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戊辰)春正月,禁衣飾僭侈;從御史梁天奇言也。
命內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許出禁門。諭戒廷臣結交近侍。
二月,以侍讀學士溫體仁直經筵日講。
三月,以周延儒為禮部右侍郎。
五月,上召對平臺,諭輔臣曰:『票擬之事,宜悉心商確』。諭吏部曰:『起廢太多,會推宜慎』。責戶部措辦邊餉無術,侍郎王嘉禎引罪。諭兵部邊事,尚書王在晉語未詳,命給筆札錄進。諭刑部曰:『天時亢旱,用法宜平允』。既而,輔臣劉鴻訓言更調甚速,宜久任、責實效。上曰:『海內疲於賦役,朕甚憫之!夫更調速,則民滋攪;任事久,則功易成。自今藩眾郡邑,毋輕改調』。御史任贊化上言:『天下不患有真小人,而患有假君子。真小人居身穢濁,眾所交攻,為禍猶淺;假君子陰行不肖,彈射莫加,為禍最烈。今之假君子,楊維垣是也』。
六月,戶科給事韓一良上言:『皇上諭群臣,有「文官不愛錢」之語。然今之世,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臣起縣官、居言路,以官言之,縣官行賄之首,而給事納賄之魁。今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不曰無礙官銀,則曰未完紙贖。衝途過客,動有書儀;考滿朝覲,不下三、四千金。而欲守、令之廉得乎』?上嘉納之。尋擢右僉都御史。
上諭閣臣:『內操軍士,俱魏忠賢招來,留居禁中,不測可虞。一朝解散,又恐激變,不如善遣之』。閣臣錢龍錫等極口贊揚。上因傳旨:『內操軍士勞苦特甚,著給假一月,歸鄉省親;仍給月糧,從優犒賞』。眾軍歡感。
七月,上御平臺,召督師袁崇煥,問以平定方略。崇煥慨然奏曰:『所有方略,已具疏中。但假臣便宜至五年,而東方可平』。上曰:『五年平定,朕不吝封侯之賞』。時四輔臣錢龍錫侍立,俱奏曰:『崇煥肝膽意氣、識見方略,種種可嘉;真奇男子也』。上悅,賜茶果、瓜餅而退。
九月,海寇鄭芝龍降於巡撫熊文燦。
十月,錦州軍譁。袁崇煥上疏請餉,上示閣臣,閣臣求允發。周延儒曰:『關門昔防敵,今且防兵。前寧遠譁,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極』!上曰:『奈何』?延儒曰:『臣非阻發帑;雖與之,當益求經久之策』。上善之。
十一月,上御暖閣,召問溫體仁參錢謙益浙闈關節之事。先是,有旨會推枚卜,錢謙益名列第二,而溫體仁不與;體仁因參謙益受錢千秋數千金之賄,以「一朝平步上青天」為關節取中之,結黨欺君。故上召對詰問,體仁與謙益質辨不已。上問諸臣,周延儒對曰:『錢千秋關節是真』。輔臣錢龍錫等對曰:『關節實與錢謙益無干』。上曰:『關節既真,他為主考,如何說不是他』!遂命擬旨:『錢謙益既有物議,回籍聽勘;錢千秋下法司再問』。科臣章允儒辨體仁以「黨」字加諸臣,是從來小人害君子榜樣。上怒其胡扯,著錦衣衛拿下。
上大行皇帝廟號「熹宗哲皇帝」,上聖母「孝純淵靜、慈肅毗天、鍾聖皇后」。聖母懿親劉效祖,著封新樂伯。
延綏饑。土府谷民王嘉胤倡亂,饑民附之。白水盜王二等復合徒眾,劫掠蒲州、韓城間。時承平久,猝被兵,人無固志。陝西巡撫胡廷宴庸而耄,惡聞賊,杖各縣報者曰:『此饑氓,徐自定耳』。於是有司不敢聞。盜偵知之益肆,遂劫宜君縣獄;北合嘉胤五、六千人,聚延慶之黃龍山。
詔焚燬非刑。諭曰:『非法非刑,慘毒異常,允非盛世所宜有。著遵高皇帝敕旨,概從焚燬』。
十二月,大學士韓爌入朝。
二年(己已)春正月,鄖陽、陝西、延綏各報流賊肆掠。給事薛國觀上言:『賊之熾也,由置盜不問,實釀其禍。今弭盜之方,在整飭吏治;有先事提防之法、有臨事剪滅之法、有後事懲戒之法』。上是之。
二月,陝西兵備劉應選率毛兵入漢中,合川兵攻賊,追斬五百餘,誅渠魁數十人;餘走蜀。其匿漢陰山中者,皆自殺。
欽定逆案,魏忠賢、客氏磔死外,以七等定罪:一曰首逆同謀,兵部崔呈秀等六人。一曰結交近侍,都御史劉志選等十九人。一曰結交近侍次等,大學士魏廣徵等十一人。一曰逆孽軍犯,東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諂附擁戴軍犯,內監等十五人。一曰結交近侍末等,俱配贖,顧秉謙百二十八人。一曰祠頌,照不謹例,冠帶閒住,大學士黃立極等四十四人。
四月,詔燬「三朝要典」。先是,翰林侍講倪元璐上言:『梃擊、紅丸、移宮三案鬨於清流,而「三朝要典」成於逆豎。其議不可不兼行,而其書不可不速毀!何也?蓋主梃擊者,力護東宮;爭梃擊者,計安神祖。主紅丸者,伏義之言;爭紅丸者,原心之論。主移宮者,弭變於幾先;爭移宮者,持平於事後。六者各有其是,未可偏非。而奈何逆璫害人,則借三案;群小求榮,則又借三案:而三案之面目全非。故凡推慈歸孝於先皇,猶夫頌德稱功於義父;於是崔、魏兩奸,乃始創之私編,標題「要典」。由此而觀,三案者,天下之公議;要典者,魏氏之私書。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翻即紛囂,改亦多事;惟有毀之而已』。上從之,故有是命。倪元璐又論『東林,天下之才藪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稟清挺之標,而或繩人過刻;樹高明之幟,而或持論太深。謂非中行則可,謂之非狂狷則不可;若目曰邪黨,則無不邪黨者矣』。
秦、晉饑,盜起。徵發太眾,朝臣請捐俸助餉。上曰:『諸臣興利除害,則國家受益者多矣;何必言助』。
陝西巡按御史吳煥上言:『秦寇慘掠,古所罕有。撫臣胡廷宴狃於積弛,束手無策,則舉而委之邊兵;延綏撫臣岳和聲諱言邊兵為盜,又委之內地。則西安、延安諸邑之被盜,皆兩撫推諉隱諱實釀之也』。
六月,順天府尹劉宗周上言:『陛下勵精圖治,然程效過急,不免見小利而慕近功。慕近功者,邊事也;竭天下之力以養饑軍而軍愈驕,聚天下之軍以冀一戰而戰無日:此計之左者也。見小利者,理財也;民力已竭,司農告匱,而一時所講求者皆聚斂之術,水旱災傷一切不問。有司以掊克為循良,而撫字之政絕;大吏以催科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無寧歲矣。頃者,嚴贓吏之誅,自執政以下坐重典者十餘人,可謂得救時之權;然貪風不盡息者,由於道之未盡善,而功利之見不泯也』。
御史曹谷奏申太監王安之冤。上憫之,著還原官,家產給與子姪。
詔各處媚璫生祠,盡行拆毀。
給還萬燝誣坐贓銀三百兩。諭曰:『萬燝冤死堪憐,解到誣坐贓銀給還家屬,以旌忠直』。
七月,以司禮監太監曹化淳提督東廠。
十一月,清兵南下,遣乾清宮太監王應朝監視行營。時京師戒嚴,外臣不稱任使,故有是命。
逮薊遼總督尚書袁崇煥於獄。下兵部尚書王洽於獄。
都城警,詔天下勤王。山西巡撫耿如杞以兵入援,譁於涿州,大掠良鄉。耿如杞逮論死,潰兵遂竄走秦、晉山谷間為盜。先是,元年,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黠,善走,能騎射。家貧,為驛書;聞王嘉胤,往投焉。已而參政洪承疇擊賊破之,自成走匿山澤間。至是,潰兵竄歸,遂出與之合。旬日間,眾至萬餘,推高迎祥為首,稱闖王;轉寇山西、河南。已而官軍擊迎祥斬之,群盜遂推自成為主。
十二月,以周延儒入閣辦事。
清兵北去,京師解嚴。
三年(庚午)春正月,陝西邊盜王子順、苗美連逃兵眾至三、四千,掠綏德,南圍韓城。總督楊鶴、巡撫劉廣生擊敗之,賊遁。復犯清澗,官兵追逐,賊走西川。先是,萬曆時,朝廷念西軍勞苦,預給三月糧以為常。至是秦旱,粟騰貴,軍餉告匱,往往譁潰,亡命山谷,遂倡饑民為亂。時東事益急,廷議核兵餉;各邊鎮戍釐汰至數十萬,乘障兵多譟而下。
給事劉懋請裁定驛站,可歲省金錢數十餘萬。上從之。給事許國榮、御史姜思濬爭之不能得。河北游民向藉食驛糈,用是益無賴。歲不登,無所得食;所在潰兵煽之,而全陝無寧土矣。
命洪承疇以都御史巡撫延綏。
復故大學士張居正蔭,賜故都督戚繼光表忠祠。
前尚寶司原抱一劾大學士韓爌致寇,爌致仕歸。
四月,磔袁崇煥於市。以崇煥力主和議,擅殺島帥毛文龍,以致清兵深入也。
五月,賊破金鎖關,殺都司王廉。
六月,以溫體仁入閣辦事。
賊降叛不常,總督楊鶴主撫,與陝撫劉廣生遣官持牌四出招賊。賊魁黃虎、小紅狼、一丈青、龍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給牌免死,安置延綏、河西;但不焚燒,其淫掠如故,民罹毒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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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事劉懋上言:『秦之流賊,即延慶之兵丁土賊也。邊賊倚土寇為鄉導、土寇倚邊賊為羽翼,始數不多,至近年荒旱頻仍,愚民影附,賊勢始大。當事以不練之兵剿之不克,又議撫之。其剿也,所斬獲皆饑民,而真賊飽颺以去;其撫也,非不稱降,聚眾無食,仍出劫掠,名降而實非降也』。御史黃道直上言:『盜起於饑,請發餉銀易米,分賑饑民,庶收拾人心、解散黨附』。不報。
八月,王嘉胤勾西人入犯,洪承疇、杜文煥擊敗之;佯乞降,仍奪路走。
十一月,山西總兵王國樑追賊於河曲,發西洋砲;砲炸,兵自亂。賊乘之,遂陷河曲。
四年(辛未)春正月,給事吳執御上言:『理財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餘不罷者。捐助、搜括二者,尤難為訓』。上曰:『加派原不累貧、捐助聽之好義,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豈至病民乎』?不聽。
召各省監司於平臺,詳問利弊。對畢,諭以『正己率屬,愛養百姓。用命有顯擢,不則罰隨之』。各謝退。
諭左都御史閔洪學曰:『巡按賢,則守臣賢;若巡按不肖,其誤非小!屢敕回道嚴核,何近日不稱職之多也』!又曰:『卿與吏部實心任事,天下不難為也』。
盜神一元陷保安,副總兵張應昌擊敗之。一元死,弟一魁領其眾。
命御史吳牲賫金賑陝西饑荒,招撫流盜。諭曰:『陝西屢報饑荒,小民失業;甚者迫而從賊,自罹鋒刃。誰非赤手,顛連若斯!今特發十萬金,命御史前去的被災處,次第賑給。仍曉諭愚民,即或脅入賊黨,若肯歸正,即為良民;嘉與維新,一體收恤』。
二月,賊圍慶陽。總督楊鶴在■〈分阝〉乾,不即援。
三月,張應昌等援慶陽,賊圍解。
四月,盜神一魁降於楊鶴。鶴責數其罪,俱伏謝。一魁有戰騎五千,鶴侈其事,上言乞賜一、二萬金賑濟。
省臣論宣大總督魏雲中、陝西總督楊鶴恇怯玩寇,上切責雲中、鶴等平盜自贖。
上念旱,釋前工部尚書張鳳翔、左副都御史易應昌、御史李長春、給事杜齊芳、都督李如楨於獄。
御史吳牲西行至延長,寇聚城下,諭以禍福,分賑之;賊各解散。游賊聞之,皆回受賑,撫賊七千有幾。
降盜不沾泥擁眾脅糧賞,復攻米脂。總兵王承恩暨綏撫洪承疇連戰,始遁。
五月,盜滿天星降於楊鶴。鶴選其驍勇置營中;散其黨萬二千人,即命其魁分勒回籍。未數月,皆叛去。
吳執御上言:『今日言餉,加派則害民,不加派則害兵。前年遵永之變,袁崇煥以數百萬金錢,狼狽失守;史應、張星、王象虞、左應選各以一邑,固守於嬰城之際。由此言之,不在創法,而在擇人。臣妄謂沿邊諸邑,宜選補賢守,畀以本地錢糧,訓練土著。此法一行,餉不取償於司農、兵不借援於戍卒,計無便於此者』。上以錢糧留本地,則國課何從出;不聽。
六月,曹文詔擊斬王嘉胤於陽城。其黨復推王自用為首,號曰紫金梁。其黨自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剛、闖王、闖將、八大王、掃地王、闖塌天、破甲錐、邢紅狼、亂世王、混天王、顯道神、鄉里人、活地草等,分為三十六營。
七月,給事孟國祥、曹履泰各奏撫賊欺飾之弊。逮總督三邊都御史楊鶴下刑部獄,論戍;以主撫被欺也。
賊趙四兒六千餘人東渡山西,入沁水縣。縣東北有竇莊,係故張忠烈銓里居。先是,銓父尚書五典謂海內將亂,築墻為堡甚堅。至是,賊犯竇莊,五典、銓已死,銓子道濬、道澤俱官京師,惟銓妻霍氏守舍。眾議棄堡避去,霍氏語其少子道澄曰:『避賊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賊,身更不免,等死耳。死於家,不猶愈死於野乎?且我堅守,賊必不得志』。躬率僮僕為守禦。賊至,環攻之;堡中矢石並發,賊傷甚眾。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賊淫殺。惟張氏宗族得全,冀北兵備表其堡曰「夫人城」。
八月,御史吳執御論『周延儒攬權壅蔽,私其鄉人。塘報章奏,一字涉邊疆盜賊,輒借軍機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發短長,他日敗可以捷聞、功可以罪案也。皇上見延儒摘發細事,近於明敏;抑知特借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責之。執御疏凡三上,俱留中。
