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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 四库本

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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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十五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固邦本

重民之事

舜典咨十有二牧【养民之官】曰食哉惟时

朱熹曰王政以食为首农事以时为先舜言足食之道惟在於不违农时也

臣按君之所以治者以民民之所以生者以食食之所以足者以农农之所以耕者以时人君所以设为州牧以子养乎民使之得以遂其生欲遂其生日食不可阙欲足其食农时不可违此帝舜所以咨牧而必以食为先而勉之以时也

帝曰弃黎民阻饥【厄也】汝后稷播【布也】时百谷

臣按帝舜於咨四岳求奋事功熙帝载之後即首命弃以仍其旧职而後继之敷教明刑之官则农事在所重而当先可知矣

周公作无逸曰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蔡沈曰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鱼无水则死木无土则枯民非稼穑则无以生也故舜自耕稼以至为帝禹稷躬稼以有天下文武之基起於后稷四民之事莫劳於稼穑生民之功莫盛於稼穑周公发无逸之训而首及乎此有以哉

臣按人君兢兢然所以居其身於无时暇逸之地者必先知夫稼穑之艰难也备尝其艰难之事而後居於逸乐之地则知小人之所依矣小人所依在乎稼穑为人上者乌可纵己之欲以妨农事而使之失其所依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安民之功】田功【养民之功】

孔颖达曰就田功知稼穑之艰难

臣按文王卑服犹禹所谓恶衣服也文王於衣服之奉所性不存专意於安民养民之功然不谓养民而谓之田者周家以农事开国自公刘以来咸以稼穑为事而文王尤专心田事即是以为养民之功也

周颂曰嗟嗟臣工【羣臣百官】敬尔在公【公家】王厘【赐也】尔成【成法】来咨来茹【度也】嗟嗟保介【农官之副】维莫之春【夏正三月】亦又何求如何新畲【三岁田】於皇【叹美之辞】来牟【麦也】将受厥明【上帝之明赐也】明昭上帝迄【至也】用康年【丰年也】命我衆人【甸徒】庤【具也】乃钱【铫也】鎛【鉏也二者皆田器】奄观銍【获禾短?】艾【获也】

严粲曰既嗟叹而告臣工又嗟叹而戒保介皆以重农之意告之也

臣按此周成王戒农官之诗凡命他官皆无诗而命农官独有者盖以农者王政之本周家以此开国故重其事也成周盛时其播时百谷之事具有成法羣臣百官容或有不尽知者故於戒饬之际致其深叹之言而且加以敬之一辞俾其详考夫先王之成法以为三农之劝相既不可失其时又不可失其度自耕种以至于收获无一不循其序凡旧田与夫新田无一不得其宜官则尽其劝相之功民则致其耕治之力一一皆如先王成法可也呜呼先王之世尽心於农事者如此秦汉以来岂复有事哉

噫嘻春夏祈谷于上帝也其诗曰噫嘻【叹辞】成王既昭【明也】假【格也】尔【田官也】率时【是也】农夫播厥百谷骏【大也】发【耕也】尔私【私田】终三十里【万夫之田内方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两人并耕】臣按我朝学士朱善谓此诗举成王之諡则成王以後之诗也成王既置田官而戒命之後王复遵其法而重戒之率时农夫农官之职也播厥百谷农夫之事也终三十里欲其地之无遗利也十千维耦欲其人之无遗力也吁古之帝王致力於农事也如此後世之君听民自耕自获所以命官以治之者徵租赋督力役而已能勿扰之使其得以尽力南亩已为幸矣况求其戒敕农官劝相农民勤勤恳恳如是夫

