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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林玉露

鶴林玉露卷之二 乙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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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友

常州宜興縣黃土村,東坡南遷北歸,嘗與單秀才步田至其地。地主攜酒來餉曰:「此紅友也。」坡曰:「此人知有紅友,而不知有黃封,可謂快活。」余嘗因是言而推之,金貂紫綬,誠不如黃帽青簑;朱轂繡鞍,誠不如芒鞋藤杖;醇醪養牛, 【 醇醪養牛「養」,諸本作「豢」。】 誠不如白酒黃雞;玉戶金鋪,誠不如松窗竹屋。無他,其天者全也。 【 其天者全也明活字本下有雙行夾註云:「圖經誤刊『紅灰』為『紅友』,韻府遂收於『友』字下,誤人多矣。如羅大經、周必大輩皆以為『友』,皆圖經之誤也。宜興志蔣捷詩「老去紅灰酒甕前」之句,可見自有知者。彼田父巧言曰『紅友』即『紅灰』,自是造法用紅灰。弼記。」案,羅氏言「紅友」,蓋本一續圖經。宋張世南遊宦紀聞卷七云:「往年邑簿朱冠卿,續編圖經云:『五十五里,地名黃土村。坡公嘗與單秀才,步田至焉。地主以酒見餉,謂坡曰:此紅友也。坡言:此人知有紅友,不知有黃封,真快活人也。』」】

韓平原客

韓平原嘗為南海尉,延一士人作館客, 【 延一士人作館客「館」,明活字本無。】 甚賢而文。既別,音問杳不通。平原當國,常思其人。一日,忽來上謁,蓋已改名登第數年矣。一見歡甚,館遇極厚。嘗夜闌酒罷,平原屏左右,促膝問曰:「某謬當國秉,外間議論若何?」其人太息曰:「平章家族危如纍卵矣, 【 平章家族危如纍卵矣「平章」,原作「平原」,審下文屢言「平章」,當作「平章」是,據諸本改。】 尚復何言?」平原愕然問故。對曰:「是不難知也,椒殿之立,非出於平章,則椒殿怨矣。皇子之立,非出於平章,則皇子怨矣。賢人君子,自朱熹、彭龜年、趙汝愚而下,斥逐貶死,不可勝數,則士大夫怨矣。邊釁既開,三軍暴骨,孤兒寡婦之哭聲相聞,則三軍怨矣。並邊之民死於殺掠,內地之民死於科需,則四海萬姓皆怨矣。叢是眾怨,平章何以當之?」平原默然久之曰:「何以教我?」其人辭謝再三。固問,乃曰:「僅有一策,主上非心黃屋,若急建青宮,開陳三聖家法,為揖遜之舉,則皇子之怨可變而為恩,而椒殿退居德壽,雖怨無能為矣。於是輔佐新君,渙然與海內更始,曩時諸賢,死者贈恤,生者召擢。遣使聘虜,釋怨請和,以安邊境。優犒諸軍,厚恤死士,除苛解慝,盡去軍興無名之賦,使百姓有更生之意。然後選擇名儒,遜以相位,乞身告老,為綠野之游,則易危為安,轉禍為福,或者其庶幾乎!」平原猶豫不能決,欲留其人,處以掌故。其人力辭,竟去。未幾禍作。

詠鷗

杜少陵詩云「鷗行炯自如」,形容甚妙。如召南大夫節儉正直,而退食委蛇;彼都人士,行歸于周,而從容有常,皆炯自如者也。

老瓦盆

杜少陵詩云:「莫笑田家老瓦盆,自從盛酒長兒孫。傾銀注玉驚人眼,共醉終同臥竹根。」蓋言以瓦盆盛酒,與傾銀壺而注玉杯者同一醉也,尚何分別之有。由是推之,蹇驢布韉,與金鞍駿馬同一遊也;松床莞席,與繡帷玉枕同一寢也。知此,則貧富貴賤,可以一視矣。昔有僕嫌其妻之陋者,主翁聞之,召僕至。以銀杯瓦碗各一,酌酒飲之。問曰:「酒佳乎?」對曰:「佳。」「銀杯者佳乎?瓦碗者佳乎?」對曰:「皆佳。」主翁曰:「杯有精粗,酒無分別,汝既知此,則無嫌於汝妻之陋矣!」僕悟,遂安其室。少陵詩意正如此。而一本迺以「玉」字作「瓦」字, 【 迺以玉字作瓦字「以」,諸本作「改」。】 失之矣。

