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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曲概论

第四章 論唐宋大曲和轉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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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曲就是整套的舞曲,唐人又叫作大遍。元稹《連昌宫詞》就有“逡巡大遍《涼州》徹”的説法。據沈括説:“所謂大遍者,有序、引、歌、㽂、嗺、哨、催、攧、衮、破、行、中腔、踏歌之類,凡數十解,每解有數叠者。裁截用之,則謂之摘遍。今人大曲,皆是裁用,悉非大遍也。”(《夢溪筆談》卷五《樂律》一) 又王灼説:“凡大曲有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虚催、實催、衮、遍、歇指、殺衮,始成一曲,此謂大遍。”(《碧鷄漫志》卷三) 象這序、引、歌、㽂、嗺、哨等都是音樂上的術語,現在很難全部了解它的意義。白居易在《霓裳羽衣歌》裏,有這樣一些自注:“凡法曲之初,衆樂不齊,唯金、石、絲、竹次第發聲。《霓裳》序初,亦復如此。”又:“散序六遍無拍,故不舞也。”又:“中序始有拍,亦名拍序。”又:“《霓裳》破凡十二遍而終。”又:“凡曲將畢,皆聲拍促速;唯《霓裳》之末,長引一聲也。”這都可以作爲我們探討唐大曲體制的寶貴資料。

至於大曲的名稱,卻是由來已久。沈約《宋書》卷十一《樂志》三,於清商三調歌詩後,列有大曲《東門行》、《折楊柳行》、《艷歌羅敷行》、《西門行》、《折楊柳行》、《煌煌京洛行》、《艷歌何嘗》、《步出夏門行》、《艷歌何嘗行》、《野田黄雀行》、《滿歌行》、《步出夏門行》、《棹歌行》、《雁門太守行》、《白頭吟》(與《棹歌》同調) 、《明月》等十六曲,每曲自二解至八解不等。這些清樂裏面,雖然也有抒情、紀事的各種不同,卻已開闢了後來所謂套曲的先河;但與燕樂中的大曲必定是舞曲,是有本質上的區别的。舉古詞《東門行》一曲爲例: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盎中充斗儲,還視桁上無懸衣。(一解)   拔劍出門去,兒女牽衣啼。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餔糜。(二解)   共餔糜。上用倉浪天故,下爲黄口小兒。今時清廉,難犯教言,君復自愛莫爲非。(三解)   今時清廉,難犯教言,君復自愛莫爲非。行!吾去爲遲。平慎行,望吾歸。(四解)

這四段歌詞,描述一對貧困夫妻的對話情況,反映出一個善良的小官吏在貪污成風的統治階級的圈子裏,受到欺侮壓抑的苦痛心情,是具有現實主義精神的好作品。它用的是長短句式,已具唐、宋大曲和金、元套曲的雛型。

