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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红亭

第二十回 簪金归里团聚会芳园 顽玉惊梦终结泣红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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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君莫问,草庐隐西山。

花落犹再放,白发凋朱颜。

且说众人刚要看琴默的诗,粹芳也放下笔道:“我的写得了,实在没法拨,只得从花上拨了。”众人将两人的诗一同观看。

琴默的诗是:

山水知音心随广寒身入梦,醒后方知坐案旁。

凉纱窗圆挂金水,侍女却帘拨月光。

盛如的诗是:

孟氏粹芳寂静深林绣金镶,汉白玉阶涌银浆。

蓓蕾稍偏衔半影,手捏花枝拨月光。

熙清笑道:“这个醉汉出的题目我实在做不了。天空中的月亮用什么东西去拨呀!看你们的诗也只是拨什么‘过雁’、‘却帘’、‘蓓蕾’而已。除了香菲姐姐的诗,只是拨了月光,并没有拨上月亮。”正在说着香菲、玉清二人用单筒望远镜抢着看月亮里的黑点到底是什么东西。

熙清笑道:“我的诗是写不成了,把你们那根又红又长的东西给我看看。”一句话把粹芳逗笑了,看了紫榭一眼。紫榭噗哧声笑道:“二姑娘话也不会说,这东西叫望远镜——千里眼。”

这时,玉清把望远镜递给熙清,她拿着千里眼放在眼上对着月亮看,手哆哆嗦嗦总也对不准。好容易对准了,手一动又看不见了。她忽然想起诗句,把千里眼递给别人道:“找不到月亮的功夫却找到了诗句,我这总算是拨弄了月亮。”说完就写了诗:

绿窗学友月中有何物?请教千里眼。

拨月东西转,对不准焦点。

众人看了说,这一首也算写实之作。璞玉道:“文思枯窘,触类旁通,看看我的。”这时福寿也说写成了。众人先看福寿的诗:

松月清碧院中坐乘凉,篆烟遮人目。

呼人拨月光,轻风驱薄雾。

接着看璞玉的诗:

贲郎君何以驱青蚊?徐徐罗扇轻。

往来风拂动,碧海拨月明。

众人笑道:“这一首诗,写得真是特别透辟了。”

熙清笑道:“哥哥得了我的构思。”

璞玉将所有的诗全看了一遍,分了等级,缮写在大纸上,把玉清的诗放在最末。第二天,差古画把这七首诗送到天竺寺求教。

又过了几天,金公子想陪母亲和伯母回家,金夫人和琴、卢二人再三苦留不住。二位夫人看两个姑娘夫妻和睦,夫唱妇随,心里宽慰,欣喜不已。于是辞别众人,和金钟坐船回浙江。

贲府平安无事。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忽然北风凛冽,白雪霏霏,又到冬季了。

贲夫人来到杭州也有三四个月了,想家,想儿子,无奈和爱女挥泪相别。回苏州时,贲侯为了路上安全,叫高珍护送。

一日,贲侯接到从北京来的《京报》,打开看到上面有一道命令:忠信侯贲玺任苏杭海防盐运使,三年任期已满,即令由三品工部侍郎桂棻接任。

贲侯看了心中欣喜,祷告天地。又听说桂二爷是仲冬二十日左右到任视事。

预计交接印信手续可在年末完结。从此贲府上下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原籍。贲府家人也都想家,无不高兴。文客诗友史登云、司田人、李宪章等听了消息也想回原籍,贲侯给了重谢,赠了礼物,三人赁船先回去了。