先是,陝西巡撫李應期言秦賊旋撫旋叛,上命吳牲確查。至是,牲報聞曰:『延慶地亙數千里,土瘠民窮,連歲旱荒,盜賊蜂起,脅從甚眾,幾於無民。近官軍南剿,賊望風潛逃;相繼招安,滿天星降於榆林,餘賊遂徙而北。降者雖散回原籍,仍復劫掠;於是有「官賊」之謠,而人人致恨於招撫之失事。點燈子眾五、六千在青澗,旋撫旋叛;慶陽施臨庵、劉六等亦嘗受撫,今攻陷中部者,皆其眾也。又降賊獨頭虎見大兵之來,已出韓城、潼關,道臣胡其俊猶追送贐錢九十萬,賊復橫索,一一給之惟謹;要挾重資之說,有自來矣。為今之計,集兵合剿,殲其渠而餘眾自破,明賞罰而士氣自鼓,秦事猶可為也』。
賊獨頭虎五部恣掠,副總兵趙大胤在韓城去賊營二十里,不敢出戰。土人強之出,報斬五千級;驗之,則率婦人首也。給事魏呈潤劾大胤,落職。
命洪承疇總督三邊、張福臻巡撫延綏。
九月,命太監張彝憲總理戶、工二部錢糧。初,上既罷諸內臣,外事悉委督、撫。然上英察,輒以法隨之,多不稱任使。二年清兵南下,京師戒嚴,乃復以內臣視行營。
自是,啣命四出,動以上官威倨加於庶司,群相壅蔽矣。
罷工部郎中孫肇興。肇興監督盔甲廠,以帑詘疏劾張彝憲;上怒,落職。
十一月,時黃道周以救錢龍錫謫外。中允倪元璐上言:『黃道周既以謇諤承貶,劉宗周又以骯髒投閒;天下本無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誰為陛下奮其忠良者』?上不聽。
洪承疇擊賊趙四兒,擒之。即點燈子也,起青澗、綏德,奔突延、西間,往來秦、晉,沿河郡縣多苦之。至是伏誅,平陽稍安。
十二月,甘泉賊陷宜君,又陷葭州;兵備郭景嵩死之。
戶部尚書畢自嚴下獄;以考選科道後,更核在任徵輸未完也。廷臣疏救,上切責之。自是,考選將及,先核稅糧,不問撫字矣。
禮部侍郎羅喻義罷歸。喻義直日講,以尚書商王布、昭聖武章送閣。溫體仁裁其半,皆喻義所引京營大閱語也;喻義執不可。體仁因上言:『舊例,惟經筵多進規語,日講則正講多、進規少。今喻義以日講而用經筵之例,臣駁改不聽,自愧不能表率後進』。上命下部議,部議:『聖聽天亶,何俟喻義多言』!遂放歸。
五年(壬申)春正月,延綏賊偽為米商,陷宜君,復陷保安、合水;流入山西者,陷蒲州、永寧,大掠四出。山西巡按羅世錦歸咎於秦,謂以鄰為壑。給事裴君錫,晉人也;上言請責成秦之撫、鎮驅之回秦,而後再議剿撫。當事無識如此。
洪承疇請留陝西餉銀二十萬資剿費,並以勸農。從之。
寧塞逸賊合環慶諸寇屯鎮原之蒲河,欲犯平原,走鳳翔、漢中。陝撫練國事、總兵董志義遣兵各守要害,賊遂不敢出。既而洪承疇從鄜州間道至、曹文詔以臨洮兵至、賀虎臣兵亦至,會於西澳,各夾擊賊;大小十餘戰,追奔數十里,斬首千餘級,傷墜無算,而寧塞之寇盡矣。惟渾天猴等尚據襄樂,練國事遂移鎮寧州。時以西澳之捷,為用兵來第一。
陝西原任通政司馬鳴世上言:『三秦為海內上游,自盜發以來,破城屠野,四載於茲。良以盜眾我寡、盜飽我饑,內鮮及時之餉、外乏應手之援。揆厥所由,緣廟堂之上,以延慶視延慶,未嘗以全秦視延慶;以秦視秦,未嘗以天下安危視秦,而且誤視此流賊為饑民。至今勢焰燎原,莫可撲滅;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餉,為一勞永逸之計,恐官軍騖於東、賊馳於西,師老財匱,揭竿莫禦。天下事尚忍言哉』!
二月,寧塞逋賊復熾。盜夜入鄜州,兵備僉事郭應響死之。
三月,陝西賊陷華亭。知縣徐兆麒赴任纔七日,城陷;逮至,竟坐棄市。
工部右侍郎高弘圖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則尚書、旁列侍郎,禮也。內臣張彝憲奉總理兩部之命,儼臨其上,不亦辱朝廷而褻國體乎?臣之為侍郎也,貳尚書、非貳內臣也。國家大體,不容不慎;故僅以川堂相賓主,而公座毋寧已之。雖大拂憲意,臣不顧也。且總理公署,奉命別建;則在臣部者,宜還之臣部:豈不名正言順而內外平』?上以軍興餉事重,應到各部驗核;不聽。弘圖遂引疾求去;疏七上,削籍。
四月,湖廣流寇自興國入江西泰和、吉安等處。
六月,兵部員外華允誠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內刺溫體仁、閔洪學。上切責之。允誠回奏,又極言其私沈演、唐世濟等。上怒,奪允誠俸。
七月,山西賊陷大寧。
以司禮監太監曹化淳提督京營。
八月,曹文詔擊賊甘泉,敗之。
九月,山西賊破臨縣,賊魁豹五等據其城。又陷修武,殺知縣劉鳳翔。焚掠武涉、暉縣,遂圍懷慶。上以藩封重地,切責河南巡撫樊尚燝殺賊自贖。
十一月,海盜劉香老犯福建小埕,游擊鄭芝龍擊走之。
十二月,南禮主事周鑣上言:『內臣用易而去難,此從來之通患;然不能遽去,猶冀有以裁挹之。今張彝憲用,而高弘圖之骨鯁不可容矣;金鉉之撫蘆雖幸免罪,以他事中之矣。王坤用,而魏呈潤以救胡良機處矣,趙良曦以直糾扶同處矣。鄧希詔用,而曹文衡以互結投閒矣,王弘祖以禮數苛斥矣。若夫孫肇興之激直,李曰輔、熊開元之慷慨,無不罷斥。尤可嘆者,每讀邸報,半屬內侍之溫綸。從此以後,草菅臣子委褻天言,祗徇中貴之心,將不知所極矣』。上怒其切直,削籍。禮部員外郎袁繼咸疏救之,不聽。
以司禮監右少監劉芳譽提督九門。
令百官進馬:二品以上各貢一匹,餘合進,俱納於御馬監;實賫金貿之本監也。否則,雖駿驥亦卻之。
詔停開納例。
六年(癸酉)春正月,大學士周延儒為宣府視閱太監王坤所劾,因上疏乞罷;不允。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王坤內臣,不宜侵輔臣』。上詔群臣於平臺,謂志道曰:『遣用內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議論之多也!王坤之疏,朕已責其誣妄。乃廷臣舉劾,莫不牽引內臣;豈處分各官,皆為內臣耶』?志道奏曰:『王坤直劾輔臣,舉朝皇皇,為紀綱法度之憂。臣為法度惜,非為諸臣地也』。上曰:『廷臣於國家大計不之言,惟因內臣在鎮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挾朝廷,誠巧佞也』。因詰志道者再。周延儒曰:『志道非專論內臣,實責臣等溺職』。上色稍霽,曰:『職掌不修,沽名立論,何堪憲紀』!立命志道退。延儒遂放歸。
左良玉攻賊於涉縣西,斬其渠,賊望其旗幟皆靡。然賊勢尚熾,謀犯河南。
二月,賊踞林縣山中,饑民相望而起。左良玉敗績於武安,河南兵七千先後失亡殆盡,賊益熾。
諭吏部舉潛修之士,科道不必專出考選、館員須先歷知推,垂為法。
五月,諭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將功罪,應有監紀。特命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為內中軍,會各撫道分入曹文詔、左良玉諸營,紀功過、催糧餉;仍發內帑四萬金、素紅蟒段四百匹、紅素千匹,軍前給賞。
山西巡撫許鼎臣以流寇肆掠,請蠲積逋並預免數年賦額。不許。
六月,海寇劉香老犯長樂。
七月,賊屯彰德;復以閻思印同總兵張應昌合剿。汾陽知縣費甲鏸以供應逼迫,投井死。
八月,陝西賊攻隆德,殺知縣費彥芳。分守固原參政陸夢龍戰於綏德城下,死之。
九月,張應昌敗賊於平山,獲賊首張有義,即一盞燈也。
十月,論囚。上素服御建極殿,召閣臣商確,溫體仁竟無所平反。陝西華亭知縣徐兆麒赴任僅七日城陷,竟棄市;上頗心惻。體仁不為救,人皆冤之。
十二月,延綏賊首鑽天哨、開山斧據永寧關;前阻山險、下臨黃河,負固數年不下。延綏巡撫陳奇瑜謀取之,乃陽傳總制檄,發兵簡眾七千人抵延州,因潛師疾走入山;賊不虞大兵至,倉皇潰佚。焚其巢縱擊,斬首千八百級,二賊死。分兵擊賊首一座城,斬之。延永盜悉平,奇瑜威名著關陝。
是歲,陝西、山西大饑。
七年(甲戌)春正月,謫給事中李世祺於外;以劾大學士溫體仁、吳宗達也。山西提學袁繼咸上言曰:『養鳳欲鳴、養鷹欲擊,今鳴而箝其舌、擊而紲其羽,朝廷之於言官,何以異此?使言官括囊無咎而大臣無一人議其後,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憂,臣所為太息也。且皇上樂聽讜言,而天下知以攻彈大臣為天子所厭聞,其勢將披靡不止也』。上以越職言事,切責之。
降盜王剛、王之臣、通天柱等至太原挾賞,巡撫戴君恩設宴誘剛等斬之,共斬四百二十九人。
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上言:『南都、鳳泗、承天陵寢所在,乞敕淮撫楊一鵬急為預備,防賊東犯』。
二月,監視登島太監魏相以給事中莊鰲獻上「太平十二策」,請撤監視;因求罷。上不允,因貶鰲獻於外。
總理太監張彝憲請入覲官投冊,以隆體統;許之。提學袁繼咸上言:『士有廉恥,然後有風俗;有氣節,然後有事功。今諸臣未覲天子之光,先拜內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恥乎?逆璫方張時,義子、乾兒昏夜拜伏,猶以為羞;今且白晝公庭,恬不知怪,所為太息也』。上以越職言事,責之。張彝憲奏辨覲官參謁,乃尊朝廷。繼咸復上言:『尊朝廷,莫大於典例。知府見藩臬行屬禮,典例也;見內臣行屬禮,亦典例乎?諸司至京投冊吏部各官,典例也;先揭內臣,亦典例乎?事本典例,雖坐受猶以為安;事創彝憲,即長揖祗增其辱。高皇帝立法,內臣不干外事;若必以內臣繩外臣,「會典」所不載』。上仍切責之。
進延綏巡撫陳奇瑜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視賊所向,隨方剿撫。先是,賊既蔓延秦、晉、楚、豫之郊,流突無定;廷議以為各鎮、撫事權不一,互相觀望,宜以重臣開督府,統攝諸道兵討賊,上允之。參議洪承疇因陝西三邊所恃,未可輕易;故有奇瑜之命。
三月,山西大饑,民相食;發金五萬賑之。
免浙江崇禎三年以前織造。
四月,海盜劉香老犯海豐。
五月,陝西按察副使賀自鏡奏:監紀太監孫茂霖玩寇。宣府太監王坤奏:『監軍紀功罪耳,追遂有將吏在:果如自鏡言,則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問。
六月,江西饑,逋負益多。觀政進士陸運昌上「撫字八條」,上可其奏,下部議。
敘禁旅功,蔭太監曹化淳世襲錦衣衛千戶,袁禮、楊朝進、盧志德各百戶;以擊盜屢捷也。
罷各道監視太監。諭曰:『朕御極之初,撤還內鎮,舉天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營私,罔恤民艱;廉謹者,又迂疏無通論。己已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負國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監理之例,分遣各鎮監視,添設兩部總理;雖一時權宜,亦欲諸臣自知引罪。今經制粗立,兵餉稍清,諸臣亦應知省。其將總理、監視等官盡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惟關寧密邇外境,高起潛兼兩鎮暨內臣提督如故。
八月,總督陳奇瑜招撫降賊復叛。先是,眾賊為洪承疇所逐,竄漢中;川兵扼巴西諸險,賊饑無所得食,故乞降於奇瑜凡數萬人。奇瑜專事招撫,受其降,檄諸部按甲無動,遣官監護降者;且檄所過郡邑,為具糗粻傳送之。諸盜本無降意,又未大創,徒以饑疲困於地險不得逞;既度棧道、已出險,漸不受繩束,仍事殺掠,所至罷市。賊遂盡殺監視官三十員,攻陷麟游、永壽,勢不可遏矣。
賊先鋒高傑降於賀人龍。
閏八月,陳奇瑜至鳳縣。時賊益熾,北接慶陽,西至鞏昌,西北至■〈分阝〉州、長安,西南至盩厔、寶雞,眾殆二十萬。奇瑜始悔其見愚,急分兵出禦而兵已寡矣。
九月,陝西巡按傅永淳上言:『漢南降賊陷城破邑,所在騷然。皆由奇瑜專主招降,謂盜心已革,不許道途訊詰;故郡邑不敢問,開門揖盜,剿撫兩妨。皆奇瑜之流毒也』。
十月,上數御經筵,遇雪不輟。諭講官韓日纘、姜逢元等,毋忌諱。
十一月,削總督陳奇瑜職,聽勘。
侍讀倪元璐上言:『邊臣之情(?)歸命監軍,無事稟成為恭,寇至,推委百出;陽以號於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賞必罰,以持其後;而必使近習之人,試之鋒鏑,又使藉口迄用無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績,即撤」;今行之無績,益宜撤』。不聽。
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嘗謁大學士溫體仁,體仁盛稱主上聖神,臣下不宜異同。子壯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廟之議、勳戚之獄,當日臣工猶執持不已;皇上威嚴有類世宗,而公之恩遇孰與張桂?但以將順而廢匡救,恐非「善則歸君」之意也』。體仁意沮,遂成嫌隙。
十二月,進洪承疇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保定、真定等處軍務;其總督三邊如故。
總督兩廣熊文燦戴罪自效。先是,文燦令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往謝道山招降劉香老,既而被執。文燦奏『道將信賊自陷』;上曰『賊渠受撫,自當聽其輸誠;豈有登舟往撫之理!弛備長寇,尚稱未知;督臣節制何事』?故令戴罪。
八年(乙亥)春正月,兵部職方主事賀王聖劾溫體仁庸奸誤國;謫外。御史吳履中劾溫體仁、王應熊並及監視內臣;上切責之。