據王國維説:“唐時雅樂、俗樂,均有大曲。”(《唐宋大曲考》) 他引《唐六典》卷十四“協律郎”條注:“大樂署掌教雅樂,大曲三十日成,小曲二十日;清樂,大曲六十日,大文曲三十日,小曲十日;燕樂:《西涼》、《龜兹》、《安國》、《天竺》、《疏勒》、《高昌》,大曲各三十日,次曲各二十日,小曲各十日。”這裏所謂雅樂,當指廟堂所用,如《破陣樂》、《慶善樂》等緣飾周、漢古樂的舞曲;清樂就是沈約《宋書》所舉清商三調(清調、平調、瑟調) 的遺制;燕樂則多是來自少數民族的樂曲和應用“胡夷里巷之曲”創作的新聲。在大曲中,又把隸屬法曲部而不隸屬教坊的叫作“法曲”。如《霓裳羽衣》是十二遍的大曲,原本西涼節度使楊敬述從邊地採進的《婆羅門》舞曲,經過唐玄宗加工潤飾,隸入法部,就把它歸入法曲一類。唐代盛行的大曲,實際多是從西域進來的舞曲,如《涼州》(一作《梁州》)、 《劍器》、《伊州》、《胡渭州》、《六幺》、《熙州》、《柘枝》等都是。這些大曲的舞蹈動作,據陳旸説:“優伶常舞大曲,惟一工獨進,但以手袖爲容,踏足爲節。其妙串者,雖風騫鳥旋,不逾其速矣。然大曲前緩叠不舞,至入破則羯鼓、襄鼓、大鼓與絲竹合作,句拍益急,舞者入場,投節制容,故有催拍、歇拍,姿制俯仰,變態百出。”(《樂書》卷一百八十五) 這些舞蹈動作的變化,唐、宋詩人也有很多描寫。如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虹裳霞帔步摇冠,鈿瓔累累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羅綺,顧聽樂懸行復止。磬簫筝笛遞相攙,擊擫彈吹聲邐迤。散序六奏未動衣,陽臺宿雲慵不飛。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坼。飄然轉旋(去聲)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烟蛾斂畧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上元點鬟招萼緑,王母揮袂别飛瓊。繁音急節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鏗錚!翔鸞舞了卻收翅,唳鶴曲終長引聲。”這是刻劃《霓裳羽衣歌》的舞態。他還有形容《柘枝舞》的詩句:“帶垂鈿胯花腰重,帽轉金鈴雪面迴。”(《柘枝妓》) 這些大曲,在演奏時本來需要很大的場面。但也可由一兩個舞妓隨時表演,大概是可以節取其中的若干遍來演出的。北宋時,這些唐燕樂舞曲,還很流行。在歐陽修的《玉樓春》詞中,也有“貪看《六幺·花十八》”的句子。(據《碧鷄漫志》記述,《六幺》“曲内叠名《花十八》,前後十八拍,又四花拍,共二十二拍”。) 晏殊的《玉樓春》詞又説“重頭歌韻響琤琮,入破舞腰紅亂旋”(《珠玉詞》) ,於形容舞態外,兼及歌韻和伴奏齊樂,可見這些舞曲,也有歌詞。王灼曾經説過:“後世就大曲制詞者,類從簡省,而管弦家又不肯從首至尾吹彈,甚者學不能盡。”又説:“凡大曲,就本宫調制引、序、慢、近、令,蓋度曲者常態。”(《碧鷄漫志》卷三) 前一段話,説明大曲歌詞所以創作和流傳絶少的原因;後一段話,説明整套大曲,也可以把一兩段抽出來,就其音節的急慢,單獨配上歌詞來演唱。

唐大曲常採當時詩家的創作,割取四句,配入曲中,摻雜一些虚聲,以求吻合音拍。這在第一章内,已經談過了。至於改用長短句式作爲整套大曲歌詞的,現在找不出唐、五代人的作品。也許民間或樂工們會有的,因文詞不够“雅”,没被保存下來。宋人作品則有《道宫薄媚》十遍,董潁用作《西子詞》;《水調歌頭》七遍,曾布用來詠馮燕事。此外又有《採蓮》大曲的《壽卿詞》八遍及相傳爲無錫南禪寺所請“巫山神女”寫的《惜奴嬌》大曲九遍(《唐宋大曲考》引洪邁《夷堅志》) 。這四套大曲中,前兩套是用來歌唱歷史故事和當時豪俠的,和諸宫調的内容有些近似,也是後來戲曲文學和説唱文學的先聲。

董穎爲北宋末期的窮愁潦倒的詩人,跟江西詩派作家韓駒、徐俯都有來往。他的《道宫薄媚》大曲,曾慥把它收在《樂府雅詞》的上卷,排在“轉踏”之後,“雅詞”之前,大概在南宋時,還有人演唱。全録如下:

薄媚 西子詞

排遍第八

怒潮卷雪,巍岫布雲,越襟吴帶如斯。有客經游,月伴風隨。值盛世,觀此江山美。合放懷、何事卻興悲。不爲回頭,舊谷天涯。爲想前君事。越王嫁禍獻西施,吴即中深機。  闔廬死,有遺誓,勾踐必誅夷。吴未干戈出境,倉卒越兵,投怒夫差,鼎沸鯨鯢。越遭勁敵,可憐無計脱重圍。歸路茫然,城郭丘墟,飄泊稽山裏。旅魂暗逐戰塵飛,天日慘無輝。