去婦詞

李太白去婦詞云:「憶昔初嫁君,小姑纔倚床。今日妾辭君,小姑如妾長。回頭語小姑,莫嫁如兄夫。」古今以為絕唱。然以余觀之,特忿恨決絕之詞耳,豈若谷風去婦之詞曰「毋逝我梁,毋發我笱」,雖遭放棄,而猶反顧其家,戀戀不忍乎!乃知國風優柔忠厚,信非後世詩人所能彷彿也。古今賦昭君詞多矣,唯白樂天云:「漢使?迴憑寄語,黃金何日贖蛾眉?君王若問妾顏色,莫道不如宮裏時。」前輩以為高出眾作之上,亦謂其有戀戀不忘君之意也。歐陽公明妃詞自以為勝太白,而實不及樂天。至於荊公云「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則悖理傷道甚矣。杜子美儒冠忍餓,垂翅青冥,殘盃冷炙,酸辛萬狀,不得已而去秦,然其詩曰,「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戀君之意,藹然溢於言外。其為千載詩人之冠冕,良有以也。魏鶴山云:「處人倫之變,當以三百五篇為正。考槃、小宛之為臣,小弁、凱風之為子,燕燕、谷風之為婦,終風之為母,柏舟之為宗臣,何人斯之為友,皆不遇者也。而責己重以周,待人輕以約,優柔諄切,怨而不怒,憂而不敢疏也。東坡在黃在惠在儋,不患不偉,患其傷於太豪,便欠畏威敬怒之意。 【 便欠畏威敬怒之意「怒」,明活字本作「恕」。】 如『茲遊最奇絕,所欠唯一死』之類,詞氣不甚平,又如韓文公廟碑詩云:『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方作諫書時,亦冀諫行而跡隱,豈是故為詆訐,要為南海之行。蓋後世詞人多有此意,如『去國一身,高名千古』之類,十有八九若此。不知君臣義重,家國憂深。聖賢去魯去齊,不若是恝者,非以一去為難也。」此論精矣。

楊太真

武惠妃薨,明皇悼念不已,後宮數千,無當意者。或言壽王妃楊氏之美,絕世無雙。帝見而悅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為女官,號「太真」,更為壽王娶韋昭訓女。潛納太真宮中,寵遇如惠妃,冊為貴妃,與衛宣公納伋之妻無以異。白樂天長恨歌云:「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為尊者諱也。近時楊誠齋題武惠妃傳云:「桂折秋風露折蘭,千花無朵可天顏。壽王不忍金宮冷,獨獻君王一玉環。」詞雖工,意亦未婉。唯李商隱云:「龍池賜酒敞雲屏, 【 龍池賜酒敞雲屏「敞」,原誤作「?敞」,據諸本並玉谿生詩集箋注卷三龍池改。】 羯鼓聲高眾樂停。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其詞微而顯,得風人之體。

遷謫量移

士大夫危言峻節,遷謫凄涼,晚歲收用,衰落懲創,刓方為圓者多矣。呂子約謫廬陵,量移高安,楊誠齋送行詩云:「不愁不上青霄去, 【 不愁不上青霄去「霄」,原作「雲」。案,審下「上了青霄莫愛身」句,當作「霄」是,據諸本改。】 上了青霄莫愛身。」蓋祖杜少陵送嚴鄭公云:「公若居臺輔, 【 公若居臺輔「居」,九家集注杜詩卷二二奉送嚴公入朝作「登」。】 臨危莫愛身。」然以之送遷謫流徙之士, 【 送遷謫流徙之士「流徙」,諸本作「向用」。】 則意味尤深長也。