周礼遂师巡其稼穑【春种曰稼秋敛曰穑】而移用其民【谓此遂之民移用於彼遂也】以救其时事【谓如水潦暴至之类合力救之】

遂大夫正岁简【閲也】稼器【耒耜之类】修稼政三岁大比则帅其吏而兴甿【举民之贤者能者】明其有功者【农功之修者则明之】属其地治者【属聚也地事之治者】

县正趣【催促也】其稼事【谓耕耘收敛之事】而赏罚之【勤者赏之怠者罚之】鄼长趣其耕耨稽其女功【劝织事也】

里宰以岁时合耦于耡【耦并耕也】以治稼穑趣其耕耨行其秩叙【秩谓多寡叙谓先後】

司稼掌巡【行视】邦野之稼而辨穜【先种後熟】稑【後种先熟】之种周知其名与其所宜地【所宜种之地】以为法而县于邑闾

臣按周礼周公致太平之书也周家自后稷以来以农为国故周公於书既作无逸以为其君告使其知小民之所依而不敢逸豫又於诗作豳颂以为其君诵使其知王业之所起而不敢荒宁及其作周官也一书之间设官分职其间为农事者不一而足或以巡稼穑或以简稼器趋其耕耨辨其种类合耦以相助移用以相救行其秩叙悬其法式又於三岁大比以兴其治田之甿亦如大比之兴贤能焉或诛或赏或兴或废无非以为农事而已噫周公之辅成王陈言以献忠於上者惓惓以稼穑为言建官以分治於下者谆谆以农事为急其知本乎

月令孟春之月天子乃以元日【上辛也】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郊後吉日也】天子亲载耒耜措之于参【参乘之人】保介【衣甲也】之御【御车也】间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天子三推【执耒而进谓之推】三公五推乡诸侯九推

又曰王命布农事命田【田畯也】舍【居也】东郊皆修封疆【田之限域】审端径术【术与遂通田间沟洫也】善相【视也】丘陵阪险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必躬亲之田事既饬先定准直农乃不惑

臣按天子籍田千亩收其谷为祭祀之粢盛故曰帝籍谓之籍者借也天子执耒而进然後借民力以终之也古之天子非无人可耕也而必躬为之者岂专为供上帝之粢盛哉亦以为天下之农民帅先尔天子既身为之帅先又必命田畯之官居郊野之外以督其耕修其封疆以防其交争审端径术以通其水道善相丘陵阪险原隰以相其地势高下险易燥湿土地各有所宜五谷各有所殖教之使能其事道之使达其理皆须田畯躬亲教饬之以定其凖使得其平定其直使得其正则农民无所疑惑也吁以九重之上万乘之尊犹且躬为之耕则夫闾阎小民岂有不兴起也哉

季春之月天子乃荐鞠衣【色如鞠花之黄】于先帝【荐衣以祈蚕】命野虞毋伐桑柘具曲【簿也】植【槌也】籧【席之粗者】筐【筥之方者四者皆蚕具】后妃齐戒亲东乡【去】躬桑禁妇女毋观【使不得为容观之饰】省妇使【咸省其他役】以劝蚕事蚕事既登分茧称丝効功以共郊庙之服毋有敢惰

孟夏之月蚕事毕后妃献茧【后妃受内命妇之献】乃收茧税以桑为均【茧之多寡以叶为均齐】

祭义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君皮弁素积卜三宫之夫人世妇之吉者使入蚕于蚕室岁既单【尽也】矣世妇卒蚕奉茧以示于君遂献茧于夫人夫人缫以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

祭统夫子亲耕於南郊以共齐盛王后蚕於北郊以共纯【读作缁】服天子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蚕也张栻曰周家建国自后稷以农事为务历世相传其君子则重稼穑之事其室家则躬织絍之勤相与咨嗟叹息服习乎艰难咏歌其劳苦此实王业之根本也如周公之告成王其见於诗有若七月皆言农桑之候也其见於书有若无逸则欲其知稼穑之艰难知小人之依也帝王所传心法之要端在乎此夫治常生於敬畏而乱常起於骄肆使为国者每念乎稼穑之劳而其后妃又不忘乎织絍之事则心不存焉者寡矣何者其必严恭朝夕而不敢怠也其必怀保小民而不敢康也其必思天下之饥寒若已饥寒之也是心常存则骄矜放肆何自而生岂非治之所由兴也欤美哉周之家法也其後幽王惑褒姒而废正后以召犬戎之祸而诗人刺之曰妇无公事休其蚕织盖推其祸端良由稼穑织絍之事不闻於耳不动於心以至於此故诵葛覃服之无斁之章则知周之所以兴诵休其蚕织之章则知周之所以衰其得失所自岂不较着乎

