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首页

画学集成

南田画跋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南田画跋

《中国书画全书》第七册页葛氏啸园本

题画赠王季子

深林积翠中置溪馆焉。千崖瀑泉奔雷回旋。其下常如风雨,隐隐可听。墨华蒸云,目作五色,欲坠人衣。便当呼黄竹黄子同游,于此间掇拾青翠,招手白云。正不必藐姑汾水之阳,然后乐而忘天下也。

雪图

今人画雪,必以墨渍其外,粉刷其内。惟见缣素间着纷墨耳,岂复有雪哉!偶论画雪,须得寒凝凌竞之意。长林深峭,礀道人烟,摄入浑茫,游于沕穆。其象凛冽,其光黯惨。披拂层曲,循境涉趣。岩气浮于几席,劲飙发于豪末。得其神迹,以式造化。斯喻于雪矣。

题月季小帧

南田篱下月季,较他本稍肥,花极丰腴,色丰态媚,不欲使芙蓉独霸霜国。予爱其意能自华擅于零秋。戏为留照。

题石谷叔明小帧

偶过徐氏水亭见此帧乃为金沙潘子所得既怪叹且妒甚不对赏音牙徽不发岂西庐南田之矜赏尚不及潘子哉。米颠据舷而呼洵是可人韵事真足效也。但未知王山人他日见西庐南田何以解嘲。

题叔明画

黄鹤山樵得董源之郁密,皴法类张颠草书,沉著之至,仍归飘渺。予从法外得其遗意,当使古人恨不见我。

题牡丹

徐熙画牡丹,止于笔墨随意点定,略施丹粉,而神趣自足,亦犹写山水取意到笔随耳。

题画

东坡于月下画竹,文湖州见之大惊,盖得其意者,全乎天矣,不能复过矣。秃管戏拈一两折,生烟万状,灵气百变。

朱栏白雪夜香浮,即赵集贤夜月梨花。其气韵在点缀中,工力甚微不可学。古人之妙,在笔不到处。然但于不到处求之古人之妙,又未必在是也。

云林通乎南宫,此真寂寞之境,再着一点便俗。

文徵仲述古云:看吴仲圭画,当于密处求疏;看倪云林画,当于疏处求密。家香山翁每爱此语,尝谓此古人眼光铄破四天下处。余则更进而反之曰:须疏处用疏,密处加密。合两公神趣而参取之,则两公参用合一之元微也。

笔笔有天际真人想,一丝尘垢,便无下笔处。

古人笔法渊源,其最不同处,最多相合。李北海云:似我者病。正以不同处同,不似求似。同与似者,皆病也。

香山翁曰: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有,所以为逸。

北苑正锋,能使山气欲动,青天中风雨变化。气韵藏于笔墨,笔墨都成气韵,不使识者笑为奴书。

巨然行笔如龙,若于尺幅中雷轰电激,其势从半空掷笔而下,无迹可寻。但觉神气森然,洞目不知其所以然也。

陆天游、曹云西渲澹之色,不复着第二笔。其苔法用石竹三四点掩映,使通幅神趣,通幅墨光俱出,真化境也。、

题雪图

雪霁后,写得天寒木落,石齿出轮,以赠赏音。聊志我辈浩荡坚洁。

论画

画有用苔者,有无苔者。苔为草痕石迹,或亦非石非草。却似有此一片,便应有此一点。譬之人有眼,通体皆灵。究竟通体皆灵,不独在眼,然而离眼不可也。

题迂翁

题迂翁迂翁之妙会在不似处其不似正是潜移造化而与天游。此神骏灭没处也近人只在求似。愈似所以愈离可与言此者鲜矣

陶徵士云:“饥来驱我去。”每笑此老皇皇何往乎?春雨扃门,大是无策,聊于子久门庭乞一瓣香。东坡谓:饥时展看,还能饱人。恐未必然也。

风雨江干,随笔零乱,飘渺天倪,往往于此中出没。

竹树交参,岩岫盘纡。每思古人,展小作大处,辄复搁笔。

细雨梅花发,春风在树头。鉴者,于豪墨零乱处思之。三山半落青天外。秋霁晨起得之,觉满纸惊秋。

董巨

气韵自然,虚实相生,此董巨神髓也。知其解者,旦暮遇之。

皴染不到处,虽古人至此束手矣。

云林

云林树法,分明如指上螺,四面俱有。苔法皴法,多于人所不见处着意。

论画

秋夜烟光,山腰如带。幽篁古槎相间,溪流激波,又淡淡之。所谓伊人,于此盘游,渺若云汉。虽欲不思,乌得而不思。

草草游行颇得自在因念今时六法未必如人而意则南田不让也灶突不烟时烧树根向窗棂微阳借笔造兴。昔人云饥时展看还能饱人又不知寒时展看还能代绨袍否

铜檠燃炬放笔为此。直欲唤醒古人

题香山翁模北苑

香山翁云:北苑秃锋,余甚畏之。既而雄鸡对舞,双瞳正照,如有所入。陈姚最有言:蹑方趾之迹易,标圆行之步难。虽言游刃,理解终迷。以此语语作家,茫然不知也。香山翁盖于北苑三折肱矣,但用笔会为雄劲,未免昔人笔过伤韵之讥,犹是仲由高冠长剑,初见夫子气象。

题画

两度为童子画扇,初不知其姓氏,今犹未睹其人。吾生与同时,而相遇之难如此。放笔不禁三叹。

题周生画

半壑松风,一滩流水。白云度岭而不散,山势接天而未止。别有日月,问是何世。倘欲置身其中,可以逍遥自乐。仿彼巢由,庶几周生无北山之嘲矣。

为退翁老人画长卷

昔黄公望画富春山卷,深自矜贵,携行笈历数年而后成。顷来山中,坐镜清楼,洒墨立就,曾无停思。工乃贵迟,拙何取速。笔先之机,深愧于古人矣。

题冯生七月三五夜沪舫图

三五月正满,冯生招我西湖,轻舠出断桥。载荷花香气,随风往来不散。倚棹中流,手弄澄明。时月影天光,与游船灯火,上下千影,同聚一水。而歌弦鼓吹,与梵呗风籁之声,翕然并作。目劳于见色,耳披于接声。听揽既异,烦襟澡雪。真若御风清冷之渊,闻乐洞庭之野。不知此身尚在人间与否。冯生曰:“子善吟,愿子为我歌今夕。”余曰:“是非诗所能尽也,请为图。”图成,景物宛然无异,同游时。南田生曰:“斯图也,即以为西湖夜泛诗可也。”、

题友人西湖夜泛图

湖中半是芙蕖,人从绿云红香中往来。时天宇无纤埃,月光湛然,金波与绿水相涵,恍若一片碧玉琉璃世界。身御冷风,行天水间,即拍洪崖游汗漫,未足方其快也。至于游船灯火,笙管歌讴,徒搅清思乱耳目,皆非吾友游神所在。以喧籁付之而已。

题扇示学者

用笔时须笔笔实却笔笔虚。虚则意灵。灵则无滞迹不滞则神气浑然。神气浑然则天工在是矣夫笔尽而意无穷虚之谓也写真今称廖谢谢法不用一实笔正相合诗文之理亦然句句实意则易尽矣今人诗文不佳总只是实。

画虞山剑门口题

庚戌夏六月,同虞山王子石谷,从西城携筇循山行三四里,憩吾谷。乘兴遂登剑门。剑门,虞山最奇胜处也。未至半岭,忽起大石壁盘空而上如积甲如阵云腾地出,亦如扶摇之翼下垂也,石壁连袤,中陡削势,下绝若剑截状。辟一牖,如可通他径者,因号为剑门云。余因与石谷高啸剑门绝壁下,各为图记之,写游时所见,大略如此。

题自画寒林

寒林昔称营邱、华原,后惟六如居士能尽其趣。予欲兼李、范之法,收六如之胜,破河阳之藩篱,殆非十年拟议不可也。

五株烟树

梅花庵主学董元,犹为昔人神气所压,未能敻然自拔。此本所摹仲圭,石谷得法外之意,真后来居上。

题石谷画

余见石谷画凡数变,每变益奇。此本为今春所作。观其脱落荒率处,与客秋较异,似又一变也。变而至于登峰,翻引邢、杨两公以为合古,虽不妨土壤增高,而此亦安平君置卒上座,而谬为恭敬也。

董宗伯尝称子久秋山图为宇内奇丽巨观。予未得见也暇日偶在阳羡与石谷共商一峰法。觉含毫渲点之间似有苍深浑古之色倘所谓离形得似。绚烂之极仍归自然耶

仿云西

石谷摹云西竹石枯槎,灵趣霭然,索玩无尽。

题画

曾从吴门观卢鸿草堂图十二帧。其作树渲染,正与此本相类。朴古之韵,逼真唐人,五代以下,无此风骨。

壬子秋,余与石谷在杨氏水亭,同观米海岳云山大帧。宋徽庙题帧首云: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董宗伯鉴定为荆溪吴光禄所藏。吴氏有起云楼,盖以斯图名也。石谷作此,如宗伯所云:从岳阳楼观听仙人吹笛,一时凡境顿尽。故其下笔灵气郁蒸,与前此所图悬殊也。

古人用笔,极塞实处,愈见虚灵。今人布置一角,已见繁缛。虚处实则通体皆灵,愈多而愈不厌,玩此可想昔人惨澹经营之妙。

川濑氤氲之气,林风苍翠之色,正须澄怀观道,静以求之。若徒索于毫末间者离矣。

残叶乱泉,境极荒远。

今人用心,在有笔墨处;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倘能于笔墨不到处,观古人用心,庶几拟议神明,进乎技已。

黄鹤山樵一派,有赵元孟端,亦犹洪谷之后有关仝,北苑之后有巨然,痴翁之后有马文璧也。

房山

房山神气,鸥波一峰犹以为不及,后来学者岂能涉其颠涯。

关仝

关仝苍莽之气,惟乌目山人能得之。暇日戏摹,殊为畦径所束,未敢、

云撒手游行无碍也。

题画

纯是天真非拟议可到乃为逸品当其驰毫点墨。曲折生趣百变千古不能加即万壑千崖穷工极妍有所不屑此正倪迂所谓写胸中逸气也。徐子有旷览人外之致。王山人因以此帧聊供卧游。笔墨神契遗象忘言当自得之。

题竹

千顷琅玕,三间草屋。吾意中所有,愿与赏心共之。

题石谷画册中痴翁一幅

痴翁画,林壑位置,云烟渲晕,皆可学而至。笔墨之外,别有一种荒率苍莽之气,则非学而至也。故学痴翁,辄不得佳。臻斯境界,入此三昧者,惟娄东王奉常先生与虞山石谷子耳。

密林大石,相为宾主。山外平原,归人一径,位置甚远。其运笔有唐人之风,觉王晋卿犹伤刻画。

偶一披玩,忽如寄身荒崖邃谷,寂寞无人之境。树色离披,磵路盘折,景不盈尺,游目无穷。自非凝神独照,上接古人,得笔先之机,研象外之趣者,未易臻此。

虞美人沃丹

沃丹虞美人二种,昔人为之,多不能似,似亦不能佳。余略仿赵松雪。然赵亦以不似为似,予则以极似师其不似耳。

自跋

对客倦谈,退而伏枕。稍觉,随纸遣怀。蝴蝶纷纷,尚在毫末。

题画册

销暑为破格写意。意者,人人能见之,人人不能见也。余游长山,处处皆荒寒之色,绝似陆天游赵善长。今思之不能重游,写此以志昔者。

子久

子久以意为权衡,皴染相兼,用意入微。不可说,不可学。太白云:“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差可拟其象。