苏令安父子任期也满了,年末回北京,将接任卢龙知府。卢龙府离凤鸣州不甚远,金夫人把熙清留下,告诉:到家后看方便送到你们新任驻地,叫苏令安先回去。

不久到了年底。天桂菜到来,璞玉出城迎接。因是旧时相识,金兰至友,亲热相欢,毋庸赘述。

次日,桂大人亲自来见贲侯。贲侯将杭州地方的人情、风俗、物产、利弊一一据实详告。选择吉日交接印信和处置悬案等事宜。桂菜毫不刁难扯皮,一切事情都办得顺当利索。

贲侯亲自选择吉日,到年底没有几天,日子太紧,过完大年,正月初三正是出门远行的吉日。于是提前向城里有交情的官员辞行,又和桂大人家里互相赠别,并带璞玉同琴、卢二人去梅峪,向戴新民夫妇辞行。一切礼节俱已办妥,也就到了大年初一。贲侯全家上下忙得不亦乐乎,连过年也没有顾上。正月初三午时贲侯带全家,乘坐十艘大船。全城官民都出来给贲侯送行,从城门一直到江边,真是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一时繁华景象,难以形容。

敲锣三声,各船扬帆启航。那天正是东南春风,顺水推舟,不久离开了杭州城。

璞玉因回故乡,当然高兴,但与西湖佳景,藕断丝连,咏诗伤别。琴、卢二位夫人不能忘却戴新民夫妇的厚恩,时时吟哦缅怀。盛粹芳心里没有丝毫牵扯,闲暇时告诉璞玉那年南下时途中遇见妙鸾的事儿。璞玉听了又惊又喜,正没有到白云庵看看的理由,恰好贲侯觉得行船太慢,恐怕误了报到日期。就叫龚高道:“你们护着夫人的船,在后头慢慢走,照直回老家。我先去北京,回命之后再回家。”说完自己坐上轻舟快船,带上高珍、伯林先走了。

大船行至平山堂,璞玉说了妙鸾在白云庵的事:琴紫榭也说了想凭吊龙玉小姐之墓。金夫人不便硬拗着儿子和媳妇的心意,说同意去白云庵,先叫马柱前去报信儿。

马柱到了白云庵,给老女道士钱进行筹备,将祭品、纸钱也都准备好了。那时,妙鸾手里的黄金、白银都已全部用尽,庵里的人也就日益轻蔑她,有的人甚至造谣诬陷她贪污了庙仓的物品。她正在进退维谷时,听说金夫人等要来看她,真是喜出望外,连忙打扫庭院,同老女道士出外迎接。不久,金夫人的轿子先到了,随着又来了几辆车。妙鸾忙上前搀扶金夫人下轿。

金夫人看,妙鸾的脸上起了不少皱纹,对人世沧桑,不无感慨。拜完仙尊,进入云房坐下,老女道士施礼献茶。

璞玉叫马柱找几个石匠,准备重建龙玉小姐的墓碑。

盛、琴、卢三人走进里间,看了挂在墙上的三个人的手迹,回忆往事,评论一番。看了粹芳后添的诗,也是无限感触。

妙鸾、紫榭原来感情深厚,二人握手谈心,直到深夜,有多少话要说,没完没了。紫榭看妙鸾不愿意在那儿再住下去,有心跟着一起回去,禀报过金夫人,叫她收拾行装。这天晚上,紫榭在灯下撰写龙玉小姐的祭文。第二天早饭以后,盛、琴、卢、妙四人带着丫鬟、婆子们坐车,来到平山堂。璞玉早已同众人将墓地打扫干净,备了祭案,在那儿等着。

那天盛、卢二人去那儿一表姐妹之情,陪琴默去的,不是当事人。主祭人是琴紫榭。她看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碑文,感慨万分,又苦又笑,向众人道:“还不把这块碑换了,还等到什么时候?”

