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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真逸史

第二十九回 轩辕庙苏朴遭擒 延州府伏威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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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敢言直谏配三仁,远谪边隅作去臣。

设计定谋摧劲敌,输忠尽节重天伦。

生前誓作奇男子,死后当为正直神。

万古芳名垂竹帛,苏君端不愧儒绅。

话说裘澄仰观天文,见将星朗朗,照于城内,知难与争锋,有心归服杜伏威。回衙和心腹人计议,暗将四个武士逐出,城上竖起一面降旗,差亲随军校,往薛举寨内递上降书。薛举看罢喝道:“此是用诈降计诱我入城,若要是真降,着裘州判亲来,吾纔不疑。”军校回城,备细说了。

裘澄道:“既已归降,必须亲往。”换一身素服,亲捧版册舆图印信,步行到城外薛举寨内跪献。薛举慌忙扶起道:“久闻足下才德,欲会无路,今幸相从,实慰渴想。”裘澄道:“卑职老迈无能,株守鄜州,受齐显祖宠禄,不能尽忠报国,甚为赧颜。又遭辅臣嫉妒,将欲提回勘问,心所不甘。闻将军兴仁义之师,大驾到城,倾心愿投麾下,不思爵禄之荣,惟求泉石之乐。幸蒙不加诛戮,感激不浅。”薛举大悦,逊之上坐,设宴相待,酒罢,并马进城。安民已毕,差快马飞报帅府。杜伏威查讷大喜,就委王骐权掌州印,请薛举裘澄同至帅府相见。

薛举接了回文,别了王骐,与裘澄众将回至延州帅府,下马入府参见。众观裘澄,一表非俗。但见:

头戴素冠,身穿素服,果然一貌堂堂。淡黄脸,三牙掩口髭鬚,骨格非常。眉隐江山秀气,胸罗锦绣文章。惯识天文,也知地理,熟谙行藏。不是寻章摘句,果然定霸图王。

杜伏威道:“久闻裘君大名,今得从事,何幸如之!”裘澄道:“老朽樗栎庸才,时乖运蹇,故主之恩未报,反罹奸党之谗,自分身遭缧絏,感蒙仁主收录,誓当报效。决不负恩。”

杜伏威亦设宴款待。饮酒三巡,查讷道:“本府七县二州,惟鄜州富庶而险因,今得裘公相从,真乃天意,非偶然也。但其余州县未曾归附,不识何计可以取之?”裘澄道:“卑职虽不才,蒙元帅军师垂问,这数县县宰,俱与某契厚。广乐县县令谭希尧,汾州县县令姚鸾,敷城县县令姚凤与姚鸾是嫡亲兄弟,这三人俱是齐显祖天保六年除授,与卑职相交最久。文安县县令王大爵,广安县县令伍通,宜君县县令柏台,此三人莅任未久,相交虽浅,颇亦义气相投,不必废元帅张弓只矢,只须卑职片纸。唤来拜投麾下。上郡州知州席铭,侍材傲慢,外有虚名,内无实学,不过一腐儒而已,攻之亦易。只有白上县县令苏朴,是个谪官,才兼文武,智识不凡。天保元年举孝廉,历仕外郡,声名籍籍,盗贼屏息。朝廷嘉其才,于天保八年拜为谏议大夫,直言敢谏,权奸敛迹。今上新登大宝,宠用和士开穆提婆二人,此公上书切谏,恼了朝廷,谪为白上县县尹,最得民心。惟虑这一县难以攻拔,军师须选大将,定良计,庶几可得。”查讷道:“既承明教,乞公作急修书,致于诸县。若得归附,白土亦不足虑也。”

当日帅府击鼓传令,诸将皆集。查讷分拨统军,大元帅杜伏威为主帅,常泰副之,曹汝丰尉迟仲贤为合后,共起精兵五千,去攻取白上县。又令黄松为正将,皇甫实为副将,率领精兵三千,攻取上郡州,即日起程。一面拣选能走军士,赍书分投往各县去了。裘澄暂授帅府参谋,参赞军机,兼署延州府郡丞。查讷薛举诸将等,俱各守城不出。

