,視其刺,則給事中山陽許君也。延之入,布衣菅屨,請以弟子禮見,主人固辭,稽顙而後言曰:「誌進不幸,連遭父母之喪,鮮民之生,分不如死。茲日月有期,將葬,惟先生之文無諛辭,庶取信後世,敢請銘。」

按狀,公諱某,字信孚。其先自吳徙於淮,世居山陽縣之東村。曾祖歲貢生某,祖鄉飲賓某,考督師參佐某。

公讀書通大義,不就試。居父喪,自初終及葬,一準於禮。母病,視藥餌惟謹。祭必致齋,家法嚴肅,不飲酒,不圍棋,無嬉戲之具。教諸子以義方,少不當意,輒施夏楚,性質直負氣,不肯下人。恆慷慨自許曰:「人生不行萬里,豪氣何由得伸。」乃南浮江漢,北走燕齊,西逾河洛。歸治紵圃,將老焉,既而就給事君鐵嶺官舍,因東涉遼海,視其子,行取入京師,補戶部主事,改授兵科給事中,旋掌禮科給事中印,加五級。公初授封文林郎,進封朝議大夫。

配周氏,慈惠有壼儀,初封孺人,進封恭人。子男三:長,給事君誌進也。次某、次某,俱國子監生。女三:俱配士族。孫:男三,女五,尚幼。

公及恭人之還里也,給事君方擬奉潔白之養,而恭人以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先卒,公旋以四十五年正月病終,宜給事君之擗踴號泣,深以不幸自傷也。以予論之,士惟貧賤得顧父母之養,然無升斗之祿,糠乞不飽,雖欲啜菽飲水盡其歡,難矣。若一登仕籍,官守言責,拘繫不得自由。聞親喪逾時奔者有焉,不得奔者有焉。彼夫墨衰絰以治兵,奪情而秉國政,豈其初心不作孝哉?殆亦時勢迫之,貪位之念既萌,立身一敗,遂不可以為人子。今給事君以言去國,眷戀庭闈,朝餐夕膳,病奉藥裹,喪視斂含,凡附於身周於棺槨者,無不致其誠信,勿之有悔焉。而且吏不呼其門,朝不釋其服,孝子慎終之禮,斯可勿憾,毋亦不幸之幸也與?銘曰:

淮之水滺々,得地而流。有崇者丘,是為太嶽之裔,給事中之考妣,合葬於是,幸哉有子。

○知交城縣事靳君墓誌銘

君諱治青,字東表,先世自歷城徙遼陽。曾祖某,贈光祿寺卿。祖某,贈通政司。考弼,通議大夫。兵部職方司郎中,君其第三子也,年十三喪父,習舉子業,服除,試不售,補筆帖式,以贍敏稱,出知太原府交城縣事。

交,故岩邑,號難治。君至,興教化,勤撫綏,開誠布惠,民乃胥悅。歲乙亥,平陽地震,人死者萬計。君奉調勘災,掩骼賑饑,殫竭心力。會禁旅北征,道出雲朔,奉軍符協辦糧草,鄰縣率多浮派,君獨斟量緩急,極意節省,民無重困。又逾沙漠送戰馬至大青山,不敢告勞,無何,郡檄下,督責文書過當。君素寬和,及是忿甚,因得心疾,不復出廳事,然庶務能舉,大綱無籥冗者。閱三年,乃請歸。歸六年,遭母崔淑人喪,疾益甚。又逾年,遂卒。

予昔遊太原,嘗一至交城矣,絏馬城隅,登萬卦山,日暮風雨作,遂留宿僧舍。夜聞擊柝雜魚板聲,山僧竟夕不寐,晨起,鋪眉苦眼有憂色。詢之,山去縣西北五里,逼寇宄窟穴,其徒慮驚客也。其後錢唐趙君吉士宰是縣,請於上官,調兵剿平之,然遺種尚未盡。及君為政,幾於臥理,而在交九年,邑無桴鼓之警,民樂其業,以是信君之才為不可及已。君嘗依其兄養屙官舍,暇探四明三衢山水之勝,間賦近體詩小詞,清疏秀逸,頗入作者家數。惜乎短折,未克升堂入室也。

