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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学案 四库本

卷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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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部,传记类,总录之属,明儒学案>

钦定四库全书

明儒学案卷五十

余姚 黄宗羲 撰

诸儒学案中四

肃敏王浚川先生廷相

王廷相字子衡号浚川河南仪封人弘治壬戌进士改庶吉士授兵科给事中正德戊辰谪为州判稍迁知县复召为御史出按陕西镇守奄人廖鹏虐民先生绳之以法鹏大恨已而视学北畿有两奄干请先生焚其书两奄亦恨未有以发也鹏因上书构之两奄从中主其奏逮入诏狱又谪为县丞稍迁知县同知擢四川佥事山东副使皆视学政嘉靖初历湖广按察使山东左右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入为兵部左右侍郎转南京兵部尚书召为左都御史进兵部尚书兼掌院事加太子太保辛丑罢又三年而卒年七十一隆庆初赠少保諡肃敏先生主张横渠之论理气以为气外无性此定论也但因此而遂言性有善有不善并不信孟子之性善则先生仍未知性也盖天地之气有过有不及而有愆阳伏隂岂可遂疑天地之气有不善乎夫其一时虽有过不及而万古之中气自如也此即理之不易者人之气禀虽有清浊强弱之不齐而满腔恻隐之心触之发露者则人人所同也此所谓性即在清浊强弱之中岂可谓不善乎若执清浊强弱遂谓性有善有不善是但见一时之愆阳伏隂不识万古常存之中气也先生受病之原在理字不甚分明但知无气外之理以为气一则理一气万则理万气聚则理聚气散则理散毕竟视理若一物与气相附为有无不知天地之间只有气更无理所谓理者以气自有条理故立此名耳亦以人之气本善故加以性之名耳如人有恻隐之心亦只是气因其善也而谓之性人死则其气散更何性之可言然天下之人各有恻隐气虽不同而理则一也故气有万气理只一理以理本无物也宋儒言理能生气亦只误认理为一物先生非之乃仍踏其失乎