璞玉笑道:“专等夫人亲自看上一眼,错立了这块石碑,不仅我伤心,还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

粹芳笑道:“那年我不知道,也平白无故地流了多少眼泪!”妙鸾也笑道:“姑娘流眼泪倒没有破费什么,我攒的那点儿钱可全都花在这儿了。到如今我连饭都吃不上了,该怎么着?”说罢指着墓周围种植的将近百株的梅花树道:“这些树早先没有,都是我自个儿思念琴姑娘栽的。”众人环视周围,那些梅花正好都长出骨朵儿,有的花绽开了一半,香气袭人,半里多地都能闻到清香。紫榭含着眼泪,向妙鸾深深鞠躬道:“姐姐生死不渝的深情厚谊,永铭心中,终身不忘。”

这时底下人已将祭案抬来,燃香烧纸。紫榭亲手酹酒三杯,烧纸之后,香菲从袖筒取出祭文,低声诵道:

维年月日,叨光小妹琴默等谨以清茶名香致祭于尊姐在天之灵曰:盖闻人生如逆旅,天寿总归家。我姐身如珍宝,节若香檀,出身名门,早具夙慧。迥异凡俗,摒弃红尘之苦,冰清玉洁,转赴水晶之宫。若非九天之仙女,定是瑶池之神人,岂不信哉!今青眆独留,恩泽永被。黄泉有路,祟戴厚德:碧落无门,招魂何处。你我虽二身而挚情如一,彼此隔霄壤而患难与共。重立贞石,长显芳名。呜呼尚飨!

没等读完,璞玉站在那里号哭。众人惊看,璞玉的两眼一点眼泪也没有。卢香菲笑道:“你哭什么?从古到今还有你这么举哀的?”

璞玉道:“这叫对干姐姐的干哭。”众人听了这话也笑了。看了一阵子梅花,坐车回去。璞玉留下,把祭文镌刻在新碑的碑阴,换了旧碑,来到白云庵。

那天,金夫人让人把妙鸾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船上。过了一夜,次日紫榭又替妙鸾赠送女观主金银、缎匹等物。众人一齐上船,锣声一响,诸船齐发,直向北方。

正是:

千层浮云归故里,几行飞雁刚北方。

路上无阻。一日行至利津。先行轻舟早把信儿报到家里。张裕、伊敏早已来到岸边迎接。一问阖家吉祥,金夫人宽心欣慰。登岸后近亲德氏、瑶玉等来迎迓,握手言欢。问起贲寅,说他痼疾复发多日,不能见风。妙鸾暗喜。

德氏等见了盛、琴、卢三美人,惊叹不己,问了情况更加欢喜。

金夫人问起宫熙,知道她已出阁,又听说她最近要回娘家,也很高兴。到家一看,张裕等人己将门庭修缮一番,焕然—一新,比以前都好。留在院里的婆子、丫头也都迎出,金夫人坐在堂屋里喝茶,德氏、可人等才回去。

从此金夫人、熙清搬进介寿堂。璞玉独自一人住逸安堂,将耳房命名“松月轩”,作读书的地方,福寿、灵玉也住在那里。

香菲愿意还住绿竹斋,带画眉等去住。琴紫榭住进凭花阁。盛粹芳仍住海棠院。

先前在杭州,住的毕竟是别人的宅园,诸事不便。自己家园宽绰明敞,现在散住着也不觉狭窄。

璞玉象挨门串户的化缘和尚,没有固定的住处。三个夫人也都施展出各人的本领,将各自的住房修饰绮丽,比赛书画。

贲府准备了几天喜宴,宴请亲戚姑舅。王姥姥,张妈妈等婆子,特别是白老寡妇——璞玉的奶妈,扶着媳妇前来道喜,更加红火热闹。舒二娘从外边又领进来两个人。妙鸾一看不是别人,是秀凤、绵长,满屋子人都欢笑。二人笑着进来,给金夫人跪下施礼,又从熙清开始,依次和盛、琴、卢几位见面。转身向妙鸾、福寿等刚说几句话,忽听敲云板报事,舒二娘忙跑进来高声喊道:“德姑娘到!”