君生於康熙己酉十月二十五日,歿於乙酉十一月三日。妻孺人李氏,故安徽巡撫都御史諱鈵之女,柔順有婦道,生康熙丁未六月二十六日,歿於乙酉十月十三日。子寶齡,尚幼。經紀君之喪,而合葬君夫婦於某原者,君之仲兄寧波府同知治荊也。銘曰:

一朝之忿,疾不可醫。胡才人之不達,而命止於斯。吾銘幽宅,太息齎諮。矧伊兄弟,奚其不悲。

○儒學訓導倪君墓誌銘

同里倪君,識之四十年,君時授徒城東竹亭橋。即其人,恂恂有君子之容。觀其文,悉本經義。君早見知於有司,九試場屋不利。年四十八,以歲貢入國子監。諸城李侍讀澄中,讀其廷試卷。亟薦之,榜發,以儒學訓導待銓。是秋,赴順天鄉試,復不遇。君乃焚所作詩文,就予宣南坊邸舍講經義,學為古文辭。

其說經不專主宋儒,謂《易》有君子之道四,不當專主為卜筮之書。又謂《尚書古文》可疑,《武成》紀日,與《召誥》、《顧命》異,益可疑。又謂孔子說《詩》,蔽以一言,曰思無邪。淫奔者豈暇作詩,而孔子取之,當依小序為是。又謂大小戴同授禮,不當偏廢大戴氏。宜去《月令》,存《夏小正》。去《明堂位》,存《明堂》,《投壺》則參用之。又謂說《春秋》者紛綸,皆害於義。孫復、胡安國,刻深尤甚。又謂群經縱有錯簡,宜仍其舊。宋元諸儒,多逞臆見更易,未免侮聖人之言,其持論頗與予合。因留不去,取韓嬰、鄭康成以下《詩》說五十家,折衷而抄撮之。

既而予移家具寓宣北坊,轉徙斜街花市,君授經宣武門內,弟子著錄者日眾,乃避跡西山。君精於《易》卜,斷卦奇中,又善青黃紫囊之術,撥沙發水,偶為主人相度,聞者造請日繁。君曰:「吾術期避禍爾,諸公欲以化者要福,不可得也。」

先是有例,選人入貲者得先除。君念親老,思謀三簠以養,束脩之入,悉輸之官,名當注除目矣。或紊其籍歷數歲,名反居後,遂引歸。歸事其父,飯糲焚枯,怡然樂也。逾年,痛其弟夭無子,遂成痼疾。歲在丙子,筮之,得《乾》之《同人》,曰:「此六月之卦也,吾其以是月終乎?」壬辰杴,果卒,年六十有一。

君諱我端,字郢客,初名野王,字古期。先世嘉靖中,自紹興避倭亂徙嘉興。曾祖文遇,國子監生,仕為廉州府經歷。祖某,早卒。祖母胡,持苦節,授君《毛詩》、《孝經》者也。父某,不仕。母張氏,妻吳氏。子二人,仁存,國子監生。鳳喈,海鹽儒學生。女一人,婿國子監生沈某。孫一人,女孫一人。

君事祖母父母孝,友於諸弟,無間言。又急人之難,故人有孤,不負其托。平居義命自安,客或憫其不遇,秋試以關節進,拒不受。又臨財廉,口不言利,婦翁念其貧,贈以負郭田六十畝。君固辭,翁沒,亟還外家券,人有所負。不責償,其人內愧,久而獨完其逋。或以計中君,君亦未嘗宿怨。

其學以正心術為本,博通經史,尤邃於詩。稿雖未就,言詩者莫有過焉。間與浮屠道士還往,然臨終誡其子不得作佛事,其持正若是。嗚呼!今之為校官者,許以貲進,黃口白面後生,目未睹九經之文,擁皋比自詡師表者,不可悉數。以君之學,俾登講席,庶幾合乎古之書院山長,足為士子圭臬,而卒不得試所長,老於逢掖,死不亦可惜也夫。於其葬,宜有銘,銘曰:

譬彼積薪,先者後之。孰是人斯,不試其才。天乎祝予,予寧不悲。

○文林郎知舒城縣事朱君墓誌銘

里有同進士出身知廬州舒城縣事朱君,諱振,字嗣宣,一字千仞,所居州東灣在清香樓左,蓋府治即秀州治,故名。君孝父母,友愛諸弟,睦族人,以兄事予,其論學以主敬為本,文尚體要,去枝葉。歲乙卯,受知崑山徐公秉義,舉鄉試第三人。己未,試禮部,釋褐於太學。丁卯,簽除今官。戊辰冬十月,覃恩授文林郎。壬申六月,卒於官。舒城自崇禎壬午遭寇亂,井邑丘墟,入皇朝,雖加意安集,然居民多雁戶,遇歲凶,輟耕而走,催科不前,又路處劇驂,送迎官長鮮暇日,俗好鬥,士多廢學。君至,首葺明倫堂,月課士子以經書義,均賦稅,清保甲,勸農桑,息爭訟,凡害於民者,次第去之。

蒞官之明年,武昌兵變,王師有徵,由舒入楚,民大恐,市肆皆閉。君曰:「師行糧食,絕其食,是導之掠也。」令大開縣門,悉民間市肆所有物徙置兩廡,君立堂下,俾胥史輿隸,操斤權,具斗斛,束芻茭,洗盆甕,君平物價而鬻之兵,兵獲醉飽,歌舞而去。

先是上官欲調江寧兵戍英霍府,檄下,俾封桃溪運米船以載,典史請任其役。君曰:「無庸,舒非必由之道也。」既而府檄復下,令釋所封船,人乃服君善料事。

縣多槁壤,水利久廢不治,舊有七門三堰十塘,漢頡羹侯信始造。至魏,揚州刺史劉馥修復之,溉田二萬畝。迄於明,知縣事范得民、劉顯更事修築,民共其利。後為勢家曲防,遏之使不下。君循覽故跡,毅然以疏浚為己任,諏日鳩工,畚鍤聿興,克復其舊。

舒民布穀既獲,赤白相雜,計部以所輸米色不純,行令赤白分貯,山農苦於分揀,君力請漕督援河南事例免分貯,其言曰:「身為親民之吏,而民隱不知,罪已不勝誅矣。若知而隱忍,是視一己之功名為重,而萬民之怨囂為輕,義之所不敢出也。」漕督嘉其強項,允諮計部焉。

君治舒五年,盡心民事,不遑暇日,以勞遘疾,終於官舍。囊無長物,舒人祀之名宦祠,且率私錢設祭道左,執紼泣下者千人。既歸喪,以康熙四十二年十月葬於嘉興縣北辰字圩祖塋之左,於是鄉之父老子弟謂君循吏,宜配食鄉賢之列。眾皆曰:「可。」有司得請,乃造栗主送黌宮。

君之曾祖某,祖某,俱不仕。父某,敕封文林郎,舉鄉飲大賓,年九十而卒。母張氏,贈孺人。繼母殳氏,封孺人。妻淩氏,亦封孺人。子三,德溥,嘉興縣學生。修永、益求,俱國子監生。女二,一嫁王上舍藩,一嫁吳上舍瓚。孫男二人,尚本、向東。女二人。

嗚呼!今之號稱能吏者,吸民膏髓,以善事上官,得拔擢入台省部曹,比比也。若君之宰邑,目不知有上官,第以勤民為先務,或惜君脆促,未盡其才。然使再假之年,強直自遂,難乎免於上官所劾。是則君年之不永,獲全其名,未可謂君之不幸也已。曩者君謁選人於京師,就予舍館,相與論古今得失,聞予一善言,喜動於色,有過未嘗不相規也,蓋知君之詳者莫予若。德溥兄弟,請誌君墓,遂不復辭。銘曰:

悅以使民,民功曰庸。胡不報最,而遽凶終。邑有俎豆,里配瞽宗。君可勿撼,反葬家江。

○文學昝君墓誌銘

昝氏之望出太原,又出彭城。其自陝西三原遷於宣州,則宋靖康間諱某始也。自宣城遷懷寧,則明洪武初諱某始也。君諱某,曾祖曰某,有隱德。祖某,嘉靖癸酉舉人,知金谿縣事。考某,縣學生員。

君年十八補學官弟子,以文試有司,輒置高等,名藉甚。於時貴池吳應箕次尾,宣城昝質無疑,交譽君,延之入復社。復社者,東南知名士。相結持清議,拒閹人黨,與東林卿大夫聲氣相附和者也。應箕實為倫魁,君辭不可,謂必有鉤黨之禍。未幾,果然。

福王南渡,馬士英、阮大鋮柄用,濫以名器假人。江東諺曰:「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而大鋮之母,君之姑也。一日,君往省焉,大鋮留之邸,謂曰:「弟欲官乎?」君不應。曰:「道匪遠也。」池州太平需同知府事督餉,數月可遷爾,君以不習吏事辭。遂亟引去,大鋮既死,平生藉其勢者,或竄匿,或縲絏縶之,或遇於道,至唾其面,而君獨以遠權力一無與焉。人曰:「昝君可謂皎皎素絲,涅而不緇者已。」

君性孝友,六齡,繼母王撻之無完膚,幾絕,婢奔告其父,父大憾,君曰:「母撻兒,教兒也。」家人聞之,盡流涕。及父卒,執喪盡禮。讓產及其弟,鄰里匱乏,有昏喪,必助之。

君始居懷寧縣北荻阪,廬舍為寇所焚,乃徙桐城棕川之梅渚,晚結茅杏花村。筮之,得《坤》之《萃》,曰:「括囊無咎無譽。」因自號晚訥。書其壁曰:「飽,吾嬉焉爾。臥,吾寧焉爾。醉,吾陶陶焉爾。」又曰:「惟慎無憂,惟忍無辱,惟靜長安,惟儉長足。」

君於學,博綜經史,旁及醫藥卜算之書,老而愛釋典。恆語其子曰:「吾前身恍忽在深山草閣中,積雪千丈,有龐眉叟行送別,執手不能舍,來自雪中。吾生矣,吾沒之日,亦必以雪夜。及臥疾,天大雪,擁被起曰:「吾其逝乎?」遂卒。

君妻阮氏。曾祖鶚,巡撫浙江都察院右都御史。祖以臨,欽州知州。考士鐓,銓授府推官。歲乙酉,叛卒屠城,阮氏遇賊,以刃脅之,不從,身被重創,猶罵賊,幸不死,享年七十乃卒。子男二人,茹芝、茹穎。女二人。孫男三人,女六人。曾孫女一人。銘曰:

適來雪也,適去亦雪也。夫子之潔也,琢銘幽宮,永勿涅也。

○文學曹君墓誌銘

君姓曹氏,諱山秀,字中峽,嘉興人,祖、父皆不仕。君幼習詩,補縣學生員。歲乙酉,嘉興城破,予年十七,依外父馮君,避地練浦塘東。君世居幽浜,予兄事之,有吳君茝者,人目為狂生,家橫涇水曲,相去各二里而近,中道為五兒子橋。三人者,暇輒相訪,粗飯一盂,肉一柈,酒一注,留必醉飽,日將暮,悢悢不忍別。及橋,徘徊橋上,縱論天下事,有不合,吳君瞋目視大嘩,唾及人面,橋畔叢祠有病僧,聞之駭,蹣跚出,窺戶牖,則見笑啞啞不止,疑始釋也。

既而予同君讀書烏木橋村,賦詩日酬和,君有詩曰:「魯連思蹈海,申徒欲沉河。猗嗟古之人,不為世俗阿。」俄而盜劫主人居,君有弟從學,善泅水,盜至,遂投河,君亦亟投河,沉浮於水者數,其弟竟死,而君不善泅水,反得不死,鄉人以為詩讖。君痛弟,故自是不復作詩,專治舉子業。弟子從之遊者漸眾,館真如僧舍。僧寂月,通儒書,能詩。予每偕吳君造君,則寂月亦至,劇談移日不去,夜坐彌勒龕琉璃燈下,恆達旦不寐。寂月語人曰:「與諸君譚,假令載筆記之,即《法言》中說也。」聞者怪之,不顧。