论画

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四山之意,山不能言,人能言之。

春烟图

春烟图,以得造化之妙。初师大年,既落笔,觉大年胸次殊少此物。欲驾而上之,为天地留此云影。

秋令人悲,又能令人思。写秋者必得可悲可思之意,而后能为之。不然,不若听寒蝉与蟋蟀鸣也。

戊申春,予渡钱唐,游山阴,泛舟镜湖,探禹穴。其上有古柏盘曲,夭矫离奇,霜皮雪幹,阅数百千年。因叹阳羡善卷偃柏,已不可见。武侯庙前,黛色参天,未识与巫峡雪山犹能同峙否?戏图此本,以发奇状。庶几黄鹤山樵之画桐,先香山翁之写报国松也。

题石谷画

不落畦径,谓之士气;不入时趋,谓之逸格。其创制风流,昉于二米,盛于元季,泛滥明初。称其笔墨,则以逸宕为上;咀其风味,则以幽澹为工。虽离方遁圆,而极妍尽态。故荡以孤弦,和以太羹,憩于阆风之上,泳于泬寥之野。斯可想其神趣也。

题石谷为王奉常烟客先生画册

作画须有解衣盘礴,旁若无人意。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藉。不为先匠所拘,而游于法度之外矣。

余少时见画梅沙弥,辄畏之。此正时俗谬习,王山人所怪叹者。今观摹本,如睹司隶威仪,不觉爽然意消也。

观其运思,缠绵无间,飘渺无痕,寂焉寥焉,浩焉渺焉,尘滓尽矣,灵变、

极矣。一峰耶,石谷耶,对之将移我情。出入风雨,卷舒苍翠,模崖范壑,曲折中机。雅有成风之技,乃致冥通之奇。可以润泽神风,陶铸性器。

题石谷雪图

雪图自摩诘以后,惟称营丘、华原、河阳、道宁。然古劲有余,而荒寒不逮。王山人画雪,直上追唐人。谓宋法登堂,未为入室,元代诸贤,犹在门庭边游衍耳。

题画

王黄鹤为顾阿瑛写玉山草堂不为崇山叠岭沈厚郁密惟作杉松篁筱浅沙迥濑禽雀飞翔别有一种风趣

仇实父

仇实父因过竹院,大青绿设色,风华研雅,又饶古趣。伯驹以后,无与争能者矣。王子兼综两家,遂足超仇含赵,度越流辈。

赵大年

徽庙题大年小幅,用右丞夏木黄鹂,水田白鹭两句。景不盈尺,笔致清远。今在维扬王氏所藏宋元册中。

唐解元

六如居士以超逸之笔,作南宋人画法,李唐刻画之迹,为之一变。全用渲染洗其勾砟,故焕然神明。当使南宋诸公,皆拜床下。

王山人拟松阴论古图,斟酌于六如晞古之间,又变而为精纯,为劲峭。唐解元之法,至此而大备矣。

范华原

娄东王奉常,家有华原小帧。邱壑精深,笔力遒拔,思致极浑古。然别有逸宕之气,虽至精工,居然大雅。

高尚书

董宗伯极称高尚书大姚村图,王石谷又称夜山图得烟云变灭之状。高彦敬画,人间传者不多见。得从尺幅片纸,想其规模,漱其芳润,犹可以陶冶群贤,超乘而上。

巨然

巨然师北苑,贯道师巨然。贯道纵横辄生雄犷之气,盖视巨然浑古,则有敝焉。师长舍短,观王山人所图,可为学古者进一筹矣。

自题仿江贯道本

此图江天空阔,林莽萧森,庶几有咫尺千里之势。初师巨然,乃近贯道。贯道且不易得似,何敢辄望巨公。

自题雪图

刘褒北风图其画雪之滥觞耶六代以来无流传之迹。唐惟右丞有江干雪意及雪山至今尚留人间然亦似曹不兴龙头未易窥见

昔人论画雪景多俗,董云间颇宗其说。尝见画史称营邱所作雪图,峰峦林屋,皆以澹墨为之,而水天空处,全用粉填,亦一奇也。每以告画人,不愕然惊,则菀尔笑,足以知后学之凡下也。观此语于当时画手,求一知营邱用意处,已不可得。况风气代降,至于数百年之后哉!然营邱之创制,遂为独绝。以论雪景多俗,盖亦指众工之迹耳,岂足以限大方。以是知云间之说,非至论也。

模关仝本

白石翁藏关仝真本,神色飞动,元气淋漓,敻乎上哉。洪谷之风也。余拓以大帧,倘所谓未陟其险,先仰其高耶?

高尚书

高尚昼夜山图真绝,去笔墨畦径,得二米之精微,殆不易学。倪元镇尝、

题子久画云:虽不能梦见房山,特有笔思。以痴翁之奇逸,犹不为元镇所许,况时流哉!

赵松雪

竹亭销夏,师鸥波老人。其碧岚上浮,翠壁下断。飘腾谷云,遮藏湍濑。得之松声云影图也。

曹云西

水亭琴韵用云西老人意,绝无高岩大岭费湍溅瀑,而风梧烟筿。如揽翠微,如闻清籁。横琴坐忘,殊有傲睨万物之容。

黄鹤山人

秋山草堂点景赋色精工而妍雅其丹台夏山诸本笔墨小异其取境最近而思致极远

痴翁

余尝以痴翁为胜国诸贤之冠。后惟启南翁得其苍浑董云间攻其秀润。余子碌碌摇笔辄引痴翁大谛皆画虎刻鹄之类而痴翁墨精汩于尘滓者久矣愿借秋山图一是正之

蒲溪柳色为周太史画

西溪草堂,盖周太史归隐处也。群峰奔会,带以蒲溪茭芦。激波柽柳,夹岸散碧连翠。水烟忽生,渔网相错。予曾从太史击楫而弄澄明,纵观鱼鸟,有濠梁之乐。真一幅惠崇江南春图也

为周太史画桃源

桃源,仙灵之窟宅也。飘缈变幻而不可知。图桃源者,必精思入神,独契灵异,凿鸿濛,破荒忽,游于无何有之乡。然后溪洞桃花,通于象外,可从尺幅间一问津矣。吾友王子石谷尝语余:自昔写桃源,都无真想。惟见赵伯驹长卷,仇实父巨帧,能得此意。其辟境运毫,妙出匪夷,赋色之工,自然天造。余闻斯语,欣然若有会也。因研索两家法为桃源图。

自题仿大痴卷

子久浮峦暖翠则太繁,沙碛图则太简。脱繁简之迹,出畦径之外,尽神明之运,发造化之秘,极淋漓飘缈而不可知之势者,其惟京口张氏所藏秋山图,阳羡吴光禄富春卷乎?学者规摹一峰,何可不一见也。暇时得小卷,经营布置,略用秋山富春两图法。似犹拘于繁简畦径之间,未能与古人相遇于精神寂寞之表也。

子久富春山卷,全宗董元,间以高米,凡云林、叔明、仲圭,诸法略备。凡十数峰,一峰一状,数百树,一树一态。雄秀苍莽,变化极矣。与今世传叠石重台,枯槎丛杂,短皴横点,规模迥异。予香山翁有摹本,略得大意。衣白邹先生有拓本,半园唐氏有油素本,庶几不失邱壑位置,然终不若一见姑射仙人真面目,使凡尘顿尽也。此卷已入秦藏不可得观,时无狗盗之雄,不禁三叹。

石谷子凡三临富春图矣。前十余年,曾为半园唐氏摹长卷,时犹为古人法度所束,未得游行自在。最后为笪江上借唐氏本再摹,遂有弹丸脱手之势。娄东王奉常闻而叹之,属石谷再摹。余皆得见之。盖其运笔时精神与古人相洽,略借粉本而洗发自己胸中灵气,故信笔所之,不滞于思,不失于法,适合自然,直可与之并传,追纵先匠,何止下真迹一等。予友阳羡三梧阁潘氏,将属石谷再临,以此卷本阳羡名迹,欲因王山人复还旧观也。从此富春副本,共有五卷。纵收藏家复有如云起楼主人吴孝廉之癖者,亦无忧劫火矣。因识此以为富春图幸。

阳羡周颖侯氏,与云起楼吴冋卿昵好。曾以千金玩具,抵吴借临,未竟还之。火后乃从吴氏更索残本足成。恒自夸诩一峰富春真迹已残,惟摹本独完。人人谓得见周氏本,可想全图之胜。虞山王子石谷过毗陵,将为江上御史摹此,欲从阳羡借周氏摹本,观其起手一段,不可、

得。却后一载,石谷适携客岁所临卷与余同游阳羡,因得见周氏摹本。其笔墨真如小儿涂鸦,足发一大笑。急取对观起手一段,与残本无异。始知周氏诞妄,真自欺欺人者耳。且大书卷尾,自谓痴翁后身,又自称笔墨有不及痴翁处,有痴翁不及处。真醯鸡斥晏,蠡海井天之见,可怪可哀也。

吴冋卿生平所爱玩者有二卷,一为智永千文真迹,一为富春图,将以为殉。弥留,为文祭二卷。先一日焚千文真迹,自临以视其烬。诘朝焚富春图,祭酒,面付火,火炽辄还卧内。其从子吴静安,疾趋焚所,起红炉而出之,焚其起手一段。余因冋卿从子问其起手处,写城楼睥睨一角,却作平沙。秃锋为之,极苍莽之致。平沙盖写富春江口出钱唐景也。自平沙五尺余以后,方起峰峦坡石。今所焚者,平沙五尺余耳。他日当与石谷渡钱唐,抵富春江,上严陵滩,一观痴翁真本,更属石谷补平沙一段,使墨苑传称为胜事也

题画秋海棠

画秋海棠,不难于绰约妖冶可怜之态,而难于矫拔有挺立意。惟能挺立,而绰约妖冶以为容,斯可以况美人之贞而极丽者。于是制图,窃比宋玉之赋东家子,司马相如之赋美人也。

题半园唐先生画松梅扇

凤管曾吹嶰谷风,红绡全改旧丰容。最怜残雪离披处,斜挂枯枝折叶松。

前在虎林,得观马远所图江梅松枝小帧,乃宋杨太后题诗以赐戚里。诗为五言,极清婉有致。其画松叶,合绿为之,叶疏长,半折离披,有雪后凝寒意。

题雪中月季

冰鳞玉柯,危幹凝碧,真岁寒之丽宾,绝尘之畸客。吾将从之与元化游。盖亦挺其高标,无惭皎洁矣。

曲终人不见,化作彩云飞,非笔墨之所可求也。

赵大年

赵大年柳鸦芦雁,宋徽宗庙亦有此本,在孙给谏家,香山曾拟之。

题画

山从笔转,水向墨流。得其一脔,直欲垂涎十日。

妙在平澹,而奇不能过也。妙在浅近,而远不能过也。妙在一水一石,而千崖万壑不能过也。妙在一笔,而众家服习不能过也。

魏云如鼠,越云如龙,荆云如犬,秦云如美人,宋云如车,鲁云如马。画云者虽不必似之,然当师其意。

子久

天池、浮峦、春山聚秀诸图,其皴点多而墨不费,设色重而笔不没,点缀曲折而神不碎,片纸尺幅而气不局,游移变化,随管出没而力不伤。董文敏所谓烟云供养,以至于寿而仙者,吾以为黄一峰外,无他人也。

三日不操管,则鄙吝复萌,正庾开府所谓昏昏索索时矣。

逸品其意难言之矣,殆如卢敖之游太清,列子之御冷风也。其景则三闾大夫之江潭也,其笔墨如子龙之梨花枪,公孙大娘之剑器。人见其梨花龙翔,而不见其人与枪剑也。

郭恕先

郭恕先远山数峰,胜小李将军寸马豆人千万。吴道子半日之力,胜思训百日之功。皆以逸气胜故也。

画以简贵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烟鬟翠黛,敛容而、

退矣。

高逸一种,不必以笔墨繁简论。如於越之六千君子,田横之五百人,东汉之顾厨俊及,岂厌其多?如披裘公人不知其姓名,夷叔独行西山,维摩诘卧毗耶,惟设一榻,岂厌其少?双凫乘雁之集河滨,不可以笔墨繁简论也。然其命意大谛,如应曜隐淮上,与四皓同征而不出;挚峻在汧山,司马迁以书招之不从;魏邵入牛牢,立志不与光武交。正所谓没踪迹处潜身,于此想其高逸,庶几得之。

关仝

关仝气岸,高视人表。如绮里、东园,衣冠甚伟,危坐宾筵,下视五陵年少,裘马轻肥,不觉气索。

王右丞

泰岱秦松,王右丞曾有此图。右丞曰:“秦换而松不换。”盖自矜其画耳。迄今而不换之松安在,右丞之画亦安在耶?