金夫人正想念大闺女,一听那话,双眼早就流下泪来。熙清跳下炕,刚要出去,盛、琴、卢三人都喜笑着说:“姑娘等等我们!”妙鸾、秀凤、玉清、福寿、绵长等人都喜笑着走出垂花门迎接。粹芳等刚走到当院,那位才貌双全,贤慧多才的德清小姐拉着璞玉的手,从外边说笑着进来了。后面跟着自己的两个小女孩,都是花红柳绿的一团锦绣。熙清等四人向前施礼,德清连忙握手相见。

金夫人从窗户看见,就坐不住了,出屋走到廊檐下,德清赶忙上了合阶抱膝请安。金夫人看了两个外孙女,显出姥姥特别亲昵外孙女的劲头儿,一手拉着一个小女孩象珍宝一样在掌心里捧着、看着。

德清看母亲头发白如银丝,眼泪盈眶,忙转身向香菲笑道:“我要是没有听到这儿去报喜的人说了琴、卢姑娘的消息,一进垂花门准得吓一大跳。”又跟粹芳说话,姑娘们都簇拥过来,你一言,她一语,德清几乎答不过来。

不久抬来饭桌,盛、琴、卢三人摆上酒杯、筷子。德清笑道:“太太您让她们三个姑娘回去吧!现在虽说当媳妇了,原来我们是姐妹,她们站着,我怎么坐着吃饭!”金夫人点点头道:“你们也去吃饭!”三人才去逸安堂吃饭。在这儿的是金夫人、德、熙两个姑娘、外孙女和璞玉一同吃饭。槟红进来请安。璞玉看着她笑着说:“好你个撒谎的!”金夫人问怎么回事儿,听德清说了那年的情况,大笑。

晚上,德清带着两个女孩,同熙清一起睡在介寿堂的集锦阁子里间。

第二天,在当院看戏,请德清点戏。德清为了高兴热闹,点了全套《临潼会》八出戏。戏一开始就唱了一出万里封侯,接着是七国赛宝,伍员举鼎,吴楚争霸。唱得有声有色,听得高高兴兴。一连三天的大宴完了,贲府的管家们陪客,贺喜,已经是眼花缭乱,蒙头转向。接着又是西府宫熙姑娘回娘家,来见金夫人。小时候的姐妹们又团聚在—处,尽情欢乐。这些情景一时也说不完。

璞玉看了《r临潼会》这出戏以后,又犯了小时候的淘气劲儿。他选了三月初四那一天,要请各位姐妹到会芳园的绿波亭上,比赛每个人这几年得到的宝贝。众人听了觉得新鲜有趣,都很高兴。她们提前几天,把各自身边的稀罕物件都准备好了。

金夫人听了也觉得挺新鲜,正想看她们比赛宝贝,忽听敲锣,有人喊叫,管家龚高手里拿着一张大红纸上写的喜报,连忙进来禀告:“太太!大喜!现在北京来了报子说:咱们老爷向皇上请安:当今皇上夸奖老爷公事完成得出色,晋阶为辅国公。就回原籍。咱们老爷在北京和亲朋友好稍事停留,说是三月十日左右回家。”

金夫人听了这些话,特别高兴,急忙祷告天地,赏了报子回去。在祖先祠堂点灯烧香磕头,满院欢腾,内外贺喜。尤其德清、熙清、璞玉三人更是喜出望外。

贲府的客人这几天刚刚少了一点,从这天开始贺喜的人又是挤满了宅院。张裕、龚高等人又准备迎接贲侯的仪仗和赏赐的东西。

三月初四那一天,璞玉清晨来到绿波亭,铺设地毯,安置桌椅。早饭后,各位姐妹三人一行,五人一伙来到会芳园。柳垂花开,鸟鸣水流。昔日繁华今犹是,玉堂富贵锦绣春。

众人心悦眼明,到了绿波亭一看,地上放了一张大条桌,上面铺着猩红毡,准备陈列宝贝。众人施礼坐下,德清笑道:“我们各人拿出自己的宝贝,说说它怎么珍贵,再决定胜败如何!”

璞玉道:“姐姐说的很对,谁带个头儿?”