臣按天子之尊非无可耕之人也而必躬耕以供宗庙之粢盛后妃之贵非无可织之人也而必躬蚕以为祭祀之服饰所以然者非但身致其诚信以事神明而已也亦将以其身为天下农夫蚕妇之帅先也由是亩亩之间闾阎之下闻其风教者莫不曰以天子之尊后妃之贵犹不废耒耜机杼之业况吾侪小人乎夫然将见田里无不耕之夫室家无不织之女人人有业家家务本自然无游手之民末作之技家给而人足盗息而讼简民所以为生者益固国所以藏富者益厚矣张栻以为王业之根本於是乎在然推其根本之所以立则又在乎朝廷之上宫闱之间其言深至切要所谓帝王所传心法之要端在乎此诚非虚语也伏望明主於燕闲之暇留神垂览天下人民不胜大愿

国语周宣王即位不藉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於是乎出民之蕃庶於是乎生事之共给於是乎在和协辑睦於是乎兴财用繁殖於是乎始敦龎纯固於是乎成是故稷为大官古者太史顺时覛【视也】土阳瘅【厚也】愤【积也】盈土气震发农祥【房星也】晨正【立春之日晨中於中】日月底于天庙【营室】土乃脉发先时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二月朔日】阳气俱烝土膏其动弗震弗渝脉其满眚【灾也】谷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帅阳官【春官】以命我司事【主农事官】曰距今九日土其俱动王其祗祓【祓除】监农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乡百吏庶民司空除坛于藉命农大夫咸戒农用先时五日瞽告有恊风至王即齐宫百官御事各三日王乃淳濯飨醴及期郁人荐鬯牺人荐醴王祼鬯乃行百吏庶人毕从及藉后稷监之膳夫农正陈藉礼太史赞王王敬从之王耕一墢班三之庶人终于千亩其后稷省功太史监之司徒省民太师监之毕宰夫陈飨膳宰监之膳夫赞王王歆大牢班尝之庶人终食是日也瞽率音官以省风土廪于藉东南锺而藏之而时布于农稷则徧戒百姓纪农恊功曰隂阳分布震雷出滞土不备垦辟在司寇乃命其旅【衆也】曰徇【行也】农师一之【先往】农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之太师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则大徇耨获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动恪恭于农修其疆畔日服其鎛不解于时财用不乏民用和同是时也王事唯农是务无有求利於其官以干农功

臣按诗序载芟春藉田而祈社稷也笺言藉田甸师氏所掌王载耒耜所耕之田天子千亩诸侯百亩藉之言借也借民力治之故谓之藉疏谓王一耕之而使庶民芸芓终之是借民者借此甸师之徒也汉书注韦昭亦以借民力为言臣瓒谓帝躬耕为天下先不得以假借为称藉谓蹈藉也顔师古是瓒说引宣王不藉千亩虢文公谏为证明其非假借也以臣观之二说相须其义始备夫以千亩之田非一人一日所能尽意其始也蹈藉田亩以躬三推之仪终也假借民力以终千亩之制尔自周以後迄于唐宋此礼不废然耕藉田者必祀先农我列圣躬祀先农行藉田礼如古制非徒以供宗庙之粢盛实所以重农事以劝相天下之民使兴起农功也

汉文帝二年正月诏曰夫农天下之本也其开藉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九月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羣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文帝又诏皇后亲桑以奉祭服为天下先

景帝後二年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工也】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不受献减大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畜积以备灾害