雅述学者始而用功必须主敬存诚以持其志而後有进久而纯熟动静与道为一则诚敬不待养而自存志不待持而自定矣程子论持志曰只此便是私此言亦过高儒者遂以主敬存诚以持志为有意而不务殊失下学上达之意近禅氏之虚静矣 冲漠无眹万象森然已具此静而未感也人心与造化之体皆然使无外感何有於动故动者缘外而起者也应在静也机在外也已应矣静自如故谓动以扰静则可谓动生於静则不可而况静生於动乎 四时行百物生可以观天动作行事可以观圣人内蕴不可知而发外者可以槪覩天除却四时百物圣人除却动作行事则其道隐矣将何以为知天知圣之具儒者好高乃谓以动作言语求圣人为末过矣推此意也直欲枯禅白坐以见性乎 世变有渐若寒暑然非寒而突暑暑而突寒也圣人拯变於未然在平其势而已矣平其?在理其人情而已矣故将怨者则德之将涣者则萃之将昂者则抑之此圣人先几之神也悠悠坐视养乱焉耳矣 天地之先元气而已矣元气之上无物故元气为道之本 薛文清云中庸言明善不言明性善即性也愚谓性道有善有不善故用明使皆善而无恶何用明为圣人又何用强为修道以立教哉自世之人观之善者常一二不善者常千百行事合道者常一二不合者常千百昭昭虽勉於德行而惰於冥冥者不可胜计犹赖读书以维持之故谓人心皆善者非圣人大观真实之论也 圣贤之所以为知者不过思虑见闻之会而已世之儒者乃曰思虑见闻为有知不足为知之至别出德性之知为无知以为大知嗟乎其禅乎不思甚矣殊不知思与见闻必由於吾心之神此内外相须之自然也 婴儿在胞中自能饮食出胞时便能视听此天性之知神化之不容已者自余因习而知因悟而知因过而知因疑而知皆人道之知也父母兄弟之亲亦积习稔熟然耳何以故使父母生之孩提而乞诸他人养之长而惟知所养者为亲耳涂而遇诸父母视之则常人焉耳此可谓天性之知乎由父子之亲观之则凡万物万事之知皆因习因悟因过因疑而然人也非天也近儒好高之论别出德性之知以为知之至而卑学问思辨之知为不足而不至圣人虽生知惟性善达道二者而已其因习因悟因过因疑之知与人大同况礼乐名物古今事变必待学而後知者哉 博麄而约精博无定而约执其要博有过不及而约适中也此为学心法世儒乃曰在约而不在博嗟乎博恶乎杂者斯可矣约不自博而出则单寡而不能以折中执一而不能以时措其不远於圣者几希 性生於气万物皆然宋儒只为强成孟子性善之说故离气而论性使性之实不明於後世明道曰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又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便不是又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此三言者於性极为明尽後之学者梏於朱子本然气质二性之说而不致思悲哉 诸儒於体魄魂气皆云两物又谓魄附於体魂附於气此即气外有神气外有性之说殊不然体魄魂气一贯之道也体之灵为魄气之灵为魂有体即有魄有气即有魂非气体之外别有魂魄来附之也气在则生而有神故体之魄亦灵气散则神去体虽在而魄亦不灵矣是神气者又体魄之主岂非一贯之道乎知魂魄之道则神与性可知矣 格物之训程朱皆训至字程子则曰格物而至於物此重叠不成文义朱子则曰穷至事物之理是至字上又添出一穷字圣人之言直截决不如此不如训以正字直截明当义亦疏通 天之气有善有恶观四时风云霾雾霜雹之会与夫寒暑毒疠瘴疫之偏可覩矣况人之生本於父母精血之凑与天地之气又隔一层世儒曰人禀天气故有善而无恶近於不知本始 老庄谓道生天地宋儒谓天地之先只有此理此乃改易面目立论耳与老庄之旨何殊愚谓天地未生只有元气元气具则造化人物之道理即此而在故元气之上无物无道无理 易虽有数圣人不论数而论理要诸尽人事耳故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自邵子以数论天地人物之变弃人为而尚定命以故後学论数纷纭废置人事别为异端害道甚矣 静寂而未感也动感而遂通也皆性之体也圣人养静以虚故中心无物圣人慎动以直故顺理而应此皆性学之不得已者後儒独言主静以立本而略於慎动遂使克已复礼之学不行而後生小子以静为性真动为性妄流於禅静空虚矣 人之生也使无圣人修道之教君子变质之学而惟循其性焉则礼乐之节无闻伦义之宜罔知虽禀上智之资亦寡陋而无能矣况其下者乎 文中子曰性者五常之本盖性一也因感而动为五是五常皆性为之也若曰性即是理则无感无动无应一死局耳文中子之见为优荀悦曰情意心志皆性动之别名言动则性有机发之义若曰理安能动乎 或谓气有变道一而不变是道自道气自气岐然二物非一贯之妙也道莫大於天地之化日月星辰有薄食彗孛雷霆风雨有震撃飘忽山川海渎有崩亏竭溢草木昆虫有荣枯生化羣然变而不常矣况人事之盛衰得丧杳无定端乃谓道一而不变得乎气有常有不常则道有变有不变一而不变不足以该之也 孟子之言性善乃性之正者也而不正之性未尝不在其言口目耳鼻四肢之欲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岂非不正之性乎是性之善与不善人皆具之矣宋儒乃直以性善立论而遗其所谓不正者岂非惑乎 朱子答蔡季通云人之有生性与气合而已即其已合而析言之则性主於理而无形气主於形而有质即此数言犹是二之也夫人具形气而後性出焉今曰性与气合是性别是一物不从气出有生之後相来附合耳此理然乎人有生气则性存无生气则性灭不可离而论者也如耳之能听目之能视心之能思皆耳目心之固有者无耳目心则视听与思尚能存乎圣人之性亦自形气而出但以圣人之形气纯粹故其性无不善衆人形气驳杂故其性多不善耳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动性之欲也此非圣人语静属天性动亦天性但常人之性动以物者多不能尽皆天耳性者合内外而一之道也动以天理者静必有理以主之动以人欲者静必有欲以基之静为天性而动即逐於人欲是内外心迹不相合一矣 佛氏教人任持自性持自性者执自己之本性也言一切衆生皆有本觉谓本性之灵觉处虽流转六道受种种身而此觉性不曾失灭故以此为真性儒者不达性气一贯之道无不浸浸然入於其中朱子谓本然之性超乎形气之外其实自佛氏本性灵觉而来谓非依傍异端得乎大抵性生气离而二之必不可得佛氏养修真气虽离形而不散故其性亦离形而不灭以有气即有性耳佛氏既不达此儒者遂以性气分而为二误後世之学甚矣慎言有形亦是气无形亦是气道寓其中矣有形生气也无形元气也元气无息故道亦无息是故无形者道之柢也有形者道之显也 天内外皆气地中亦气物虚实皆气通极上下造化之实体也是故虚受乎气非能生气也理载於气非能始气也世儒谓理能生气即老氏道生天地矣谓理可离气而论是形性不相待而立即佛氏以山河大地为病而别有所谓真性矣可乎不可子 万物巨细柔刚各异其材声色臭味各殊其性閲千古而不变者气种之有定也人不肖其父则肖其母数世之後必有与祖同其体貌者气种之复其本也