众人不住地互相推让。

璞玉道:“你们可真有意思,这点事儿用不着推三诿四的。这是我发起的,我来带头!”说完从灵玉手里拿出一块乌黑的石头道:“它的名字叫‘走运石’,宋朝米元章的遗物,真是绝代佳宝。”众人过去看,那块石头长得峥嵘嶙峋,玲珑透剔,真象一朵突兀的墨云,还带着远古的沟纹。

璞玉又拿出一个象法器甘露瓶形状的人参道:“这是药草之王。就这两件宝,足以战胜你们。我这块石头,遇夏日阴雨天,从石上边的沟隙里冒出烟雾似的白云。”

粹芳道:“你有米元章的石头,我有王右军的《兰亭帖》真迹。”说完将字帖展开道:“这不是稀世之宝?”德清、秀凤看了叹为观止。

粹芳又从梨香手里拿过一个绢包,从包里取出一个东西道:“这是同昌公主的‘神丝被’,上边绣了三千鸳鸯。”说完叫丫头们展开。众人一看绣的奇花异草,光彩夺目。

熙清道:“我的‘桃丝羽’兜肚是用桃花养育的蚕丝织的,色如红桃,轻软极薄,能驱逐妖魔,是衣中之宝。这是张□的‘喳榴枕’,枕着它能听到十里之外的音乐声,还能驱散恶梦。”

宫熙道:“我有太平公主的‘驱寒帘’,还有石崇的‘锦步障’。”说完教丫头们展开,色如晚霞,挂起来,在寒冷的时候,仍觉温暖如春。众人正在赞赏,可人道:“把你的公主们暂时先收起来,我这儿有赵飞燕的‘紫罗席’”。说完放在桌上。众人一看,蔚蓝光滑,上边的百花燕蝶都是栩栩如生。

可人又取出小株活树道:“这也是一件珍宝,它是长在唐明皇沉香亭前的‘连理枝’,杨贵妃最心爱的东西。”众人一看,是一株沉香树,从根到梢都是枝枝相连,根根相攀,合抱在一起分不开。

玉清笑道:“大奶奶收起您那倒下纠缠的东西风,看我这个宝!”众人大笑。

一看,玉清从包里取出件单衫道:“这是海外奇珍,是用雪黎丝织的,薄如蝉衣,软似芭蕉叶。虽然是热天,穿上也不出汗,凉爽无比,是从南方带来的奇宝。”

妙鸾道:“我也有海外至宝。”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尊一拃高的佛像道:“这是紫竹林观世音菩萨,天上转世,仙姿超凡。”

香菲大笑道:“妙姑娘的本相现出来了!”

紫榭等人拿来一看,是用整块竹子雕刻成的观音菩萨。不论脸面、眼眉、手足都带着喜相,真象是活的,让人看了必定肃然而起虔诚之心。

璞玉看了更是觉得稀罕,将佛像顶在头上礼拜。

妙鸾笑着说:“还是本行。”将念珠从手腕上脱下来道:“此物生在南方极乐净土的‘能归玛’峰上,名叫菩提子。每个珠上都有发亮的眼,色香都好。用这念珠诵经和带在身上能使万事如意。”

秀凤笑道:“贵法师不必讲经了。看我的,我没有海外之物。这是蔡伯喈的柯亭竹笛。这件衣服是早年老太太赏的,穿了能避水火、器械、木石之害,冬暖夏凉。你们知道它的名字?”众人摊开一看,轻如薄纱,色绿,真香,从远处看如轻烟岚气。

德清道:“我知道它的名字,叫‘无丝衫’,小时候看过我们老太太穿,真是件无价之宝。”

福寿拿出管仲姬抱睡过的“竹夫人”。还有西方净土的“九枝秀”香,烧起来浓香满室,经久不散。

绵长拿出的是潘岳的金钟花,怀素的蕉叶扇。

德清看众人赛完了宝,叫槟红笑道:“我并没有什么宝,只有这一件衣服。”说完叫解开蟒缎包袱,拿出一件衣服。众人一看,闪闪发光,上边的百鸟百草都象用孔雀尾羽粘贴的

一样鲜艳绮丽,光彩夺目。众人大为珍奇,不认识这是什么。德清说:“它叫‘鸟英裳’。原来这是我的高祖父,征伐日本时所得之宝。这是用南海百鸟羽毛织成,穿在身上轻得象没有东西一样。另外,还有一宝,能知道晴雨风雪。”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囊道:“这个叫‘紫云囊’,是真正的奇宝。在炎热天气将它夹在瓦内,埋在湿土地下,浇上活泉水,就有一股白云透土冒出,能下雨。”