且说黄松皇甫实二将,不一日已到上郡州,令军士摇旗擂鼓,併力攻城。知州席铭探知消息,分拨军民守卫,聚集佐贰官员书吏人等商议。席铭道:“贼兵攻陷延州郡,杀了蒋太守和镇抚俞福,近来裘州判又举城投降,贼势猖獗。为首二人,英雄无敌,今既临城,如何区处?”吏目邹闻道答道:“本州城廓坚固,一时难破,所忧者,惟粮草不敷耳。堂尊大人谨守城池,火速差人赍檄各郡求救,内外夹攻,方可退贼。”席铭从其计,添军各门固守,遣军健出城,分投各郡求请救兵,并不出战。当晚黄松解围下寨,和皇甫实计议道:“席知州一书生耳,闻我兵至,焉敢迎敌!意必发书邻近州县请救,这早晚恐有人出城。公宜分遣人要路拦截,使彼内外消息不通,城中无粮,救援不至,数日间城自陷矣。”皇甫实道:“主将所见极明,即遣精卒把守东西南三处要路。北首是大寨,谅无人敢过。”将及天晓,三处军士,果然获得数箇奸细,解进寨来,细搜身上,俱有求救文书,尽皆杀了。急催军士,併力攻城。果然城内人多粮少,百姓饥荒,怨哭之声不绝。

这城中有一富户,姓甄名雍,原来是个破落户出身,为人刁钻奸巧,佛口蛇心,专务足恭诌佞,习成一家生理,俗言叫做惯扛帮,又唤做乌嘴虫。帮衬着宦家子弟,赚得些钱钞,纳了本州提控,倚官托势,剥削小民。役满夤缘,当道选作辽州黄泽镇巡检,兼管税务,盘诘客商车辆,大获财利。被人告发,上司驱叱回乡,做成偌大家业,广置田产,只是悭吝鄙啬,为富不仁,亲族邻友,毫无所及。惟图便宜,不顾行止,若得分毫利益,任你唾骂谈论,慢不为意。因此人人怨恶,目为小人,取他一个浑名,唤做缩头龟。有诗为证:

看人颜色喫人亏,打骂由他我自为。

笋壳包成花子脸,任藏名号缩头龟。

众百姓见黄松等人马攻城甚急,城内粮食不敷,暗中三三两两商议道:“缩头龟家裏钱财满库,米粟如山,我等受饿,他却闭门饱食,我等不如打进他家,抢掳粮食,大家喫些,免得饿死,料官府自救不暇,焉能禁治百姓?”内中有一人,与甄雍邻居,姓张,排行逊六,向前道:“诸君所言虽妙,但是止图一时之饱,不思杀身大祸。比如抢了缩头龟粮米,就是白昼抢劫,与强盗何异。此乃犯法的事,倘然究治,如何脱身?为今计,不如先差的当之人,弔出城去,投降来将,约定今夜举火为号,砍开了南门,接引大军进城。我这裏黄昏打进缩头龟家裏,将他满门良贱,尽皆杀了,掳劫家财粮食,放一把火来,就势往州衙前也放一把火,迎接杜伏威人马入来。我等可保身家无事,还有重赏哩。”众人齐道:“这算计甚好,事不宜迟,倘露了风声,其祸不小。”

当下就叫张逊六扮做渔翁,披簑戴笠,扒出水门。走不半里,被伏路军拿入黄松大寨。黄松细问来历,张逊六细道前情。黄松道:“莫不是席知州使你来的,难以听信。”张逊六磕头道:“席铭那厮,不知民情艰苦,一味糊涂。城中缺少粮食,百姓大半饿倒,小人等只为生死二字,来见将军。若有虚诈,将小人监禁于此,但看今夜何如?”皇甫实道:“既如此说,不必疑心。今夜苦果火起城开,便是他的功劳,必有重赏。”黄松将张逊六留寨后,遍示众军严粧饱食,以待其变。