赵大年

赵大年江山积素图,秀洁妍雅,得王维家法。王晋卿、郑僖辈,皆不能及。此本为王于一先人文裕公所藏,传之太仆,以至于一。可谓一代鸿宝。

锡山舟次,一望山水林屋,舟舆桥梁,豆草黍稷,争相位置。八月既望,水之宜落时也,而迷迷离离,犹如此耶。

某公诗吴生画,如五十妇人,修察其容,自以为姣好,当门而入视之,已憔悴甚矣。

论画

宋法刻画,而元变化。然变化本由于刻画,妙在相参而无碍。习之者视为歧而二之,此世人迷境。如程、李用兵,宽严易路。然李将军何难于刁斗,程不识不妨于野战。顾神明变化何如耳。

天外之天,水中之水,笔中之笔,墨外之墨。非高人逸品,不能得之,不能知之。

方圆画不俱成,左右视不并见,此《论衡》之说。独山水不然。画方不可离圆,视左不可离右,此造化之妙。文人笔端,不妨左无不宜,右无不有。

《易林》云:“幽思约带。”古诗云:“衣带日以缓。”《易林》云:“解我胸舂。”古诗云:“忧心如捣。”用句用字,俱相当而成妙用。笔变化,亦宜师之。不可不思之。

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墨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

郭熙

郭熙,河阳人,其画法诡宕奇妙。至以真云招入囊中,放出以似其飘渺之象,为山形。然后世学者,多入魔道。其自言曰:“凡画积惰气而强之者,其迹软懦而不快,此不注精之病也。积昏气而泊之者,长黯猥而不爽,此神不与俱成之病也。以轻心挑之者,其形脱略而不固,此不严重之弊也。以慢心忽之者,其体疏率而不齐,此不恪勤之弊也。”观此,则公之小心精密也亦至矣。

题画

其之笔墨攒簇,然欲使人可以寻味而得之,如通国皆知子都,而淄渑之别,黑白之相县,不俟易牙离朱也。

古人论诗曰:“诗罢有余地。”谓言简而意无穷也。如上官昭容称沈诗:“不愁明月尽,还有夜珠来”是也。画之简者类是。东坡云:“此竹数寸耳,有寻丈之势。”画之简者,不独有其势,而实有其理。

论米氏

米家父子与高尚书分路扬镳,亦犹王氏羲献与钟元常齐驱并驾。然其门径有异而同,有同而异者。

论画

雍门琴引云:须坐听吾琴之所言。吾意亦欲向知者求吾画中之声,而、

知所言也。

清如水碧,洁如霜露。轻贱世俗,独立高步。此仲长子《昌言》也。余谓画亦当时作此想。

当谓天下为人,不可使人疑。惟画理当使人疑,又当使人疑而得之。

群必求同,同群必相叫,相叫必于荒天古木。此画中所谓意也。

寂莫无可奈何之境,最宜入想,亟宜着笔。所谓天际真人,非鹿鹿尘埃泥滓中人,所可与言也。

十日一水,五日一石。造化之理,至静至深。即此静深,岂潦草点墨可竟?

方方壶

方方壶蝉蜕世外,故其笔多诡岸而洁清,殊有侧目愁胡,科头箕踞态。因念皇皇鹿鹿,终日踆踆马走中,而欲证乎静域者,所谓下士闻道如苍蝇声耳。

子久

子久神情,于散落处作生活。其笔意于不经意处,作凑理。其用古也,全以己意而化之。甝□〈虎童〉之猛厉也,而猎人能驯之。以角抵之戏王孙之诡秘也,而弋人能导之以桑林之舞。此其故有非言说之所能尽矣。

大年

赵令穰笔思秀润,点色风华掩映,妩媚有余。精妍尽平远之宗工。

规摹赵伯驹,小变刻画之迹,归于清润。此吴兴一生宗尚如是,足称大雅。

论画

出入风雨,卷舒苍翠,走造化于毫端,可以哂洪谷,笑范宽,醉骂马远诸人矣。

云西

乱竹荒崖,深得云西幽澹之致,涉趣无尽。

题画

云雾中一峰折下直至江岸烟浦,危檣隐隐,真所谓能工远势者。

题王勤中画卷

丁巳秋,予游吴门。过广霞翁衣杏阁,见案间忘庵王子墨花卷。淋漓飘洒,天趣飞动,真得元人遗意,当与白阳公并驱。广霞先生曰:“盍为作设色花卷,补忘庵花品之所未备乎?”余唯唯。遂破藤纸,研丹粉,戏为点色,五日而后成之。但纸不宜于色,神气未能明发。然余图非古非今,洗脱畦径,略研思于造化,有天闲万马之意。取示先生,先生曰:“忘庵卷如虢国澹扫娥眉,子画如玉环丰肌艳骨,真堪并美。挟两卷以游千花万蕊中,吾将老是乡矣。”相与拊掌大笑,并书于左。紫栗一寻青山万朵二语作画最胜。

游鱼图

赵吴兴有花溪渔隐,又有落花游鱼,皆神化之迹。临仿者毋虑数十百家,大都刻画旧观,未见新趣。允裳属予写游鱼,因兼用吴兴两图意作扇景。俟他时石谷观之,当更开法外灵奇之想也。

题扇

翌园兄将发维扬,戏用倪高士法为图送之。时春水初澌,春气尚迟,谷口千林正有寒色。南田图此,聊当吹律,取似赏音以象外解之也。

自题

云翁县台先生,于马上望真州江口,见云影水光,帆樯估船,在万柳风梢,隐见出没,真一幅惠崇江南春也。归时属涛平制图。

洪谷

洪谷作云中山顶,四面峻厚。墨苑称化工灵气,难迹象求之。因与王子石谷斟酌作此,洗尽时人畦径。真能知四面之意者,方可与观此图。、

题画

奇松参天,沧洲在望,令人冷然神远。

吾友唐子匹士,与予皆研思山水写生。而匹士于蒲塘菡萏,游鱼萍影,尤得神趣。此图成,呼予游赏,因借悬榻上。若身在西湖香雾中,濯魄冰壶,遂忘炎暑之灼体也。其经营花叶,布置根茎,直以造化为师,非时史碌碌抹绿涂红者所能窥见。

笋之干霄,梅之破冻。直塞两间,孰能锢之。

藏山于山,藏川于川,藏天下于天下,有大力者负之而趋。

画贵深远,天游云西。荒荒数笔,近耶远耶。

高简非浅也,郁密非深也。以简为浅,则迂老必见笑于王蒙;以密为深,则仲圭遂阙清疏一格。

凄寒将别,笔笔俱有寒鸦暮色。

云树为山之衣裳。云树不秀洁则山光垢薉与童山同。月落万山,处处皆圆。董巨点笔似之。

赵大年

赵大年每以近处见荒远之色,人不能知。更兼之以云林、云西,其荒也远也,不更不能知之。

长安报国寺松十数本,虬龙万状。偶忆其一,点以千丈寒泉,与松风并奏清音。隐几听之,满堂天籁。

写此云山绵邈,代致相思。笔端丝丝,皆清泪也。

董、巨神气难摸索处,当如支遁之马,不知者不能赏之。“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读之飒飒然。

元人幽秀之笔,如燕舞飞花,揣摸不得。又如美人横波微睇,光彩四射。观者神惊意丧,不知其所以然也。

法行于荒落草率,意行于欲赴未赴。琼华玉峦,烟楼水树,不敢当古人之刻画,而风气近之。

五松图神气古澹,笔力不露,秀媚如妇人女子然。而骨峙于外,神藏于内。以其藏者如先生,故以为寿。

挂箭射筒,通竿无节。此图近之。

吴都赋云苞笋抽节往往萦结绿叶翠茎。冒霜停雪。□(木肃)矗森萃蓊葺萧瑟檀栾蝉娟玉涧碧鲜梢云无以逾嶰谷弗能连鸑鷟食其实鹓雏扰其间。玩此藻丽。形容竹趣穷妍尽美。即文湖州之图偃竹吴仲圭之画直干不能过矣

以王郎之劲笔,乃与世俗时史并传。犹犨麋子都,美恶较然,培塿方壶,巨细迥异。则凡有目者,所共知也。

泛舟北郭外,观平冈一带,乔林红叶,彩翠百状,烟光霞气,相照映如锦屏。与虎林灵隐虞山剑门,同一天孙机也。

秋夜读《九辨》诸篇,横坐天际。目所见,耳所闻,都非我有。身如枯枝,迎风萧聊,随意点墨,岂所谓此中有真意者非耶!

读其诗悠然,想见种豆南山气象,虽欲不代为乐不可得。但落笔处,则吾意不能如笔何矣。

江树云帆,忽于窗櫺隙影中见之。戏为点出

云西

云西笔意静净,真逸品也。山谷论文云:“盖世聪明,惊彩绝艳。离却静净二语,便堕短长纵横习气。”涪翁论文,吾以评画。

题画

平远数笔,烟波万状,所谓愈简愈难。

迂老

元人幽澹之笔,余研思之久,而犹未得也。香山翁云:予少而习之,至老尚不得其无心凑泊处。世乃轻言迂老乎?

论画

宋人谓:能到古人不用心处。又曰:写意画两语最微,而又最能误人。不、

知如何用心,方到古人不用心处;不知如何用意,乃为写意。

题夏山观瀑仿黄鹤山人笔

全是化工神境。磅礴郁积,无笔墨痕,当令古人歌笑出地。

论画

幽情秀骨;思在天外,使人不敢以凡笔相赠。

元人幽亭秀木,自在化工之外一种灵气。惟其品若天际冥鸿,故出笔便如哀弦急管,声情并集。非大地欢乐场中,可得而拟议者也。

山林畏佳,大木百围可图也。万窍怒号,激謞叱吸,叫号突咬,调调刁刁,则不可图也。于不可图而图之,惟隐几而闻天籁。

此图观其用笔真所谓奏刀騞然中音合乎桑林之舞,可神遇而不可目视也。

近日写生家多宗余没骨花图,一变染秾丽俗习,时足以悦目赏心。然传模既久,将为滥觞。余故亟称宋人澹雅一种,欲使脂粉华靡之态,复还本色。

方壶

方壶泼墨全不求似自谓独操造化之权使真宰欲小也宇宙之间当不可无此种奇境

晓行

长河晓行得此景。迷漫烟雾,何必米山。

平沙野渡

如此荒寒之境,不见有笔墨痕,令人可思。

松石

岁寒二友,余新订盟,真堪娱老。

题画

北郭水亭,莲花满地。坐卧其上,极游赏之乐。残墨颓笔,略为伸纸,遂多逸趣也。

老树荒溪,芽亭晏坐,似无怀氏之民。

老松危崖,淙淙瀑泉,若人间有此境否?

