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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志林 四库本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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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东坡志林卷三

宋 苏轼 撰

宋君夺民时以为台而民非之无忠臣以掩其过也子罕释相而为司空民非子罕而善其君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管仲所为三归之台以掩桓公此战国策之言也苏子曰管仲仁人也战国策之言庶几是乎然世未有以为然者也虽然管仲之爱其君亦陋矣不谏其过而务分谤焉或曰管仲不可谏也苏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谏而不聼则不用而已矣故孔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善用兵者破敌国当如小儿毁齿以渐揺撼取之虽小痛而能堪也若不以渐一拔而得齿则取齿足以杀儿王翦以六十万人取荆此一拔取齿之道也秦亦惫矣二世而败坐此也夫

左氏云管仲之世祀也宜哉谓其有礼也而管仲之後不复见於齐者余读其书大抵以鱼盐富齐耳余然後知管子所以无後於齐者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又曰如其仁夫以孔子称其仁左丘明称其有礼然不救其无後利不可与民争也如此桑弘羊灭族韦坚王鉷杨慎矜王涯之徒皆不免於祸孔循诛死有以也夫

常病太史公言宰我与田常作乱夷其族使吾先师之门乃有叛臣焉而天下通祀者容叛臣其间岂非千载不蠲之惑也耶近令儿子迈考閲旧书究其所因则宰我不叛其验明甚太史公固陋承疑使宰我负寃千载而吾先师与蒙其诟自兹一洗亦古今之快也

蒍贾论子玉过三百乘而却克自谓不如先大夫请八百乘将以用寡为胜抑将以多为贤也如淮隂侯言多多益善是用多亦不易古人以兵多败者不可胜数如王寻符坚哥舒翰者多矣子玉刚而无礼少与之兵或能戒惧而可不败耶

晋惠帝为太子卫瓘欲陈啓废立之策而未敢发会燕凌云台瓘托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启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床曰此座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贾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语乃於衆中言之岂所谓不密失身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邓艾之寃天夺其魄耳

晋武帝欲为太子娶妇卫瓘曰贾氏有五不可青黑短妬而无子竟为羣臣所举娶之竟以亡晋妇人黑白美恶人人知之而爱其子欲为娶妇且使多子者人人同也然至其惑於衆口则颠倒错谬如此俚语曰证龟成鳖此未足怪也以此观之当云证龟成蛇小人之移人也使龟蛇易位而况邪正之在其心利害之在岁月後者耶

阮籍见张华鹪鹩赋叹曰此王佐才也观其意独欲自全於祸福之间耳何足为王佐乎华不从刘卞言竟与贾氏之祸畏八王之难而不免伦秀之虐此正求全之过失鹪鹩之本意

桓温之所成殆过於刘越石而区区慕之者英雄必自有所以相服初不以成败言以此论之光武之度本不如玄德唐文皇之英气未必过刘寄奴也

观昌邑王与张敞语真清狂不慧者耳乌能为恶既废则已矣何至诛其从官二百余人以吾观之其中从官必有谋光者光知之故立废贺非专以淫乱故也二百人者方诛号呼於市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其有谋明矣特其事秘史无缘得之着此者亦欲後人微见其意也武王数纣之罪孔子犹且疑之光等数贺之恶可尽信哉

匈奴围汉平城羣臣上言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孝奇注全兵云惟弓矢无杂仗也匈奴特无弩耳全兵者言匈奴自战其地不致死不得与我行此危事也

人君不得与臣下争善同列争善犹以为妬可以君父而妬臣子乎晋宋间人主至与臣下争作诗写字故鲍照多累句王僧?用拙笔以避祸悲夫一至於此哉汉文帝言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乃不及非独无损於文帝乃所以为文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汉文胜贾生之论此非独求胜其臣乃与异代之臣争善岂惟无人君之度正如妬妇不独禁忌其夫乃妬他人之妾也

魏武帝既胜乌桓曰吾所以胜者幸也前谏我者万全之计也乃赏谏者曰後勿难言袁绍既败於官渡曰诸人闻吾败必相哀惟田别驾不然当幸其言之中也乃杀丰为明主谋而忠不惟无罪乃有赏为庸主谋而忠赏固不可得而祸随之乃知本初孟德所以兴亡者

方与公谓周昌之吏赵尧年虽少奇士君必异之且代君昌笑曰尧刀笔吏尔何至是居顷之尧说高祖为赵王置贵强相独周昌为可高祖用其策尧竟代昌为御史大夫吕后杀赵王昌亦无能为特谢病不朝尔由此观之尧特为此计?代昌尔安能为高祖谋哉吕后怨尧为此计亦抵尧罪非特不能为高祖谋其自为谋亦不善矣昌谓之刀笔吏岂诬也哉

荀卿云青出於蓝而青於蓝氷生於水而寒於水世之言弟子胜师者辄以此为口实此无异梦中语青即蓝也氷即水也酿米为酒杀羊豕以为膳羞曰酒甘於米膳羞美於羊豕虽儿童必笑之而荀卿以是为辩信其醉梦颠倒之言以至论人之性皆此类也

西汉风俗謟媚不为流俗所移唯汲长孺耳司马迁至伉简然作卫青传不名但谓之大将军贾谊何等人也而谓之爱幸於河南太守吴公此等语甚可鄙而迁不知习俗使然也本朝太宗时士大夫亦有此风至今未甚衰吾尝发策学士院问两汉所以亡者难易相反其意在此也而答者不能尽吾亦尝於上前论之