再说甄雍是夜谨闭前后重门,和一妻二妾子女们,在后厅花轩裏饮酒作乐,说说笑笑道:“看这些不成才的花子们,日常间不肯节俭,今遇兵火,却都饿死,怎比咱老爷饱食暖衣,这等快乐!虽是咱天生的造化,却也要人力经营。咱每日积趱钱财,省俭日用,故得如此,提挈你众人享福。自古一人有福,挈带满屋。”说罢,大笑不止。唱道:

咱快活心胸,肉满春台酒满锺,直饮到昏钟动,倾几箇青花瓮。嗏!醉了乐无穷。娇娇陪奉,洗脚登床,便把云云弄,管甚幺围城不透风!

大娘子与两个小娘子,各奉我一杯,再唱齣与你听。

三位娘行,一箇旛杆两木椿。立起似笔架样,坐倒似山形状。嗏!与你熟商量:今宵当长,明夜轮他,后夕了三娘帐!咳!若是这般,又起争端了,也罢!不若今夜都来共一床。

你儿女们也敬我一杯,我再唱一齣你们听。

白脸黄边,从来入手艰。或把绳儿贯,或作攒丝面。嗏!财与命相连,有他饱暖,骨肉团圆,庆贺深沉院。富贵由人,说甚幺天!

这甄雍正在家饮酒取乐,疯獐疯智的骄其妻妾,忽听得门外一片喊起,数百人手执器械火把,一涌而入。

甄雍见势头不好,情知劫掳,急忙闪入卧房躲避。未及进门,被一好汉劈头一棍打死,一门老幼尽行屠戮。众好汉搬运粮米,收拾金银衣饰停当,四围放起火来。只见州衙前又早火起,城门大开。城外黄松皇甫实见城内有变,火光烛天,忙驱军马拥入南门,杀进州衙,据住了库藏,溷杀官军百姓,单单走了席铭,不知去向;家眷人等,亦被乱兵所杀。黄松率军救灭余火,出榜安民。次早打开仓廒,将米粟尽散与被火百姓,大赈贫穷,差张逊六至延州元帅府报捷。查讷薛举闻之大悦,重赏张逊六,授为百夫长,帮助黄松权掌州事,听候调遣。不题。

再说杜伏威军马杀奔白上县来,哨马报道:“白上城外,已立下三箇大寨。中寨是县尹苏朴,右寨是县尉戴大儒,左寨是弓箭教师顾天丽,三寨共有二千余军,号令整肃,准备已久。”杜伏威传令:“离城二十五里,依山傍水,扎下营寨,商议进战之策。”常泰道:“裘州判甚言苏朴之能,元帅不可轻敌。”杜伏威笑道:“猥琐小敌,何足介意!明日一战,誓擒此贼。”常泰道:“元帅虽然英勇,遇劲敌不可造次。明日某与元帅冲锋引战,尉迟公与曹将军领兵接应,庶无失误。”杜伏威从其言。次日平明,俱全身披挂,将军马分为二枝,杜伏威常泰领马步军三千,当先搦战。曹汝丰尉迟仲贤领步军二千,在后督军,大刀阔斧,杀向前来。

苏朴知杜伏威军马已到,隔夜预先筹画了,令左右二寨,如此出兵接应。当下披挂齐整,绰鎗上马,出营布阵。两军对圆,二将出马,苏朴高叫:“何处狂贼,敢擅离巢穴,来此搦战?”杜伏威马上躬身道:“末将久仰侍中大德,故尔轻造。侍中名闻寰宇,才任樑栋,而区区为一县令,智士为之不平。不若与小将共起义兵,扫除逆党,同享富贵,岂不美哉?侍中俯纳愚言,庶不陷于贼臣之手。”