题庄子纯画

吾尝欲执鞭米老,俎豆黄倪。横琴坐思,或得之于精神寂寞之表。残春高馆,昼梦徘徊,风雨一交,笔墨再乱。将与古人同室而溯游,不必上有千载也。子纯天机泊然,会当忘言,洞此新赏。

题石谷画扇

石谷山人,笔墨价重一时,海内趋之,如水赴壑。凡好事家,悬金币购勿得。王子乃从吴阊邂逅,能使山人欣然呼毫,留此精墨。可谓扰骊龙而探夜光,真快事也。

巨然长江万里图跋

凡观名迹,先论神气。以神气辨时代,审源流,考先匠,始能画一而无失。南宋首出,惟称北苑。北苑家嫡,独推巨然。北苑骨法,至巨公而该备,故董、巨并称焉。巨公又小变师法,行笔取势,渐入阔远,以阔远通其沉厚,故巨公不为师法所掩,而定后世之宗。巨公至今数百年,遗墨流传人间者少。单行尺幅,价重连城,何况长卷?寻常树石布置,已不易覯,何况万里长江?则此卷为巨公生平杰作无疑也。自汶峨滥觞,以至金焦,流宗东会,所谓网络群流,呼吸万里,非足迹所历,目领神会如巨公者,岂易为力哉!宋代擅名江景,有燕文贵,有江参。然燕喜点缀,失之细碎;江法雄秀,失之刻画。以视巨公,燕则格卑,江为体弱。论其神气,尚隔一尘。夫写江流一派水耳,纵广盈尺间,水势澎湃所激荡者,宜无余地。其间为层峰叠岭,吞云靡雾,涉目多景,变幻不穷,斯为惊绝。至于城郭楼台,水村渔舍,关梁估舡,约略毕具。犹有五代名贤之风,盖研深于北苑而加密矣。今世所存北苑横卷有三,一为潇湘图,一为夏口待渡,一为夏山卷,皆丈余,景塞实无空虚之趣。若此长绡,观其布置,足称智过于师,谓非天下之奇迹耶!此卷昔为衣白邹先生所藏,今、

归杨氏,江上御史王山人石谷辈,商确时代源流,因为辨识考定如此。

题自画册

惜园游心绘事,且十年余矣。其宗尚亦凡三四变,最后独心赏南田恽子。案乘间所置吟赏,大都南田笔墨也。閒尝与余论议,上下古今,往往拔俗奔放,不肯屑屑与时追趋。余因叹惜园之意,甚近于古也。自右丞、洪谷以来,北苑南宫相承。入元而倪、黄辈出,风流豪荡,倾动一时。而画法亦大明于天下。后世士大夫追风效慕,纵意点笔,辄相矜高。或放于甜邪,或流为狂肆,神明既尽,古趣亦忘。南田厌此波靡,亟欲洗之,而惜园乃与余意合,亦可异矣。暇日以两册见投,因为斟酌于云林、云西、房山、海岳之间,别开径路,沉深墨采,润以烟云。根于宋以通其郁,导于元以致其幽,猎于明以资其媚。虽神诣未至,而笔思转新。倘从是而仰钻先匠,洞贯秘涂,庶几洗刷颓靡,一变还雅。恐云间复起,不易吾言,愿就赏心,共游斯趣耳。

题画赠无外师

意贵乎远,不静不远也;境贵乎深,不曲不深也。一勺水亦有曲处,一片石亦有深处。绝俗故远,天游故静。古人云:咫尺之内,便觉万里为遥。其意安在?无公天机幽妙,倘能于所谓静者深者得意焉,便足驾黄王而上矣。

题孙子柳竹图

竹萧澹而无华,柳向秋而先零。何取于是而乐之?南田生曰:嗟乎!孙子之风远矣。夫其处幽藏密,寓其深思,人盖不得而窥焉。孙子峭于庸众,而和于同韵,呼柳下以自进也。而偃仰尘墟,往往口吟,激歌薇之声。殆将以此为西岭,而游心乎孤竹哉!庶几其有邻也。

跋董思翁树石卷

娄东王奉常烟客,自髫时便游娱绘事。乃祖文肃公属董文敏随意作树石,以为临摹粉本。凡辋川、洪谷、北苑、南宫、华原、营邱,树法石骨,皴擦勾染,皆有一二语拈提,根极理要。观其随笔率略处,别有一种贵秀逸宕之韵,不可掩者。且体备众家,服习所珍。昔人最重粉本,有以也夫。

奉常家藏此卷,已数十年。奉常与王子石谷为笔墨之知忘年契密,遂以藏卷赠之。前辈风流,真可传称,以为胜事。属余记此,以便画苑搜采云。

题赵松雪松下老子图

宋时人物衣褶,多宗李龙眠。石谷子为余言,向在维扬贵戚王长安家,观宋徽庙六高士图,倜傥有出尘之度,行笔巧密,与龙眠豳风图略同。因知赵文敏所宗,亦龙眠一派也。此作松下老子图,玩其笔势森然,古法具在,但以设色变其白描。此种用色,古澹明洁,惟明代文徵仲庶几得之。时俗庸史,不足与议矣。

题画

幽涧寒松丹丘生与句曲外史合作,笔趣不凡,得荒寒之致

郭河阳

淡庵宋元册中,观郭河阳寒山行旅绝奇,江贯道江关暮雪,亦妙本也。刘松年画人物团扇本,三人回首看左角桃花,人物如生,竹夹叶大绿带烟雾,真有神气。王晋卿画杨柳楼阁极精工,柳用大绿涂染,后用汁绿开细叶,极鲜丽。郭河阳江参石谷石谷已摹入绢素,极可观,大有出蓝之美。

题石谷画

向在王长安家,见燕文贵长江图。其山岚汀渚,树林离落,人烟楼阁,水村渔舍,帆樯舟楫,曲尽其妙。石谷取意作江岸图,致佳。千里江山,收之盈尺,可谓能工远势者矣。

题北苑云壑风声

北苑雾景横幅,势极浑古。石谷变其法为风声图。观其一披一拂,皆带风色。与时俗工人写风,惟作树枝低亚震荡之意者稍异。其妙在画云、

以状其怒号得其势矣。

模高尚书出云图

石谷言,见房山画可五六帧,惟昨在吴门见一帧,作大墨叶树,中横大坡,叠石为之。全用渴笔潦草皴擦,极苍劲,不用横点,亦无渲染。其上作正峰,始有云气积墨,皴染极烟润,极荒寒。石谷略用其意,作大幅,能曲尽其妙。展图黯然,若数百年物也。

李成烟景文五峰临小帧

此景摹营丘寒林晓烟,极苍茫有深曲意。余谓画雾与烟不同,画烟与云不同。霏微迷漫,烟之态也;疏密掩映,烟之趣也;空洞沉冥,烟之色也;或沉或浮,若聚若散,烟之意也;覆水如纩,横山如练,烟之状也。得其理者,庶或解颐。五峰创意新鲜,可称独步。

刘松年

池塘竹院,石谷仿刘松年邱壑,丘壑极隽逸。设色兼仇实父,淡雅而气厚。此石谷青绿变体也。

洪谷子峭壁飞泉

东涧老人家藏洪谷子峭壁飞泉长卷,石谷言,曩时曾借摹,后为祝融氏所收,不可复见。倾在杨氏园亭,含毫构思摹入册中,真所谓云峰石迹,迥出天机,古趣晶然,新意警拔。思而得之,倘亦鬼神通之者耶。

郭恕先

石谷学郭恕先江天楼阁,上下皆水,为岛屿、楼阁、帆樯,树木相错,波涛连绵,境极旷荡。石谷必有所本,然恕先画,见亦鲜矣。

痴翁

大痴陡壑密林为张先三所得。予寤寐羹墙十载于兹顷见石谷所模殆如一峰再来也。

方徐合卷

以方壶之飘洒,兼幼文之荒率,离披点画,涉趣不穷。天下绘事家见之,茫然错愕不能解,惟江上翁与南田生醉心于此,愿为执鞭。王生得余两人相赏罄快,可无绝弦之慨。若得后世有子云,未免钝置王生,因题此共发大噱。

迂翁逸趣

昔白石翁每作云林其师趟同鲁兄辄呼曰:又过矣,又过矣董宗伯称子久画未能断纵横习气惟于迂也无间然以石田翁之笔力为云林犹不为同鲁所许。痴翁与云林方驾尚不免于纵横。故知胸次习气未尽。其于幽淡两言觌面千里。江上翁抗情绝俗有云林之风与王山人相对忘言灵襟潇远长宵秉烛兴至抽毫辄与云林神合共天趣飞翔洗脱画习可以睨痴翁傲白石无论时史矣。壬子十月枫林舟中江上先生属题

仲圭小帧

梅沙弥有此本。笔力雄劲,墨气沉厚。董、巨风规居然犹在,此帧仿其大意,过邯郸而匍匐矣。

潇散历落,荒荒寂寂。有此山川,无此笔墨。运斤非巧,规矩独拙。非曰让能,聊行吾逸。

题石谷为笪江上画云溪高逸仿六如法长卷

观其崖濑奔会,林麓隐伏,寂焉澄怀,悄焉动容,盖已近跨六如,远追洪谷,孤竹(行)法外,轶宕之致尽矣已。当郁冈先生秋堂隐几,游于云溪,而王山人已隔牖含毫,分云置壑。两公神契默成,真足鼓舞天倪,资其霞举,尚哉斯图。

题石谷画

石谷子在毗陵,称笔墨之契,惟半园唐先生与南田生耳。半园往矣,忘言倾赏,惟南田一人。然又相见之日稀,终岁离索。于十年间相要同聚,山中三月,迄今不可得。而两人神交兴趣,零落耗削,每相顾叹息,来日、

几何,盖亦险矣。

题查二瞻画册

观二瞻仿董源刻意秀润而笔力少弱。江上翁秉烛属石谷润色,以二瞻吾党风流神契,欣然勿让也。凡分擘渲澹,点置村屋溪桥,落想辄异。真所谓旌旗变色,焕若神明。使他日二瞻见之,定为叫绝也。

秋花大帧

滕昌祐常于所居树竹石杞菊,名草异花,以资画趣。所作折枝花果,并拟诸生。余曩有抱瓮之愿,便于舍旁得隙地,编篱种花,吟啸其中。兴至抽毫,觉目前造物,皆吾粉本。庶几胜英华之风。然若有妒之,至今未遂此缘。每拈笔写生,游目苔草,而不胜凝神耳。

画牡丹绣球

琼台艳雪,绛树珠衣。邢尹联茵,虢秦同辇。真人间荡心销魂,姝丽要眇之观也。剪绿未工,春风不借。嫣然在目,宜以永日。取示赏音,同此娱神耳。

题石谷子模王叔明秋山草堂

王山人极称王叔明秋山萧寺本最奇。以辋川为骨,北苑为神。赵吴兴为风韵,苍浑沉古,兼备诸长。胜国时刻画之工,当称独步。此图即秋山萧寺。意其写红林点色,得象外之趣。视山樵本,不妨出蓝。因雪崖先生称翰林冰镜,故一操高山,博赏音倾耳之听也。