臣按成周之後最重农者莫如汉文景二帝尤惓惓焉非徒有是虚文也而减租之诏岁下虽以武帝之穷奢好武下至舟车皆有筭而於田租则未尝有加焉兹则所谓诚於悯农之实惠也自是而後君非不耕藉田后非不亲蚕非不下悯农之诏非不勅守令以劝相然皆尚虚文而已非实惠也是故农不必劝也能无扰之足矣善乎柳宗元之言曰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朂尔植督尔获蚤缲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小人辍飱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其生而安其性耶臣愿仁圣在上思王业之所本念小人之所依禁游惰则为之者衆省繇役则不夺其时减租赋则不罄所有是虽不下悯农之诏而人皆知其有悯念之心不设劝农之官而人皆受其劝相之惠田里小民不胜多幸

鼂错言於文帝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民贫则奸邪生贫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农不农则不地着不地着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衆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粟来布帛生於地长於时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一日弗得则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又曰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於贵粟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

臣按鼂错以此告于文帝欲其为民开资财之道所以开之之要在於务民於农桑薄赋敛广蓄积以实仓廪备水旱而已而其末又言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务农在於贵粟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人君诚贵五谷而贱金玉民知人君所贵在此则咸知所贵重矣九重之上诚躬行节俭而捐弃金玉切切焉劝农桑抑末作则天下之民咸趋於南亩而惟农之是务矣

景帝後三年诏曰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衆农民寡也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吏发民若取庸【取其资以雇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臣按农天下之本也之一言者文帝之诏凡三见焉而景帝武帝亦皆以是言冠於诏之先汉人去古未远犹知所重也後世往往重珠玉而轻谷粟是不知所重也景帝此诏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其知所重矣乎

以上论重民之事

固邦本

寛民之力

易兑之彖曰说以先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说之大民劝矣哉

程颐曰君子之道其说於民如天地之施感於其心而说服无斁故以之先民则民心说随而忘其劳率之以犯难则民心说服於义而不恤其死说道之大民莫不知劝劝谓信之而勉力顺从人君之道以人心说服为本故圣人赞其大

臣按此兑卦之彖辞兑之义说也兑上为君兑下为民有君民相说之象人君之用民力必以说服为本有事而欲与民趋之则思曰此民所说乎不说乎苟民心说也则先以趋之则民知上之劳我所以逸我也咸忘其为劳矣有难而欲与民犯之则民知上之死我所以生我也咸忘其为死矣人君之欲用民力察夫事之理而得其正体夫民之心而同其欲必为天下而不为一家必为衆人而不为一己然後为之则民无不劝勉顺从者矣

节之彖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程颐曰圣人立制度以为节故能不伤财害民人欲之无穷也苟非节以制度则侈肆至於伤财害民矣臣按此节卦之彖节之为言有限而止也为卦下兑上坎泽上有水其容有限故为节圣人体节之义则立为制度量入为出无过取无泛用宁损己而益人不厉民以适己则必不至於伤财不伤财则不至於害民矣

诗灵台之一章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

朱熹曰国之有台所以望氛祲察灾祥时观游节劳佚也文王之台方其经度营表之际而庶民已来作之所以不终日而成也虽文王心恐烦民戒令勿亟而民心乐之如子趋父事不召自来也孟子曰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此之谓也

臣按人君之用民力以兴土木之工必若文王之作灵台将以望氛祲察灾祥时观游节劳佚然後为之是其所以为此台者非专以适己盖不得已不得不为者也故其虽用民力民反欢乐之若秦之阿房汉之长杨五柞则是劳民以奉己也民安得而不怨恨之哉民怨则国不安危亡之兆也

周礼小司徒之职乃均土地以稽其人民而周知其数上地家七人【一夫受田百亩七口以上授以上等之地】可任也者家三人【可任力役者每家三人】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二家共五人】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凡起徒役毋过家一人以其余为羡【正卒之外皆为羡卒】惟田与追胥竭作【惟田猎与逐捕寇盗则正卒羡卒皆作】