隱士出山

晁以道與陳叔易俱隱嵩山,叔易被召出山,以道作詩云:「處士何人為作牙,盡攜猿鶴到京華。 【 盡攜猿鶴到京華「鶴」,原作「雀」,據諸本並宋朱弁風月堂詩話卷下引改。】 故山巖壑應惆悵, 【 故山巖壑應惆悵風月堂詩話卷下引作「可憐巖壑空惆悵」。】 六六峰前只一家。」 【 六六峰前只一家「只」,風月堂詩話卷下引作「少」。】 籍溪胡原仲除正字,朱文公寄詩云:「先生去上芸香閣,閣老新峨豸角冠。留取幽人臥空谷,一川風月要人看。」 【 一川風月要人看原下有夾注云:「閣老,劉共父也。」】 二詩相似,然以道後亦出山,時人反以此詩嘲之。文公卷舒以道,難進易退,高節全名,師表百世,乃知終南、少室之流,與有道之士,正不可同年語也。

批答援引

東坡批答呂大防辭免恩命云:「卿有夷狄盜賊之虞, 【 卿有夷狄盜賊之虞「夷狄盜賊」原倒作「盜賊夷狄」,據諸本並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三八批答改。】 倉廩禮樂之歎,陰陽風雨之憂,此三者,誠當今之大計。孟子曰:『責難於君謂之恭。』夫既以責其君,而不以身任之, 【 而不以身任之經進東坡文集事略下有一「者」字。】 非仁人也。」蓋援其所自言者以勉之。近時真西山批答參政樓鑰乞致仕不允云:「夫七十致仕,雖著于經,二三大臣,難拘此制。卿昔代言,嘗以是卻臣鄰之請矣,豈今日遂忘斯誼乎?」此又切矣。

物畏其天

潁濱釋莊子曰:「魚不畏網罟,而畏鶗鶘,畏其天也。」物之畏其天,誠有可怪者。余里中一村童,嘗見大蛙十數,聚于汙池叢棘之下。欲前捕之,熟視,乃一巨蛇蟠棘下,以恣啖群蛙,群蛙凝立待啖,不敢動。又村叟見蜈蚣逐一蛇,行甚急, 【 行甚急「甚」,原誤作「其」,據諸本改。】 蜈蚣漸近,蛇不復動,張口以待,蜈蚣竟入其腹。逾時而出,蛇已斃矣。村叟棄蛇于深山中,踰旬往視之,小蜈蚣無數食其腐肉。蓋蜈蚣產卵于蛇腹中也。余又嘗見一蜘蛛,逐蜈蚣甚急,蜈蚣逃入籬搶竹中。蜘蛛不復入,但以足跨竹上,搖腹數四而去。伺蜈蚣久不出,剖竹視之,蜈蚣已節節爛斷如鱟醬矣。蓋蜘蛛搖腹之時,乃灑溺以殺之也。物之畏其天有如此者。夫蛇之恣啖群蛙,自以為莫己敵矣,而不知蜈蚣之能涉其腹也。蜈蚣之斃蛇育子,自以為莫吾禦矣,而不知蜘蛛之能醢其軀也。世之人昂昂然以凶毒自多者,可以觀矣。且蛙之不能敵蛇,固也。蜈蚣小於蛇矣, 【 蜈蚣小於蛇矣「矣」,原脫,據諸本並下文句式補。】 而能制蛇。蜘蛛小於蜈蚣矣,而能制蜈蚣。物豈專以小大為強弱哉!