横渠理气辨张子曰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皆不得已而然也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而有象不失吾常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之不亡者可与言性矣横渠此论阐造化之秘明人性之源开示後学之功大矣而朱子独不以为然乃论而非之今请辩其惑朱子曰性者理而已矣不可以聚散言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气而已矣所谓精神魂魄有知有觉者皆气所为也故聚则有散则无若理则初不为聚散而有无也由是言之则性与气原是二物气虽有存亡而性之在气外者卓然自立不以气之聚散而为存亡也嗟乎其不然也甚矣且夫仁义礼智儒者之所谓性也自今论之如出於心之爱为仁出於心之宜为义出於心之敬为礼出於心之知为智皆人之知觉运动为之而後成也苟无人焉则无心矣无心则仁义礼智出於何所乎故有生则有性可言无生则性灭矣安得取而言之是性之有无缘於气之聚散若曰超然於形气之外不以聚散而为有无即佛氏所谓四大之外别有真性矣岂非谬幽之论乎此不待智者而後知也精神魂魄气也人之生也仁义礼智性也生之理也知觉运动灵也性之才也三物者一贯之道也故论性也不可以离气论气也不得以遗性此仲尼相近习远之大旨也又曰气之已散者既散而无有矣其根於理而日生者则固浩然而无穷吁此言也窥测造化之不尽者矣何以言之气游於虚者也理生於气者也气虽有散仍在两间不能灭也故曰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理根於气不能独存也故曰神与性皆气所固有若曰气根於理而生不知理是何物有何种子便能生气不然不几於谈虚驾空之论乎今为之改曰气之已散者既归於太虚之体矣其氤氲相感而日生者则固浩然而无穷张子所谓死而不亡者如此造化之生息人性之有无又何以外於是而他求也哉

性辨性之体何如王子曰灵而觉性之始也能而成性之终也皆人心主之形诸所见根诸所不可见者合内外而一之道也气质之性本然之性何不同若是乎曰此儒者之大惑也吾恶能辩之虽然尝试论之矣人有生斯有性可言无生则性灭矣恶乎取而言之故离气言性则性无处所与虚同归离性论气则气非生动与死同涂是性之与气可以相有而不可相离之道也是故天下之性莫不於气焉载之今夫性之尽善者莫有过於圣人也圣人之性皆此心虚灵所具而为七情所自发则圣人之性亦不离乎气而已性至圣人而极圣人之性既不出乎气质况余人乎所谓超然形气之外复有所谓本然之性者支离虚无之见与佛氏均也可乎哉敢问何谓人性皆善曰善固性也恶亦人心所出非有二本善者足以治世恶者足以乱世圣人惧世纪弛而民循其恶也乃取其性之足以治世者而定之曰仁义中正而立教焉使天下後世由是而行则为善畔於此则为恶出乎心而发乎情其道一而已矣

荅薛君采论性书君采之谈性也一惟主於伊川岂以先生之论尽合道妙皆当守而信之乎愚则反求吾心实有一二不可强同者故别加论列以求吾道之是伊川曰阴阳者气也所以隂阳者道也未尝即以理为气嗟乎此大节之不合者也余尝以为元气之上无物有元气即有元神有元神即能运行而为隂阳有隂阳则天地万物之性理备矣非元气之外又有物以主宰之也今曰所以隂阳者道也夫道也者空虚无着之名也何以能动静而为隂阳又曰气化终古不忒必有主宰其间者不知所谓主宰者是何物事有形色耶有机轴耶抑纬书所云十二神人弄九耶不然几於谈虚驾空无着之论矣老子曰道生天地亦同此论皆过矣皆过矣又曰生之谓性程子取之盖指气禀而言耳其推本天命之性则卒归於孟子性善之说嗟乎人有二性此宋儒之大惑也夫性生之理也明道先生亦有定性之旨矣盖谓心性静定而後能应事耳若只以理为性则谓之定理矣可乎哉余以为人物之性无非气质所为者离气言性则性无处所与虚同归离性言气则气非生动与死同途是性与气相资而有不得相离者也但主於气质则性必有恶而孟子性善之说不通矣故又强出本然之性之论超乎形气之外而不杂以傅会於性善之旨使孔子之论反为下乘可乎哉不思性之善者莫有过於圣人而其性亦惟具於气质之中但其气之所禀清明淳粹与衆人异故其性之所成纯善而无恶耳又何有所超出也哉圣人之性既不离乎气质衆人可知矣气有清浊粹驳则性安得无善恶之杂故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是性也者乃气之生理一本之道也信如诸儒之论则气自为气性自为性形性二本不相待而立矣韩子所谓今之言性者杂佛老而言者是也程子以性为理余思之累年不相契入故尝以大易穷理尽性证性理之不可以为一孝经毁不灭性以见古人论性类出於气固不敢以已私意自别於先儒矣尝试拟议言性不得离气言善恶不得离道故曰性与道合则为善性与道乖则为恶性出乎气而主乎气道出於性而约乎性此余自以为的然之理也仲尼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是善恶皆性为之矣古圣会通之见自是至理矣

明儒学案卷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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