众人看了非常奇怪说:“今天德姐姐的宝压倒了别的,现在应请她当盟主了。”

香菲笑道:“‘紫云囊’的能力无非是一块电嘎石的劲吧!有什么稀罕!看我的这个宝!”说着从腋下的黄色片锦包里拿出红缎子包着的一根木头,放在桌上。众人一看,木纹象沉香,颜色紫青,有深色的光泽。

香菲道:“这是东方朔从边疆得的‘扶桑木’冬暖夏凉,更特别的是那木头里不停地发出丁丁当当的琴瑟声。”

香菲又叫画眉、灵玉二人舞剑,那根木头里忽然变成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了。众人正在侧耳倾听。香菲又从画眉手里拿过红锦缎包,拿出一件红锦碧绡羽衣裳道:“这是织女见张仙时织的无缝天衣。你们仔细看,世人所说的‘天衣无缝’就是指的这个。王母娘娘在蟠桃会上才穿哪!平常也不轻易穿。”众姐妹抢着看,找有没有衣缝。紫榭笑着向香菲道:“我看拿出这根木头,还以为一定是你夜间骑马逃跑时用的鞭子呢!”

香菲听了这话脸红了,低下头。画眉从旁边听了这带刺儿的话,气得把眉毛挑了起来。琴默没有理会。叫来瑞红取来一个囊袋,从里边拿出一张琴道:“这是嵇叔夜弹过《广陵散》的梧桐木古琴,是琴中之宝。”说罢又拿出个八宝镶金壶,开了盖,从里头拿出一条黑马尾似的东西,光亮异常,有红头绳那么粗,卷得很紧。叫姑娘们拉,共八尺多长。众人觉得稀罕。琴默道:“这是龙须,人怎能拉得断!”她下了绿波亭的台阶,把那根龙须浸到湖水里。也真奇怪,但见在水上浮起一缕青烟,升到三尺来高,就变成了云,云愈来愈大,带着飕飕的凉风。人们都觉得冷,想进屋去。这时,水里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声音越来越大,出现风雷声。琴默忙收起笑道:“这是我的义父中堂国老给龙玉姐姐的,以后又给我了。普通村里的小商贩哪开过这个眼!”这话又捎上了香菲的义父康信仁。气得画眉的火儿足有三丈高。

璞玉看画眉不知道什么缘由,笑道:“大家都有宝,画姑娘有什么还不拿出来赛一赛?”

这句话正合了画眉的心思,忙摘下头上戴的一个红绒小球,冷笑道:“你们谁的宝也不如我的这个宝。我这个宝贝,没有丈夫的它能给找丈夫,没有儿女的它能给找儿女。北京城几万人里头,我们姑娘所以能吃得开,全仗它了!”姑娘们多少都知道那个扔彩球的故事,除了德清、妙鸾不懂以外,都哄堂大笑。特别是璞玉,拍着巴掌,看着琴默大笑。香菲看紫榭脸上白一块、青一块的,忙止住笑,嗔了一声画眉。

粹芳正想给琴默消消气,刚跟德清说了几句话,忽然五福跑进来说:“太太叫大爷,老爷的前马到!”众人连忙出去,都来到介寿堂。

璞玉赶忙换了衣帽,骑上马,飞也似的跑去。后面张裕、马柱追着,几个人来到九里松,迎面正好碰上高珍。他说:“老爷还远呢。我分道先出来时,老爷刚到桃花浦,想请从凤鸣州送出来知府、参将、司狱各位老爷回去。现在刚好从那儿起身。”