上以祖訓凡郡王子孫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聞,朝廷考驗授以職,遷除如常例。侍郎陳子壯上言:『宗秩改授,適開僥倖之門;隳藩規、溷銓政』。上以其間親,下於理。明年四月,始得釋。已而宗秩蒞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賊陷鳳陽。鳳陽無城郭,賊大至,官軍無一人迎敵者,遂潰。賊焚皇陵,樓殿為燼;燔松三十萬株,殺守陵太監六十餘人,縱高牆罪宗百餘人。留守朱國巷戰,斬賊二十七人,力竭死。賊渠掃地王、太平王入府治,知府顏容暄囚服匿獄中,賊縱囚獲之;張蓋鼓吹,杖容暄於堂下,死之。推官萬文英等六人、武官四十一人,俱被害。士民被殺者數萬,剖孕婦、注嬰兒於槊,焚公私邸舍二萬餘間。賊渠列幟自標「古元真龍皇帝」;恣掠三日。太監盧九德、總兵楊御蕃以川兵三千救鳳陽,南京兵亦至,賊奔趨廬州。
二月,巡撫鳳陽御史吳振纓疏奏鳳陽之變。是日,上當御經筵,特傳免;素服避殿,親祭告太廟,命百官修省。
逮巡撫鳳陽都御史楊一鵬並吳振纓下獄;一鵬論死棄市,振纓遣戍。
侍讀倪元璐上言:『盜賊之禍震及祖陵,國家大辱極矣。陛下下罪己之詔,非徒空言?今民最苦,無若催科。未敢冀停加派,惟請自崇禎七年以前一應逋負,悉可改從折色。此二者,於下誠益、於上無損,民之脫此猶湯火也。至發弊而追數十年之事,糾章一上,蔓延不休;扳貽而旁及數千里之人,部文一下,冤號四徹。誰有以民間此苦告之陛下者?及今不圖,日蔓一日,必至無地非兵、無民非賊,刀劍多於牛犢、阡陌決為戰場,陛下亦安得執空版而問諸兵燹之區哉』?上是之。
三月,補給事中劉含輝上言,乞蠲陝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許。
蘄、黃大盜爬天王擁眾八百餘人,村人擒之。身長八尺,自言『天亡我,非我罪也』。
給事中常自裕上言:『皇上赫然震怒,調兵七萬,其實不過五萬;且分之各處,未足遏賊。鳳陽焚劫四日而馬爌至,歸德圍解三日而鄧玘來;潁、亳、安、廬之賊返旆而北,尤世威等信尚杳然,賀人龍等各處淫掠:所謂「賊梳而軍櫛」也。惟皇上嚴飭之,以申軍法』。
四月,予故遼東總兵寧遠伯李成梁祭葬。
福建遊擊鄭芝龍合粵兵擊劉香老於田尾遠洋,香老脅兵備道洪雲蒸出船止兵。雲蒸大呼曰:『我矢死報國,亟擊勿失』!遂遇害。香老勢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木、張一傑脫歸。
七月,以文震孟入閣辦事。講「春秋」稱旨,故有此特簡。
八月,上諭:『致治安民,全在守、令。而兩京文職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舉知府一人,無論科第貢監;在內翰林科道、在外撫按司道,各舉州縣官一人,無論貢監吏士。過期不舉議處,失舉連坐』。
十月,上避殿撤樂,下罪己之詔曰:『朕以涼德,纘承大統。不期倚用非人,邊乃三入,寇則七年;師徒暴露,黎庶顛連。國帑匱詘,而征調未已;閭閻凋敝,而加派難停。中夜思維,不勝愧憤。今年正月流氛震驚皇陵,祖恫民怨,責實在朕。今調勁兵、留新餉,立救元元,務在此舉。惟是行間文武吏士勞苦饑寒,深切朕念。念其風餐露宿,朕不忍安臥深宮;念其飲水食粗,朕不忍獨享甘旨;念其披堅冒險,朕不忍獨衣文繡。擇茲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減膳撤樂;非典祀事,惟以青衣從事,與我行間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厲,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一月,大學士何吾騶、文震孟罷。初,吾騶、震孟欲以工科給事許譽卿補南京太常卿,溫體仁與吏部尚書謝陞難之。陞遂疏糾譽卿,震孟止欲奪譽卿俸,體仁不肯;震孟作色擲筆曰:『即削籍無害』。體仁夕揭上,而吾騶、震孟朝罷矣。
逮庶吉士鄭鄤。鄤繼母,大學士吳宗達女弟也。鄤薄於宗達,宗達因揭其杖母、烝〔父〕妾;體仁入告,下獄。
太監高起潛弟,蔭錦衣衛中所正百戶,世襲。
十二月,城鳳陽。
吏部尚書謝升奏起廢一百六人,不果用。
賊闖王攻陷光州,賊舁大砲二十座攻城,然二砲,城拉然崩頹。城中頃刻火作,賊乘而入,官吏士民屠戮無遺。
九年(丙子)春正月,以劉宗周為工部右侍郎。
特簡淮安衛三科武舉陳啟新為吏科給事中。先是,啟新伏闕獻疏;疏稱:『朝廷有三大病根:以科目取人,一病根也。據其文章,孝弟與堯舜同轍、仁義與孔孟爭衡;及考政事,則恣其貪、任其酷,前所言者皆紙上空談。蓋其幼學文時,父、師所訓皆謂讀書可致富貴,故進步止知榮身、榮親,誰更思行其致君、澤民之道哉!臣所以效賈生之哭者,此也。以資格取人,一病根也。考國初,典史馮堅任僉都、貢士彭友信任布政、秀才曾太授尚書,何嘗以資格限之。至嘉靖時,猶三途並用。獨今惟尚文之一途,即一途且分界地:貢士官止於貢、舉人官止於舉。貢者明知前途無路,取如是、不取如是,毋寧多取;舉者明知歷任有限,清如是、貪亦如是,毋寧貪求。若進士,則又知天下之爵,皆其砧几之物;天下之士,皆其朋比中人:煉成一氣、打成一片,橫行莫之問、放誕莫之稽。取憑其取、與遂其求,又安得官不貪、吏不污耶?偶有一清廉自愛者,則共道其矯、共駭其異,不去之不已。臣所以效賈誼之痛哭者,此也。以推知行取科道,又一病根也。知縣者,民之父母;入仕之初,尚畏簡書,自應謹飭。今一選知推,便不思愛養;梃政兼施,貪酷相濟。所以然者,良由行取為科道也。彼受任時,先以科道自居,謂異日能舉劾人、能榮辱人;及至守巡司府,竟以科道相待,謂彼異日可顯我、可斥我:結交可為膀臂、投契可為奧援,畏敬之不暇,又何敢侮其意、制其行乎?故虐民、剝民、顛倒民、凌斃民,無不肆其所欲。可憐此蚩蚩之氓,叩閽無路、赴訴無門,欲不為盜得乎?臣所以效賈誼之痛哭者,此也。國家受此三大病痛,由是章句無用、黨羽日盛,惟利是好、非情不行,竟成一迷局,舉世盡醉夢於其中而不醒矣。嘗見青衿子朝不謀夕,一叨鄉薦便無窮;舉人及登甲科,遂鍾鳴鼎食、肥馬輕裘,非數百萬則數十萬。試思此胡為乎來哉?嗟嗟!古云:「財不在下則在上」。使在下也,今日輸賦稅、明日輸加派,猶有入之之日;即使在上,今日發內帑、明日發京庫,猶有出之之時。今何不幸,而盡奪於中之縉紳乎!則何日而得其出而流通於世乎?不獨不出也,彼且身無賦、產無徭、田無糧、物無稅,且庇護奸民賦徭糧稅,其入之正未艾也。即或有時而出,非買科第,則買地方、買遷陞,而出一無不入千。天下有數之財,豈堪此乎?上好下甚,日趨日極。今天下危矣,若病根不除,則盜賊必不能息;勢不以皇上之天下斷送於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臣所以席藁跪伏於大明門外引領待死,上陳治病之藥言有四:一當速停科目,以黜虛文;一當速舉孝廉,以崇實行;一當速罷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積年橫恣之陋習;一當速蠲災傷錢糧,以蘇屢歲無告之顛連。由此真才自出、風俗還醇,而世臻上理矣』。灑灑五千餘言,皆切時弊。上嘉異之,故特有是命。啟新既拜命,惟敝車羸馬以從事。
給事中常自裕上言:『流寇數十萬,最強無過闖王。彼多番、漢降丁,堅甲鐵騎;洪承疇、盧象昇即日報斬獲,不過別營小隊耳,於闖勢曾無損也。督、理兩臣宜令專圍闖王,而餘賊自破竹矣』。
二月,鄖襄賊犯竹山。竹山自七年為賊屠陷,至八年知縣黃應鵬僅栖草舍數椽;至是,賊復至,應鵬棄城走,賊入據城。有徵糧六百石,盡為賊食;食盡,焚縣治而去為空城矣。
唐王聿鍵奏南陽洊饑,有母烹其女者。
三月,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皇上即位之初,銳意太平;而施為次第之間,未得其要。屬意邊疆,而賊臣以五年為期之說進;遂至戎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積輕士大夫之心矣。由是廠衛司譏防,而告密之風熾;詔獄及卿士,而堂簾之情違。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轉甚;事事仰承獨斷,而諂諛之風日長。甚者參勘之法,惟重徵輸;官愈貪、民愈困,而賊愈逋。總理之外,復設監紀;權愈分、法愈廢,而盜愈多矣。君臣相與,至難也!得一文震孟,而單詞報罷矣;得一陳子壯,又以過戇下獄矣。市井雜流,乃得操其訛說投間抵隙,以希進用,而國事尚可問哉?乞皇上體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用風雷;念祖宗學古之益,而不至輕言改作。以寬大養人才,以拊循結人心;而且還內庭以掃除之役、正懦帥以失律之誅、慎宗賢以改秩之授。特頒尺一,遣廷臣賫內帑巡行郡國為招撫使,赦其無罪;而流亡者專責撫、鎮陳師險隘、堅壁清野,聽其窮而自歸。誅渠之外,不殺一人。此聖王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給事中陳啟新,一言投契,立置清華;此誠盛事。臣愚謂宜先令以冠帶,辦事黃門,稍如試御史例;俟數月後,果有忠言奇計,實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疏入,不報。
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國,請搜括巨室助餉』。大學士錢士升擬下之法司,不聽。士升上言:『比者借端倖進,實繁有徒。而李璡者,乃倡為縉紳豪右報名輸官,欲行手實籍沒之法。此皆衰世亂政,而敢陳於聖人之前,小人無忌憚一至於此!且所惡於富者,兼併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貧民衣食之源也;以兵荒之故,歸罪富家而籍沒之,此秦始皇所不行於巴清、漢武帝所不行於卜式者也。此議一倡,亡命無賴之徒相率而與富家為難,大亂自此始矣』。已而溫體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擬;上仍切責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譽已足致之,毋庸汲汲』!時福建右衛經歷吳化鯤訐奏士升弟士晉,體仁亦擬嚴旨。士升遂乞罷,許之。御史詹爾選上言:『大學士錢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輔臣以執爭去也。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顧以為要譽耶!人臣而沽名,義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義鼓天下,使其臣為尸祿保寵,習為寡廉鮮恥之世,又豈國家所利哉?天下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難殫述;輔臣不過偶因一事,代天下請命耳,而竟鬱志以去。所日與皇上處者,惟此刻薄、不識大體之徒,毀成法而釀隱憂,天下事尚可言哉』?上召見廷臣於武英殿。上怒詹爾選,詰之聲色俱厲;爾選從容奏對,不為詘。上問『如何為苟且』?對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復數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聽臣,事尚可為;即不聽臣,亦可留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獄。閣臣申救;良久,命項繫直廬,下都御史論罪。
國子監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見黃安縣學生鄒華妄行薦舉,列及臣名;不勝驚異。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燭隱;而宵人干進,薄孔孟為秕糠,網簪纓為桃李。吳鯤化部民也,參及撫按;鄒華下士也,薦及朝紳。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伸眉,豈可得乎』?上是之。
大學士溫體仁等各捐俸市馬;從關寧太監高起潛之請也。劉宗周上言:『一歲之間,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馬價,亦何報稱於萬一;而時奉急公之旨,諸臣於此毋乃沾沾有市心乎?惟皇上罷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務,節省愛養,不徒為一切旦夕之計,亦何事屑屑以利為言乎』!不聽。宗周尋報罷。
命鄉、會試二、三場兼武經、書算,放榜後習騎射。
四川重慶府盩縣童生瞿昌進獻白兔;上嫌其獻瑞瀆奏,驅逐回籍。
五月,下詔大赦山、陝脅從群盜,令地方官多方安插,以消反側;違者重治之。
逮滋陽縣知縣成德下錦衣衛獄。德性剛激,出文震孟之門。震孟罷,連章攻體仁;凡十上,盡發其奸。母張氏,伺體仁輿出,輒道詬之。後移獄刑部,戍延綏。
六月,命司禮監太監曹化淳同法司錄囚。
七月,大清兵至居庸;分遣諸內臣李國輔等各守關隘。以張元佐為兵部右侍郎,鎮守昌平;司禮監太監魏國徵守天壽山,國徵即日往。上語閣臣曰:『內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不出;何怪朕之用內臣耶』!