詩用助語

詩用助語,字貴妥帖。如杜少陵云:「古人稱逝矣,吾道卜終焉。」又云:「去矣英雄事,荒哉割據心。」山谷云:「且然聊爾耳,得也自知之。」韓子蒼云:「曲檻以南青嶂合,高堂其上白雲深。」皆渾然帖妥。吾郡前輩王才巨云: 【 王才巨云諸本作「王才臣云」。案,本書乙編卷四「題貧樂圖」條亦作「王才臣」,當是。】 「並舍者誰清可喜,各家之竹翠相交。」曾幼度云:「不可以風霜後葉,何傷於月雨餘雲。」亦佳。

存問逐客

李泰發忤秦檜,貶海上,雷州守王彥恭存問周餽甚至。檜聞之,貶彥恭。辰陽陸升之,泰發姪婿也,告訐泰發家事,得刪定官。檜死,彥恭復官,升之貶雷州。胡澹菴謫嶺南,士大夫多凌蔑之,否則畏避之。方滋字務德,本亦檜黨,待之獨有加禮。澹菴深德之。檜死,其黨皆逐。務德入京,謀一差遣不可得,栖栖旅館。澹菴偶與王梅溪語及其事,梅溪曰:「此君子也。」率館中諸公訪之,且揄揚其美,務德由此遂晉用。由此觀之,君子贏得做君子,小人枉了做小人。

野服

朱文公晚年,以野服見客,榜客位云: 【 榜客位云以下朱文公榜客位語,亦見遊宦紀聞卷八,較此為多。】 「滎陽呂公,嘗言京洛致仕官與人相接,皆以閒居野服為禮,而歎外郡之不能然。其旨深矣!某已叨誤恩,許致其事,本未敢遽以老夫自居,而比緣久病,艱於動作,遂不免遵用舊京故俗,輒以野服從事。然上衣下裳,大帶方履,比之涼衫,自不為簡。其所便者,但取束帶足以為禮,解帶足以燕居,且使窮鄉下邑,得以復見祖宗盛時京都舊俗如此之美也。」余嘗於趙季仁處,見其服上衣下裳。衣用黃白青皆可,直領,兩帶結之,緣以皁,如道服,長與膝齊。裳必用黃,中及兩旁皆四幅,不相屬,頭帶皆用一色,取黃裳之義也。別以白絹為大帶,兩旁以青或皁緣之。見儕輩則繫帶,見卑者則否。謂之野服,又謂之便服。

而已失官

寶慶初元,洪舜俞為考功郎,應詔言事,詞旨剴切。真西山謂陳正甫曰:「讀洪考功封事,某殊有愧色。」其封事中論臺諫失職云:「月課將臨,筆不敢下,稱量議論之異同,揣摩情分之厚薄,可否未決,吞吐不能。其相率勇往而不顧者,恭請聖駕款謁景靈宮而已。」臺臣摘以為言,謂祗見宗廟,此重事也,而洪某乃言「款謁景靈宮而已」,詞語嫚易,有輕宗廟之意。遂遭罷黜, 【 遂遭罷黜「遂」,明活字本作「遠」。】 仍鐫三官。舜俞有詩云:「不得之乎成一事,?因而已失三官。」

函首詩

庶人之讎,釋禮記者謂可盡五世,矧有天下者乎!齊襄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我國家之於金虜,蓋百世不共戴天之讎也。開禧之舉,韓侂冑無謀浪戰,固可罪矣。然乃至函其首以乞和,何也?當時太學諸生之詩曰:「晁錯既誅終叛漢,於期已入竟亡燕。」此但以利害言耳,蓋未嘗以名義言也。譬如人家子孫,其祖父為人所殺,其田宅為人所吞, 【 其田宅為人所吞「宅」,明活字本作「地」;「吞」,明活字本作「容」。】 有一狂僕佐之復讎,謀?計淺,迄不能遂,乃歸罪此僕,送之讎人,使之甘心焉,可乎哉?