空烟图

观石谷写空烟,真能脱去町畦,妙夺化权,变态要眇,不可知已。此从真相中盘郁而出,非由于毫端,不关于心手。正杜诗所谓:“真宰欲出”者。

岁寒图取腊梅天竹大叶松

岁寒图三友予独爱此三种每取绘图曾得句云幽淡原真性孤标不受怜溪山吾友在相对送残年总是烟霞伴深知天地寒青灯吾共汝同向雪中看诗讽叹后雕正不必升庾岭跻嶰谷望徂徕然后称其标致也当元阴穷律元冰坼地之时。独表贞素之华不为雪霜所剥落易曰龙德在隐庶几近之

画竹

唐解元画竹题诗:“一林寒竹护山家,秋夜来听雨似麻。嘈杂欲疑蚕上叶,萧森更比蟹爬沙。”乌目王山人画竹,得六如遗意,并书六如诗句。余和云:“派衍湖州有几家,倪迂自笑竹如麻。谁能染得湖江影,风在烟梢月在沙。”又和云:“从来爱竹是王家,墨雨如烟染白麻。一片秋声横断壑,半江残雨过平沙。”六如诗句,谐谑殊甚。余和诗故作庄语,因王山人画竹意似严整,不复相嘲耳。

题画

秋冬之际,殊难为怀,惟当以天台云海荡我烦襟。知先生同此高寄,不复笑南田徒豪举也。

(求桃源如蜃楼海市,在飘缈有无之间。又如三神山,)反居水底,舟至辄引去。武夷山中,时闻仙乐缭绕岩巅,异香氤氲,发于林皋,白云冉冉下坠,即之不可得见。观此洞壑深杳,古翠照烂,落花缤纷,烟雾杳然,王山人若已造其境,故能得其真。宇宙美迹,真宰所秘,乃不越襟而能问津于研席间。始知刘子骥辈,真凡夫耳。

题图

壬子秋,予在荆溪。时山雨初霁,溪涨湍急。同诸子饮北城蒋氏书斋,乘醉泛舟。从紫霞桥还泊东关。激波奔岸有声,暗柳斜蹊,苍茫楼曲近水,绿窗灯火明灭,仰视河汉无云,晶然水烟将升,万影既寂,众籁俱作。于此流连,令人思致清宕,正不必西溪南岳之颠涯,方称幽绝耳。因为图记之。

题扇

余在北堂闲居,灌花莳香,涉趣幽艳。玩乐秋容,资我吟啸。庶几自比于滕胜华,隐隐间有有万象在旁。对此忘饥,可以无闷矣。、

所无

气韵自然,虚实相生,此董巨神髓也。知其解者,旦暮遇之。

皴染不到处,虽古人至此束手矣。

云林树法,分明如指上螺,四面俱有。苔法皴法,多于人所不见处着意。

作画须优入古人法度中,纵横恣肆,方能脱落时径,洗发新趣也。

余尝有诗题鲁得之竹云:“倪迂画竹不似竹,鲁生下笔能破俗。”言画竹当有逸气也。

董宗伯云:画石之法,曰瘦透漏。看石亦然。即以玩石法画石乃得之。

石谷子云:画石欲灵活,忌板刻。用笔飞舞不滞,则灵活矣。

笔墨可知也,天机不可知也。规矩可得也,气韵不可得也。以可知可得者,求夫不可知与不可得者,岂易为力哉!昔人去我远矣,谋吾可知,而得者则已矣。

李成、范华原,始作寒林。东坡所谓根茎牙角,幻化无穷,未始相袭。而乃当其处,合于天造,宜于人事者也。无墨池研臼之功,便欲追踪上古,其不为郢匠所笑,而贻贱工血指之讥者鲜矣。

作画至于无笔墨痕者化矣,而观者往往勿能知也。王嫱丽姬,人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糜鹿见之决骤。又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语云:射较一镞,奕角一着。胜人处正不在多。

昔人云:牡丹须着以翠楼金屋,玉砌雕廊,白鼻猧儿,紫丝步障,丹青团扇,绀绿鼎彝。词客书素练而飞觞,美人拭红绡而度曲。不然,措大之穷赏耳。余谓不然。西子未入吴,夜来不进魏,邢夫人衣故衣,飞燕近射鸟者,当不以穷约,减其丰姿。粗服乱头,愈见妍雅,罗纨不御,何伤国色。若非必踏莲华,营金屋,刻玉人,此绮艳之余波,淫靡之积习。非所拟议于藐姑之仙子,宋玉之东家也。

贯道师巨然,笔力雄厚,但过于刻画,未免伤韵。余欲以秀润之笔,化其纵横,然正未易言也。

黄鹤山樵,秋山萧寺本,生平所见,此为第一。画红树最秾丽,而古澹之色黯然在纸墨外。真无言之师,因用其法。

高逸一种,盖欲脱尽纵横习气,澹然天真。所谓无意为文乃佳,故以逸品置神品之上。若用意模抚仿,去之愈远。倪高士云:“作画不过写胸中逸气耳。”此语最微,然可与知者道也。

梅花庵主与一峰老人同学董、巨,然吴尚沉郁,黄贵潇散,两家神趣不同,而各尽其妙。

余画树喜作乔柯古干。爱其昂霄之姿,含霜激风,挺立不惧,可以况君子。惟营邱能得此意,当以瓣香奉之。

寒林昔推营邱、华原,得古劲苍寒之致。曾见营邱雪山,画树多作俯枝,势则剑拔弩张,笔则印泥画沙。此图师其意,而少变其法,似于古人略有合处,与知者鉴之。

余凡见管夫人画竹三四本,皆清敻绝尘。近从吴门见邵僧弥临本,亦略得意趣,犹有仲姬之风焉。半园唐孝廉所藏乌目山人临管夫人竹窝图卷,最为超逸,骎骎乎驾仲姬而上。僧弥,小巫耳。

元时名家,无不宗北苑矣。迂老崛强,故作荆、关,欲立异以傲诸公耳。

方壶泼墨,全不求似,自谓独参造化之权,使真宰欲泣也。宇宙之内,岂可无此种境界。

黄鹤山樵,远宗摩诘。其能自立门户,颉颃黄、倪,盖得力于北苑者深也。

米家画法,至房山而始备。观其墨华游戏,脱尽畦径,果非时人所能梦见。

昔滕昌祐常于所居,多种竹石杞菊,以资画趣。所作折枝花果,并拟诸生。余亦将灌花南田,玩乐苔草,抽豪研色,以吟春风,信造化之在我矣。

云林画天真澹简,一木一石,自有千岩万壑之趣。今人遂以一木一石求云林,几失云林矣。

乌目山人为余言,生平所见王叔明真迹,不下廿余本,而真迹中最奇者有三。吾从秋山草堂一帧悟其法,于毗陵唐氏观夏山图会其趣。最后见关山萧寺本,一洗凡目,焕然神明,吾穷其变焉。大谛秋山天然秀润,夏山郁密沉古。关山图则离披零乱,飘洒尽致,殆不可以径辙求之。而王郎于是乎进矣。因知向者之所为山樵,犹在云雾中也。石谷沉思既久,暇日戏汇三图笔意于一帧。涤荡陈趋,发挥新意,徊翔放肆,而山樵始无余蕴。今夏石谷自吴门来,余搜行笈得此帧,惊叹欲绝。石谷亦沾沾自喜,有十五城不易之概。置余案头,摩娑十余日,题数语归之。盖以西庐老人之矜赏,而石谷尚不能割所爱。矧余辈安能久假为韫椟玩耶?庚戌夏五月,毗陵南田草衣恽格题于静啸阁。

乌目山人石谷子,所制江山图卷,余从娄东寓斋,眈玩累日。观其画法,全师山樵潇湘图遗意,而石谷拟议神明,通于造化。凡岩岚泉壑,树木云烟,桥梁村舍,楼阁道路,行旅舟楫,大底略备,变态尽于是矣。至于墨华外晕,游赏无穷,盖尝三折肱于山樵,而得其灵秘。要如昔人称钟元常书,有十二种意外巧妙,绝伦多奇,何多让焉。

昔人最重渲染,此卷视他本尤工。笔墨之外,别有一种灵气,氤氲纸上。黯澹沉深,若数百年物也。今之操觚者如林,观此殆无下笔处。亦王山人与龚子有徇知之合,流连赏音,故不觉墨花飞舞,与龚子诗篇相映发。乃山川灵气,发越大尽。他日渡江而西,幸善护持,勿使蛟龙知此奇宝。

笔墨简洁处用意最微,运其神气于人所不见之地,尤为惨澹。此惟悬解能得之。石谷临柯敬仲竹石,真有出蓝之美。

石谷子云:画石欲灵活,忌板刻。用笔飞舞不滞,则灵活矣。此图即云林清秘阁也。香光居士题云:倪迂画若散缓,而神趣油然见之,不觉绕屋狂叫。观石谷所摹,幼霞标致可想也。

观石谷山人摹王叔明溪山长卷,全法董、巨。观其崇岩大岭,奔滩巨壑,岚雾杳冥,深松间之丛篁,烟云掩映楼阁,带以桥梁,石淙乱流,近可扪酌,山村篱落,涧道回纡。或云壁万仞,上不见顶。或青泥百盘,下迷山麓。如身在万山中,闻猿啼豹嗥,松风溅瀑之声。恍若尘区之外,别有一世界。灵境奔会,使人神襟湛然,游赏无穷。不出案乘间,而得清晖澹忘之娱。却笑谢客当年凿山开道,为多事也。

师林图为迂翁最奇逸高渺之作,予未得见也。今见石谷此意,不求甚似,而师林缅然可思。真坐游于千载之上,与迂翁列峰相见也。石谷古人哉!

铜檠燃炬,放笔为此,直欲唤醒古人。

董宗伯尝称子久秋山图,为宇内奇丽巨观,予未得见也。暇日偶在阳羡与石谷共商一峰法,觉含毫渲染之间,似有苍深浑古之色。倘所谓离形得似,绚烂之极,仍归自然耶?

毛诗北风图,其画雪之滥觞耶?六代以来,无流传之迹。唐惟右丞有江干雪意,及雪山,至今尚留人间,然亦似曹弗兴龙头未易窥见。自右丞以后,能工画雪,惟营邱华原。而许道宁又神明李、范之法者。余从西溪观铜山雪色,以道宁笔意求之,未能如刘褒画北风,使四座凉生也。

昔安期生以醉墨洒石上,皆成桃花,故写生家多效之。又磅磄之山,其桃千围,其花青黑,西王母以食穆王。今之墨桃,其遗意云。

赵承旨画落花游鱼图,题诗云:“溶溶绿水浓如染,风送落花春几多。头白归来旧池馆,闲看鱼泳自沤波。”延祜七年,三月六日,春雨初霁,溪光可人。乘兴作落花游鱼图,就赋诗其上,殊有清思耳。此帧已归广陵王氏,不复可得。癸丑予客西泠,往来湖滨,蘋滩荻港,绿堤花岸,可以澡雪尘襟,驰荡藻思。每当风日暄和,碧水澄明,游鱼可数,辄忆文敏所图,悠然自乐,因仿佛为之。并赋落花戏鱼之曲,以当乐府田田茄下之歌云:澄波如镜,散红如霞。沙邻邻,云弥弥。菰蒲相如,系春风兮。于水之汀,云之涯。藻动不见底,荇带清可怜,倏鱼游其间。倏鱼游其间,愿得惠子兮,从我乎濠上之观兮。

九月在散怀阁,斟秋界茶,朗吟自适,为丛菊写照。传神难,传韵尤难。横琴坐思,庶几得之丰姿澹忘之表。深秋池馆,昼梦徘徊。风月一交,心魂再荡。抚桐盘桓,悠然把菊。抽毫点色,将与寒暑卧游一室,如南华真人化蝶时也。