都城戒嚴,斗米三百錢。上憂之,召廷臣於平臺,問方略。戶部尚書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濟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啟請列營城外為守禦,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言收養京民細弱。上諭:『莫若蠲助為便』。
陝西巡撫孫傳廷擊賊於盩厔,大破之;擒賊首闖王高迎祥及劉哲等獻俘闕下,磔於市。
國子監祭酒倪元璐罷;誠意伯劉孔昭參其以妾冒妻封也。有旨:『冠帶閒住』。
八月,召廷臣於平臺。初,御史金光宸參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維楨首敘內臣功為借援,又請罷內臣督兵,上勿善也。是日,怒詰之曰:『仇維楨方至通州,爾即借題沽名』!欲重治之。適大雷雨,議謫。
九月,都城戒嚴,命督理盧象乾總督各鎮兵入援。時象昇方追賊至鄖西,聞警以師入衛;因改象昇總督宣大、山西軍務。
大清兵從建昌冷口還,守將崔秉德請率兵遏歸路;總監高起潛不敢進,揚言當半渡擊之。偵騎報師已盡行四日,起潛始進石門山,報斬三級。
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往者袁崇煥誤國,其他不過為法受過耳;小人競起而修門戶之怨,舉朝士之異己者概坐煥黨,次第置之重典。自此小人進、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今日之禍實己已釀成之也。且張鳳翼溺職中樞而與之專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於邊而與之戴罪,何以服劉策之死;諸鎮巡勤王之師爭先入衛者幾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豈昔之為異己驅除者,今不難以同己互相容隱歟?臣於是知小人之禍人國無已時也。皇上惡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訐進;皇上錄清節,而臣下多以曲謹容;皇上崇厲精,而臣下奔走承順以為恭;皇上尚綜核,而臣下瑣屑苛求以示察。窺其用心,無往不出於身家利祿;皇上不察而用之,則聚天下之小人立於朝而有所不覺矣。嗚呼!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臣不能為首揆溫體仁解矣』。
禁文武輿蓋、器飾之僭。
起守制楊嗣昌為兵部尚書。
命採平陽、鳳翔諸礦以儲國用。
賜太監曹化淳等綵幣,以各進馬也。敘京師城守功,太監張國元、曹化淳蔭指揮僉事,各世襲。
吏部尚書謝升罷。先是,上命吏部指奏數年銓政大弊;吏部覆奏不稱旨。上切責之曰:『爾部職專用人,推舉不效,乃反稱綱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時陞轉,必優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勝外官、甲榜未必勝乙榜。如此游移,豈大臣實心體國之道』?故謝升罷職。
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濟於獄;以薦霍維華也。上以維華逆案,世濟蒙蔽也。
十年(丁丑)春正月,常熟縣民張從儒訐奏前禮部右侍郎錢謙益、科臣瞿式耜;謂二臣『喜怒操人才進退之權,賄賂握江南死生之柄。三黨九族無不詐之人,興販通番無不為之事;甚至侵國帑、謗朝廷、危社稷。止因門生故舊列於要津,鳴冤無地;官幹豪奴滿於道路,洩忿何從』!奏上,溫體仁擬旨,逮錢謙益、瞿式耜下刑部獄。先是,奸民陳履謙爭產,求二官關說不允懷恨,遂唆從儒訐奏。既奉旨提問,履謙等得志,遂捏造「款曹、和溫」等虛詞,多方嚇詐。款曹者,謂謙益嘗作故太監王安祠記,曹化淳出王安門,宜款之;和溫者,謂溫與謙益有隙,宜和之。曹化淳訪知之,憤發其奸。至是,刑部尚書鄭三俊審出真情,陳履謙、張從儒各打一百棍,立枷三月死;謙等尋釋歸。
賊老回回、闖塌天等各數十股分擾江北;應天巡撫張國維駐師京口,沿江營火,夜燭數十里。儀真、六合人民俱倚擔而立。
二月,左良玉大破賊於舒城、六安,連戰三捷。既而賊潛竄大山中,張國維檄左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既立功,驕蹇不奉調發,縱兵焚劫。國維三檄之,始自舒城進發,賊已飽掠出境。廷臣核之,革良玉職,殺賊自贖。
遣廷臣趨各省逋賦。
三月,太倉州監生陸文聲陳風俗之弊,皆原於士子;太倉庶吉士張溥、前臨川知縣張釆倡復社,以亂天下。命南直提學倪元珙查究。元珙回奏,極言文聲之妄。稱『東吳精進之學,復社為最著。大都誠心質行、講藝談經,互相琢磨;文必先正、品必賢良,無慚名教。大都陸文聲有憾於婁東,故借復社為名耳』。上責其蒙飾,降光祿寺錄事。
四月,諭百官求直言。給事中李如燦上言:『國家祖制,千古稱善。自軍不用而兵設,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餉興,農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練,兵增而餉益匱;有餉不核,餉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實之使四出,而掊克屢聞、占冒不減;可謂有政事乎?魏呈潤、詹爾選、李化龍、劉宗周皆以一鳴輒斥,今下明詔求直言,倘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輔成君道,尤在朝臣;今此瞻彼顧、結黨徇私,又何怪水旱、盜賊之屢見哉』!上怒,下如燦於獄。左諭德黃道周上言:『陛下下詔求直言,而建言者輒斥;清刑獄,而下獄者旋聞。大臣雖清強,曾何益理亂之數』!上不懌,切責之。
新安衛千戶楊光先疏參陳啟新並及溫體仁,舁棺自隨。謂『啟新荷皇上獨斷,拔之泥淖之中、置之言路之首,宜致皇上為商周。啟新為築說,乃鄙夫既得、患失心生,稱量利害、口與言違,正世俗所謂「說真方、賣假藥」之小人也。按啟新原疏所指諸大病根,今當首申前議,以拯斯民;何受事以來,絕無一字談及?何當日在局外,則自謂傍觀最清;一入局中,頓鶻突也!臣今所言清屯、贖鍰,皆啟新未結之局、皆啟新分內之事。如啟新不知弊源,是為不智;知而不言,是為不忠。人臣不忠,罪當死;不智而以浮詞誑皇上騙美官,亦當死。啟新本太倉州軍士,嘗充漕司書辦。前啟新五千餘言,不出破「情面」二字。而原任山西布政樊良樞是其刑司服役之故主,則特疏引薦;情面乎?不情面乎?最可駭者,書辦被殺,何關國體重輕?何與諫垣名節?乃以申明賞罰,為胡爾儀等請卹;非貪其一千四百金之賄,何耶?今胡爾儀見在關臣衙門供役,而啟新謂之已死;是與指鹿為馬何異?啟新罪不容於死矣!至若首輔溫體仁,自與啟新不同:治國、平天下是其責,持危扶顛是其任,休休有容是其量。體仁柄國以來,邊騎兩薄都城、流賊各省延蔓,平治之績安在?國危於上而不求所以安、民怨於下而不思所以恤,扶持之責安在?忠告之言不受、睚眥之怨不忘,休休之量安在?三者無一,誠殆哉一個臣也。惟有引罪以去,庶幾不誤人國;乃悠悠忽忽,一利不興、一害不除,靦顏戀棧,若不斷送盡天下蒼生不已也』。上責其瀆陳。陳啟新疏辨,有旨:責其軍國大事,竟無一言陳奏;著降二級,照舊供職。工部主事朱國壽疏參陳啟新『何物么麼?巧假滅祖、叛聖、坑儒亂世之言,遂騙六垣之長。啟新久為漕運刑司書手,兔狡蠅營之丑、舞文弄智之奸。謂武舉也,矮矮孱夫,無赳赳之壯氣;謂文士也,錄寫椽役,可是藹藹之吉人?以不文、不武之書手,而大言無忌,才品何在?治行何在?鄉評公議又何在?竟儼然垣長也!前奉明旨:「啟新自破格特用後,軍國大事竟無一言。陳啟新著降二級」。大哉皇言!已窺破啟新之假騙矣』。有旨:責其踵襲陳奏。楊光先屢疏參陳啟新,上怒其恣意亂政,廷杖、戍遼東。
四月,撫寧侯朱國弼劾溫體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濟;又劾體仁受霍維華賄,令唐世濟發端。上慰諭體仁,奪國弼侯爵,世濟亦戍邊。
總監高起潛行部,永平道劉景耀、關內道楊於國俱恥行屬體,上疏求免。上謂:『總監原以總督體統行事,罷於國、降景耀一級』。以後監司皆莫敢爭。
閏四月,大旱;久祈不雨。聖諭責臣罪己曰:『帝德好生,降罰必有所致;久祈不應,乃朕躬之悃誠未足上達、朝廷之德澤不能下沾。如張官設吏,原為治國安民。今出仕專為身謀、居官有同貿易,催錢糧先比火耗、完正額又欲羡餘。甚至已經蠲免,悖旨私徵;纔議繕修,乘機自潤。或召買不給價值、或驛遞詭名轎抬;或差派則賣富殃貧、或理讞則以直為枉。阿堵違心,則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則解網念工。撫按之薦劾失真,要津之毀譽倒置。又如勳戚不知厭足,縱貪橫於京畿;鄉宦滅棄防維,肆侵凌於閭里。納無賴為爪牙,受奸民之投獻。不肖官吏,畏勢而曲承;積惡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誰能安枕!似此種種,足干天和。積過良深,所以挽回不易;都著洗滌肺肝,共竭悃誠,仰祈天意』!