排遍第九

自笑平生,英氣凌雲,德然萬里宣威。那知此際,熊虎途窮,來伴麋鹿卑栖。既甘臣妾,猶不許,何爲計。争若都燔寶器,盡誅吾妻子,徑將死戰決雄雌。天意恐憐之。  偶聞太宰(伯嚭) ,正擅權,貪賂市恩私。因將寶玩獻誠,雖脱霜戈,石室囚繫。憂嗟又經時,恨不如巢燕自由歸。殘月朦朧,寒雨蕭蕭,有血都成泪。備嘗險厄返邦畿,冤憤刻肝脾。

第十攧

種(文種) 陳謀,謂吴兵正熾,越勇難施。破吴策,惟妖姬。有傾城妙麗,名稱西子,歲方笄。算夫差惑此,須致顛危。范蠡微行,珠貝爲香餌,苧蘿不釣釣深閨。吞餌果殊姿。  素肌纖弱,不勝羅綺。鸞鏡畔、粉面淡匀,梨花一朵瓊壺裏。嫣然意態嬌春,寸眸剪水,斜鬟松翠。人無雙、宜名動君王,綉履容易,來登玉陛。

入破第一

窣湘裙,摇漢珮,步步香風起。斂雙蛾,論時事,蘭心巧會君意。殊珍異寶,猶自朝臣未與。妾何人,被此降恩,雖令效死,奉嚴旨。  隱約龍姿忻悦,重把甘言説。辭俊雅,質娉婷,天教汝、衆美兼備。聞吴重色,憑汝和親,應爲靖邊陲。將别金門,俄揮粉泪,靚妝洗。

第二虚催

飛雲駛香車,故國難回睇。芳心漸摇,迤邐吴都繁麗。忠臣子胥,預知道爲邦祟。諫言先啓,願勿容其至。周亡褒姒,商傾妲己。  吴王卻嫌胥逆耳,才經眼、便深恩愛。東風暗綻嬌蕊,彩鸞翻妒伊。得取次、于飛共戲。金屋看承,他宫盡廢。

第三衮遍

華宴夕,燈摇醉。粉菡萏,籠蟾桂。揚翠袖,含風舞,輕妙處,驚鴻態。分明是,瑶臺瓊榭,閬苑蓬壺,景盡移此地。花繞僊步,鶯隨管吹。  寶帳暖留春,百和馥郁融鴛被。銀漏水,楚雲濃,三竿日、猶褪霞衣。宿酲輕腕,嗅宫花,雙帶係合同心時。波下比目,深憐到底。

第四摧拍

耳盈絲竹,眼摇珠翠。迷樂事,宫闈内。争知,漸國勢陵夷。奸臣獻佞,轉恣奢淫,天譴歲屢饑。從此,萬姓離心解體。  越遣使,陰窺虚實,早夜營進備。兵未動,子胥存,虽堪伐、尚畏忠義。斯人既戮,又且嚴兵,卷土赴黄池。觀釁種蠡,方云可矣。

第五衮遍

機有神,征鼙一鼓,萬馬襟喉地。庭喋血,誅留守,憐屈服,斂兵還,危如此。當除禍本,重結人心,争奈竟荒迷。戰骨方埋,靈旗又指。  勢連敗,柔荑携泣,不忍相抛棄。身在兮,心先死。宵奔兮,兵已前圍。謀窮計盡,唳鶴啼猿,聞處分外悲。丹穴縱近,誰容再歸。

第六歇拍

哀誠屢吐,甬東分賜。垂暮日,置荒隅,心知愧,寶鍔紅委。鸞存鳳去,辜負恩憐,情不似虞姬。尚望論功,榮還故里。  降令曰:“吴亡赦汝,越與吴何異?吴正怨,越方疑。從公論、合去妖類。”蛾眉宛轉,竟殞鮫綃,香骨委塵泥。渺渺姑蘇,荒蕪鹿戲。

第七煞衮

王公子,青春更才美。風流慕連理。耶溪(若耶溪,在紹興) 一口,悠悠回首凝思。雲鬟烟鬢,玉珮霞裾,依約露妍姿。送目驚喜,俄迂玉趾。  同僊騎,洞府歸去,簾櫳窈窕戲魚水。正一點犀通,遽别恨何已。媚魄千載,教人屬意。況當時,金殿裏。