苏朴大笑道:“汝乳臭孺子,晓得甚幺!吾以忠孝传家,岂从贼党为寇?我擒汝献俘,如拾芥耳。”言罢,挺鎗跃马,杀过阵来。杜伏威正欲迎战,一马早已飞出,乃是副将军常泰也,手持大斧,接住厮杀。二将斗了二十余合,苏朴拍马回阵,常泰赶来,被苏朴背射一箭,正中常泰右足。常泰喫了一惊,拨马便回。苏朴飞马赶来,杜伏威拦住接战。数合后,苏朴拨马又走。杜伏威大喝道:“那裏走!你那背射计,射得我幺?”骤马紧追,赶过对阵,苏朴已闪入门旗裏去了。猛地裏一声梆子响,弩箭如雨点般射来。

杜伏威情知中计,慌忙勒转马头,左肩上已着两箭,负疼带箭而走,苏朴一骑马紧紧追来。众官军见伏威已败,俱大喊围将上来。正在十分危急,恰好曹汝丰尉迟仲贤步军早到,两下混战。又听见西南角上喊声大振,一彪人马骤至,却是弓箭教师顾天丽,手挥铁朔,领军杀入阵来。又见东南角上也喊声大振,一彪人马拥至,乃是县尉戴大儒,手执双剑,率军冲杀过来。两生力兵,势不可当,将杜伏威人马困在垓心,自辰至午,冲突不出。部下的将士,损折甚多。三处官兵,渐渐围逼。杜伏威无奈,只得披髮仗剑,口念真言,将剑往西北一指,霎时乌云罩地,霹雳震天,狂风大作,走石飞砂,又毒蛇猛兽,兇神厉鬼,随风而至。吓得官军惊怖无措,抛戈撇剑而走。苏朴等亦皆弃阵而走。杜伏威与三将乘势大杀一阵,收军回寨。常泰尉迟仲贤曹汝丰皆贺道:“元帅真天神也,不然我等都被擒矣!”杜伏威笑道:“今日是我欺敌太过,误中奸计,若非法术破之,几乎狼狈。”诸将士俱疲惫了,各赐酒食将息,谨守营寨不题。

再说苏朴回寨,查点军士,伤损不多。和戴大儒顾天丽商议道:“杜贼已入吾彀中,将被擒获,不料用此妖法脱围而去,实为可惜。兵不厌诈,今晚谅彼战胜,不作准备,乘机劫寨,二公以为何如?”顾天丽道:“此计甚妙,今夜劫寨,可保全胜。”当夜二更,顾天丽当先,苏朴继后,带领精兵一千,悄悄进发。到得杜伏威寨边,已是三更,众军发喊杀入。果然杜伏威不曾准备,俱在梦中惊醒,慌张乱窜,你我不能相顾。杜伏威听得喊声大起,寨内火光透亮,急披甲绰鎗上马,冲突出来,怎当箭如飞蝗,不能前进,复身穿出寨后奔走。顾天丽见杜伏威单骑出寨,欺他独自一人,策马赶来。看看追上,杜伏威回身迎战,二将斗了十余合,顾天丽额中一鎗,翻身落马。杜伏威人马被官军一冲,自相践踏,尽皆溃散。直到天明,苏朴收军自回去了。杜伏威聚集败残人马,少刻众将皆到,查点军士,折伤大半。杜伏威屯扎不住,只得同诸将回延州郡来。

查讷薛举接见,备言致败情由。查讷道:“前者裘参谋致书各县,未见动静,黄将军已取了上郡州,不期大元帅反败于苏朴之手。胜败兵家之常,不足介意,必须起大队人马,薛元帅同行,方可成功。”众将皆然其言。当日再添军士,共马步军七千,杜伏威、薛举、查讷、常泰、曹汝丰、尉迟仲贤共六员正将,杀奔白土县来。但见:

军行腾起地中尘,遮空蔽日。马走踏翻拦路草,偃土摇风。鎗刀喷雪烂烁,迸万道寒光。旗帜蒸霞招展,动半天杀气。马上将神威凛凛,浑如恶煞下云端。步下卒面目狰狰,好似夜叉离地狱。进退不参差,军容严肃。衔枚虽疾走,队伍整齐。果然将帅堂堂阵,到处人称正正旗。

哨马探听,急急报入苏朴寨中。

苏朴笑道:“我正要贼盗尽来受戮,免劳跋涉。”此时另选一健将龚德渊代顾天丽之职,传令二寨不可出兵。两下相拒数日,并不交战。薛举对查讷道:“兵贵神速,如此对拒不战,此县何日可破?倘附近救兵齐至,何以御之?”查讷道:“某已算计定了,迟延数日,探彼虚实,今已尽知。只有中寨坚固难攻,左右二寨,吾先出奇兵以捣之。若得此二寨,则中寨把持不定,必奔入城。那时另有秘策,取县在反掌之间。”薛举大喜。查讷传令:“正元帅杜伏威大将曹汝丰,率领精兵二千,攻打左寨。副元帅薛举副将尉迟仲贤,率领精兵二千,攻打右寨。正先锋常泰,率领精兵三千直取中寨。三处俱初更进发。左右二寨放心杀进,不可退步,管取成功。得胜之后,两路抄转中寨之后,待苏朴离寨追袭常将军之时,即打入彼寨,放火焚之,杀回邀截敌军。”又分付常泰道:“将军至彼,不可便杀入,但擂鼓吶喊,虚作攻击之势,使敌将不敢出寨。则左右二寨,无兵救应,破之必矣。但听我这裏号砲一响,便抽军回,倘追兵掩至,且战且退。只看阵后火起,复杀回夹攻,可获全胜。若我令箭一至,即当合兵攻城,切勿有误。”众将等受令而去。各自打点起兵。先说常泰一枝人马,一更动身,三更尽方抵苏朴大寨,一齐擂鼓吶喊,直逼寨前。苏朴正在中军帐秉烛观书,未曾解甲,忽听得寨外喊声人众,已知敌军临寨,传令众军:“不许妄动,妄动者斩!”又拨弓弩手五百,营门口埋伏,“若敌军进寨,即发弩射之。如彼军退,我亲自追赶,必擒贼将。”于是两下拒住,但吶喊擂鼓,并不交战。再说杜伏威一枝人马,二更尽已到戴大儒寨口,寨内还有灯火。杜伏威一马当先,斩寨而入,势不可当。

原来戴县尉在帐内饮酒,不隄防敌兵骤至,不敢迎敌,上马穿寨而出。不半里,黑影中撞出一彪军来,却是大将曹汝丰,喝道:“快下马受缚!”戴大儒惊跌马下,被众军綑了。前寨军士,大半被杜伏威所杀,践踏死者无数。这右寨龚德渊,也被薛举军马砍入寨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大半杀死,降者亦多。当下龚德渊见势大,单马逃生去了。这两枝人马破了左右二寨,逕抄到中寨之后。常泰率军在寨前鼓譟,虚张攻寨之势,听得连珠砲响,忙抽军回身便走。苏朴见敌兵阵脚移动,率领精卒随后追来。常泰且战且走,约数里之地,苏朴阵后火起,常泰情知两路兵到了,复转身跃马,持斧直取苏朴。苏朴挺鎗来迎,未及交手,哨马飞报大寨已被敌军放火焚烧,两路人马大至。苏朴惊慌,无心恋战,拨马而逃。背后常泰追来,正慌急间,见前面火光中二少年大将,拦住去路。三处人马合将拢来,官军大败,各自逃生。苏朴单马拚死杀条血路,奔入城门,将门紧闭,拽起弔桥,止带得百余个军士进城。可怜三寨官军,皆死于鎗尖马蹄之下。苏朴入城,分拨军士紧守四门。