臣按成周盛时其役民也因其受田之高下以定其力役之多寡故其事力相称而其为役也适平及其徒役之起又不过家用一人非田猎与追胥不至於并行也非若後世不复考其人之数不复量其人之产一切征发乃至於尽室而行焉

乡大夫之职以岁时登其夫家之衆寡辨其可任者国中自七尺以及六十【七尺年二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六尺年十五】皆征之其舍者【谓不征者】国中贵者贤者能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皆舍

旅师凡新甿【新徙来者】之治皆听之使无征役

臣按成周力役之征必稽考其版籍之数以辨其事力之任否地近而役多者则征之迟而舍之早地远而役少者则征之早而舍之迟非若後世役民往往劳近而寛远政与古人相反也是以自古明王尤轸念畿甸之民无事之时常加寛恤盖以有事之时必赖其用故也然不独寛其国中之民而已凡国之中贵而有爵者贤而有德者能而有才者服劳公事者老者疾者皆复除之与夫新甿之治则无征役凶札之岁则无力政凡此皆先王行役民之义而存仁民之心

均人【凡均力役之政】以岁上下丰年则公旬【音均】用三日焉中年则公旬用二日焉无年则公旬用一日焉凶札【凶谓饥荒札谓疾疫】则无力政【并与力政免之】

臣按此即王制所谓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者也然又因岁时之丰歉以定役数之多寡是以三代盛时之民以一人之身八口之家於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之间无一日而不自营其私也所以为公者仅三日焉耳後世驱民於锋镝起民以繇戍聚民以工作盖有一岁之间在官之日多而家居之日少甚者乃至於终岁勤苦而无一日休者呜呼民亦不幸而不生於三代之前哉虽然万古此疆界万古此人民也上之人诚能清心省事不穷奢而极欲不好大而喜功庶几人民享太平之福哉

春秋僖公二十年春新作南门

胡安国曰书新作南门讥用民力於所不当为也春秋凡用民力得其时制者犹书于策以见劳民为重事而况轻用於所不当为者乎

臣按人君之用民力非不得已不可用也盖君以养民为职所以养之者非必人人而食之家家而给之也惜民之力而使之得以尽其力於私家而有以为仰事俯育之资养生送死之具则君之职尽矣孔子作春秋於鲁僖之作頖宫则不书复閟宫则不书而於作南门则书之不徒书之而且加以新作之辞以见頖宫閟宫乃鲁国之旧制有以举之则不可废虽欲不修不可得也如此而用民力亦不为过若夫南门鲁国旧所无也虽不作之亦无所加损何必劳民力以为此无益之事此圣人所以讥之欤

左传昭公十九年楚人城州来沈尹戍曰楚人必败昔吴灭州来【在昭十三年】子旗请伐之王【楚平王】曰吾未抚吾民今【谓城州来也】亦如之而城州来以挑吴能无败乎侍者【戍之侍者】曰王施【施恩德】舍【舍逋负】不倦息民五年可谓抚之矣戍曰吾闻民乐其性而无寇雠今宫室无量民人日骇劳罢【音疲】死转忘寝与息非抚之也

臣按沈尹戌此言人君之欲用民力必先有以抚之所以抚之之道在乎节用於内而树德於外盖用不节则必美衣食厚用度营宫室广庙宇财费於内力疲於外而民不安其居不遂其生劳苦罢困死亡转徙而林林而生总总而处者皆不得乐其性而且为吾之寇雠矣为人上者可不畏哉

哀公十一年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不对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政事】也度於礼施取於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丘十六井是赋之常法】亦足矣臣按施取於厚即所谓食壮者之食也事举其中即所谓任老者之事也敛从其薄即所谓不厚敛於民也此三言者圣人虽为季孙发而以告冉有後世人主行事以礼用民以寛要当以是为法