唐太宗时雉数飞集宫中上以问褚遂良良曰昔秦文公时童子化为雉雌鸣陈仓雄鸣南阳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雄诸侯光武得其雄起南阳有四海陛下本封秦故雌雄并见以告明德上悦曰人不可以无学遂良所谓多识君子哉余以谓秦雉陈宝也岂常雉乎今见雉即谓之宝犹得白鱼即自比武王此謟佞之甚愚瞽其君者而太宗喜之史不讥焉野鸟无故数入宫此正灾异使魏徵在必以高宗鼎耳之祥谏也遂良非不知此舍鼎耳而取陈宝非忠臣也

八蜡三代之戏礼也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礼义亦曰不徒戏而已矣祭必有尸无尸曰奠始死之奠与释奠是也今蜡谓之祭盖有尸也猫虎之尸谁当为之置鹿与女谁当为之非倡优而谁葛带榛杖以丧老物黄冠草笠以尊野服皆戏之道也子贡观蜡而不悦孔子譬之曰一弛一张文武之道盖为是也

唐高祖起兵汾晋间时子建成元吉楚哀王智云皆留河东护家高祖起兵乃密召之隋购之急建成元吉能间道赴太原智云幼不能逃为吏所诛高祖以父子之故不能少缓义师数日以须建成等至乎以此知为秦王所逼高祖逼於裴寂乱宫之事不暇复为三子性命计矣太宗本谋於是时借隋吏以杀兄弟其意明甚新旧史皆曲为太宗润饰杀兄弟事然难以欺後世矣建成元吉之恶亦孔子所谓下流必归欤

吾先君友人史经臣彦辅豪伟人也尝言黄霸本尚教化庶几於富而教之者乃复用乌攫小数陋哉颍川凤凰盖可疑也霸以鶡为神雀不知颍川之凤以何物为之虽近於戏亦有理也

李斯上书谏二世其略曰田常为简公臣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羣臣隂取齐国杀宰予於庭是宰我不从田常为常所杀也弟子传乃云宰我与田常作乱而灭其族孔子耻之李斯事荀卿去孔子不远宜知其实弟子传妄也

曾子曰自吾母而不用吾情吾安所用其情故不情者君子之所甚恶也虽若孝弟者犹所不与以德报怨行之美者也然孔子不取者以其不情也直不疑买金偿亡不辩盗嫂亦士之高行矣然非人情其所以蒙诟受诬非不求名也求名之至也太史公窥见之故其赞曰塞侯微巧周文处謟君子讥之为其近於佞也不疑蒙垢以求名周文秽迹以求利均以为佞佞之为言智也太史公之论微世无晓者吾是以疏之

巢由不受尧禅尧舜不害为至德夷齐不食周粟汤武不害为至仁故孔子不废是说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扬雄者独何人乃敢废此曰允哲尧让舜则不轻於由矣陋哉斯言使夷齐不经孔子雄亦且废之矣世祖诚知揖逊之水尚汚牛腹则干戈之粟岂可溷夷齐之口乎於以知圣人以位为械以天下为牢庶乎其不骄士矣

史记舜本纪舜归而言帝请流共工於幽陵以变北狄放驩兜於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於三危以变西戎殛鲧於羽山以变东夷太史公多见先秦古书故其言时有可考以证西汉以来儒者之失四族者若皆穷奸极恶则必诛於尧之世不待舜矣屈原云鲧悻直以亡身则鲧盖刚而犯上者耳若四族者皆小人也则安能以变四夷之族哉由此观之四族之诛皆非诛死亦不废弃但迁之远方为要荒之君长尔如左氏之言皆後世流传之过若尧世有大奸在朝而不能去则尧不足为尧矣

汉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习所见以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罢肉刑与参夷之诛景帝复孥戮晁错武帝罪戾有增无减宣帝治尚严因武之旧至王嘉为相始轻减法律遂至东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记其事事见梁统传固可谓踈略矣嘉贤相也轻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记乎统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兴哀平以轻法衰因上书乞增重法律赖当时不从其议此如人年少时不节酒色而安老後虽节而病见此便谓酒可以延年可乎统亦东京名臣一出此言遂获罪於天其子松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灭族呜呼悲夫戒哉踈而不漏可不惧乎

张仪欺楚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与儿戏无异天下无不疾张子之诈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岂足道哉而张仪又非楚之臣为秦谋耳何足深过若後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举安四夷毕服礼乐兴而刑罚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六百里也而卒无丝毫之获岂特无所获丧已不胜言矣则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张仪之事楚因读晁错传书此

商君之法使民务本力农勇於公战怯於私鬬食足兵强以成帝业然其民见刑而不见德知利而不知义卒以此亡故帝秦者商君也亡秦者亦商君也其生有南面之乐既足以报其帝秦之功矣而死有车裂之祸盖仅足以偿其亡秦之罚理势自然无足怪者後之君子有商君之罪而无其功享商君之福而未受其祸者吾为之惧矣元丰三年九月十五日读战国策书

刘禹锡既败为书自解言王叔文实工言治道能以口辨移人既得用所施为人不以为当太上久疾宰相及用事者不得对宫掖事秘建桓立顺功归贵臣由是及贬後汉宦者传论云孙程定立顺之功曹腾参建桓之策与梁冀比舍清河而立蠡吾此汉之所以亡也与广陵监国王岂可同年而语哉禹锡乃敢以为比以此知小人为奸虽已败犹不悛也其可复置之要地乎因读刘禹锡传有所感书此

东坡志林卷三

<子部,杂家类,杂说之属,东坡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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