前褒後貶

韓昌黎上大尹李實書云:「愈來京師,於今十五年,所見公卿大臣,不可勝數,皆能守官奉職,無過失而已。未見有赤心事上憂國如閣下者。今年以來,不雨者百有餘日。種不入土,野無青艸,而盜賊不敢起,穀價不敢貴,百坊百二十司、六軍二十四縣之人,皆若閣下親臨其家。老姦宿贓,銷縮摧沮,魂亡魄喪, 【 魂亡魄喪「亡」,原誤作「止」,據諸本改。】 影滅跡絕。非閣下條理鎮服,布宣天子威德,其何能及此!」其後作順宗實錄乃云:「實諂事李齊運,驟遷至京兆尹,恃寵強愎,不顧邦法。 【 不顧邦法「法」,明活字本作「本」。案,此言民事,當以「邦本」為是,語出尚書「民惟邦本」。】 是時大旱,畿甸乏食,實一不以介意,方務聚斂徵求,以給進奉。 【 以給進奉「給」,明活字本無。】 每奏對輒曰:『今年雖旱,而穀甚好。』由是租稅皆不免。陵轢公卿,勇於殺害,人不聊生。及謫通州長史,市里讙呼,皆袖瓦礫遮道伺之。」與前書一何反也。豈書乃過情之譽,而史乃紀實之辭耶?然退之古君子,單辭片語,必欲傳信,寧可妄發!而譽之過情,乃至於此,是不可曉也。近時汪彥章投李伯紀啟云:「孤忠貫日,正二儀傾側之中;凜氣橫秋,揮萬騎笑談之頃。」又云:「士訟公冤,咸舉幡而集闕下;帝從民望,令免冑以見國人。」其贊美至矣。及居翰苑,草伯紀謫詞,乃云:「朋姦罔上,有虞必去於驩兜;欺世盜名,孔子先誅於正卯。」又云:「專殺尚威,傷列聖好生之德;信讒喜佞,為一時?小之宗。」與前啟又何反也!伯紀真君子,而醜詆至此。嘻!其甚矣。當時亦有以此問彥章者,彥章云:「我前啟自直一翰林學士,而彼不我用,安得不醜詆之!」是可笑也。退之之於李實,豈亦若是耶?然李實真小人, 【 然李實真小人「然」,原誤作「終」,據諸本改。】 與伯紀不同。退之失於前之過譽,彥章失於後之過毀。譽猶可過也,毀不可過。

春風花艸

杜少陵絕句云:「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艸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或謂此與兒童之屬對何以異。余曰,不然。上二句見兩間莫非生意,下二句見萬物莫不適性。於此而涵泳之,體認之,豈不足以感發吾心之真樂乎!大抵古人好詩,在人如何看,在人把做甚麼用。 【 在人把做甚麼用「甚麼」,原誤作「什甚」,據諸本改。】 如「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野色更無山隔斷,天光直與水相通」,「樂意相關禽對語,生香不斷樹交花」等句, 【 生香不斷樹交花「花」,明活字本作「枝」。】 只把做景物看亦可,把做道理看,其中亦儘有可玩索處。大抵看詩,要胸次玲瓏活絡。 【 要胸次玲瓏活絡「絡」,原誤作「終」,據諸本改。】

旌忠莊

韓世忠嘗議買新淦縣官田, 【 韓世忠嘗議買新淦縣官田「新淦」,明活字本作「當塗」,下同。】 高宗聞之,御札特以賜世忠。其詞云:「卿遇敵必克,克且無擾。聞卿買新淦田為子孫計,今舉以賜卿,聊旌卿之忠。」故其莊號旌忠。蓋當時諸將,各以姓為軍號,如張家軍、岳家軍之類,朝廷頗疑其跋扈。聞其買田,蓋以為喜,故特賜之。世忠之買田,亦未必非蕭何之意也。「克且無擾」四字,可謂要言。如王全斌輩,非不克,奈擾何?信能行此四字,雖古名將,何以加諸!

