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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史

第二十章 方正学 附宋潜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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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方正学 附宋潜溪

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台之宁海人。年二十,游京师,从太史宋濂学。濂以为游其门者,未有若方生者也。及濂返金华,孝孺复从之卒业。两以荐召见,授汉中教授。蜀献王闻其贤,聘为世子师,尊以殊礼,名其读书之堂曰正学。建文帝立,召为翰林侍讲。明年,迁侍讲学士。国家大政事,辄咨之。靖难兵入京,建文逊走。成祖欲藉孝孺名草诏,以塞天下之心。召至,孝孺投笔于地,哭且骂,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遂磔之聚宝门外。先是,成祖发北平,姚广孝以孝孺为托曰:“孝孺必不降,幸勿杀之。杀之,天下读书种子绝矣。”然孝孺竟死。年才四十有六。有《逊志斋集》二十四卷。

孝孺之学,略见于其所为《杂诫》,曰:“儒者之学,其至圣人也,其用王道也。”而言王道,则曰:“古之治具五。政也、教也、礼也、乐也、刑罚也。今亡其四,而存其末。欲治功之逮古,其能乎哉!不复古之道,而望古之治,犹陶瓦而望其成鼎也。”故其文亟称《周礼》,以为:“周之成法具在,今欲为此,不难也。”(《成化》)然作《周礼辨疑》,于其制之戾于道者,即又一一指斥之。盖孝孺言治,虽曰法古,亦欲宜今。故论:“为政有三,曰知体、稽古、审时。缺一非政。”又谓:“先王之治法详矣。不稽其得失而肆行之,则为野。时相远也,事相悬也,不审其当而惟古之拘,则为固。”(《杂诫》)然则以孝孺为执古而不知变,殆非也。抑不独言治然也,即其言学亦然。曰:“不善学之人,不能有疑。谓古皆是,曲为之辞。过乎智者,疑端百出,诋诃前古,摭其遗失。学非疑不明,而疑恶乎凿。疑而能辨,斯为善学。勿以古皆然,或有非是。勿负汝能言,人或胜汝。忘彼忘我,忘古与今,道充天地,将在汝心。”(《学箴辨疑》)夫程子教人,每令人疑。张子亦曰学则须疑。天下岂有盲从古人,而可以为学者乎?然当疑而不疑,非也。不当疑而疑,亦非也。今之疑古人者多矣,疑而能辨者,谁乎?呜呼!此耳剽口衒,不顾理之是非,所以为学术之蠹也(语本《杂诫》)。

孝孺虽学于潜溪,而潜溪杂二氏,孝孺黜异端。曰:“古君子所以汲汲若不及者,未尝以生死入其心。惟修其可以无愧之道焉耳。天之全以赋我者,吾能全之而弗亏,推之俾明,养之俾成,扩而施之,泽于天下后世,于人之道无所愧。虽不幸而乖于天,迕于人,死于疾病患难,何害其为君子哉!不能尽人之道,而欲善其死者,此异端之惑也。异端之徒,其立心行己,固已大畔于君子。视伦理之失,夷然以为宜尔而不怪。其身虽生,其心之亡已久矣,而犹务乎不死,或尸居以求其所谓性命,或饵金石服草木而庶几乎坐化而立亡,以预知其死为神,以不困于疾病为高。彼既以此套眩于世,世之惑者又从而慕效之,不知其所云性命者果何道,而预知不困者果何益耶?”(《斥妄》)又曰:“夫运行天地之间,而生万物者,非二气五行乎?二气五行,精粗粹杂不同,而受之者亦异。自草木言之,草木之形不能无别也。自鸟兽言之,鸟兽之形不能无别也。自人言之,人之形不能无不相似也。非二气五行有心于异而为之,虽二气五行亦莫知其何为而各异也。故人而具人之形者,常也。其或具人之形,而不能以全。或杂物之形,而异常可怪。此气之变而然,所谓非常者也,非有他故而然也。今佛氏之言以为轮回之事。见无目者,曰:‘此其宿世尝得某罪而然耳。’见罅唇掀鼻,俯膂直躬者,曰:‘此其宿世有过而然耳。’见其形或类于禽兽,则曰:‘此其宿世为鸟兽而然耳。’不特言之,又为之书,不特书之,又谓地下设为官府以主之。诡证曲陈,若有可信,而终不可诘。此怪妄之甚者也。天地亦大矣,其气运行无穷,道行其中亦无穷,物之生亦绵绵不息。今其言云然,是天地之资有限,而其气有尽。故必假既死之物,以为再生之根,尚乌足以为天地哉!”(《启惑》)此其辨老、佛长生久视,出离生死,以及地狱轮回之说,可谓明且力矣。而吾观其论丙吉问牛喘事,有曰:“君子之于天下,尽人事而后征天道。天道至微而难知也,人事至著而易为也。舍易为而求难知,则为不智。先其微而后其著,则为失序。”先人而后天,即其学之所主,可知也。然孝孺言命,以为:“徒言丰啬祸福制于天者有必至,而不察修治警戒由于人者有未至,天人之道离,而命之说穷。”而潜溪亦有《禄命辨》,曰:“命则付之于天,道则责成于己。吾之所知者,如斯而已矣。委命而废人。白昼攫人之金,而陷于桎梏,则曰我之命当尔也;怠窳偷生而不嗜学,至老死而无闻,则曰我之命当尔也;刚愎自任,操刃而杀人,柔暗无识,投缳而绝命,则又曰我之命当尔也。其可乎哉!其可乎哉!”与孝孺更无少异。然则孝孺所得于潜溪者,其在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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