杜伏威三处人马,抢得器械盔甲粮草甚多,只见查军师令箭已到,分付:“苏朴军败入城之后,三处人马併力攻城,止留西门放一条走路。今日西戌二时,务取此城,迟延不进者,定按军法!”众将分拨人马,杜伏威攻南门,薛举攻北门,常泰攻东门。城上砲石乱下,自平明直攻打至申时,将士俱已疲弊。飞马又到,传军师将令:“诸军不许擅退,今晚务要入城,违令者立斩。”但见:

士卒吐舌摇头道,这次须当努力。将军咬牙切齿,誓破此然后休兵。稍缓些儿,军人拖来无面目。若懈退却,鬼头刀下不容情。传号箭各营知悉,人人奋勇扬威。飞羽书大小齐心,个个冲锋陷阵。有这般急性军师,不放些儿坎窾。有那样英雄元帅,身先士卒登城。即如铁桶也攻开,便是金盆须粉碎。

众将士遵奉将令,奋勇攻击。

将近初更,彩云之上,微露一钩新月。只见城内喊声起处,北门大开,薛举尉迟仲贤拍马先入,诸军随后继进。各门守城军士,见敌军进城,都奔窜逃命。杜伏威拥入南门,常泰打入东门。苏朴正在马上催督守城,闻报北门已有军马入城,顾不得家眷,见西门无兵攻打,逕出西门而走,马不停蹄,奔了半夜,却走到急水河口,一路无人追赶,心下暗喜。此时走得人困马乏,巴不得下马暂歇,又恐追兵赶来,勉强又行了两箭之地。忽见路旁一座大庙宇,庙门上钉着一箇大匾,上镌着轩辕庙三箇金字。苏朴下马入庙,向神位拜了数拜,祷祝道:“下官苏某,蒙圣恩除授谏议大夫,不幸忤了朝廷,谪贬为本县县令。蹇遭狂寇杜伏威攻破城池,家小被陷,乞神明显灵助阵。若得兴兵讨贼,克复城池,功成之日,奏闻朝廷,重修庙宇,大塑全身,愿所鑒察。”祝毕,席地而坐,神思困倦,正欲睡去,只听得一声梆子响,殿后抢出四五十条大汉来,将苏朴执缚已定。

原来是查讷预料苏朴必走这一条路,故留西门放他,预先埋伏健卒于轩辕庙内,候苏朴入庙,即时捉下。当下众军正等箇着,将苏县尹解入县来,城中安宁如故。杜伏威一行人都在公堂坐下,将苏朴戴大儒二人和家眷尽皆监下,犒赏众军。次日,查讷亲自到县贺喜。杜伏威等诸将迎入堂上,设宴庆贺。薛举道:“查近仁神机妙筭,虽子牙复生,不能过也。发三路兵捣营,使彼三处各不相顾,此计易见。早知城内必有应兵,此是何术?非某等所知,乞军师教之。”查讷道:“小术何足为异,二位元帅攻破左右二寨,抄入中寨时,某已预选勇士四十余人,取所杀官军盔甲旗号腰牌,粧作齐军,乘乱随苏县尹杂入城内,约定黄昏月上,砍开北门,迎接大军入城。但留西门放苏君出走,欲生获之耳,此时为何不见擒来?只恐逃脱,又留一心腹大患矣!”杜伏威等听罢大喜道:“军师神算,伏龙凤雏不能及也。昨夜军士于周水河轩辕庙中,生擒苏朴这厮,监禁在此。待军师到来,斩首号令,以泄日前劫寨之忿!”