王制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

孔颖达曰周礼均人丰年旬用三日中年旬用二日无年旬用一日年岁不同虽丰不得过三日也臣按用民力如治城郭涂巷沟渠宫庙之类若师旅之事则不拘此制

又曰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壮者之食

臣按先儒谓老者食少而功亦少壮者功多而食亦多今之使民虽少壮但责以老者之功程虽老者亦食以少者之饮食寛厚之至也

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从政谓给公家之力役】九十者其家不从政废疾非人不养者一人不从政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齐衰大功之丧三月不从政将徙【欲去者】於诸侯三月不从政自诸侯来徙【已来者】家期不从政

臣按昔人有言夫人莫衰於老莫苦於疾莫忧於丧莫劳於徙此王政之所宜恤者故皆不使之从政焉如是则老耄者得以终其天年废疾者得以全其身体居丧者尽送终之礼迁徙者无失所之虞是亦仁政之一端也

孔子曰张【张弓弦也】而不弛【落弓弦也】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臣按此章孔子因子贡观蜡之问而以弓喻民以答之谓弓之为器久张而不弛则力必絶如民久劳苦而不休息则其力必惫久弛而不张则体必变如民久休息而不劳苦则其志必逸弓必有时而张如民必有时而劳弓必有时而弛如民必有时而息一於劳苦民将不堪虽文王武王有所不能治也一於逸乐则民将废业则文王武王必不为此也然则果如之何而可曰不久张以着其仁不久弛以着其义

子曰使民以时

朱熹曰时谓农隙之时也

臣按朱熹解此章谓时为农隙之时至孟子不违农时章则又解曰农时谓春耕夏耘秋收之时凡有兴作不违此时至冬乃役之也臣窃以谓岁时有早晚气候有寒暑农事有剧易事体有缓急人君遇有兴作必当顺天之时量事之势适民之愿苟堕指裂肌之时烁石流金之候农务方殷饥寒切体而欲有所营为可乎所谓时者非但谓农时各随时而量其可否可也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王安石曰改作劳民伤财在於得己则不如仍旧贯之善

臣按古人必不得已而後改作非甚不得已必不肯快一己之私意废前人之成功安石能为此言至其为相乃变祖宗之法何哉

鲁定公问於顔回曰子亦闻东野毕之善御乎对曰善则善矣然其马将必佚公曰何以知之对曰以政知之昔者帝舜巧於使民造父巧於使马舜不穷其民力造父不穷其马力是以舜无佚民造父无佚马今东野毕之御也升马执辔衔体正矣步骤驰骋朝礼毕矣历险致远马力尽矣然而犹乃求马不已臣以此知之公曰吾子之言其义大矣愿少进乎回曰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马穷则佚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无危者也

臣按家语此章顔子谓舜不穷其民是以无佚民由是推之则桀纣穷其民所以有佚民而致危亡之祸也可知己後世人主其尚无以苛政虐刑以穷其民哉

汉高祖七年民产子复勿事二岁

宣帝地节四年诸有大父母父母丧者勿繇事使得收敛送终尽其子道

臣按地节之诏即推广王制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之意高帝七年令民产子复勿事二岁岂非古人保胎息之遗意欤汉世去古未远爱养元元之心犹有三代余风已死也而悯其丧未生也而保其胎人君以此为政则其国祚之长岂不宜哉

以上论寛民之力

固邦本

愍民之穷

书大禹谟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时克

眞德秀曰易虐者不虐易废者不废皆自克艰一念为之

臣按帝舜然禹克艰之言而及於无告困穷者盖人君以一人而为亿兆人之父母要必亿兆人皆得其所然後一人克尽其道君道厥惟艰哉是以人君欲尽克艰之道布德於有生之民非难而施惠於无告之民为难也不虐无告不废困穷帝舜不敢谓其必能而归之於尧孔子谓尧舜以博施济衆为病亦此意欤虽然人君富有四海苟恻然兴念则泽无不被矣夫岂难事而必谓帝尧然後时克哉噫树艺者培其方长非难而苏其枯槁为难业医者已其疾病非难而起其膏肓为难後世帝王有志於尧舜之治而思尽君道之难者发政施仁乌可後此