璞玉听了心里宽了一些,慢步到了兴隆岭上,才看到贲侯的车驾从远处过来。忙下马跪在路旁迎接请安。

贲侯点点头问了家里的事儿,一起到府前,迎接的人络绎不绝。贲侯一一回礼,鸣炮三声,进了府门。

从此,整天来客,回拜,祭祠堂,修祖坟,唱戏,贺喜,热闹不断,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月才稍稍安静了。

贲公住在介寿堂。一天午后,璞玉闲着没事儿,来到逸安堂。三个夫人把酒饭准备停当,正在等他。璞玉进来,和粹芳并排坐着,琴、卢坐在两旁。瑞红放箸,丁香斟酒。

粹芳笑道:“这些日子大爷陪客,可累得够呛。今天我们姐妹三个准备了点儿薄酒小菜,犒劳大爷。”

璞玉也笑道:“聪明的夫人费心了。”

香菲笑道:“如果领我们的情儿,就多喝几杯!”

璞玉看紫榭从那天以来,耷拉着脸,不跟香菲说话,对璞玉也不那么亲近,想趁这机会给她俩调解一下,说道:“要叫我多喝几杯,必须有个酒令。谁说不上来,罚他喝五杯。”

粹芳道:“行什么酒令?”

璞玉道:“酒令还得主人出。这个酒令应该从你开始。”

粹芳也不推诿,说:“那你们三人全都得听我的酒令。我这个令不用什么典故、诗词,就说普通话。第一句说,天上飞的一种鸟;第二句说,院子里开的一种花;第三句说,桌上放的一本书:第四句说,家里使唤的一个丫鬟的名字。每句字尾,都得合辙压韵。如果不压韵,就得罚他喝五杯。”

璞玉笑道:“那你就先说,我听听。”

粹芳笑道:“我出的酒令,我不带头儿不行吧!”说完喝了门前酒,清了清黄莺似的嗓子说:

天上飞的是小鸦,院里开的是鲜花,桌上放的是世家,家里使的是齐玛。

璞玉听了,全都符合规定,点头同意。

依次轮到琴紫榭,她稍微思索一下,喝了门前酒道:

天上飞的是海青,院里开的是桃林,桌上放的是旧经,家里使的是宝琳。

下面是香菲,喝了门前酒,一点也不加思索地说道:

天上飞的是鹦哥,院里开的是香荷,桌上放的是新作,家里使的是陶乐。

粹芳听了香菲说的句尾都压韵,点了点头。

璞玉连气儿地喝,已经差不多半醉了,并且尽听别人说,自己一点儿也没准备。忽然轮到自己,急得来不及想,喝了门前酒,大声念道:

天上飞的大老雕,院里开的是石头!

粹芳笑道:“错了!原来说的是花名,你怎么改成石头?”说完斟了三杯酒。

璞玉道:“我的意思在后头,不象你们只看字面。如果我的意思错了,再罚我三杯,没有不依的。”

香菲道:“那你就往下说吧!”

璞玉接着说:

桌上放的是火锅,

粹芳道:“更不对了,记上十杯!”璞玉没等她说完道:

家里使的是铁杵。

众人大笑道:“简直错得不沾边了。石头不是花名,火锅是什么书?也没有听说过叫什么铁杵的人。这十五杯得加三倍,应当罚四十五杯,快拿酒喝吧!”

璞玉笑道:“你们听我说,家里怎么就得专使唤女的?因为你们是妇女,才使唤女的。我是男人,就不兴使唤男的?小小子的名字讲究结实,不用说铁杵,钢杵又怎么的?”

粹芳笑得按住胸脯道:“那就算可以,可是石头、火锅总不行吧!”