墨菊略用刘完庵法,与白阳山人用笔有今古之殊。鉴者当得之。唐解元墨花游戏,虢国夫人马上淡妆,以天趣胜耶。

学痴翁须从董、巨用思,以潇洒之笔,发苍浑之气。游趣天真,复追茂古,斯为得意。此图拟富春大岭,殊未望于心手,岂能便合古人。

一峰老人为胜国诸贤之冠,后为沈启南得其苍浑,董云间得其秀润。时俗摇笔,辄引痴翁,大谛刻鹄之类。痴翁墨精,泊于尘滓久矣。愿借秋山图,一是正之。

董文敏云:唐以前无寒林,自李营邱、郭河阳始尽其法。虽虬枝鹿角,槎枿纷挐,而挈裘振领,条理具在。

昔在虎林,得观马远所图红梅松枝小帧,乃宋杨太后题诗以赐戚里。其画松叶,多半折离披,有雪后凝寒意。韵致生动,作家习气洗然。暇日偶与半园先生泛舟于邗沟淮水之间,因为说此图,先生即呼奁取扇属余追仿之。意象相近,而神趣或远矣。先生家有马公真本,当试正所不逮。

石谷临大年溪牧图。下为平冈,树单用墨笔作幹,欹曲叶仰,刷横作绿丝甚密。下有流水,一童卧牛背,在水草间甚幽。上无山峦芦水,惟作寒鸦二三点而已。石谷为余言,宋元千金册中,曾见此本。

春夜与虞山好友石谷书斋斟茗快谈。戏拈柯九思树石,石谷补竹坡,共为笑乐。时丙申浴佛前二日,南田寿平记。

设色得阴阳向背之理,惟吾友石谷子可称擅场。盖损益古法,参之造化,而洞镜精微,三百年来无是也。

东坡于月下画竹,文湖州见之大惊,盖得其意者,全乎天矣,不能复过矣。秃管戏拈一两折,生烟万状,灵气百变。

摹痴翁堤壑密林。不为清润工整之态,意象荒荒,古趣洞目,所乏高韵耳。

晴川揽兴图,摹赵吴兴设色。

鸥波老人,清江钓艇。赵千里晴峦耸翠,此帧兼用其法,与赏心者相参证也。

思翁善写寒林,最得灵秀劲逸之致,自言得之篆籀飞白。妙合神解,非时史所知。

乱石鸣泉,仿王孟端,非黄鹤山樵也。其皴擦渲染,相似而有间,如海裂井断,不可淆。明眼者辨取。

予曾从西溪观铜峰雪色,因以许道宁笔意求之。未能如刘褒画北风,使四座凉生也。

枝高撑天,叶大于掌。含霜聚雨,凉籁吹荡。空堂无风,时作奇响。几回停笔不得下,令人心在白云上。

余所见云林十馀本,最爱唐氏高柯修竹图,为有劲气。此作竹石略似之。树石再学云林,未免邯郸之笑。

随意涉趣,不必古人有此。然云西丹邱,直向豪端出入。

附錄:

惲格一名夀平字正叔武進人生而敏慧八嵗咏蓮花驚其長老尤工繪畫花卉蟲鳥意態飛動而題語書法兼工故世稱南田三絶為人孝友敦篤不謁當事有古君子風晚與同里五君子聮吟稱六逸五人者高士胡香昊字芋莊經師陳鍊字道氣諸生楊宗發字起文董大倫字敷五唐惲宸字仲元也(四庫全書 史部 地理類 都會郡縣之屬 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八)

《恽寿平书画集》上海博物馆承名世主编

文物出版社年月

图版第《手稿册》

东坡云:“世多以墨画山水、竹石、人物,未有以画花者也。汴人尹白能之,为赋诗云:‘造物本无物,忽然非所难。花心起墨晕,春色散毫端。飘缈形纔具,扶疎态自完。莲风半倾倒,杏雨半摧残。独有狂居士,求为墨牡丹。兼书平子赋,归向雪堂看。”可知墨华起于北宋,然尹白之名不甚着,何耶

旧恨不随残腊尽,新诗犹得故人怜。

美酒爱从愁裹醉,倾城偏向客中怜。回文远寄机中净,客舫应分第二泉。

善法书者,各得右军之一体,若虞世南得其美韵,而失其俊迈;欧阳询得其力,而失其温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于变化;契稷得其清,而失于倍拘;颜真卿得其筋,而失于丽鲁;柳公权得骨,而失于生嫔;徐浩得其熟,而失于俗;李邕得其气,而失其体格;张旭得其法,而失于狂;独献之俱得之,而失于惊急,无蕴藉态度。此历代宝之为训,所以口高千古。柔兆执口口春之初。清晖西阁目观修禊序,为张洎评此。

昭陵永闳千年迹,定武为传几措碑。此是中原第一本,不今焉往落东夷。君字何处得此纸,刻尽烂然狂又喜。亦口神物好护持,更有诸贤题姓氏。(环涧王容)

杏者,幸也。幸不妨于大,故大之。梅小则苦,有大幸者,必有小苦。戏图以自惕云。(杏、梅)来禽枇杷皆缀皮以自护其甘,惟杨家果则否,所挟既胜,弥见本色,何烦包裹外护哉。(来禽、枇杷、杨梅)桃着绋而核内脱,菱着绋而口外口,乃知中胶而好用其锋者,大率皆绿衣黄绶之流。(桃、菱)药窍实,藕窍虚,实者重袭太多,虚者丝累不少,要皆不失为君子之徒。(藕、莲蓬)在北为梨,在南为秋白,是梨非梨,而实胜于梨,但涉冬不败矣。在北枣圆,在南枣膺,以枣比枣,似有殊于枣,若使生食,又何以异哉。(梨、枣)葡萄酸中带甘,榴子甘中带酢,总不脱措大家风。然言乎流浆掩露,则河西之客差豪耳。(石榴、葡桃)黄金其外,鳍瓮其中,甚哉,橙氏之子之肴貌也。颜如沃丹,腹若饴甘,可与剖肝膈持情愫,陆吉氏庶几近之,然而芬烈不逮矣。(橙橘)风菱外干而中润,地栗貌寝而神泽,刚毅木讷近仁,果然必二子也。(荸荠、菱)牛妳佛手,皆相也,而皆不以甘媚人。栗则宜乎严苦,而反作,悦人风味,名不足据,如是,如是。(佛手、牛妳栗)核桃壳坚,不可率破,而中多城府,司马仲达之流欤丹柿可欲,而外卫不坚,触手糜烂,岂曹子丹之徒耶得谏果时置座右,庶几其免夫!(柿、核桃、橄榄)

写生先敛浮气,待意思静专,然后落笔,方能洗脱尘俗,发新趣也。

随笔点花叶,须令意致极幽,明窗净几,风日和润,不对俗客,庭有时花秀草,毫墨绢素,悦人意兴,到含丹吮粉,分条布叶之间,必有潇洒可观者。

石谷不喜予写生,尝对孙承公云:“南田研精写生,日求其趣,其于山水之机疎矣。”予初不以为然。已而思写生与画山水用笔则一,蹊径不同,分条布蘂,不能通岩壑之趣。王子终岁未尝于写生着意,然间一为之,必有过人处。盖其得力于山水者深,笔精墨灵,而其余不可胜用也。石谷进我,殆几于水罗之移人情哉。

侩诗不可有侩气,恶其蔬笋。不可有侩气,反有官人气,亦自不类。恶其蔬笋而好其酒肉,又不类矣。

其诗妙在不熟,有时似熟,正得花半香初,妙在不整,有时似整,依然疎影横斜。妙在不足,有时似足,不妨云外对泉内涌,复以不恒见胜耳。古德云:似即是,是即不是,此作诗三昧。诗人之诗,未尝不是,而常不妙,盖必有超然于意言之表,无心而独得者。夫无心而独得者,岂可恒得哉吾与君之诗相遇于天机。鸣呼!道人吟咏,直寄兴耳。俗士去取,劣得数章,伦置于羽流,闺秀之间,亦不雅矣。

夏后氏之琐明月之珠,攻其瑕类。而表其光华,为希世之宝也。

愚尝界幅纸求松雪赵公书,公临《兰亭叙》见寄,后题略云:古今善书者,必以王右军为称首。右军诸帖,当以《兰亭修禊叙》为第一。彦晖当知此意也。其言可谓要而不烦矣。愚词知学。因公之言,加口好焉。郝府所藏二本,与此同一石拓者。一本题云:尚书何桌题其一本,即松雪翁、困学鲜于氏之所审定也。此本当为二公所观口以宋贤题识为定,遂不复有云以示让欤。至正七年四月十三日久旱而雨,是日清霁,书于愿学斋。吴彦晖。

翰墨风流刻古今,鹅池谁不赏山阴,此书虽向昭陵朽,刻石犹能易万金。

右米南宫题定武兰亭诗,附录于前。此诗为识者指述,不点俗目。近光堂吏豫章熊梦惮书于凤皇台之松云寓轩。

卫叔宝,蚧,祖珑父恒,黄门侍郎谢幼舆敬以亚父之礼论者。以为出王眉子、平子、武列之右。诸王三子,不如卫家一儿。

刘琨、越石,父墦,光禄大夫,琨司徒长史,尚书右丞,封侯。

谢仁祖,尚琨之子也。

刘劭,彦祖侍中,栢梁云口工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口口先听其音。庚荆州曰:此人宜帝左右。

刘尹,真长。

刘尹云:清风朗月报墨口苟中郎登北固望海云,顾未覩三山,深自使人有凌云意。若秦汉之君,必当褰裳濡足。

谢胡儿语庚道孚曰: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康伯来,济河焚舟。

图版《画跋册》

南田画跋甚多,除<瓯香馆集)所收者外,又有<啸园丛书>单行本及其它石刻本。此处收录南田画跋两开。

第一页云:“写生有二途:勾花范叶细染细开,黄筌神矣;不用笔墨,全以五彩染成,谓之‘没骨’,徐崇嗣独称入圣。后世写生家稍能操觚者,悉祖述黄法。大谛以华赡工丽为宗,而徐崇嗣没骨一宗无闻焉。盖不用勾勒。则染色无所依傍,学者殆难为工。故研精其法者鲜也。挽近以来,先匠名迹蘦落罕观,含丹吮粉之徒,率沿于波流,攻其谬习,即黄筌遗法,亦泪于工人,晦蚀已久,间尝考之前古,研思秘赜,惟徐崇嗣创制没骨为能,深得造化之意,尽态极妍,不为刻画。写生之有没骨,犹音乐之有钟吕衣裳之有黼黻,可以铸性灵,参化机,真绘事之源泉也。因斟酌今古,而定宗于没骨云。”款作“惮寿平书于藤华阁下”。钤“寿”字朱文印、“南田”白文印。

第二页云:“露荑烟茸,嫣红冷翠,含苞散香,生趣蓊郁,手弄丹彩,以吟春风,信造化之在我矣。”又云:“写生有高逸一派。明代石田翁、北宋之徐熙也。如白阳山人用笔隽快,实开后世率易径路,为周之冕诸人滥觞,不可不辨。”款作“南田草衣惮寿平”。钤“寿平”白文印、“叔子”朱文印。再云:“写生能师古人则已脱去流俗畦径,自立体势。然必进而师模造化,方能开辟奇境,创发丽思。神明于法度,为大雅之宗。体制必师古人,巧夔必参造化,赋色象物,妙合自然,曲尽其态,庶几可与古人同室而寤游,不为时代所拘束矣。”款作“丁巳夏五昆陵园客寿平录论画四则。”钤‘寿平”朱白文印。

