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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学案 四库本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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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明儒学案卷三

余姚 黄宗羲 撰

三原学案

关学大概宗薛氏三原又其别派也其门多以气节着风土之原而又加之学问者也

端毅王石渠先生恕

康僖王平川先生承裕

光禄马谿田先生理

恭简韩苑洛先生邦奇

忠介杨斛山先生爵

徵君王秦关先生之士

三原学案

端毅王石渠先生恕

王恕字忠贯号介庵又号石渠陕之三原人正统戊辰进士选庶吉士先生志在经济出为左评事迁左寺副擢知扬州府岁饥不待报而发粟民免沟壑超拜江西布政使转河南时以襄南地多险秦楚流民日出剽略於是特设治院以先生为副都御史领之累平刘千筋石和尚寇乱榜谕流民各使复业母忧归起复廵抚河南转南京刑部左侍郎父忧归服除起刑部左侍郎治漕河改南京户部复改左副都御史廵抚云南而中人钱能横甚使其麾下指挥郭景私通安南为奸利先生遣人道执景景廹投井死尽发能贪暴诸状上遂撤能还安置南京进右都御史召掌留台迁南京兵部尚书参赞守备寻以部衔兼左副都御史廵抚南畿兴利除害三吴自设廵抚以来独周忱与先生耳中人王敬挟其千户王臣以妖术取中旨收市图籍珍玩张皇声势先生列其罪状敬下锦衣狱臣论死二年而复还参赞钱能夤缘为守备与先生共事先生坦然不念前事能语人曰王公天人也吾惟敬事而已加太子少保林见素以劾妖僧继晓下狱先生救之得出先生益发舒言天下事天子不能无望意因批落太子少保以尚书致仕?宗即位召用为吏部尚书加太子太保上释奠文庙先生请用太牢加币从之先生重礼风义之士故一时後进在朝者如庶吉士邹智御史汤鼐主事李文祥十余人皆慷慨喜事以先生为宗主先生侍经筵见上困於酷暑请暂辍讲鼐即言天子方向学奈何阻其进恕请非是先生惶恐待罪谓诸臣责臣是也然诸臣求治太急见朝廷待臣太重故责臣太深欲臣尽取朝事更张之如宋司马光毋论臣不敢望光今亦岂熙丰时也上优诏答之已而鼐劾阁臣万安刘吉尹直中官示以疏已留中鼐大言疏不出且并劾中官中官避匿亡何安直皆免鼐与文祥等日夜酣呼以为君子进小人退虽刘吉尚在不足忌也於是吉使门客徐鹏魏璋伺鼐鼐家夀州知州刘概与书尝梦一叟牵牛入水公引之而上牛近国姓此国势濒危赖公复安之兆也鼐大喜出书示客璋以此劾之鼐概皆下诏狱都御史马文升故为鼐所劾欲以妖言坐之先生力救事始得解凡中官幸人恩泽过当者先生辄为裁止虽上已许必固执也丘濬以礼部尚书故班先生下及直文渊阁先生自以前辈仍序尚书之次濬意弗善也每有论奏阴抑之且使其私人太医院判刘文泰讦先生所刻传文详列不报之章为彰先帝之拒谏先生言臣传所载皆足以昭先帝纳谏之盛何名彰恶文泰无赖小人其逞此机巧深刻之辞非老於文学阴谋诡计者不能盍无追其主使之人乃下文泰锦衣狱则果丘濬所使也上以先生卖直沽名俾焚其传草文泰出而先生黜矣遂乞骸骨归又二岁濬卒文泰往吊其夫人叱之出曰汝构王公於我相公憸人也何吊为闻者快之先生家居编集历代名臣谏议録一百二十四卷又取经书传注有所疑滞再三体认行不去者以已意推之名曰石渠意见意见者乃意度之见耳未敢自以为是也盖年八十四而着意见八十六为拾遗八十八为补缺其耄而好学如此先生之学大抵推之事为之际以得其心安者故随地可以自见至於大本之所在或未之及也九十岁天子遣行人存问又三年卒赠特进左柱国太师諡端毅