群盜盤踞江北,廷議大發兵。計臣苦於無餉,兵部尚書楊嗣昌建議,因改糧為均輸,以濟軍食。因加賦二萬兩;下詔曰:『暫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
六月,大學士溫體仁引疾免;賜金幣,遣行人護歸。初,體仁以摘發錢謙益受主知,遂入相。時上英明,憤廷臣苞苴無狀。體仁惟斤斤自守,不殖貨賄;故上始終信之。
至是,庇私黨、排異己,舉朝為仇,攻者無虛日;故免歸。
七月,以史可法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安、廬、池、太等處軍務。時以寇患,故創設。
工部員外郎方璽上言:『皇上親擒魏忠賢而手刃之,豈溺情閹豎者;不過以外廷諸臣無一可用,而借才及之。況人臣苟知報答,何論內外!內臣既徼茲曠典,孰不欲棄捐頂踵以酬我皇上者,不必鰓鰓過計也』。給事中何楷駁其通內呈身,吏部請削其籍;上手改降三級,調外。
八月,以薛國觀入閣辦事。
十月,定東宮官屬。先是,黃道周自陳「七不如」;謂品行不如劉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遠見深慮不如魏呈潤,犯顏敢諫不如詹爾選,老成足備顧問不如陳繼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燦、傅朝佑,文章氣節不如錢謙益、鄭鄤。有旨:責其『顛倒是非;甚至蔑倫杖母、名教罪人,猶曰不如,是何肺腸?著回將話來』!於是道周復疏辨謂:『臣與鄭鄤同為庶常時,文震孟疏論魏忠賢,鄭鄤抗疏,任之削籍入山;每以臣為怯,臣心愧之也。每執筆不能明白,輒思鄭鄤。以為不如,真不如也。蓋以此自砭,亦以此分規,非為累臣地也』。上念道周起廢不久,有旨不究。至是,定東宮官屬;右諭德項煜、編修楊廷麟交讓道周,閣臣以道周有「不如鄭鄤」語,謂其意見偏,寢之。給事中馮元飈言『道周忠足以動聖鑑,而不能得執政之心,恐天下後世有以議閣臣之得失也』。不聽。
十一月,兵部尚書楊嗣昌請限剿賊之期,令各撫鎮分任斷截要害地方,提兵合剿。從之。
十一年(戊寅)春正月,近畿任丘、清苑等州縣各有司多不法,上內訪知,逮入。責撫按不先劾為溺職;近幾如此,遠地可知。命部院申飭。
裁南京冗員八十九員。
左良玉、陳洪範大破賊於鄖西。
二月,河南巡按張任學改都督僉事總兵官,鎮守河南。先是,任學覬得巡撫,且欲薦丹陽知縣張放;因極詆諸鎮兵不足恃,盛稱文吏有奇才,可禦寇。及承茲命,意大沮悔。
上御經筵畢,召諸臣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少詹黃道周對:『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後,必深加培養』。又曰:『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乎形勢。先年督、撫未按形勢,隨賊奔走;事既不效,輒謂兵餉不足。其實新舊餉約千二百萬,可養四十萬之師;今寧、錦三協師僅十六萬,似不煩別求剿寇之用也』。
庶子黃景昉請宥鄭三俊。上曰:『三俊蒙徇,雖清何濟』?會南京應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鄭三俊清節,上因釋之。三俊為司寇,敝衣一篋,爨煙不給,以擬獄輕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還。
城蘆溝,名拱極城。太監督役,掠塗人為工;民力為憊。
三月,戶部主事張縉彥上言:『臣任清澗知縣,於兵情、賊勢親見有素;蓋賊之得勢在流、失勢在止,長技在分、窮計在合,乘時在秋夏、失時在冬春。昔大賊王嘉胤破河南據其城,曹文詔奪門斫殺而嘉胤殲;李老柴破中都據其城,練國事督兵攻圍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寧塞據其城,左光先與戰而一元死;譚雄破安塞據其城,王承恩等攻圍而譚雄誅:此皆守而不去,故速死也。過天星、老回回等所破城邑無算,官軍未至,旋即奔逸:此皆流而不居,故緩死也。賊入晉、豫,分頭成部;自秦至汝、雒以至江北,無處不被賊。豈賊真有數十百萬?蓋分股以披其黨牽制我兵,故見多也。前總督驅天下之賊盡入漢中、出棧道關,正可一鼓而滅;乃以招安致敗,不可復收。古人以八日而平賊數萬者,利其合也。夏、秋之間,芻糧盡在場圃,足為士馬之資;冬、春非破城攻堡,不能得食,官兵促之則尤易:故時有利、不利也。今欲破賊,惟在亂其所長而使之短、破其所得而使之失;直截以攻之,分為兩軍:一追、一駐,賊當之必破矣。敵黨雖眾,大都觀望;其先倡者,不過一、二支。故盡一股則論賞,不必事平彙敘;縱一股即論罰,不許報級塞責。誠如此,賊不望風而靡,未之有也』。上是之。
上御左順門,召考選諸臣,問兵食計。曾就義對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從加派以濟軍興,未為不可』。上拔第一。未幾,即有剿餉、練餉之加。
四月己酉丑刻,熒惑,去月僅七、八寸;退至尾初度,漸入心宿。兵部尚書楊嗣昌上言:『古今變異,月食五星,史不絕書,然亦觀其時。昔漢元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韓單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馬氏德貫後宮,明帝圖畫功臣於雲臺;唐憲宗元和七年月食熒惑,其年田興以魏博來降;宋太祖太平興國三年月掩熒惑,明年興師滅北漢,遂征契丹,連年兵敗。今者月食火星,猶幸在尾;內則陰宮,外則陰國。皇上修德召和,必有災而不害者』。給事中何楷糾之;言『古人謂月變修刑,又言禮虧則罰見熒惑。誠欲修刑,莫如右禮;誠欲右禮,莫如修刑。楊嗣昌縷縷援引,出何典記?其言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說也;其言元和者,欲借以伸招撫之說也;其言太平興國連年兵敗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說也。附會誠巧,矯誣實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語,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所指斥矣』。嗣昌復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機中臣,不復及通市、招撫事。戶部主事李鳳鳴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變;給事中解學尹糾其諂。然實考嗣昌所引年月,俱謬。
奪總督洪承疇尚書爵,仍以侍郎總督;左光先、曹應蛟並奪五級,限五月盡賊。
六月,以楊嗣昌入閣辦事,仍署兵部。
七月,楊嗣昌母服纔五月,有旨:『嗣昌大禮、大慶暨傳制、頒詔諸大典不與,朝講召見如常服隨班』。給事中何楷劾嗣昌忘親,上切責之。先是,吏部會推閣員,止及詞臣資序。上不允,命併及在籍守制者;蓋嗣昌為陳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為兵部侍郎,總督宣大。〔大〕學士黃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豈無一定策效謀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懌。召群臣於平臺,上問黃道周曰:『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欲。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果無所為乎』?道周對曰:『天人止是義利,臣心為國家、不為功名,自信其無所為』。上曰:『前月推陳新甲,何不言』?對曰:『時御史林蘭友、給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鄉,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無嫌乎』?道周對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將無及,非私也』。上曰:『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惟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許其仁』。上怒其強說。道周又極詆楊嗣昌;嗣昌奏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疏,而明旨迫切。道周學行,臣實企仰之。今謂不如鄭鄤,臣始歎息絕望。鄤杖母,行同梟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綱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鄭鄤』。上責其朋比;道周曰:『眾惡必察,何敢為比』。上曰:『孔子誅少正卯,當時亦稱聞人;惟行僻而堅、言偽而辯,不免孔子之誅』。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盜名,臣無此心。臣今日不盡言,則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上曰:『爾讀書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頭起,復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獨立敢言為佞,豈在君父之前讒諂而諛者為忠乎?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優容之。上曰:『朕亦優容多矣』。諸臣退,上召回,諭以毋黨同伐異,宜共修職業。翰林院修撰劉同升、編修趙士春、給事何楷、試御史林蘭友各疏救道周、劾楊嗣昌,俱謫調有差。
八月,總督洪承疇報陝西賊剿降略盡。
十月,京師戒嚴,召孫傳庭於陝西、洪承疇於三邊。於是承疇、傳庭率諸將合兵五萬,先後出潼關入援。賊曹操聞之,謂為剿己也,率九營從鄖陽淺渚亂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監李維政乞撫。維政言於文燦,文燦乃檄止諸軍,曹操九營皆就撫。曹操,名羅汝才。汝才既撫,屯群賊於房、竹,保障四邑;自言不願受官食餉,願為百姓耕由此中。文燦一切羈縻,檄汝才解散脅從,簡壯勇從征立功;汝才不聽,因與鄖、均諸邑居民分地錯壤而居。時張獻忠亦就撫屯榖城,汝才遙與為聲援。撫治鄖陽戴東旻奏曰:『曹操就撫,不從解散之令,願為百姓耕田;此目前為盜鈴之說耳。張獻忠入據榖城,屢檄不前;其意將有不可言者。然數省大寇環聚二、三百里,四面合圍,實有釜魚、阱獸之勢。以理臣現在兵馬,再令督臣發秦兵由興安馳赴協同掃蕩,實蕩平之機也』。
十一月,括廢銅鑄錢。
十二年(己卯)春正月,敘緝奸功,東廠太監王之心、曹化淳蔭錦衣衛百戶。
二月,御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給事陳啟新緘默溺職;上切責之。都御史李先春議當奪俸,上不懌。謫聚奎,並罷先春。先春為編修林增志薦入,遂追責增志;增志亦引罪。
三月,左良玉大敗河南賊於內鄉。上聞其步兵淫掠,責之。
召參議鄭二陽於平臺,問練兵、措餉之計。對曰:『大抵額設之兵,原有額餉。但求實練,則兵不虛冒、餉自足用;是覈兵即足餉也。若兵不實練,雖措餉何益』?上問措餉;對曰:『諸臣條例盡之矣,在得人。得人,則利歸公家;否則在私室』。又曰:『臣見州縣多破殘,宜下寬大之詔,收拾人心』。上稱善,擢僉都御史。
四月,撫治鄖陽戴東旻免,以王鰲永代之。
諭釋輕繫。時上頗於內庭建設齋醮。給事中張埰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禍福。正德初年,遣太監驅馳西域,可為鑑戒』。不聽。
京城浚濠,廣五丈、深三丈。給事中夏尚絅上言:『連年塞垣失守,門庭無恙。若使塹水足拒,則去年通德、滄濟,其為廣川巨浸何限?而揚鞭飛渡,如入無人。則控扼險要在人、不在險明矣。擲此百萬於水濱,孰若用之於巖疆,使敵騎不得躪入哉』!不聽。
五月,出帑金三十萬濟餉,仍命後償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請遣京官搜括天下錢糧充餉;從之。
六月,禮部尚書林欲楫請覈僧道贍地、毀淫祠,括絕田充餉。
張獻忠復叛於榖城,羅汝才九營並起應之。既而二賊合於房縣,左良玉追及之,大敗而還,失其符印。事聞,革熊文燦職、降左良玉職,戴罪殺賊。初,文燦與大學士楊嗣昌深相結納,嗣昌冀文燦成功,以結上知。文燦既僨,嗣昌內不自安;因請督師南征,上甚慰勞之。
安慶巡撫史可法以憂歸。
考選科道左懋第等、給事中詹時雨等、試御史吳昌時等並各部主事。昌時首擬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後,示不測。昌時得禮部主事,謂薛國觀所為:恨之。
七月,以司禮監太監張榮提督九門。
戒午門、端門諸內臣延接朝士,戒中外官饋遺請託。
八月,故庶吉士鄭鄤磔於市。先是,吳宗達揭後,中書舍人許曦奏鄤不孝瀆倫,又與溫體仁疏合,命逮下獄。刑部尚書馮英會問奏稱:『據原參謂鄭鄤假箕仙幻術,蠱惑伊父鄭振先無端披剃;又假箕仙批詞,迫其父以杖母,亦未嘗真指鄤之杖母也』。又稱鄤有才名,語近回護。上怒,責其徇私,著吏部議處。法司再定鄤罪擬辟;上命加等,故磔於市。鄤初選庶吉士,有直諫聲;文震孟、黃道周皆與之遊。當事欲借鄤以傾震孟、道周,讞駁逾重;而鄤居鄉多不法,遂罹慘禍。
命大學士楊嗣昌以兵部尚書督師討賊,賜尚方劍並「督師輔臣」銀印;給金四萬,賞功牌千五百,蟒紵絹各五百。
九月,楊嗣昌陛辭,上宴於平臺後殿;手觴嗣昌三爵,賜詩。命會兵十萬,給本、折色銀二萬兩。出師之隆,莫盛於此。
免各州縣田租有差。時中外交訌,上念窮民罹災,己卯、庚辰之間蠲貸屢下;而有司骫法,侵蠹如故。
十月,彗星見。諭停刑。
楊嗣昌至襄陽,入熊文燦軍中;逮文燦入京論死,棄西市。
拜左良玉為平賊將軍。良玉所部多降將,嗣昌謂可倚以辦賊,為請於上,故有是命。
遼將黃得功、川將杜先春屢戰卻賊,賊每避其軍。
賊多購蘄、黃人為間,或攜藥囊、蓍蔡為醫卜,或談青烏、姑布星家言,或緇流黃冠,或為乞丐戲術,分布江、皖諸境覘虛實。時時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流毒四境。
十一月,庶吉士張居請行銅鈔;從之。
是年,兩京、河南、山東、山西、陝西旱,饑。
十三年(庚辰)春閏正月,紀錄卓異諸臣。蘇州知府陳洪謐多逋賦不預,尋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貢亦以逋負,奪官。
命巡城御史煮粥賑饑,發帑金八千賑真定、發帑金六千賑山東。
楊嗣昌奏辟永州推官萬元吉為軍前監紀;從之。
二月,給楊嗣昌萬金;賜斗牛服,又賜海騮馬一、棗騮馬一、金鞍二。嗣昌駐襄陽,調兵會剿;以陝西興安一路失期,斬其監軍殷太白。
令會試貢士先廷對日習射。
風霾亢旱,詔求直言。
三月,賑京師貧民各錢二百。給事中左懋第上言:『去歲彗見,下詔停刑,而彗即消;何今日之不應也?夫停刑之詔,特其具耳;令之齋醮,猶其文也。臣知皇上先以文,即繼以實;此時得無實尚未見而天不之信乎?臣敢以實進。練餉之派,以益軍實;今兵汰而餉猶未免,恐貪者借以飽其私。惟陛下詔寬加派之數,使天下明知之。至於刑獄之輕重,宜一一得其實。停刑可以消彗,豈明刑不足以返風乎』?已而分賑畿南三萬金,是日雨。
楊嗣昌次荊門,立大剿營,以新募湖南殺手二千人隸之;更以戲下騎兵為上將營,新撫降丁皆隸焉,以副將猛如虎將之。日望撤各鎮內監還京。
策貢士於建極殿,賜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貢士四十八人於文華殿,上問『邊隅多警,何以報仇雪恥』?藻德對曰:『使大小諸臣皆知所恥,則功業自建』。娓娓數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識之。至是,遂拔第一。
四月,命考選大典湏科貢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吏部考選不列舉貢,特命貢士並歲貢二百六十三人俱補部寺司屬、推官、知縣,不為例。
令朝臣及撫按各舉將才。
黃道周以前召對忤旨,謫布政司斷事。巡撫江西僉都御史解學龍薦舉之。上以道周黨邪亂政、學龍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論戍。戶部主事葉廷秀請寬之,並杖,削籍。監生涂仲吉上言:『黃道周通籍二十載,半居墳廬,稽古著書;一生學力,止知君親。雖言嘗過戇,而志實忠純。今喘息僅存,猶讀書不倦。此臣不為道周惜,而為皇上天下萬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徵之面折,至欲殺而終不果;漢武帝惡汲黯之直諫,雖遠出而實優容。皇上欲遠法堯、舜,奈何出漢、唐主下?斷不宜以黨人輕議學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並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上怒,下獄杖之,論戍。