按:“丁巳”为康熙十六年(公元工年),南田四十五岁。

四王画论辑注

吴聿明编著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杭州:年月第版

王时敏西庐画跋

()中者为《中国书画全书》《清晖赠言》所在页

画虽一艺,古人于此冥心搜讨,惨淡经营,必功参造化,思接混茫,乃能垂千秋,昭后学。原其流派所自,各有渊源,如宋之李、郭,皆本荆、关;元之四大家,悉宗董、巨是也。近世攻画者如林,莫不人推白眉,自夸巨手。然多追逐时好,鲜知古学,即有知而慕之者有志仿效,无奈习气深锢,笔不从心者多矣。间有杰出之英,灵心妙解,力追古法,亦不过(、)专学几家,岂能于历代诸名迹尽得其阃奥。且形似者神或不全,神具者形多未肖。求其笔墨逼真,形神俱似。罗古人于尺幅,萃众美于笔下者,五百年来,从未之见,惟吾石谷一人而已!石谷天资灵秀,固自胎性带来,其于画学,取精去粗,深研入微,见解与时流迥别。又馆毗陵者累年。于唐孔明先生所遍观名迹,磨砻浸灌,刓精竭思,窠臼尽脱。而复意动天机,神合自然,犹如禅者彻悟到家,一了百了,所谓一超直入如来地,非一知半解者所能望尘影也。近过敝庐,为余作《雪图长卷》,兼用右丞、营邱法,其行笔布置,瑰丽高寒,各极其致。宛然天造地设、不能增减一笔,而皴擦勾斫、渲染开合之法,无一不得古人精髓。昔人谓昌黎文、少陵诗,无一字无出处,今石谷之画亦然,盖其学富力深,遂与俱化,心思所至,左右逢源,不待仿摹。而古人神韵自然凑泊笔端者,要皆元本之功耳。余于画道有癖嗜,顾以资质钝劣,又婴物务,不能恳习,迄以无成。生平所交画友数辈,亦多未脱时趋势,意谓风尚止此。不图疲暮之年,得遇石谷,且亲见其盘礴,如古人忽复现前,讵非大幸,然犹恨相遇之晚,不能不致叹于壮盛缘悭也。自惭椎鲁无文,于妙绘神奇,未能罄揄万一。聊识古法原委,并我两人定交因缘,以见绝艺固自有真,且以订岁寒之盟云耳。(、)

右丞《江山雪霁图),为冯大司成旧藏者,后归新安程季白。余昔年京邸与程连墙,朝夕过从,时得展玩。迄今三十馀年,不知此图属之谁氏,自分此生已不复再觏矣。前岁偶过沈伊在斋头,见石谷作《雪卷》、《寒林积素》、《江村寥落》,——皆如真境。宛然辋川笔法。盖因渊思兼得神解,于古人同鼻孔出气,下笔自然契合,无待规摹。昔人评右丞画云峰石色,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以题此卷,亦复何忝。余实爱慕,未能暂释诸怀,顾以日久渐忘,不无怅怅。伊在同余为广陵之游,携至舟中,复得纵观累日。追忆右丞真迹,宛在心目,焕若神明,顿还旧观,讵非残年大幸!因书其后,聊以志快。若伊在、石谷笔精墨妙,埙篪竞爽,作家相遇,故宜其抛散乃尔,又不必赘论矣。(、)

石谷画道甲天下,鉴赏家定论久归。然余比年,每见其新作,必诧为登峰造极,无以复加,及继见,则又过之,未知将来所诣果何底止。昔柳子论观文,谓如悬衡,增之铢两则俯,反是则仰。欲令吾俯,莫若增重其文,苟增之不已,将惧吾首至地。余观石谷画亦然,石谷日进乎技,一树一石,无不与古人血脉贯通。如子久逸韵出尘,学者仅能摹其乳廓,乃独夺神抉髓,使之重开生面,尤非时流可几万一。余展玩服膺,不觉弛气淟墨,岂但首之至地哉!(、)

江贯道专师巨然,其皴法不甚用笔,而以墨气浓淡渲运为主,邓公寿作画继,在岩穴上士之列,为南宋第一名家。石谷此图,林麓映带,峰岭纡回,皴染位置,悉得巨然三昧。虽规模贯道,而取精去粗,远出于蓝,自非无逸图有殉知之合,何以得此。叹羡叹羡!(、)

石谷此图,虽仿山樵,而用笔措思全在以右丞为宗,故风骨高奇,迥出山樵规格之外,春晚过娄,携以见示,余初欲留之,知其意颇自珍,不忍遽夺,每为怅怅然。余时方苦嗽。得饱玩累日,霍然失病所在。始知昔人檄愈头风良不虚也。(、)

宣和主人于万几之暇,游戏丹青山水树石外,间作花鸟虫鱼,用以写生适兴。其措意用笔处,往往迥出天机,超然尘表,绝非寻常畦径可及。此《江渚秋晴卷》纯仿杨昇,不多用笔,全以色渲染成图,疏爽高奇,如三代彝鼎照人,洵称希世之宝。旧为余所购藏,后归虞山宗伯,既闻遭郁攸之厄,时复怅然于怀,不意石谷乃能追意临摹,不爽毫发。过娄携以见示,反覆披玩竺,焕若神明,顿还旧观,欢喜不能释手。惜元本为六丁取去,弗获为延津双龙之合耳。(、)

画不在形似,有笔妙而墨不妙者,有墨妙而笔不妙者,能得此中三昧,方是作家。此图为孔明先生作,峰峦树石,大率规模承旨然赵于古法史以高华工丽为元画之冠,此尤以淡逸见奇,笔墨兼妙,从董(、)、巨伐毛洗髓得来。故仿古皆能超轶其上非独承旨,此图亦一证也。盖与孔明投契最深,实有殉知之合,不然何以抛撒逗漏至此!(、)

昔董文敏尝为余言:子久画冠元四家,得其断楮残缣,不啻吉光片羽,而生平所最合作,尤莫如《富春山卷》,盖以神韵超轶,体备众法,又能脱化浑融,不落笔墨蹊径,非人所企及。此诚艺术飞仙,迥出尘埃之外者也。余二十年前过荆溪,一钜公拉同往延陵氏请观,以遄归弗果。既闻此卷有爨桐之厄,幸而所损无多,复精鉴者购藏,益信有神物呵护。一江带隔,不能鼓枻往观,然残年犹作妄想,庶几旦暮遇之。去冬吾友陆子桴亭归自毗陵,云见石谷子临摹一卷,神彩觉异常笔,因思石谷于宋、元名迹,摹仿无不夺真。子久犹其所深诣,定能焕若神明,顿还旧观,不敢望见真迹,见其摹卷足矣。中心卷卷然,如饥渴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适石谷再过小斋,并携孔老、照老二跋见示,益令人枨触艳羡,营魄回皇,不能自已。虽石谷许以别摹贻赠,然渠应酬纷遝,食息不皇,安得有千手眼以慰余梦寐之求耶。两卷余皆未得寓目,特纪平日积慕与无缘披觏,始末,以坚石谷息壤之盟焉耳。(、)

余家藏赵大年《湖乡清夏图》,柳汀竹屿,茅舍渔舟,种种天趣,非南渡后人所及。石谷此图仿佛相,似。而清远疏朗过之,洵称冰寒于水。(、)

书画之道以时代为盛衰,故钟、王妙迹,历世罕逮;董巨逸轨,后学竞宗。固山川毓秀,亦一时风气使然也。唐宋以后,画家正脉自元季四大家、赵承旨外,吾吴沈、文、唐、仇以臮,董文敏,虽用笔各殊,皆刻意师古,实同鼻孔出气。迩来画道衰熸,古

法渐湮,人多自出新意,谬种流传,遂至邪诡不可挽救,乃有石谷起而振之。凡唐宋元诸名家,无不摹仿逼肖,偶一点染,展卷即古色苍然。毋论位置蹊径,宛然古人,而笔墨神韵,一一寻真。且仿某家则全是某家,不杂一他笔。使非题款,虽善鉴者不能辨,此尤前此未有。沈、文诸公亦所不及者也。余尝谓石谷,惜生稍晚,不及遇文敏公;使公见之,不知如何击节叹赏。石谷亦自恨无缘,时为惘惘。今此卷云烟灭没,林木郁森全从营邱、巨然得笔。而兼燕文贵之景物万变,尤称生平合作。今秋将赴栎园,少司农之招,欲即用为贽,因出以示余,而属为标置。盖栎翁风流博雅,为士夫之宗、精鉴之祖。其于石谷,相慕甚殷,一见?合,固不待言,而石谷感殉知,殚其灵心妙指,为清閟几席之供者,瑰异更不可数计,所谓得夫子而名益彰也。初即不遇文敏,今得遇司农,已足快平生矣,又何生不逢时之慨哉!(、)

石谷此图,为以韬张君飞鹤来庭而作。其林木倩葱,峰峦峭拔,俨然伯驹《仙山楼阁图》,而秀逸过之,令观者有飘飘霞外之思。盖鹤者仙禽,其九皋之响、万里之心,正与以韬贞姿远性互相吸引。故宜翩然来下,依止轩墀。而又得石谷以神妙之笔绘成长卷。云气滃溢其间,他日挟之遨游八极,当如苏公驾鹤往来。更无待僧繇画龙点睛矣。(、)

松年画秀美绝伦,然犹未脱蹊径,一入石谷手,便超逸高妙乃尔。此真艺林绝致,古今罕二。安得不令人倾心叹服哉!特题其端,以识获观之幸。(、)

元季四大家皆宗董、巨,秾纤澹远,各极其致,惟子久神明变化,不拘拘守其师法。每见其布景用笔,手浑厚中仍饶逋峭,苍莽中转见娟妍,纤细而气益闳,填塞而境愈廓,意味无穷。故学者罕窥其津涉,独石谷妙在神髓,不徒以神似为能,尤非馀子可及。

然子久真迹,余平生所见几及二十馀帧,家藏亦有三四,今皆散佚无存。犹忆董文敏公云:黄画图片纸尺壁,毕竟以《富春图卷》为第一。恨未之见。数年前闻石谷为晋陵唐氏临写一卷,亦未得寓目,但悬拟神韵,题数语于别幅,聊志羡慕之意。旧冬石谷偶游润州,复为在辛侍御对临真本,今将赴焦山度夏之约。过娄话别,因携此卷见示。始见其笔墨纵横,超逸入神,有运斤成风之妙,而总归于平淡。大痴二百年翻身出世作怪,白石翁所以自况者,征之今日,端不可让。余残年何幸获此钜观,虽欣(、)羡有心,未敢轻请,乃蒙石谷慨许舐笔,兼欲索诗题识见贻,闻之盎不胜狂喜。侍御清风峻节,砥柱颓波,丽藻雄文,主盟夙雅。余皈乡亦已有年,顾髦衰无由披觏,今邀借芬齿,被以馀光,讵非三生庆快。而石谷古今绝艺,得夫子而名益彰。神怡务闲,又得江山之助,其进乎技者。正不知所止。长夏深林,解衣盘礴。吾知息壤之盟,未寒琼枝之投,有望矣!(、)

元四大家画,皆宗董、巨,其不为法缚,意超象外处,总非时流所可企及,而山樵尤脱化无垠,元气磅礴,使学者莫能窥其涯涘,故求肖似良难。惟石谷深得其神髓,尺幅巨幛,无不乱真。此卷为高足荇文作,凡林壑之开合蔽亏,烟云之变幻灭没,寓法度于纵放之中,得奇趣于笔墨之外,山樵奇秘密藏,指授已无馀蕴。荇文得此,心摹手追,行见黄鹤一灯,近在虞山,相续无尽,讵非艺林快事耶!书以志喜。(、)