石渠意见戒慎恐惧二节 天理人欲相为消长有天理即无人欲有人欲即无天理如何前一段是天理之本然後一段是遏人欲於将萌 中和节 中和乃人性情之德虽有动静之殊初非二物戒惧谨独皆是不敢忽之意岂有彼此如何自戒惧而约之止能致中自谨独而精之止能致和如何致中独能位天地致和独能育万物恐非子思之意 鬼神章 鬼神之为德鬼神盖言应祀之鬼神为德如生长万物福善祸淫其盛无以加矣以其无形也故视之而弗见以其无声也故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言鬼神以物为体而无物不有如门有门神竈有竈神木主为鬼神之所栖是也然其有感必应是以使人敬畏而致祭祀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而不敢忽也谓之如在言非实有也集注以发见昭着释如在恐非是 食无求饱章 无求饱求安者志在敏事慎言也就有道而正者正其所言所行之是非是者行之非者改之盖古之学者皆以言行为学也 动容貌章 斯犹须也是用力的字动容貌须要远暴慢正顔色须要近信出辞气须要远鄙倍若以斯为自然未安 兴於诗章 诗本性情有邪有正读之可以兴其好善恶恶之心故曰兴於诗礼以谨节文曲礼经礼人能知之则敬慎威仪言动无失可以立於乡立於朝故曰立於礼乐以和神人用之於郊庙则祖考来格用之於燕享则宾主情洽不特此也事无大小非和不成故曰成於乐 顔渊喟然章 高坚前後言已无定见非圣道之有高坚前後也集注谓顔子深知夫子之道无穷尽无方体而叹之也若然则止仁止敬止慈止孝止信非道欤 毁誉章 今斯之民即三代之民而三代之民直道而行不妄毁誉人何今之民毁誉之过情也 或问井田之法今可行乎意见以为不可曰何也曰今之时人稠地狭人人授田百亩其可得乎曰何必百亩或五十亩或七十亩使彼此均一即井田之意曰户口年年有消长苟欲均之必须年年助勘分授经画疆界若然则官民不胜其烦劳又且妨误农业受田之人必曰此田今年属我明年又不知属何人由是人怀苟且之心怠於耕作粪壅田必瘠矣曰十年一分可乎曰十年一分止可均一年其後户口有消长则又不均矣 尽心章 人能竭尽其心思而穷究之则能知其性之理盖性乃天之所命人之所受其理甚微非尽心而穷究之岂易知哉旣知其性则知天理之流行而付於物者亦不外是矣与下文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文势相同集注言知性乃能尽心不无颠倒 春秋 春秋者孔子因左丘明所作鲁史而修之也何为以左氏为传而以公羊谷梁并行谓之三传乎今观公谷传不过发明孔子笔削褒贬之意未尝外左氏所记之事而凿空为之说此左氏不可为传一也孔子言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观此则知左丘明生乎孔子之前而为孔子之所敬信者也不应生乎後者为之经而生乎前者为之传以释经也此左氏不可为传二也 中和 天下之事处之得中则成不得中则不成故中为天下处事之大本天下之事行之以和则行不和则不行故和为天下行事之逹道 道不远人章己之能知能行人亦能之巳之不能人亦不能是己之道曷尝远於人哉人之行道不能推己度物而以人之难知难行之事治人则是不近人情而远人以为道也诚者自成章 诚实也人之心无不实乃能自成其

身而道之在我者自无不行矣注以诚与道对言以人与物为二事非也 物之终始之物犹事也人之诚实者作事自然有始有终不诚实者则虽有所为始勤终怠所以成不得事故曰不诚无物 饥渴章 人能不以饥渴贫贱动其心则大本立而过人远矣其他小事末节虽不及人不为忧矣 进德修业爻 忠信谓存诸心者无不诚也修辞立其诚谓出诸口者亦无不诚也忠信非德也所以进德者忠信也修辞立诚非业也所以居业者修辞立其诚也知至至之知德之所至而进以至之故可与几也知终终之知业之所终而修以终之故可以存义也以知行言之知至知终似知也至之终之似行也传谓知至至之致知也知终终之力行也不能无疑 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 五福在人若无礼乐法度则强凌弱衆暴寡富吞贫放僻邪侈自?於罪岂能安享五福惟人君建极有礼乐刑政是以天下之人不犯於有司得以安享五福则是人君收敛敷布以与之也 无隐章 夫子之适陈蔡楚卫诸国无行而不与二三子同行动静云为衆所共见共闻曷尝有所隐乎 深则厉 厉者严厉也水深可畏当止而不可涉也 志至气次 志之所至之处气即随之而至如帅所至之处卒徒亦随之而至也 王者师节贡助彻是三代养民之法庠序学校是三代敎民之