四月,罷鄖撫王鰲永,以袁繼永代之。
五月,召廷臣於平臺,問守邊、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對曰:『守邊在農、戰互用,救荒在勸民輸粟,安民在省官用賢』。上是之。
羅汝才、過天星七股盡入蜀,監軍萬元吉扼夔門。已而賊陷大昌、犯夔州,石柱女帥秦良玉發兵授夔州,萬元吉與之合。
副將軍賀人龍所將陝兵驍勇善戰而多擁降丁,思得總兵名號以統轄之;川撫邵捷春為請於嗣昌。初,嗣昌以左良玉兵強,足破賊;表佩平賊將軍印。良玉進止多不從節制,嗣昌乃密疏於朝,請以人龍易之。後不果,人龍始怨。
黃梅貢士吳卿上言:『流賊奸宄出沒,尤善偵走;嘗日馳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將勇敢啣枚夜襲,賊不能覺也。今兵不殺賊,反以仇民。窮鄉男婦匿林逃難,割首獻功以愚主將、主將以愚監紀;監紀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當痛懲者也』。
六月,大學士薛國觀免。初,國觀以溫體仁援,得入閣;上頗用之。至是,擬諭失旨議處,致仕。上嘗語國觀:『朝士婪賄』。國觀對曰:『使廠衛得人,朝士何敢黷貨』!時東廠太監王化民在側,汗出浹背;於是專偵其陰事,以至於敗。國觀既削籍,給事中袁愷再疏劾之,言國觀納賄有跡並及尚書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俱下鎮撫司訊。又下都御史葉有聲於獄;亦以通賄國觀也。時株連頗眾。
七月,發帑金二萬賑順天、保定。
八月,發倉粟賑河東饑民。
九月,免汝州十年前田租。
諭災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關封疆及錢糧、剿寇者,限刑部五日具獄。
命有司祭難民、瘞暴骸。
御史魏景琦論囚西市,御史高欽舜、工部郎中胡璉等十五人已論辟,忽內臣本清啣命馳免,因釋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責下錦衣衛獄。蓋上以囚或有聲冤者停刑請旨,景琦倉卒不辨也。
加福建參將鄭芝龍署總兵。芝龍既俘劉香老,海氛頗息;因以海利交通朝貴,寖以大顯。
冬十月,出帑金萬兩市舊綿衣一萬,給京師窮民。
十一月,工部主事李振聲請限品官占田。如一品田十頃、屋百間,其下遞減。下部議。
是歲賊寇橫流四境,雖時有斬獲、屢報招降,然降黨未經解散而饑民復相煽聚,勢若燎原,莫可撲滅。
十四年(辛巳)春正月,故大學士辨國觀奏辨袁愷誣劾出禮部主事吳昌時之意;上不聽。
山東土賊李廷實、李鼎鉉陷高唐州,一時嘯聚響應,所在皆賊。東平州吏胥倡亂,迎賊入城;巡撫王國賓檄劉澤清擊破之,復其城。河南土賊艾一、侯二、侯四嘯聚數千人,封丘知縣擊破之。
二月,河南土賊瓦礶子、一斗榖諸盜盡歸於李自成,合攻開封。
東寇益熾,徐、德數千里白骨縱橫。又旱荒大饑,民父子相食,行人斷絕。
三月,革山東巡撫王國寶職,命楊御蕃、劉澤清會兵剿曹、濮賊。
四月,召前大學士周延儒、張至發、賀逢聖入朝。至發辭不出,逢聖出不久以病歸;惟延儒受事。初,延儒既罷,丹陽監生賀順、虞城侯氏共斂金,屬太監等冀乘間得復相。至是召用,主事吳昌時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兩京、山東、河南、浙江旱,蝗。
八月,故大學士薛國觀賜死,籍其家。國觀性偏刻,因溫體仁薦,自僉憲驟登政府,欲結於上。會上憂用匱,因導以借助;曰:『外則鄉紳,臣等任之;內則戚畹,非出自獨斷不可』。微以李武清為言。遂密旨借四十萬金,李氏盡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皇子病,眾倡為九蓮菩薩之言,云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盡。上大悔懼。國觀又忤太監王化民,遂敗。
誅中書舍人王陞彥,籍其家。初,國觀以王升彥通賂免官,命伺其卯,則王升彥至,執之下獄。升彥為吳昌時甥,臨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時國觀事發於東廠,僉云昌時實啟其機。
上幸大學,以重修告成也。先期,司禮監太監王德化奉命率群臣習儀;時比之唐魚朝恩講經、元李邦寧釋奠事。
九月,改東廠提督京營者,亦稱總督。
冬十月,特設裕國足民、奇謀異勇科,諭朝臣諮訪徵辟,稱朕破格旁求之意。
十一月,禁朝臣私探內閣、通內侍。於是待漏俱露立,毋敢入直舍。
襄城守將李萬慶沒於賊。萬慶,乃降將射塌天也;累功至副將。至是,闖賊陷襄陽,殺之。詔贈都督同知、榮祿大夫,立祠襄城。
十二月,黃道周、解學龍遣戍。初,刑部尚書劉澤深擬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曰:『道周之罪,前兩疏已嚴矣;過此,惟有論死。死生之際,臣不敢不慎也。自來論死諸臣,非封疆、則貪酷,未有以建言誅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無封疆、貪酷之失,而有建言受戮之名;在道周固得矣,非我皇上覆載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黨耳;黨者,見諸實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未始不相與也。今且短之、繼而斥之,烏有所謂黨而煩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時,忽奉旨停免;今皇上豈有積恨於道周?萬一轉圜動念,而臣已論定,噬臍何及?敢仍以原擬上』。上從之。
諭停內操。
敕內臣毋干外政,申戒廷臣毋交通近侍。
十五年(壬午)春正月辛未朔,上朝畢,召大學士周延儒、賀逢聖、謝升入殿;曰:『古聖帝明王,皆崇師道。卿等,朕之師也;宗社奠安,惟諸先生是賴』。命東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愧謝。
山東盜平,擒李青山入京。青山,本屠人;乘機嘯聚萬人,屢寇兗州。給事范淑泰、魯府左相俞起蛟拒戰,擒之。
罷提督京營內臣。
御史楊仁願上言:『臣稽高皇帝初無所謂緝事,臣工不法,止於明糾,無陰訐也。臣待罪南城,所見詞訟,多假番役,妄稱東廠,誘人作奸,挾仇首告;惟恐其不為惡,又惟恐其不即罹於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網之仁,豈不傷哉?伏願先寬東廠;東廠寬,則刑法可以漸省。臣更有請:臣子獲罪,檻送闕下可也;若緹騎一出,有資者家門破散、無資者地方斂餽,為害匪淺』。上是之。諭東廠所緝,止於謀逆亂倫;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並戒錦衣校尉奉使需攪。
二月,發帑金二萬賑山東。免省直十二年以前稅糧,有司混徵者罪;百姓歡呼稱慶。
四月,給事中倪仁禎上言:『臣初拜官,例候閣臣謝升;言及兵餉事,忽曰「皇上自用聰明,察察為務,天下俱壞」。陞位極人臣,敢歸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陞籍。
清兵再入內地,上特命周延儒以閣部督師,斷其歸路,務期盡剿,無令生還。然清兵勢大,畏不敢逼;適天氣漸炎,清兵大肆劫掠而還。延儒偵知之,奏捷,加封太師,賜歸。有山人題詩譏之曰:『虜畏炎■〈高炎〉歸思催,黃金紅粉盡馱回;出關一月無消息,昨日元戎報捷來』。既而臺省交章論列延儒受賄,縱敵出口。上頷之。
宥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僉都御史,提督鳳陽。士英初撫宣大,以總監王坤論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鋮為營救,故得起用。
五月,革賊陷無為州,士民投河死者無算。潁州參將李栩偵知之,伏兵東南二十里。左至,栩以騎兵迎戰;伏兵起繞其後,奮擊敗之,斬首千餘。
六月,免開封、河南、歸德、汝州去年田租。諭各省直停刑三年。
以蔣德璟、黃景昉、吳牲入閣辦事。且諭責吏部:『會推大典,自當矢公矢慎。今稱詡徇情,如房可壯、張三謨、宋玫並與推舉,豈大臣之道』?
召廷臣於中左門,賜饌。上青袍,太子、定王、永王緋衣侍。上詰吏部尚書李日宣曰:『朕屢諭諸臣,有「寧背君父、不背私交,寧隳職業、不破情面」兩語。昨枚卜猶濫舉如此,況其他乎』?日宣奏辨。上又責吏科都給事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張煊,閣臣力為救解,不聽。明日,下日宣等六人於理;日宣等戍邊、可壯等削籍。初,大學士陳演所親廖惟一為試御史;及考核,託房可壯為之地,不納。張煊又加厲焉,遂外調;演憾之。適上游西苑,演從;密奏枚卜大典,皆二人主持。上怒,故有是譴。
御史吳履中上言:『誤用溫體仁、楊嗣昌為二失』。又曰:『內治闕,而後戎馬生;民生促,而後盜賊起。今者敵起於外,而政治愈棼;寇起於內,而賦斂愈急。欲無生亂得乎』?
八月,召還黃道周,仍任少詹事。先是,道周在獄,人謂必不可救。時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以微詞解之。至是,上偶言及岳飛事,嘆曰:『安得將如岳飛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飛自是名將,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詞;即如黃道周之為人,傳之史冊,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還宮,即傳旨復官。
保鎮游擊趙崇新與賊袁時中講撫於夏邑,為賊所紿,被殺;時中復徉就撫,詔許之。時中出不備,突入蕭縣,執知縣以去。
進劉宗周左都御史。
刑科給事中陳啟新匿喪被劾,下撫按訊之。尋遁。
九月,誅兵部尚書陳新甲;以邊疆多失也。周延儒為營解曰:『國法:大司馬兵不臨城,不斬』。上曰:『他邊疆即勿論,僇辱我親藩七,不甚於薄城乎』?不聽。
冬十月,誅司禮監太監劉元斌。元斌監軍河南,群盜在陝、洛,元斌留歸德不敢進,縱兵大掠,殺樵汲者論功。及論辟,未得旨,即奏辨。上怒,並誅太監王裕民。
賜貧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劉宗周上言六事:『一建道揆:京師首善,請立書院,以昭聖明致治之本。一貞法守:請立焚錦衣刑具,一切獄詞專聽法司。一崇國體:大臣自三品以上犯罪者,宜令九卿詳會,乃付司寇;司寇議辟,乃得收係。此於僇辱之中,不忘禮遇之意。一清伏奸:凡匿名文書,請一切立毀。一懲官邪:京師士大夫與外官交際愈多愈巧,臣必風聞彈劾之。一飭吏治:吏治之敗,無如催科、火耗、詞訟、贖鍰,已復為長例矣。至於營陞、謝薦,巡方御史尤甚。請以風憲受贓之律,為回道考察之第一義』。上是之。
召大學士王應熊入朝。已而陛見請老,許之;賜金幣還。先是,周延儒知己漸有異議,故薦以自代,資為援也。已而上知其非,故賜還。
閏十一月,下詔罪己。
下禮科給事姜埰於理。時有匿名書二十四氣之說,隱詆朝士。埰上言:『誹語騰謗,必大奸巨憨惡言官而思中之;謂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後,將爭效塞蟬,壅蔽天聽,誰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獄。
召廷臣於中左門,問用督、撫之宜。都御史劉宗周對曰:『使貪、使詐,此最誤事。為督、撫者,須先極廉』。上曰:『亦須論才』。又問禦敵;御史楊若橋舉西洋人湯若望習火器。宗周曰:『唐、宋以前,並無火器;自有火器,輒依為勁,誤專在此』。上色不懌曰:『火器終為中國長技』。命宗周退。時姜垓、熊開元俱係獄,宗周又進請釋之;曰:『廠衛不可輕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視屋梁曰:『廠衛俱是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論不屈;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無他意。上益怒,宗周免冠謝。始命退。既而,姜垓、熊開元廷杖,劉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調;廷臣疏救,不聽。
給事中陳燕翼上言:『兵餉皆緣朝廷無剛正之臣,而利臣獲進也。陛下設廠衛,即因廠衛為介紹;託近侍,即因近侍為援引。陛下籌兵、措餉不遺餘力,而此輩平日所輦輸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滿載而侯代者,即陛下之餉也。必左右大臣發憤改圖,庶幾挽積習而強國本』。
十六年(癸未)春正月,左良玉率眾二十萬避賊東下,沿江縱掠。時降兵、叛將所在蜂擁,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諸軍盡列沿江兩岸,不問為兵、為賊,皆擊之。良玉列狀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賊始散。
三月,闖賊襲殺革里眼、左金王,並其眾。時群賊俱歸闖賊,聽其約束,惟革里眼恃其眾不相下。闖賊置酒宴左、革,殺之席上(革里眼名賀一龍)。
闖賊屯襄陽,命羅汝才攻鄖陽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闖賊。
改禮部儀制主事吳昌時為吏部文選主事,署郎中事。昌時好結納,通太監王化民等,欲轉銓司。吏部尚書鄭三俊問鄉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薦於上。蓋石麒畏昌時深機,故譽之;而三俊不知。
例轉給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陳藎等六人。故事:例轉科一、道二。文選主事吳昌時特廣其數,意脅臺省,為驅除地也。
免直隸、山東殘破州、縣去年田租。
四月,闖賊數十騎突入汝才營;汝才臥未起,入帳中斬其頭,汝才一軍皆譁。闖賊以大隊兵脅之,七日乃定,所部多散亡。汝才,延安人;多智而狡。初隸高迎祥,後合獻忠;又合自成,折節下之。闖兵長於攻、羅兵長於戰,相倚為用。汝才嗜聲色,每破城邑,擇子女之美者,後房數百、女樂數部。所至,珍食山積,酣燕歌舞。闖賊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東人玄珪為謀主,每事取決焉;闖賊並殺珪。
御史祁彪佳劾吳昌時紊制弄權,御史徐殿臣、賀登選各疏參之。
五月,召巡撫保定右都御史徐標入對;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里見城陷處,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餘四壁。蓬蒿滿路,雞犬無聲,曾不見一耕者;皇上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標又曰:『天下以邊疆為門戶;門戶固,則堂奧安。其要致備內治,重守、令;守、令賢,則政簡刑清,而盜自息』。上善之。標受事不久,而數數召見;蓋閔念饑民,欲得其詳也。
以魏藻德入閣辦事。
命勳臣子弟騎射。
吏部尚書鄭三俊自引咎罷;以誤薦吳昌時也。大學士周延儒放歸。給事中郝絅復參吏部郎中吳昌時、禮部郎中周仲璉『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總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時、仲璉又延儒之罪人也』。御史蔣拱宸、何綸亦交劾之。
闖賊攻袁時中,殺之;小袁營遂滅。
六月,召見桐城諸生蔣臣於中左門。臣言鈔法曰:『經費之條,銀錢鈔三分用之,納銀買鈔者以九錢七分為一金;民間不用,以違法論。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錢盡歸內帑矣』。給事中馬嘉植疏爭之。
七月,召山東兵備雷演祚與山東總督范志完面質於中左門。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東縱兵淫掠及金銀鞍馬行賄,上命逮訊。至是逮至,面質。上問行賄京師狀;演祚歷歷有指。上問演祚曰:『爾言稱功頌德、遍於班聯者誰也』?演祚曰:『周延儒招權納賄,如起廢、清獄、蠲租自以為功,考選科道盡收門下。凡求總兵、巡撫,必先通賄幕客董廷獻,然後得之』。上怒,即命逮董廷獻。又問志完鞍馬何所餽?志完謝無有。上斥其妄。因問御史吳履中:『爾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對如演祚言。尋誅志完。
以史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
發帑金四十萬貯富新倉,出陳納新,毋得輕重。
出千金資太醫院療疫。時京師大疫,自春徂秋,死亡略盡。又出金二萬,下巡城御史收殯。
戒廷臣私謁內侍。果有事,朝房商之。