石谷于画道研深入微,凡唐、宋、元名迹,已悉穷其精蕴,集以大成,名惊爆海内,远近丐求者户外屣满,欲作铁门限久矣。近从鹿城舟次得快睹巨册摹古共二十帧,笔端变化,于前哲神韵种种各极其致,数玩回环,如探海藏,如罗宝网,不觉目眩魂摇,但惜先有所归,不获乞为家秘,朝夕坐卧其间,不胜怅惘耳。(、)

石谷画囊括古人,凌轶近代,声名震爆海内,无待缕述也久矣。迩日过娄,携一巨卷,高尺有咫,而长则数十倍之,乃为高西园作者。初犹秘不示人,既从其笥中搜得,才一展观,便觉烟云满纸,其间云峦层迭,林木盘纡,苍蔚蒙茸,恍迷出入。而寻源抉奥,

飞泉曲磴,历历分明,且皴斫勾点,诸法具备,变幻无穷,一以高古莽苍为主。总之化机在手,元气淋漓,合荆、关、董、巨为一。盖有不期然而自然者,真极艺苑之能事,为画禅之大观也。吴中自文、沈、唐、仇之后,有石谷子画道始树正鹄,及门者英俊辈出,争奇竞爽,今又有此卷为矜式,使学者知所向方,将来虞山一隅,笔墨之盛,正未知所止。余衰耋残年,犹及见之,可胜庆幸。(、)

吴门自白石翁,文、唐两公时,唐、宋、元名迹尚富,鉴赏盘礴,与之血战,观其点染,即一树一石皆有原本,故道最盛。自后名手辈出,各有师承,虽神韵浸衰,矩度故在。后有一二浅识者古法茫然,妄以己意炫奇,流传谬种,为时所趋,遂使前辈典型荡然无存,至今日而澜益甚,云间董宗伯后亦云,良可慨也。虞山王子石谷,天资既高,又师承廉州,受正法眼藏,规模古人,遂得三昧,兹偕廉州过访,请余尽出所藏宋元人画,纵观多有悟入。能于笔墨之外。抉摘其元妙,尤为时流所难,将来精进,未见其止。此卷遍仿宋元诸家,皆平日偶见名迹,蕴之胸中而驱之笔端者,气韵往往夺真,眼之所见,手辄随之,自是当今绝艺。吴中画道之衰,端赖振起,不独称雄一时矣,可胜叹服。(、)

丹青家具文秀之质而浑厚未足,得遒劲之力而风韵不全,至如石谷众美毕具,可谓毫发无遗恨矣。此图深沉淡远。元气灵通。尤称合作,良可宝也。(、)

王鉴染香庵跋画

苏州刺史张约庵先生,书法山谷,画宗北苑,得其三昧,不拘拘形似也。此幅为程子余中所图,树石苍润,笔墨遒美,尤称合作,惜画未竟而先生谢世,余中藏之笥中。历观近时画家,皆不足相续;一见石谷遂以属之。石谷曰:“吾学力未至,姑缓之。”藏之又三年,复举以相示,石谷笑曰:“可以承命矣!”乃澄心敛气,惨淡经营,忽起奋笔,竟日而起,不啻如出一手。今春余卧病半塘,余中携以见示,谓余曰:“吾得此画,如获天球,且两公为吾点染亦非寻常。非子为之阐扬,千古韵事几于泯灭。”余谢不敏,因思向年游秣陵,见魏府收藏叔明、云林合作;后至长安,又见于久、山樵合作,浑然天成,不可分别。意谓先辈风流,难乎其继,今得遇此,顿还旧观,不意石谷之艺,一至此极。独念白首时移,故交零落。约庵墓木已拱,此余之所以悲喜交集者也。余中其珍藏之,不遇法眼,勿以轻示。(、)

画之有董、巨,如书之有钟、王,舍此则为外道。

惟元季大家,正脉相传。近代自文、沈、思翁之后,几作广陵散矣。独大痴一派、吾娄烟客奉常深得三昧意,此外无人。客冬遇王子石谷、沈子伊在于金阊,得观所作,俱师子久,而各有出蓝之妙,不啻如朝彩敌夜光,令人应接不暇也。此卷乃石谷一夕所成以赠伊在者,余见其笔法遒美,元气淋漓,爱之不忍去乎!几欲学米颠据船无赖,但非所以待知己,为题数语归之。(、)

人见佳山水,辄曰如画;见善丹青,辄曰逼真。则

知形影无定法,真假无滞趣,惟在妙悟人得之,不尔工未为上乘也。故论画者有神品、妙品之别,有大家、名家之殊,丝毫弗爽也。成弘间,吴中翰墨甲天下,推名家者惟文、沈、仇、唐诸公,为掩前绝后。迩来弧矢价高、文章气浊,所谓笔底烟霞,胸中邱壑,盖百千人仅一见。吴门一云沈子,虞山石谷王子,皆从余游,沈子为白石翁后人,王子为大痴乡晚,两人俱灵心妙腕,相得甚欢,相益非浅。今观石谷所赠一云长卷,烟岚变幻,林皋萧瑟,巨然在焉,呼之欲出矣。昔白阳、罄宝同出待诏之门,名满江左,余自愧弗及文翁,二子迥高出于陈、钱之上。师不必贤于弟子,信然哉!因题数语,以志自幸。岁在庚子小春既望,娄东友人王鉴漫跋。(、)

吾郡画家文、沈后,几作广陵散矣。近时画道最盛,颇知南宗正脉,但未免过于精工,所乏自然之致,余此册虽不能梦见古人,幸无纵横习气耳。

王翚清晖画跋

宋之有元章、元晖,犹晋之有羲、献也。虎儿真迹,流传已少,况南宫乎。昔白石翁题元晖《潇湘图》云:七十五岁始得一睹,以快生平。翚生较晚,窃得于米家父子有缘,凡小米真迹,合见数种,又于荆溪吴氏见大米《云起楼图》,已为大快。今秋客京邸,渭翁老先生出示此卷,与吴氏所藏笔气无二,至山头多不作横点,只用墨破凹凸之形,树木、人物、屋宇皆极精工。似王右丞风格,又属变体,洵知大家笔妙,无所不可耶。翚粗事皴染,不敢望启南万一,而赏鉴之缘或过之。用以自幸,并为好古者志喜云。

嗟呼!画道至今日而衰矣,其衰也自晚近支派之流弊起也。顾、陆、张、吴,辽者远矣;大小李以降,洪谷、右丞,逮于李、范、董、巨。元四大家,皆代有师承,各标高誉,未闻衍其馀绪,沿其波流。如子久之苍浑,云林之淡寂,仲圭之渊劲,叔明之深秀,虽同趋北苑,而变化悬殊,此所以为百世之宗无弊也。洎乎近世,风趋益平,习俗愈卑,而支派之说起。文进、小仙以来,而浙派不可易矣;文、沈而后,吴门之派兴焉。董文敏起一代之衰,抉董、巨之精,后学风靡,以云间之口实。琅玡、太原两先生,源本宋元,媲美前哲,远迩争相效仿,而娄东之派又开。其他旁流绪沫,人自为家者未易指数,要之承讹藉舛,风流都尽。翚自龆时搦管,仡仡穷年,为世俗流派拘牵,无繇自拔。大抵右云间者深讥浙派,祖娄东者辄诋吴门,临颖茫然,识微难洞。已从师得指法,复于东南收藏好事家纵揽右丞、思训、荆、董、胜国诸贤,上下千馀年,名迹数百种,然后知画理之

精微,画学之博大如此,而非区区一家一派之所能尽也。由是潜神苦志,静以求之,每下笔落墨,辄思古人用心处。沈精之久,乃悟一点一拂,皆有风韵;一石一水,皆有位置。渲染有阴阳之辨,傅色有今古之殊,于是涵咏于心,练之于手,自喜不复为流派所惑,而稍稍可以自信矣。

己丑初冬,偶过娄水,秋涯王子出余仿王晋卿《平桥秋色》一帧见示,上有恽南田五诗。犹忆三十年前,侯官张超然与南田同客虞山,余为之画柳,两公各赋绝句十二章以宠之。南田继亦为鹤来主人画柳,书前诗。此册向藏鹤来,秋涯心艳之而卒不可夺。丙戌秋杪,扁舟相访,欲余规模其概,聊为中郎虎贲。时超然方以八闽解元侨寓吾虞,图成之日属其杂题数页,追述旧游。而秋涯买牛得羊,或亦从此绝意恽册矣,无何北溪陈子购以饷秋涯。拙笔简率无足道,而南田没且二十年,览其遗墨,一题再题,词翰依依。老人低徊曩昔,感喟良多,而秋涯方自诧一帧之中具两人旧迹,为贤于鹤来所藏。遂命余补书七诗,而序其端委。如此,十月十有九日,海虞七十八老人王晕识。时寓水云精舍。

王叔明作《修竹远山》,尝称文湖洲《暮霭横巷》,笔力不在郭熙下。于树石间写丛竹,乃自其肺腑中流出,不可以笔墨畦径观也。南田此图,真能与古人把臂同行,但属余点缀,欲如一峰、黄鹤合作《竹趣图》。余笔不逮古,何能使绘苑传称事耶丙寅腊月望后三日,王翚识。

墨井道人,与余同学、同庚又复同里,自其遁迹高隐以来,余亦奔走四方,分北者久之。然每见其墨妙出宋入元,登峰造极,往往服膺不佚。此图为大年先生所作,越今已二十馀年,尤能脱去平时蹊径,如对高人逸士,冲和幽淡、骨貌皆清,当与元镇之狮林、石田之奚川并垂天壤矣。余欲继作,恐难步尘,奈何奈何。(此帧壬申四月得于粤东)

赵令穰规模右丞,每写水村,必肖家风,使人玩赏无已。董文敏云:王晋卿尚有畦径,不若大年平淡天真,为超轶逸尘,此言信然。

凡作一图,用笔有粗有细、有浓有淡、有干有湿,方为好手。若出一律,则光矣。(麓台云:山水用笔须毛,毛字从来论画者未之及。盖毛则气古而味厚,石谷所谓光正毛之反也。)

画有明暗,如鸟双翼,不可偏废。明暗兼到,神气乃生。

以元人笔墨,运宋人邱壑,而泽以唐人气韵,乃为大成。

画石欲灵活,忌刻板。用笔飞舞不滞,则灵活矣。繁不可重,密不可窒,要伸手放脚,宽闲自在。

凡设青绿,体要严重,气要轻清,得力全在渲晕。余于青绿法静悟三十年,始尽其妙。皴擦不可多,厚在神气,不在多也,气愈清则愈厚。

此余四十年前所作,时序如流,交游零落,茫然不知为何人作也。余老矣!年往学荒,精神耗敝,转觉曩时笔墨于古略有入处,始知画道之难,愈求愈远也。展阅之馀,因书数语以志愧。辛巳夏五,耕烟散人王翚识。

北宋徐崇嗣创制没骨花,远宗僧繇积染之妙,一变黄筌勾勒之工。盖不用笔墨,全以彩色染成,阴阳向背,曲尽其态,超乎法外,合于自然,写生之极致也。南田子拟议神明,真能得造化之意,近世无与能者。石谷王翚题。

绣谷先生慕坡公之为人,以苏名其斋,犹坡公图白傅于斋之意也。苏公为当日之白傅,先生殆今之善学坡公者耶。麓台学士尝为图赠之,兹复索余图,用龙眠山庄意,又差近大年一派,虽各辟门庭,而气运风规似不远也。戊子九月二十三日,海虞耕烟散人王翚识。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阅读记录 书签 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