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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史

第二章 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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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周子

周子,道州营道人。元名敦实,后避英宗旧讳,改名敦颐。字茂叔。仁宗景祐中,用舅氏龙图阁学士郑珦荫,授洪州分宁簿。改南安司理参军。转运使王逵虑囚失人,吏无敢可否,独力争之。不得,则置手版,归取告身,委之而去。曰:“杀人以媚人,吾不忍为也。”逵感悟,囚得不死。及判合州,赵清献公(抃)时为监司,中先入语,临之甚威。先生处之超然,不为意也。后清献守虔州,先生改判虔。清献视其所为,大服之,执手曰:“抃几失君,今而后乃知周茂叔也。”神宗初年,知永州。以清献及吕正献公(公著)荐,转虞部郎中,广东转运判官,提点刑狱。逾年,以疾乞知南康军。因罢居庐山莲花峰下。峰前有溪,合于湓江。乃取营道故居濂溪以名之。清献再镇蜀,复将奏用,而先生已卒。年五十有七。时神宗熙宁六年六月七日也。先生之学,或谓得之于穆伯长(修)及僧寿涯,或谓不由师授,独出神悟。惟清孙夏峰作《理学宗传》称:“先生汲汲于问学,一时儒宿名硕,靡不咨扣,又时时从高人逸士游。故闻道最早,而精明微密,超然自得于天人性命贞一之统。”此言最为得实。而当时黄鲁直(庭坚)谓:“茂叔短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胸怀洒落,有如光风霁月。”(《濂溪诗序》。见《山谷全集》)后人亦以为能形容其气象云。宁宗嘉定中,赐谥元公。

一 太极图说

潘清逸志周子墓,谓作《太极图》、《易说》、《易通》数十篇。今《易说》已佚,所传者《太极图说》、《易通》而已。《易通》今曰《通书》。黄氏《学案》先《通书》而后《太极图说》,耒史(梨洲子百家)以为《图说》杂于老、释,不若《通书》之纯粹无疵,故附之《通书》之后。然吾观朱子订正《太极》、《通书》两序(《朱子全集》七十五、七十六),皆谓“濂溪之学之奥,莫备于太极一图。而《通书》之言,皆发此图之蕴。”且潘志亦首举《太极图》,则不先明《太极图说》,欲求通于《通书》,未为能知其本也。《图说》曰:“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自注云:无欲故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夫自“无极而太极”,以至“万物生生变化无穷”,言道之所以生人与万物也。自“人也得其秀而最灵”,以至“主静立人极”,言人之所以合于道也。道之生人与万物,天之事也;人之合于道,圣人之功也。言天之事,所以原其始;言圣人之功,所以以反其终。是故引《易传》以终之曰: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盖天人之理,尽于此二百余言中矣。然《太极图说》虽曰明《易》,而实有《易》所未言者:《易》言太极而不言无极,一也;言阴阳而不言五行,二也。无极之名见于《老子》(《老子》上篇:“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金木水火之名,见于《庄子》(《庄子·外物篇》:“木与火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又:“水中有火,乃焚大槐。”)合阴阳五行以言《易》,始于扬雄;变《易》而为金丹大道,始于魏伯阳。雄则儒而杂于道,伯阳则道而入于神仙。故陆象山始终疑《太极图说》,以为是老氏宗旨,不得谓其所疑无因也。顾吾以为不独老氏之说也,又有佛氏之说存焉。曰:“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是男女各一太极也;曰:“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变化无穷。”是万物各一太极也。然而又曰:“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则是男女万物又共此一太极。所谓“一物一太极,物物一太极。”物物各具之太极,即是物物共有之太极。大海摄于一波,一波匝于大海。此非《华严》理事无碍之旨乎?曰“无极而太极”,则空而不废于有;曰“太极本无极”,则有而不碍于空。此非天台双提空有之机乎?曰“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曰“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此非禅门静定之功乎?然而博之以老、释,所以成其广大也;约之以《易》,所以得其精微也。周子致广大而尽精微,正以杂于二氏之故。杂于二氏,于周子何伤乎?而疑者既疑乎其所无庸疑,讳者又讳乎其所不必讳。以是云雾旁兴,转生障翳。呜呼!讲学者异端正学之见不除,未有不愈讲而愈纷者也。

二 通书

《通书》四十章,所以发《太极图说》之蕴。故于阴阳五行之变化,不啻反复言之。第一章曰:“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第十六章又曰:“水阴根阳,火阳根阴。五行阴阳,阴阳太极。四时运行,万物终始。混兮辟兮,其无穷兮。”第二十二章又曰:“二气五行,化生万物。五殊二实,二本则一。是万为一,一实万分。万一各正,小大有定。”然《太极图说》所以明《易》,《通书》又不独《易》也,凡《诗》、《书》、《礼》、《乐》、《春秋》之理,无不发之。故曰:“《春秋》正王道,明大法。乱臣贼子,诛死者于前,所以惧生者于后也。”(第三十八章)是其揭《春秋》之微也。曰:“古者圣王制礼法,修教化,三纲正,九畴叙。百姓大和,万物咸若。乃作乐以宣八风之气,以平天下之情。故乐声淡而不伤,和而不淫。入其耳,莫不淡且和焉。淡则欲心平,和则躁心释。优柔平中,德之盛也。天下化中(一作化成),治之至也。是谓道配天地,古之极也。”(第十七章)曰:“乐声淡则听心平,乐辞善则歌者慕。故风移而俗易矣。”(同上)是其穷《诗》、《乐》之妙也。曰:“《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无思,本也。思通,用也。几动于此,诚动于彼。无思而无不通,为圣人。”(第几章)是其撷《书》之精也。曰:“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故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第七章)是其撮《礼》之要也。夫《通书》固自道之矣。曰:“圣人之精,画卦以示。圣人之蕴,因卦以发。卦不画,圣人之精不可得而见。微卦,圣人之蕴殆不可悉得而闻。《易》何止五经之源,其天地鬼神之奥乎!”以《易》为五经之源,故举《诗》、《书》、《礼》、《乐》而悉贯之于《易》。又以太极为《易》之源,故举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而悉纳之于太极。太极者,诚也。诚者不息,不息之道尽于乾,故四十章始之以乾。又诚者无为,无为则止,止之道尽于艮,故四十章终之以艮。然而妄既发矣,诚有亏矣。欲复其无妄之诚,其道不在诚而在思。故曰:“诚者圣人之本。”又曰:“思者圣功之本。”(第九章)致其作圣之思,其用又不在思而在几。故曰:“诚无为,几善恶。”(第三章)又曰:“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第四章)又曰:“《易》曰:知几其神乎!”(第九章)未知几者莫过颜子。孔子之称颜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见《易系》)。是故曰:“发圣人之蕴,教万世无穷者,颜子也。”(第二十九章)又曰:“颜子亚圣。”(第二十三章)又曰:“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第十章)然则周子之所以告人者,其本末次第,不既彰彰矣乎。或曰:思者圣功之本,既闻之矣。而第二十章言圣学之要,又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何也?曰:《图说》不云乎:无欲故静。夫惟静而后能思。天下未有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而可以极深研几者。无欲者,用志之不纷。思者,与神而为一。思与无欲,非有二也。故曰:“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物则不通,神妙万物。”(第十六章)呜呼!知夫动之无动,静之无静,则四十章之旨如指诸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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