予既客遊四方,久之,吳君亦入楚,轉客於黔以卒。未幾,寂月亦逝。君十赴省試不利,乃附載運船,訪予京師,會予奉命主江南鄉試。君至,則大困,旅食淨度寺,著《散懷錄》自遣。比予還,則君已病,遂不起。予往視其斂,兄子某扶其柩還,半塗亦沒淹,數月始達於里。子某葬之先世之原。君娶某氏,繼娶卜氏,卒時年六十。

嗚呼!方予與君田居,往還晨夕者,寥寥數子,相見肝膽畢露,妄謂天下無不可交之人,無不可言之言。其後朋遊日廣,夷懌怨隙,皆非吾意所期,始信久要之難,悔少日之失,而轉惜舊友之亡為可痛也。銘曰:

生吾以為兄,死吾與為銘。人不如故,先民豈欺我哉!

○張君墓銘

南徐之州斗分野,大江浮浮繞城下。籲嗟張君老環堵,《易》緯蒼牙《詩》弇雅。曉吟午誦夜膏火,稽之於古辟學舍,包咸韋昭庶其亞。身雖不遇行則果,貽厥子孫三獨坐。施於有政無不可,譬諸江流千里寫,發源自岷者君也。有崇斯丘神所妥,斧屋既封樹檟,納銘於幽告來者。

○高士李君塔銘

高士李君者,自上海來平湖,割西宮道士之樓居焉,以醫藥自給,年七十,病卒。君先世曰尚袞,曰中立,皆舉進士。尚袞未授官,中立為大理寺右評事,又有立武功與倭戰沒者,建祠南彙城,代為士族。而與君遊者,多不知其門閥。年二十,間道走桂林,名書仕版,而與君遊者,終不知其官資。君娶伍氏,再娶殷氏、鞠氏。先後生子九人,悉夭。而群從皆學官弟子,與君遊者,或不知其有家室子姓。

於醫受業於季父中梓士材,中梓撰方書一十七部,君補撰《藥品化義》《醫學口訣》、《脈訣彙辨》、《痘疹全書》四部刊行之。有延之治疾者,數百里必往視,疾愈不責報,或酬以金,輒從西吳書估舟中買書,不論美好,由是積書三十櫝,繞臥榻折旋皆書也。與君遊者,相對樓下,不知其儲書之富。客過,無分出處貴賤,怡顏相接。暇則坐輕舟,載花郭外,藝庭前,飲客酒,必自遠致,山餚海錯,饌必豐。與君遊者,不知庖爨何地,而君意所向何者為疏密也。

歲在丁丑,冬十有一月,予至平湖,則君已疾革,視之,猶披衣起坐,出所著《□□□□□》、《南吳舊話錄》暨所撰詩古文曰《放鷳亭集》,並以付予,且命弟子以所儲書二千五百卷畀焉。其餘散去,平居玩好,一瓢、一笠、一琴、一硯,悉分贈友朋。越二日終。遺命弟子,用浮屠法,盛屍於龕,焚其骨,瘞之塔。後二年,訪君葬所,則近在東湖之濆。其友江某,實治其藏焉。弟子蔣某、徐某請予銘,以垂之永久。銘曰:

君諱彥貞,厥字我生。後更延緌(古文夏字),爰遁於野。改字辰山,亦曰寒村。被道士服,棲琳觀之側。泛泛松舟,而溯而遊。疾者熏灌,或以解散。有花有苗,有甲有條。步簷兮逍遙,有經有子,有文有史。搖筆兮伸紙,有餚有腒,有蔌有魚,留客兮康娛。嗟君之窀穸兮,忽自逃於釋兮。嗟君之去故都兮,委恆幹於東湖兮。或疑羽流,或謂僧伽。視我銘辭,其高士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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