无逸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蔡沈曰於小民则怀保之於鳏寡则惠鲜之惠鲜者鳏寡之人垂首丧气赉予周给之使有生意

臣按昔帝舜告大禹以帝尧克艰之道而以不虐无告不废困穷为言今周公告成王以文王无逸之实而以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为言是知自古帝王所以克艰其君而所其无逸者必先於发政施仁而所以发政施仁者必先於天民之无告者前圣後圣其揆一也

诗正月篇哿矣富人哀此?独

朱熹曰乱世富人犹或可胜?独甚矣此孟子所以言发政施仁必先鳏寡孤独也

臣按民之生也有富有贫其富者虽不幸而孤独鳏寡然犹有以为养生送死之具惟夫既孤独鳏寡矣而又贫窭乏絶焉生无以为生死无以为死其尤可哀哉是以帝王之施仁政也又於其中较其浅深而为之賙恤使之均得其所焉

周礼大司徒以保息六养万民三曰振穷

郑玄曰天民之穷者有四曰鳏曰寡曰孤曰独臣按民之生也少者赖父母以鞠之老者赖子孙以养之生有衣食之资死有葬祭之具则其生遂而不穷矣然其所以遂其生者实赖上之人为之制产立法使之相生养相保爱而不相弃背焉然物不能以皆齐命不能以皆偶其间不能无幼弱而失怙恃衰老而无所依傍者焉非上之人弘保息之政举振救之令则彼何所控告以全其身命而尽其天年也哉

礼运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臣按大道之行谓唐虞之世也当是之时家给而人足老安而少怀乌有所谓无告废疾者哉记礼者犹以此为言以见天下为公之世无一人之不遂其生则虽穷而无告病而有疾者皆有所养焉举隆古之盛以示後世之法使凡有志於尧舜之治者皆当以尧舜之心为心

王制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子者谓之独老而无妻者谓之矜老而无夫者谓之寡此四者天民之穷而无告者皆有常饩

陈澔曰皆有常饩谓君上养以饩廪有常制也臣按天下之民孰非天之所生乃独於幼而无父老而无子与夫无妻无夫者而谓之天民吁民固皆天生者也而此四民者力不足以养其身言不足以达其情则是生於天而不能全天之生尤天之所愍念者也人君於此四等穷人而加惠焉是乃所以补助天之所不逮者也

月令孟春之月掩骼埋胔

臣按人之生也全理气之性具骨肉之躯其生也有所养其死也有所藏则人之始终毕矣苟死而暴露其骼胔必生而冻馁其身体者也仁人君子见之宁不恻然於心乎此三代盛时所以因时而有掩骼埋胔之令也

孟子曰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也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

朱熹曰先王养民之政导其妻子使之养其老而恤其幼不幸而有鳏寡孤独之人无父母妻子之养则尤宜怜恤故必先之也

臣按孟子此言即无逸所谓文王怀保惠鲜之实也昔者明王制民之产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其或不幸少而丧父老而丧子而无夫而无妻焉故其发之於政施之於仁汲汲然以此四者为先惟恐後时而其人或阽於死亡而吾之惠不得以及之也

汉文帝诏曰方春和时草木羣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穷困之人或阽於死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振贷之

宣帝诏曰鳏寡孤独高年贫苦之民朕所怜也前下诏假公田贷种食其加赐鳏寡孤独高年帛

章帝诏曰盖人君者视民如父母有憯怛之爱有忠爱之教匍匐之救其婴儿无父母亲属及有子不能养食者廪给如律

臣按汉世去古不远其惠养斯民犹有古意观文帝宣帝章帝兹三诏者皆无上事而特下之颛颛然以惠此无告之天民其视魏晋以来因他事下诏而附列於条欵之中者有间也惟我圣祖登极之七年特诏天下其略曰曩因天下大乱死者不可胜数朕日夕虑上帝有责思之再三民间流离避乱父南子北至今不能会聚或子殁亲老而无养亲殁子幼而无依皆朕之过也今诏天下有司具名以言朕当惠居存养使不失所噫圣祖特下此诏盖自汉帝三诏之後所仅有者也