查讷道:“元帅差矣,当今之世,得人者昌,失人者崩。似苏君智勇足备,世所罕有,某之用计生擒,不忍杀害,正欲得之以助元帅取威定霸,岂可因一时小忿,囚禁以辱之?”众服其论。查讷即同杜伏威薛举亲自进狱,将苏朴戴大儒释放,换了衣冠,请出堂上,以礼相待。又将两处家小尽皆放出,寄居民家安顿。查讷一心只要以恩义感动苏朴,使彼投降。不期苏朴心如铁石,不肯转移。查讷等再三慇勤劝慰,待之上宾,苏朴向南而坐,闭口不言,众人无可奈何。戴大儒颇有归顺之意,见堂官如此,不敢开言。查讷分付人役伏侍苏戴二人宾馆安置。苏朴至夜半,候众人睡熟,解下裹衣鸾带,自缢而死。

天晓人知,报入衙裏,查讷大惊,齐出来看视,不胜伤感。即令厚殓已毕,任苏朴家眷搬丧回故土安葬。戴大儒心下凄惨,不愿功名,拜辞要去修行。查讷亦赠金帛,释其全家眷口,团聚而去。这一节乃是查讷大德之处。有诗为证:

仁主好贤若渴,将军视死如归。

德沛黄泉瞑目,恩施赤子扬眉。

再说各县听得杜伏威军马临城,惊惶无措,有的议坚壁固守,有的议出兵对敌,有的议发文书求取救兵,主张不定。正慌急间,接得裘州判书札。书云:

不佞澄夜观乾象,主星暗弱,将星倍明,正照此地。杜将军者,师行有纪,勇力绝伦,真英雄也,难与争衡。不若倒戈纳降,庶称明哲。鄙意如此,其从与否,则惟尊裁,毋致后悔。特此驰达,以尽平日相知之雅。余不赘言。

这广乐县县令谭希尧见了裘澄之书,差人往各县计议。各县回说裘君见识最高,城池又大,兀自归降,我等城小民稀,粮草不足,焉能据守,幸彼攻取上郡州白上县二处,胜败未知,候有消息,再作区处。

数日间探马报说,敌将黄松攻破上郡州,席铭弃家逃遁,各县惊疑。次后又报杜伏威军马打破白上县,县尹苏朴尽节而亡。谭希尧问了二处消息,火速移檄各县,共约纳降。广乐县谭希尧、汾州县姚鸾、敷城县姚凤、文安县王大爵、宜君县柏台,俱城上竖起降旗,差人赍降书册籍,诣元帅府投纳。裘澄差人引各县使者至白上县拜见杜伏威,递了降书。伏威大喜,重赏来人。随即行文,委谭希尧等照旧供职,掌理县事。只有广安县知县伍通不纳降书,弃城遁去。查讷令王骧权署县印。杜伏威得胜,班师回延州府来,大小将士迎接入城,至元帅府参见。

杜伏威开筵庆贺,酒过数巡,杜伏威举杯对查讷道:“不佞招集义兵,锄强扶弱,无心得地。感蒙军师妙计,兵不血刃,一连下了数郡。虽是根基创立,奈何地僻民稀,东有周师,南有陈国,西有齐军。倘若三国齐心併力来攻,前后受敌,正犯了寡不敌众之语,军师何以处之?”查讷笑道:“不须主帅费心,查某已主张了也。齐世祖初登大宝,国家多事,况和士开穆提婆二奸臣执掌朝纲,蒙蔽主聪,谅来一时军马未得就动。陈国君臣猜忌,连年饑馑,自守不暇,何暇伐人?惟周朝称为隆盛,君臣缉睦,却又与这裏地境隔远,若军马涉险而来,粮食转运不继,又防陈齐二国乘虚直捣其后,料他亦难动兵。这三处人马,都不足为虑也。今主帅已得数郡,粮食可支十年,人马将及万数,退可自守,进可攻取,所少者人才耳。主帅速宜招贤纳士,延揽英豪。若得谋臣如云,武将如雨,何愁基业不弘,规模不大哉?吾观武州南安朔州三郡,地阔人稠,钱粮广大。得此三郡,亦可与周齐陈鼎足而角矣。”

正谈论间,军士飞报:“东门外一员大将,带领数千雄兵,大张旗鼓,势欲攻城。”查讷杜伏威都喫一惊,急登城楼观看。杜伏威见了那将,不觉踊跃大笑道:“故人来也!”正是:

谩言久旱逢甘雨,今日他乡遇故知。

不知来将是何故人,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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