璞玉笑道:“好文章必须讲解,不讲你们不懂。我这天上飞的大老雕,把你们的小鸦、海青、鹦哥都能吃了。我院子里的石头,把你们的鲜花、桃林、香荷都能‘开’了。我桌上放的火锅,把你们的《世家》、旧经、《新作》都能烧了。我家里使的铁杵,将你们的齐玛、宝琳、陶乐都能……”说到这句,香菲急忙用手捂住了璞玉的嘴,大笑道:“从你嘴里出不来好话。”

那时璞玉的酒早就过了量,把香菲从两腋下抱起来,摁倒在炕上。

福寿见璞玉醉了,忙叫端饭。璞玉把香菲胳肢得一个劲的笑,笑得说不出话来。闹了一阵子,才吃了她们准备下的榆钱汤,桃花粥。紫榭摆着冷冰冰的劲头儿,璞玉想气气她,握着香菲的手,拍扶着她的肩膀笑道:“你当了国老府的女婿,失了礼,才让人家看轻了。我今天是去凭花阁的日子,现下去绿竹斋,教给你怎么当女婿!”又向紫榭笑道:“你甭作对!对你的错误,先收拾你漂亮的丈夫!”说完,用手扶着福寿踉跄出去。

紫榭是妇女中有男子汉度量的人,听了那些带刺的话,就象没听见一样,和粹芳笑着璞玉的醉态。两人一同出了逸安堂。提灯笼的小丫鬟引路,粹芳回了海棠院,紫榭同妙鸾睡在凭花阁。

璞玉扶着香菲和福寿,到了绿竹斋葫芦门,站住脚向福寿问道:“你看,竹梢子插了没有?”福寿听那话笑道:“管他插没插,快进去吧!何必想那些!”

璞玉大笑,说我怕。画眉忙掀开里间的帘子。璞玉乘醉用两个指头在画眉的脸蛋上拧了个飞吻。进了屋,向画眉道:“你还不把我撵出去,掀帘子干嘛?古时张珙说:‘若共他多情的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今天我可不那样,不仅叫你叠被铺床,还叫你脱靴子。”说完歪坐在椅子上,把香菲抱坐在腿上,翘起脚。画眉笑着跪下给他脱了靴袜。

福寿端上一杯茶,璞玉接了,和香菲一块儿一口一口地喝着,又指着北边炕上的帐子,问香菲:“那一年,你睡午觉时,冲着我翻脸逗闲气儿,现在你还翻脸不?”说着脱了衣服,同香菲一对儿进入罗帐里头去了。

画眉移灯,点香,关上门,撩下帘子,准备热茶水。福寿举手向画眉道喜,叫灵玉提灯笼,笑着回了逸安堂。画眉出去,关了葫芦门回来。

正是:

痴情重重难醒悟,梦幻缥缈入天台。

却说璞玉近几天疲惫不堪,并且酩酊大醉。在梦里影影绰绰地来到一座深山,好象躺在一个大亭子的石头台阶上。抬头一看,亭子的匾额上写的是“喜红亭”三个字。璞玉惊奇地想:我记的是早年梦中也到过这个亭子,上面写的是“泣红亭”,现在怎么变了?或者是另外的一个亭子不成?起身一看,亭子周围的红栏杆依然如故,自己的身子还在栏杆里面。但不知从何处进来的。又看亭子的两根柱子上有金字的一副对联:

才子佳人结良缘,慧男怨女走好运。

亭子里的石碑还是老样子。璞玉想:上次来到这里,稀里胡涂的连字画也没看,现在必得细看记住。到了碑下一看,不知道上次那些零星的字画到哪儿去了:却有斗大的四个字:“随喜善缘”。话虽通俗,但寓意深刻。愈看,红字放着金光,好象把璞玉的浑身照得通亮,五脏六腑也象照透了似的。正在赏心悦目,忽然天空样云燎绕,鸾凤翔舞,叮叮噹噹,高音震耳。璞玉惊醒一看是桌上的自鸣钟正在打点。

正是:

满目花鸟春富贵,声色豪华本是空。

光阴飞驰时钟响,一层楼里醒迷衷。

尾声:

茫茫三年事,午梦荒唐语。

若考其中实,兔生犄角龟生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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