三將

漢惟一趙充國,唐惟一王忠嗣,本朝惟一曹彬,有三代將帥氣象。唐人詩云:「澤國山河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讀之可為酸鼻。

彤庭分帛

杜少陵詩云:「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聖人筐篚恩,實欲邦國活。臣如忽至理,君豈棄此物。」即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之意也。士大夫誦此,亦可以悚然懼,惻然思矣。余嘗見州郡迓新者,設飾甚費。因成詩云:「赤子須摩撫,紅塵幾送迎。幕張雲匼匝,車列鑑鮮明。豈是朘民血,空教適宦情。忍聞分竹者,竭澤自求盈。」

血山

兗王假山成, 【 兗王假山成「兗王」,考宋史卷二七七姚坦傳,姚坦為益王府翊善,嘗指益王所營假山為血山,非兗王,疑此處所記有誤。】 請宮僚觀之,姚坦熟視曰:「此血山耳。」開寶塔成,田錫上疏曰:「眾以為金碧熒煌,臣以為塗膏釁血。」

吾心如秤

諸葛孔明曰:「吾心如秤,不能為人作輕重。」至哉言乎。信能此,則吾心即造化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己不勞而萬物服矣。乃知孔明長嘯草廬時,其所講不在伊呂下。杜少陵云:「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可謂識孔明心事矣。或謂既比之以伊呂矣,又比之以蕭、曹,何也?余曰,不然,下句蓋惜其指揮未定而死耳,使其指揮若定,則雖蕭、曹且不能當,況司馬仲達乎!指揮蓋措置經畫也,如兵民雜耕,留屯久駐之類。失猶無也,故末句有志決身殲之歎。

韓范用兵

郭仲晦云,用兵以持重為貴。蓋知彼知己,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此百戰百勝之術也。昔韓、范二公在五路,韓公力於戰,范公則不然,曰:「吾唯知練兵選將,積穀豐財而已。」余觀東軒筆錄載,韓公欲五路進兵,以襲平夏,范公不可。韓公遣尹師魯至慶州,約進兵,范公曰:「我師新敗,士卒氣沮,但當謹守,以觀其變,豈可輕兵深入!」師魯嘆曰:「公於此乃不及韓公。韓公嘗云,大凡用兵,當先置勝負於度外。公何區區過慎如此?」范公曰:「大軍一動,萬命所懸,乃可置於度外乎?」師魯不能強而還。韓公遂舉兵,次好水川。元昊設伏,我師陷沒,大將任福死之。韓公遽還,至半途,亡者之父兄妻子數千人,號於馬首,持故衣紙錢,招魂而哭曰:「汝昔從招討出征,今招討歸,而汝死矣,汝之魂識,亦能從招討以歸乎!」哀慟之聲震天地。韓公掩泣,駐馬不能進。范公聞之,歎曰:「當是時,難置勝負於度外也。」國朝人物,當以范文正為第一,富、韓皆不及。富公欲誅晁仲約,其見亦不逮范公。余嘗有詩云:「奮髯要斬高郵守,攘臂甘驅好水軍。到得繞?停轡日,始知心服范希文。」

天佑忠賢

劉元城貶梅州,章惇輩必欲殺之。郡有土豪,凶人也。以貲得官, 【 以貲得官「貲」,原誤作「此」,據諸本改。】 往來京師,見章惇,自言能殺元城。惇大喜,即除本路轉運判官。其人驅車速還。 【 其人驅車速還「速」,明活字本作「遠」。】 及境,郡守遣人告元城。元城略處置後事,與客笑談飲酒以待之。至夜半,忽聞鐘聲,問之,則其人已嘔血死矣。 【 其人已嘔血死矣「已」,諸本作「忽」。】 秦檜晚年,嘗一夕秉燭獨入小閣,治文書至夜半。 【 至夜半「半」,諸本作「分」。】 蓋欲盡殺張德遠、胡邦衡諸君子凡十一人。區處既定,只俟明早奏行之。四更忽得疾,數日而卒。檜父嘗為靜江府古縣令,守帥胡舜陟欲為檜父立祠於縣,以為逢迎計。縣令高登,剛正士也,堅不奉命。舜陟大怒,文致其罪, 【 文致其罪「文」,諸本作「交」。】 送獄鍛鍊,備極慘毒,登幾不能堪。未數日,舜陟忽殂,登乃獲免。近時大理評事胡夢昱,以直言貶象郡,過桂林,帥錢宏祖欲害之。未及有所施行,亦暴亡。嗚呼!謂天不佑忠賢,可乎?