法後来有王者起必来取三代教养之法以为法是三代教养之法为後来王者之师也 言性章 天下人之言性只说已然之迹便是性不知已然之迹有善有恶顺理而善者为性之本不顺理而恶者非性之本故曰故者以利为本 孟子末章 无有乎尔者是反说之辞犹言岂无有也孟子之意以为孔门弟子克肖者七十二人岂无有见而知之者旣有见而知之者则今日岂无有闻而知之者观於此言则孟子隐然以闻知自任也

康僖王平川先生承裕

王承裕字天宇号平川冢宰之季子也弘治癸丑进士授兵科给事中迁吏掌科逆瑾恨其远己又疏进君子退小人益恨之罚粟输边以外艰去瑾诛起原官历太仆少卿正卿南太常卿宸濠反发留都之为内应者嘉靖初迁户部右侍郎晋南户部尚书致仕林居十年戊戌五月卒年七十四諡康僖十四五时从莆田萧某学萧令侍立三日一无所授先生归告端毅曰萧先生待某如此岂以某为不足敎耶端毅曰是即敎也真汝师矣登第後侍端毅归讲学於弘道书院弟子至不能容冠婚丧祭必率礼而行三原士风民俗为之一变冯少墟以为先生之学皆本之家庭者也

光禄马谿田先生理

马理字伯循号谿田陕之三原人为孝廉时游太学与吕泾野崔後渠交相切劘名震都下高丽使人亦知慕之录其文以归父母连丧不与会试者两科安南贡使问礼部主事黄清曰关中马理先生何尚未登仕籍其名重外夷如此登正德甲戍进士第时以大学衍义为问先生对曰大学之书乃尧舜禹汤文武之道也传有克明峻德汤之盘铭尧舜帅天下以仁之语真氏所衍唐汉宋之事非大学本旨也真氏所衍止於齐家不知治国平天下皆本於慎独工夫宋儒所造大率未精以此失问者之意故欲填首甲而降之授稽勲主事改文选与郎中不合引疾告归者三年戊寅值武庙将南廵与黄伯固等伏阙极谏杖於廷未几送嫡母还乡乃设敎於武安王祠藩臬为建嵯峨精舍以居生徒嫡母丧毕起员外郎议大礼复杖於廷寻转考功郎中丙戍例当考察外官内阁冢宰各挟私忿欲去广东河南陕西三省提学先生昌言曰魏校萧鸣凤唐龙今有数人物若欲去此三人请先去理由是获免丁亥陞南通政过河池驿见其丞貌类黄伯固问之乃其弟叔开也时伯固已死先生泫然泣下作诗赠之云六年复见先生面为过河池见叔开戊子引疾归辛卯起光禄卿莅事未几又归林下者十年癸卯复起南光禄至即引年致仕隐於商山书院又十年而卒嘉靖乙卯十二月也年八十二先生师事王康僖又得泾野後渠以为之友墨守主敬穷理之传尝谓见行可之仕唯孔子可以当之学圣人者当自量力故每出不一二年即归归必十数年而後起绰绰然於进退之间後渠称其爱道甚於爱官真不虚也

恭简韩苑洛先生邦奇

韩邦奇字汝节号苑洛陕之朝邑人正德戊辰进士授吏部考功主事转员外郎辛未考察都御史袖私帙视之先生夺去曰考核公事有公籍在都御史为之逊谢调文选京师地震上疏论时政缺失谪平阳通判甲戍迁浙江按察佥事宸濠将谋反遣内?饭僧於天竺寺聚者数千人先生防其不测立散遣之又以仪宾进贡假道衢州先生不可曰贡使自当沿江而下奚俟假道於是袭浙之计穷寻为镇守中官诬奏逮繋夺官世宗即位起山东参议乞休甲申大同兵变起山西左参政分守大同先生单车入城人心始安廵抚蔡天佑至代州先生戎服谒之天佑惊曰公何为如此曰大同变後廵抚之威削甚今大同但知有某某降礼从事者使人知廵抚之不可轻也朝廷复遣胡瓒以总督出师时首恶业已正法而瓒再索不已先生止之不聼城中复变久之乃定先生亦致仕去戊子起四川提学副使改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修撰其秋王试顺天以录序引用经语差误左迁南太仆寺丞再疏归寻起山东副使大理左少卿以左佥都御史廵抚宣府入佐院事又出廵抚山西再致仕甲辰荐起总理河道陞刑部右侍郎改吏部丁未掌留堂进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归七年乙卯地震而卒年七十七赠少保諡恭简门人白璧曰先生天禀高明学问精到明於数学胸次洒落大类尧夫而论道体乃独取横渠少负气节旣乃不欲为奇即一行涵养宏深持定坚定则又一薛敬轩也羲按先生着述其大者为志乐一书方其始刻之日九鹤飞舞於庭传其术者为杨椒山手制十二律管吹之而其声合今不可得其详然声气之元在黄钟之长短空围而又不能无疑者先生依律吕新书注中算法黄钟长九寸空围九分积八百一十分用圆田术三分益一得一十二以开方法除之得三分四厘六毫强为实径之数不尽二毫八丝四忽以径求积自相乘得十一分九厘七毫一丝六忽加入开方不尽之数得一十二分以管长九十分乘之得一千八十分为方积之数四分取三为圆积八百一十分盖蔡季通以管长九十为九十分故以面积九分乘管长得八百一十分其实用九无用十之理凡度长短之言十者皆分九为十以便算也今三吴程路尚以九计可知矣则黄钟长九寸者八十一分以面积九分乘之黄钟之积七百二十九分也