上自訊吳昌時於中左門,拷掠至折脛乃止。徵周延儒聽勘。初,延儒再召時,庶吉士張溥、馬世奇以公論感動之,故其所舉措,盡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進之,上亦虛己以聽。溥既沒,世奇遠權勢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時輩,故以至於敗。
八月,諭入覲官薦將才。
九月,擢山東漕運副使方岳貢為左都副御史。岳貢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遷以養廉恥,責吏治於荒殘,儲將才於部伍。上是之。尋進東閣大學士。
十月,上自用銅錫木器,屏金銀;命文武諸臣各崇省約,士庶不得衣錦繡珠玉。
十一月,諭臣民助餉立功者錄之。
十二月,誅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前大學士周延儒有罪,賜死。延儒當中外交訌,無能為上畫一籌。然受主眷深,故其罷內監、撤廠衛,諸璫日夜乘間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迨視師行邊,上意稍移;而諸當乃盡發其蒙蔽狀,上始信之。至是,吳昌時事發,聖怒遂不可回矣。
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大風霾;占曰:風從乾起,主暴兵破城。
鳳陽地震。
李自成稱王於西安,僭國號曰順,改元永昌。劫掠河東絳州,一路俱陷。
自成投偽牒於兵部約戰,言三月十日至。兵部執投牒者,斬之。
上憂寇,臨朝而歎曰:『卿等無為朕分憂哉』?大學士李建泰進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力!願以家財佐軍,北召甘肅、寧夏之兵,外連羗部,召募忠勇,剿寇立功;否亦內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賊不得東渡』。上悅曰:『卿若行,朕當倣古推輪行之』。
癸丑夜,星入月中;占曰:國破君亡。
乙卯,李建泰出師。上以特牲告廟,廷授節劍、法駕;御正陽門設宴作樂,親賜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親行』。建泰頓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風揚沙;占曰:不利行師。建泰肩輿不數武,杆折;識者憂之。建泰出都,恃有家財佐軍。道聞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進退失措,逗遛畿內。
二月朔,上視朝。忽得偽封啟之,其詞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繳』。一時相顧失色。
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
懷慶不守,福王出奔,與太妃相失,遂至衛輝依潞王。
自成至太原,巡撫蔡懋德遣驍將牛勇、朱孔訓出戰;孔訓砲傷、牛勇陣死,一軍皆沒,城中奪氣。賊移檄遠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公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紳,閭左之脂膏盡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紈褲,而倚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獄囚纍纍,士無報禮之心;征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讀之,多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寫遺表間道奏京師。八日,風沙大起,賊乘風夜登城;懋德暨中軍盛應時策馬赴敵死。應時誓死,先已自殺其妻子。趙布政、毛副使及府、縣各官四十六員咸死之。
李自成至黎城。
上下罪己詔。詔甫下,賊前鋒已至大安驛。議京師城守。
督輔李建泰兵過東光不戢,士民閉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
真定知府丘茂華叛,降賊。先是,茂華聞警,遣家人出城;總督徐標執茂華下獄。標麾下中軍伺標登城,盡守禦,劫標城外殺之,出茂華。茂華遂檄屬縣叛,待賊。賊數騎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然無言者。
進魏藻德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河道屯練。進方岳貢戶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漕運屯練,往濟寧。會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潛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徵天下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條戰守事宜。都御史李邦華、少詹項煜、左庶子李明睿各言南遷及東宮遷撫南京;上驟覽之,怒甚。曰:『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至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給事中吳麟徵請棄山海關外,召吳三桂入衛。廷臣皆以棄地非策,不敢主其議。陝西總督余應桂上言:『賊眾號百萬,非天下全力注之不可;請調左良玉、吳三桂並高傑、唐通、周遇吉、黃得功、曹友義、馬科、張天祿、馬岱、劉澤清、土國寶、劉良佐、葛汝芝及副將丘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賢、金守亮等會師真、保之間。督輔之外,加一督師;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賜以尚方,懸以公侯之賞以鼓勵之,庶賊可滅也』。
大學士陳演乞休;許之。先是,上憂秦寇,演謂無足慮。至是不自安,故求去。
寇薄寧武關,傳檄五日不下,且屠。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砲擊傷萬餘人。會火藥盡,或言賊勢重,可款也;遇吉曰:『戰三日,殺賊且萬;若輩何怯耶?然勝之,一軍皆為忠義;萬一不支,縛我以獻,若輩可無恙』!於是開門奮擊,殺賊數千人。賊懼欲遁,或謂賊策曰:『我眾彼寡,但使主客分別,以十擊一,蔑不勝矣。請去帽為識,見戴帽擊之。遞出戰,不二日可殲矣』。賊引兵復進,脫帽遞戰,我兵大敗。遇吉闔室自焚,揮短刀力鬥,被流矢,見執;賊縛於市,磔焉。遂屠武寧,嬰稚不遺。李自成既殺遇吉,歎曰:『使守將盡周將軍,吾安得至此』!
寇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應。總兵朱三樂自刎,巡撫衛景瑗、督糧郎中徐有聲、朱家仕俱死之。文學李若葵闔家九人自縊,先題曰「一門完節」。
三月,宣府告急;命鎮朔將軍王承胤偵寇所向。
督師李建泰上書:『請駕南遷,願奉太子先行』。上召對平臺;諭閣臣曰:『李建泰有疏,勸朕南遷。國君死社稷,朕將何往』!大學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華、少詹項煜請先奉太子撫軍江南;給事中光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復問戰守之策,眾臣默然。上歎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遂拂袖起。
欽天監奏帝星下移。
詔封吳三桂平西伯、左良玉寧南伯、黃得功靖南伯,其餘俱各陞一級。
始棄寧遠,征吳三桂、王永吉率兵入衛。又召唐通、劉澤清率兵入衛。澤清前命移鎮彰德,因縱掠臨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衛,守居庸。
賊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軍郭中傑縋城降賊。賊入城,建泰被執。御史金毓峒守西門,賊執之。入三皇廟見賊帥,毓峒奮拳毆賊帥仆之,躍入井中死。妻王氏,自經。從侄振孫以武舉效力行間,登城射賊。城陷,眾解戎衣自匿;振孫衣裲襠,大呼曰:『我金御史侄也』。賊支解之。毓峒子嬰、子婦陳年十八,與其祖母張、母楊、嫂常一時盡投於井,侍婢四人亦從下。
李自成長驅向宣府。宣府叛將白廣恩貽總兵姜瓖書,約降。監視太監杜勳緋袍八騶,郊迎三十里。巡撫朱之馮勞軍守城,無一應者;三命之,咸叩頭曰:『願中丞聽軍民納款』。之馮獨行巡城,見大砲,曰:『汝曹試發之,可殺數百人;賊雖殺我,無恨矣』。眾又不應。之馮不得已,自起燃火;兵民競抱其手。之馮憤甚,乃奪士卒刃自刎。軍民遂迎降於賊。
上按籍令勛戚、大璫助餉。遣太監徐高諭嘉定伯周奎為倡,奎謝無有。高泣諭再三,奎漫詞以對。高悱然起曰:『外戚如此,國事去矣,多金何益』!奎不得已,奏捐萬金。上少之,勒其二萬。奎密書皇后求助,后勉應以五千金;奎匿二千金,僅輸三千金。太監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萬、五萬。王之心最富,上面諭之,僅輸萬金。諸內官各大書於門曰:『此房急賣』。後賊拷王之心,追十五萬;周奎抄現銀五十二萬。
丙申,大風霾,晝晦。
賊警益逼,有勸上南遷者;上怒曰:『卿等平日專營門戶,今日死守,夫復何言』!
上召對,以舉朝無人,常泣下。廷臣長策,惟閉門止出入;餘無一籌。給九門守者人百錢。召前太監曹化淳守城。
南京孝陵夜哭。
賊自柳溝抵居庸關,總兵唐通、太監杜之秩迎降。撫臣何謙偽死私遁,總兵馬岱自殺。時京師以西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偽權將軍移檄至京云:『十八日至幽州會同館暫繳』;京師大震。
賊陷昌平州,諸軍皆降。總兵李守鑅罵賊不屈,手格殺數人,人不能執;諸賊圍之,守鑅引刀自刎。賊焚十二陵享殿,傳檄至京師。先是,上知寇警益急,從吳麟徵請徙寧遠疏,飛檄趨吳三桂入關。三桂徒五十萬眾,日行數十里;是日始及關,賊騎已過昌平矣。
上御殿,召考選諸臣問裕餉安人。滋陽知縣黃國琦對中旨,授給事中;餘以次對。未及半,秘封入;上覽之色變,即起入。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為昌平失守也。是夜,賊直犯平則門,竟夜焚掠,火光燭天。京師內外,雉堞凡十五萬四千有奇;時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萬人,守陴不充。又無炊具,市飯為餐;餉久闕,僅人給百錢,無不解體。
賊久窺畿輔空虛,潛遣其黨輦金錢氈■〈山上〈厂剡〉下〉,飾為大賈,列肆於都門;更遣奸黨挾貲充衙門掾吏,專刺陰事,纖悉必知。都中日遣撥馬探之,賊黨即指示告賊;賊掠之入營,厚賄結之,撥馬多降賊,無一騎還者。
上早朝,召對諸臣而泣,俛首書御案十二字,以示司禮監王之心;尋拭去。須臾,賊大至;方報過蘆溝橋,俄報攻平則、彰義等門矣。城外三大營皆潰降,火車、巨砲、蒺藜、鹿角皆為賊有。賊反砲攻城,轟聲震地。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國楨匹馬馳闕下,汗浹霑衣;內侍呵止之,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求相見,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因奏守軍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上因命內臣俱守城;諸內臣譁曰:『諸文武何為』?且言『官止內操,我甲械俱無,奈何』!亦有曰:『我輩月食五十萬,傚死固當』。乃請如己已所派數俱乘城,凡數千人。上括中外庫金二十萬犒軍。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錦衣衛千戶。
丙午,寇攻城,砲聲不絕,流矢雨集。賊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則屠矣』。守者懼,空砲向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燄鳴之;猶揮手示賊退,乃發。李自成對彰義門設座,晉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監杜勳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縋下一人以語』。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勳曰:『我杜勳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因入大內,盛稱『賊勢重,皇上可自為計』。守陵太監申之秀自昌平降賊,亦縋上入見,備述賊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叱之。諸內臣請留勳,勳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反,則二王不免矣』。乃縱之出,仍縋下。勳語守璫王則堯等曰:『吾黨富貴自在也』。初,聞勳殉難,贈司禮監,蔭錦衣,立祠;至是,方知其從賊為逆也。
上下詔親征,召駙馬鞏永固謀以家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當賊』!乃罷。
申刻,彰義門啟,李自成率群賊大隊疾驅入,沿途殺掠。大學士蔣德璟宿會館,被創。上亟召閣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陞下之福,自當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是夕,上不能寢。內城陷,一閹奔告;上曰:『大營兵安在?李國楨安在』?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應。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宮,登萬壽山,望烽火燭天。徘徊踰時,回乾清宮,硃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閣。因命進酒,連沃數觥;歎曰:『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語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宮人環泣,上揮去,令各為計。皇后頓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幸不聽一語,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慟甚,遣之出;后自經。召公主至(年十五),嘆曰:『爾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揮刃斷左臂,未殊死,手慄而止。命袁貴妃自經;繫絕復蘇,上拔劍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嬪數人。召王承恩對飲;少頃,易靴出中南門,手持三眼鎗,雜內豎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華門。內監守城疑有內變,施矢石相向。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第,閽人辭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天且曙矣。上御前殿,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遂仍回南宮,登萬壽山之靈壽亭,自經。亭新成,所閱內操處也。太監王承恩對縊。上披髮,御藍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御書曰:『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髮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又書一行:『百官俱赴東宮行在』;猶謂閣臣已得硃書也。不知內侍持硃諭至閣,閣臣已散,置几上而返;文武群臣,並無一人知者。先是,大內有秘室,鐍鍵甚嚴。相傳劉誠意藏秘記於內,非大變,戒勿啟。至是,事急啟之,得繪圖三軸。末一軸,圖像酷肖聖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披髮中懸;於今無異,誠天數也。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賊騎塞巷;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於是俱門書「順民」。賊經象房橋,群象哀鳴,淚下如雨。