唐太宗贞观元年赐民年八十以上有惸独鳏寡疾病不能自存者米三斛

宋崇宁元年诏诸路置安济坊

绍兴二年诏临安府置养济院

淳佑七年创慈幼局应遗弃小儿民间有愿收养者官为倩贫妇就局乳视官给钱米如令

臣按前此惠民之政及於无告者往往因事而行其置为院场以专惠之者始见于此我太祖开基之五年诏天下郡县立孤老院凡民之孤独残疾不能自生者许入院官为赡养每人月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一匹小口给三分之二寻又改孤老院为养济院其初着之於令曰凡鳏寡孤独每月给米每岁给布务在存恤监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体察既而着之於律曰凡鳏寡孤独及废疾之人贫穷无亲属依倚不能自存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尅减者以监守自盗论不特乎此其後也又申之以宪纲曰存恤孤老仁政所先仰府州县所属凡有鳏寡孤独废疾无依之人俱收於养济院常加存恤合得衣粮依期按月支给毋令失所遇有疾病督医治疗噫列圣相承发政施仁咸先於斯凡颁诏条必申饬焉可谓仁之至而义之尽矣臣窃以谓京城百万军民所聚无告之民不可数计有司拘於事例必须赴告通政司送户部下该管官司取里邻结状然後得与居养之列文移上下动经旬月彼无告穷民岂能堪此为今之计乞敕巡城御史及兵马司官凡遇街衢悲呼丐食之人即拘集赴官询其籍贯居址挨究有无亲属产业有产业者责之管业之人有亲属者责之有服之亲如果产业亲属俱无即发顺天府收入养济院居养如此则无告之民皆沾实惠而衢路之间无悲号者矣

绍兴十三年诏下钱塘仁和二县踏逐近城寺院充安济坊籍定老幼贫乏不能自存者及乞食之人每人日支米一升钱十文小儿半之

臣按宋自南渡後建都临安既於京府立养济院又於两赤县以近城寺院充安置坊籍定老幼贫乏乞丐之食日支米给钱以收养之我朝於京府既立养济院又於京城中东西就两僧寺官给薪米爨熟以食贫丐之人每寺日支米三石恩至渥也臣窃以谓两寺之设日有所费然两舍饭寺皆在僻静之地易於作弊臣请东寺移於崇文门大街西寺移於宣武门大街人烟辏集处每所差部属官一员专提调光禄官一员司饭食每当食时兵马官兵沿街趣召给与木筹依次散食仍令巡城御史监视有不如法及作弊者罪之如此非但贫穷得食亦使街道肃清虽然此事关系非小京邑翼翼四方之极而使疲癃残疾之人扶老携幼垂首丧气匍匐於周道之?悲号於通衢之侧辇毂之下耳目所及乃尚如此何以示四远之观瞻岂不贻外夷之讥笑伏乞圣明降赐敕谕?于通衢付其责於巡城御史兵马司官今後有匍匐悲号于道路者坐以违制之罪

崇宁三年诏诸州县择高旷不毛之地置漏泽园凡寺观寄留槥椟之无主者及暴露遗骸悉瘗其中各置图籍立记识仍置屋以为祭奠之所听亲属祭享着为令臣按先王之於民也制为养生之法而使之得所养有不得其养者则施之以惠鲜之政制为藏死之具而使之得所藏有不得其藏者则施之以掩埋之令不徒恤其生而又恤其死也圣祖於洪武三年虑天下贫民多以水火葬有伤风化下礼部议礼部奏民间死丧不许焚化贫穷无地者所在官司择近城空地设为义塚以为瘗藏之所祖宗良法美意今皆废弛乞敕有司举行是亦仁民之政之大者

以上论愍民之穷

大学衍义补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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