作者把吴、越興亡故事,置重心於西施,連帶兩國君臣,一氣貫串,作成一套相當完整的歌劇。全劇都用“支”、“思”部韻脚,四聲通叶,爲金、元套曲開闢道路。這種形式,對諸宫調和雜劇的發展以及説唱文學,都具有交互影響的複雜關係,是值得十分重視的。

大曲之外,還有一種比較簡單的文學形式:有的連歌帶舞,有的連説帶唱,叫作“轉踏”。它是連用同一詞牌組成,或分詠性質畧同的幾樁故事,或單獨表演一樁故事,把故事情節,從頭到尾,很完整地描畫出來。曾氏《樂府雅詞》卷首即録無名氏《調笑集句》八曲,分《巫山》、《桃源》、《洛浦》、《明妃》、《班女》、《文君》、《吴娘》、《琵琶》等八題,次録鄭僅《調笑轉踏》十二曲,晁補之《調笑》七曲,題材大致相同。它的定式是:開頭有駢文致語,煞尾有七言四句放隊詩;每一曲前都有平、仄换韻詩八句。大致曲詞是彈唱的,其餘都用朗誦。無名氏放隊詩中有“唤起佳人舞綉筵”的句子,鄭僅的致語中有“女伴相將,調笑入隊”的句子,該是一種女子歌舞隊的小舞曲。兹録無名氏《琵琶》一曲爲例:

〔詩〕十三學得琵琶成,翡翠簾開雲母屏。暮去朝來顔色故,夜半月高弦索鳴。江水江花豈終極?上下花間聲轉急。此恨綿綿無絶期,江州司馬青衫濕。

〔曲子〕衫濕,情何極!上下花間聲轉急。滿船明月蘆花白,秋水長天一色。芳年未老時難得,目斷遠空凝碧。

這“詩”和“曲子”的標題,是根據宋本秦觀《淮海居士長短句》補上的。秦觀也有《調笑令》轉踏十曲,分詠王昭君、樂昌公主、崔徽、無雙、灼灼、盼盼、鶯鶯、採蓮、《烟中怨》、《離魂記》等十件故事。可見這種小型歌舞曲,在北宋時代的交際場中,是非常流行的。

這種轉踏,格式都是一律的,又都採用《調笑令》的曲子;但遍數多少,卻可自由處理。類似轉踏而更簡單自由的,又有一種鼓子詞,同用一個曲牌,把類似的内容,一叠一叠的寫下去,省卻每一曲前的七言八句詩和煞尾的四句放隊詩;只有開端的駢文致語,是和轉踏相同的。它的曲調,可以自由選用,不拘一種。在歐陽修的“近體樂府”中,就有《採桑子》分詠潁州西湖游樂情況的鼓子詞十首,《漁家傲》分詠十二月鼓子詞十二首。這大概也是采用當時民間流行的小型歌舞曲的組織形式,與近代某些地方歌曲的花燈詞和採茶調是很相象的。例如《漁家傲》:

七月新秋風露早,渚蓮尚拆庭梧老。是處瓜華時節好,金尊倒,人間彩縷争祈巧。  萬葉敲聲涼乍到,百蟲啼晚烟如掃。箭漏初長天杳杳,人語悄,那堪夜雨催清曉。

由朗誦和歌唱結合的轉踏形式,進一步演化成爲説一段故事,接着唱一段的説唱文學,要算趙令畤的《商調蝶戀花》描述張生和鶯鶯的戀愛故事,流傳最廣,影響戲曲文學和説唱文學也最大。我們只要看它十首都用同一曲牌,且講述故事的開端,就有“奉勞歌伴,先聽調格,後聽蕪詞”;每一曲前也有“奉勞歌伴,再和前聲”的話;它的格式還是接近轉踏,與諸宫調的組織形式有所不同。雖然諸宫調也産生在趙令畤的同畤,但趙令畤的《商調蝶戀花》是比較簡單的另一種形式。這全套保留在令畤自著《侯鯖録》中。兹録三段如下:

〔説〕不數月,張生復游於蒲,舍於崔氏者又累月。張雅知崔氏善屬文,求索再三,終不可見,雖待張之意甚厚,然未嘗以詞繼之。異時,獨夜操琴,愁弄淒惻。張竊聽之,求之,則不復鼓矣。以是愈惑之。張生俄以文調及期,又當西去。臨去之夕,崔恭貌怡聲,徐謂張曰:“始亂之,今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始之,君終之,君之惠也。則没身之誓,其有終矣,又何必深憾於此行?然而君既不懌,無以奉寧。君嘗謂我善鼓琴,今且往矣。既達君此誠。”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數聲,哀音怨亂,不復知其是曲也。左右皆欷歔。張亦遽止之。崔投琴擁面,泣下流漣,趣歸鄭所,遂不復至。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唱〕碧沼鴛鴦交頸舞。正恁雙栖,又遣分飛去。灑翰贈言終不許,援琴訴盡奴衷素。  曲未成聲先怨慕。忍泪凝情,强作《霓裳序》。彈到離愁悽咽處,弦腸俱斷梨花雨。

〔説〕詰旦,張生遂行。明年,文戰不利,遂止於京。因貽書於崔,以廣以意。崔氏緘報之詞,粗載於此,曰:“捧覽來問,撫愛過深。兒女之情,悲甚交集。兼惠花勝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飾。雖荷多惠,誰復爲容?睹物增懷,但積悲嘆耳。伏承便於京中就業,於進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鄙陋之人,永以遐棄。命也如此,知復何言!自去秋以來,嘗忽忽如有所失。於喧嘩之下,或勉爲笑語。閒宵自處,無不泪零。乃至夢寐之間,亦多叙感咽離憂之思。綢繆繾綣,暫若尋常,幽會未終,驚魂已斷。雖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辭,倏逾舊歲。長安行樂之地,觸緒牽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無斁。鄙薄之志,無以奉酬。至於始終之盟,則固不忒。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處。婢僕見誘,遂致私誠。兒女之情,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及薦枕席,義盛恩深。愚幼之情,永謂終托。豈期既見君子,不能以禮定情,致有自獻之羞,不復明待巾櫛。没身永恨,含嘆何言!倘若仁人用心,俯鑒幽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如或達士畧情,舍小從大,以先配爲醜行,謂要盟爲可欺。則當骨化形消,丹忱不泯,因風委露,猶托清塵。存殁之誠,言盡於此。臨紙嗚咽,情不能伸。千萬珍重!”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唱〕别後相思心目亂。不謂芳音,忽寄南來雁。卻寫花箋和泪卷,細書方寸教伊看。  獨寐良宵無計遣。夢裏依稀,暫若尋常見。幽會未終魂已斷,半衾如暖人猶遠。

〔説〕“玉環一枚,是兒嬰年所弄,寄充君子下體之佩。玉取其堅潔不渝,環取其終始不絶。兼致彩絲一絢,文竹茶合碾子一枚。此數物不足見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潔,鄙志如環不解,泪痕在竹,愁緒縈絲。因物達誠,永以爲好耳。心邇身遐,拜會無期。幽憤所鍾,千里神合。千萬珍重!春風多厲,强飯爲佳。慎言自保,勿以鄙爲深念也。”奉芳歌伴,再和前聲。

〔唱〕尺素重重封錦字。未盡幽閨,别後心中事。佩玉彩絲文竹器,願君一見知深意。  環玉長圓絲萬係。竹上斕斑,總是相思泪。物會見郎人永棄,心馳魂去神千里。

我們讀了這幾段有説有唱的纏綿悱惻的崔、張故事,深深感到在封建社會制度下,女性是怎樣處在被壓迫地位和懷着怕遭遺棄的沉痛心情。元稹的《會真記》,本來就是一本最好的短篇小説。趙氏再運用這種新形式,把情事始末,分段演出,它的感染力的增强,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由於令曲形式,比較簡單,雖然按譜填詞,易於掌握,究竟變化太少,不能滿足聽衆的要求,因而把它聯串起來,做成轉踏,用來説唱故事,比整套大曲,輕而易舉,所以在北宋時代,也頗流行。但是整個故事,全用一個曲調,對情節變化,很難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來,所以不久就有諸宫調代之而興,轉踏很快就消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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