太子走詣周奎第,奎臥未起,叩門不得入;同走匿內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宮也,使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后自裁;倉卒不得達。宮中既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成國公第。尚衣監何新入宮見長公主斷肩仆地,與宮人救之而甦。公主曰:『父皇賜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賊已將入,恐受其辱;且至國丈府避之』。乃負之出。既而賊入,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一、二百人。
自成入至承天門,顧盼自得,彎弓指門榜語諸賊曰:『我一矢中其字,必一統』。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賊黨牛金星趨進曰:『中其下,當中分天下』。
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監王德化以內員三百人先迎德勝門,令仍舊任;各監局印官迎,亦如之。自成入宮,問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族。
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問於煤山。自成令以雙扉舁帝后於東華門側,斂以柳棺、覆以蓬廠,莫有敢往哭者。
自成登皇極殿,據黼座。牛金星檄召百官,期二十一日俱集於朝。賊黨入宮,太監杜之秩等每率黨前導;自成責其背主當斬,秩等叩首曰:『識天命,故至此』。自成叱去之。
賊分宮嬪各三十人,牛金星、軍師宋獻策亦各數人。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賊鉤出之,見其姿容,爭相奪。費氏紿曰:『我長公主也,若不得無禮!必告汝主』。群賊擁見自成,自成令內官審之,非是;賞部校羅賊,令攜出。費氏復紿曰:『我實天潢之胤,義難苟合;惟將軍擇吉成禮,死生惟命』。賊喜,置酒極歡。費氏懷利刃,俟賊醉,斷其喉;因自刎。自成大驚,命收葬之。
內臣獻太子,自成留之西宮,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
辛亥,改殯先帝后。出梓宮二,以丹漆殯先帝、黝漆殯先後。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后袍帶亦如之。
諸臣聞變,大學士范景文死之。初,賊犯都城,景文知事不可為,嘆曰:『身為大臣,不能從疆場、少樹功伐,雖死奚益』?十八日召對,已不食三日矣;飲泣入告,聲不能續。翼日城陷,景文望闕再拜,自經。家人解之,乃賦詩二首,潛赴龍泉巷古井死。其妾亦自經。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元璐聞變,嘆曰:『國家至此,臣死有餘辜』。乃衣冠向闕北謝天子、南謝母,索酒招二友為別於漢壽亭侯像前。題几案曰:『南都尚可為;死,吾分也』。謂家人曰:『慎勿棺衾,以志吾痛。即欲殮,必大行殮,方收吾屍』。遂縊死。三日後,賊突入,見顏色如生,驚避去。一門殉節共十有三人。左都御史李邦華聞變,歎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復何辭。但得為東宮導一去路,死無憾矣!勢不可為矣』!乃題閣門曰:『堂堂丈夫,聖賢為徒;忠孝大節,矢死靡他』。乃走文丞相祠,再拜自經。賊至,見其冠帶危坐,爭前執之;知其死,驚避去。副都御史施邦曜聞變,慟哭題詩於几曰;『愧無半策匡時難,但有微軀報主恩』。遂自經。僕解之後蘇,邦曜叱曰:『若知大義,毋久留我』!乃更飲藥而卒。大理卿凌義渠聞難,以首觸柱,流血被面;盡焚其生平所著述,服緋正笏,望闕拜,復南向拜。遺書上其父,有曰:『盡忠即所以盡孝,能死庶不辱父』。乃繫帛奮身,絕吭而死。兵部右侍郎王家彥,賊犯城都,奉命守德勝門;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僕掖入民舍,自縊死。賊燔民舍,焚其一臂,餘體僕收歸。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奉命守正陽門,賊至,死於門下。妻何氏亦死。子進士章明,收葬父屍;亟歸,別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獨死,當死從之』。王氏曰:『君死,妾亦死』。章明以頭蹌地曰:『謝夫人。然夫人須先死』!乃遣其家人盡出,章明視妻縊,取筆大書壁曰:『有侮吾夫婦屍者,吾必為厲鬼殺之』。妻氣絕,取一扉置上,加緋服;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緋自縊。囑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左諭德馬世奇,是日方早食,聞變,曰:『是當死』。家人曰:『奈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遂作書別母。侍妾朱氏、李氏盛服前,世奇曰:『若辭我去耶』?二妾言:『主人盡節,吾二人亦欲盡節』。拜辭已,並入堂自縊。世奇亦自縊,家人救之復蘇,告曰:『聞聖駕已南幸矣,可為從亡計』!世奇不應,睹二妾已死,笑曰:『若少年,遂能死乎』!乃朝服捧敕,北面再拜,焚冠帶於庭,以司經局印置案上,囑僕曰:『上如出幸,以此上行在;否則,投之吏部』。復南拜母,端坐引頸自縊死。左中允劉理順聞變,題於壁曰:『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餘何不然』?酌酒自盡。其妻萬氏、妾李氏及子孝廉並婢僕十八人闔門縊死。賊多河南人,至其居曰:『此吾鄉杞縣劉狀元,居鄉厚德,奉李將軍令護衛,公何遽死也』!數百人下拜,泣涕而去。時謂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僕死主,一家殉難者以劉狀元為最。太常少卿吳麟徵,城陷時,傳天子蒙塵,有勸公南歸者,不應;同官招之降賊,怒揮之戶外,遂自經。家人救之甦,泣而請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訣』。麟徵許之。祝淵晨至,麟征酌酒慷慨與別,曰:『山河破碎,不死何為』!相對泣數行下。因作書訣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有失,身居諫垣,無所匡救,法應褫服;殮時用角巾青衫,覆以單衾、藉以布蓆足矣。茫茫泉路,咽咽寸心,所以瞑於目者,又不在乎此也。罪臣吳麟徵絕筆』。書畢,投繯死之。淵為視含殮,乃去。左庶子周鳳翔,帝崩,梓宮暴露東華門外,鳳翔赴哭慟絕;歸寓,遺書訣父曰:『男今日幸不虧辱此身貽兩大人羞,吾事畢矣!罔極之思,無以為報,矢之來生』。復作詩一首,有『碧血九重依聖主,白頭二老泣忠魂』之句。向闕再拜,自縊;二妾從之,俱死。簡討汪偉聞賊漸近都城,遺書友人曰:『京師單弱,不惟不能戰,亦不能守;一死外,無他計也』。及賊犯闕,累日不食。妻耿氏從容語曰:『苟事不測,請從君死』。城陷,偉趨吳給事甘來所,約同殉難。歸與妻呼酒命酌,因大書前人語於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婦同死,節義成雙』!為兩繯於梁間,偉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縊,耿氏復抑曰:『止止!雖在顛沛,夫婦之序不可失也』。復解繯正左右序而死。戶部給事中吳甘來,賊薄京師,兄禮部員外泰來至寓執甘來手泣曰:『事勢至此,奈何』?甘來曰:『有死,無二義也』。城陷,傳聞駕南出,甘來曰:『上明且決,必不輕出』。家人進飲食,卻之。有勸潛遁者,甘來曰:『今不能調兵殺賊,顧欲苟全求活耶』?遂作書,以後事屬其兄弟。簡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過』。取火焚之。兄子家儀奔至,甘來相與慟哭,曰:『我不死,無以見志;汝父死,無以終養。古者兄弟同難,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則土木袁彬、遜國程濟皆可為也。否則,求真人於白水、起斟鄩於有仍,是我雖死猶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帶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賦絕命詩一首,引佩帶自縊死。御史王章巡城至阜城門,賊緣堞而上,從人駭走;賊持刃問曰:『降否』?章叱之曰:『不降』?賊以刃築其膝僕地,遂遇害。章子之拭,後亦死難於閩甚烈,與章同。御史陳良謨聞變,痛飲作詩,為繯於梁,欲自縊;妾時氏有娠,良謀謂之曰:『吾年踰五十無子,幸有娠;尚生男,可延陳氏血食,勉之』!時氏曰:『主人死,妾將誰依?與其為賊辱,不如無子。請先死,以絕君念』!遂入投繯。良謨別作一繯,與之同盡。御史陳純德,時提督北直學校,行部至易水,試士未竟。聞都城賊警,即戎裝入都;不數日城陷,自縊。御史趙譔巡視中城,捕賊諜殺之。城陷,賊獲譔,譔瞑目大罵;賊怒,殺於白帽衚衕。太僕寺丞申佳胤聞城陷,投井死。吏部員外許直,城陷,傳天子南遷,有勸其扈蹕偕行者;直唯之。既而出門一望,曰:『當此四面干戈,駕將焉往』?比聞帝崩,號慟幾絕。旁解慰者輒曰:『親老子幼』。直曰:『有兄在,吾無憂也』。是夜,為書報其父,作詩六章,有『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節空留死後聲』之句。起拜闕,已復拜父,自縊死;一手持繩尾、一手上握,神色如生。兵部郎中成德,報賊急,即致書同年馬世奇曰:『主憂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貽禍至此!惟有一死以報國耳。君常忠孝夙稟,宜有同心也』。及帝崩,德以雞酒哭奠梓宮前;賊怒,露刃脅視之,不為動。歸寓,跪母張氏前慟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縊死。妻張氏亦死。一子六歲,撲殺之;然後自殺。兵部員外金鉉,賊攻城急,跪母章氏前曰:『兒世受國恩,義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爾受國恩,我獨不受國恩乎?事急,廡下井是吾死所』。鉉痛哭,即辭母往視事。丁未,歸至御河橋,聞城陷,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從人拯救,鉉嚙其臂,急赴深處。時河淺,俯首泥濘死之。家人報至,母章氏亦投井死,妾王氏亦隨死。其弟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從死;然母未歸土,未敢死也』。遂棺殮其母。既葬三日,復投井而死。光祿寺署丞于騰蛟,自冠帶,呼妻亦衣命服,同縊死。襄城伯李國楨聞賊舁帝后梓宮於東華門外設廠,百官過者莫敢進視;國楨泥首去幘,踉蹌奔赴,跪梓宮前大哭。賊執國楨見自成,復大哭,以頭觸階,流血被面;賊眾持之,自成以好語誘國楨,使降。國楨曰:『有三事,爾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一、須葬先帝以天子禮;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諾之。扶出,賊欲誘其降,因以天子禮葬先帝於田貴妃墓;惟國楨一人斬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畢,慟哭作詩數章,遂於帝后寢前自縊,死之。新樂侯劉文炳,賊破外城,文炳歎曰:『身為戚臣,義不受辱,不可不與國同難』。其女弟適李,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歸。城陷,與弟左都督文耀擇一大井,驅子孫男女及其妹十六人,盡投其中;縱火焚賜第,火燃,俱投火死。祖母瀛國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年九十餘;亦投井死。駙馬鞏永固殺其愛馬、焚其弓刀鎧仗,大書於壁曰:『世受國恩,身不可辱』。時安樂公主先囊以黃繩,縛子女五人於柱,命外舉火,遂自剄。惠安伯張慶臻聞城陷,盡散財物與親戚,置酒一家聚飲,積薪四圍,合家燔死。宣城伯衛時春聞變,合家赴井死,無一存者。錦衣衛都指揮王國興聞變,自縊死。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門,城陷,作絕命詞云:『死矣即為今日事,悲哉何必後人知』。自縊死。錦衣衛千戶高文采,城陷,一家十七人俱自殺,屍狼籍於路。順天府知府陳貞達自盡。副司馬使姚成、中書舍人宋天顯皆自盡。中書舍人滕之所、阮文貴、經歷張應選,咸投御河死。陽和衛經歷毛維張,不屈死。百戶王某,周鍾寓其家,百戶勸鍾死,鍾不應,出門欲降;百戶挽鍾帶至斷,鍾不聽,百戶自縊。儒士張世禧二子懋賞、懋官父子,俱自經。順天府學教官五人,同縊明倫堂上。長洲生員許琰聞京師之變,悲號欲絕,遍體書「崇禎聖上」四字,絕粒七日而死。布衣湯文瓊聞變,書其身曰:『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見先帝梓宮過,慟哭觸石死。賊既竊據,一時諸臣盡節稍不決烈,即被其拘執於朝,極刑拷掠,迫脅獻金;陳演獻至銀三萬兩、金三千兩、珠三斗。其餘多寡不同,俱不免有獻;獻不滿意,仍復受刑;受刑不過,魏操德自勒死、方岳貢不食死、丘瑜自縊死。丘瑜未被執前,即書絕命詞;有云:『百歲春光強半過,匡時力短愧鳴珂;詩書萬卷都無用,惟有先賢正氣歌』。既被執後死,浪傳從賊,事與願違,君子惜之。庶吉士魏學濂臨死有絕命詞云:『忠孝千古事,於我只家風;一死輕鴻毛,臨難須從容。有血灑微軀,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並遜常山公。因約同志友,延頸受霜鋒。不能張空拳,與彼爭雌雄;不能奉龍種,再造成奇功。死且有餘罪,何敢言丹忠!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饔;未葬凡五喪,留與子侄封。人生誰百年,壽夭死所同。我比兄與弟,我年獨為豐;高堂無復悲,譬不生阿儂;辭母卻就父,死生猶西東;骸骨雖不歸,即瘞此詩筒。墓木有拱時,清韻入楸松』。君子讀之,多哀其意而原其心焉。
賊兵充塞街巷,恣意淫掠;惟殉難諸臣家,賊戒不敢騷攪。貫城罪囚,一時盡放。
京城洶洶,早有官民勸進。勸進表文有云:『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之句;出自才筆,一時相傳為士林之羞。賊既受朝賀,即命毀太廟神主,遷太祖神主於歷代帝王廟中。賊每陞御座,輒目眩頭暈,見白衣人數丈者前立。命鑄永昌錢,字不成文;又鑄九璽不成。又命改閣為天祐等名,改六部尚書為政府。明朝制度,任意紛更,識者已知其終於賊矣。
既而,吳三桂率兵入關。報至,軍民鼎沸。先是,三桂軍眾行遲,十六日入關,二十日抵豐潤,京師陷矣。三桂聞變憤甚,頓兵山海,走清朝乞師,而後長驅以入。賊急,脅三桂父驤作書招三桂,復賫銀四萬兩,遣唐通犒之;別以賊兵二萬守關。三桂佯受其金而出不意,盡行斫殺,賊將負重傷逃歸。三桂致書絕父曰:『兒以父蔭,熟聞義訓,得待罪戎行;日夜勵志,冀得一當,以酬聖眷。屬邊警方急,寧遠巨鎮為國門戶,淪陷幾盡。兒方力圖恢復,以為李賊猖狂,不久即當撲滅。恐往反道路兩失事機,故爾暫稽時日;不意我國無人,望風而靡。吾父督理御營,勢非小弱;巍巍萬雉,何至一、二日內便已失墮!使兒捲甲赴闕,事已後期,可悲可恨。側聞聖主晏駕,臣民僇辱,不勝眥裂。猶意吾父素負忠義,大勢雖去,猶當奮槌一擊,誓不俱生;不則,刎頸闕下以殉國難,使兒縞素號慟,仗甲復仇,不濟則以死繼之,豈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隱忍偷生,訓以非義;既無孝寬禦寇之才,復媿平原罵賊之勇!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請自今日。父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自成怒,盡戮吳驤家口三十餘人。三桂痛哭誓師,令其兵皆薙髮,刻期剿賊,軍聲大振,大敗賊於一片石。
二十六日,賊狼狽還京,誅陳演及成國、定國諸勳戚。二十八日,悉眾西行,輜重無算;或曰太子、二王,挾之俱出。二十九日,焚宮殿,後隊亦盡去。
五月初一日,大清定鼎,謚先帝為懷宗端皇帝、周皇后為烈皇后。明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