齊人歸女樂

朱文公云:「齊人歸女樂,說者謂愛女樂必怠於政事, 【 說者謂愛女樂必怠於政事「愛」,諸本作「受」。】 故孔子遂行。然以史記觀之,又似夫子懼其讒毀而去。如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是已。魯仲連論帝秦之害,亦曰:「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處梁之宮,梁君安得晏然而已乎?」想當時列國多此等事,故夫子不得不星夜急走。余謂齊人但欲蠱魯君之心,君心既蠱,則所謂怠於政事、聽讒嫉賢之事,自然色色有之。楊誠齋云:「人主之治天下,必先正其治之之主, 【 必先正其治之之主人前「之」字明活字本作「人」。】 人臣之相其君,必先正其人主之主。而小人敵國之欲傾人之國也,必先敗其人主之主而已。」齊人懲於夾谷而謀魯也,不以齊謀魯也,以魯謀魯也。魯以女樂罷朝而孔子行,則先敗其用孔子之主也,孰謂用孔子之主, 【 孰謂用孔子之主「謂」,原誤作「為」,據諸本改。】 非魯君之心乎?

張魏公討苗劉

苗傅、劉正彥之亂,張魏公在秀州,謀舉勤王之師。苗、劉偽詔至,大赦,厚犒諸軍。公潛於府庫中尋舊詔書,令人馳往十數里外, 【 令人馳往十數里外「馳」,明活字本作「持」。】 易其詔。既至,令僚屬宣詔,但為撫諭之詞,略張於譙樓,旋即斂之。大犒諸軍,群情賴以不搖。時張俊亦在秀州, 【 張俊亦在秀州「亦在」,明活字本作「至」。案,考宋史卷三六九張俊傳,俊後至,故似以「至」為是。】 公深結之。會韓世忠舟師亦至,公與世忠對哭。因饗俊、世忠將士, 【 因饗俊、世忠將士「俊」,原誤作「浚」,據諸本改。】 呼諸將校至前,抗聲問曰:「今日之事, 【 今日之事宋史卷三六一張浚傳作「今日之舉」。】 孰逆孰順?」皆對曰:「賊逆我順。」又曰:「若浚此舉違天悖人,可取浚頭歸苗傅,不然,一有退縮,悉以軍法從事!」眾皆感憤。遂勒兵行次臨平,逆黨屯拒不得前。世忠等搏戰,大破之。傅、正彥遁入閩,追獲斬首。拜公知樞密院事,時年纔三十三。 【 時年纔三十三「三十三」,諸本作「三十二」。】

贈頭陀詩

楊誠齋贈抄經頭陀詩云: 【 贈抄經頭陀楊萬里朝天集題作「送德輪行者」。】 「刺血抄經奈若何, 【 刺血抄經奈若何「刺」,朝天集作「瀝」,義長。案,「瀝血抄經」,蓋本韓愈詩「瀝血以書辭」。】 十年依舊一頭陀。袈裟未著言多事, 【 袈裟未著言多事「言」,朝天集作「愁」。】 著了袈裟事更多。」今世儒生,竭半生之精力,以應舉覓官。幸而得之,便指為富貴安逸之媒,非特於學問切己事不知盡心,而書冊亦幾絕交。如韓昌黎所謂「牆角君看短檠棄」,陳後山所謂「一登吏部選,筆硯隨掃除」者多矣。是未知著了袈裟之事更多也。 【 是未知著了袈裟之事更多也「之」字疑衍。】 余同年李南金登第後,畫師以冠裳寫其真。南金題詩云:「落魄江湖十二年,布衫闊袖裹風煙。如今各樣新裝束, 【 如今各樣新裝束「各」,原作「個」,審詩義,似以「各」為長,據諸本改。】 典卻清狂賣卻顛。」雖一時戲語,然知紳裳之束縛,非韋布比,而加意檢束,亦自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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