忠介杨斛山先生爵

杨爵字伯修号斛山陕之富平人幼贫苦挟册躬耕为兄所累系狱上书邑令辞意激烈令异之曰此奇士也出而加礼登嘉靖己丑进士第官行人考选御史母忧庐墓毕补原官辛丑上封事谓今日致危乱者五一则辅臣夏言习为欺罔翊国公郭勋为国巨蠧所当急去二则冻馁之民不忧恤而为方士修雷坛三则大小臣工弗覩朝仪宜慰其望四则名器滥及缁黄出入大内非制五则言事诸臣若杨最罗洪先等非死即斥所损国体不小疏入上大怒逮系镇抚司拷掠备至?鎻昼夜血肉淋漓死者数矣而先生气定故得再苏主事周天佐御史浦鋐俱以救先生箠死狱中於是防守益严上日使人侦先生一言一动皆籍记侦者苦於不得言以情告先生使多为善言先生曰有意而言便是欺也部郎钱绪山刘晴川给事周讷谿先後以事下狱相与讲学不辍绪山先释先生愿有以为别绪山曰静中收摄精神勿使游放则心体湛一高明广大可驯致矣作圣之功其在此乎先生敬识之与晴川讷谿读书赋诗又如是者五年所着周易辨录中庸解若干卷乙巳八月上用箕神之言释先生三人而三人者犹取道潞水舟中讲学踰临清而别会上造箕台太宰熊浃骤谏上怒罢浃复逮三人时先生抵家甫十日闻命就道在狱又三年丁未十一月高元殿灾上怳忽闻火中有呼三人姓名者次日释归归二年而卒己酉十月九日也年五十七隆庆初赠光禄寺少卿諡忠介初韩恭简讲学先生辈来往拜其门恭简异其气岸欲勿受已叩其学诧曰宿学老儒莫能过也吾几失人矣刚大之气百折不囘人与椒山并称谓之韩门二杨

论学天命谓性天人一理也率性谓道动以天也修道谓敎求合乎天也戒惧慎独自修之功至於中与和也中和性命本然之则也能致之则动以天矣故其效至於天地位万物育 道不可须叟离可离非道是言当戒惧之意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言当谨独之意应酬是有睹有闻不睹不闻是无所应酬之际也如出门使民是有所应酬则有睹有闻或问程子未出使民之时当何如曰此俨若思时也俨若思即是戒慎恐惧之意为功夫尚未说到极至处故又提慎独二字使人虽在暗室屋漏之中一念发动之际凛然畏惧不可少怠不敢少息则天理常存私意不萌纯一不已而合乎天矣中和心之本体也未发之中万物皆备故为天下之

大本已发之和大经大法所在而不可违故为天下之逹道怒与哀中节皆谓之和 致中和止至善之云也天地之位我位之也万物之育我育之也 君子之中庸中庸人理之常也小人反中庸岂人理哉时中者默识其理而妙宰物之权也若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岂时中之道哉小人则率意妄为而已 天下之道至中庸而极理得其会同义至於入神非至明不能察其几非至健不能致其决故民鲜能之矣 董常问文中子圣人有忧乎言天下皆忧吾何独不忧又谓乐天知命吾何忧何必如此说圣人固未易及然常人一念之发得其本心则与圣人之心无以异但圣人纯亦不已衆人则或存或亡而已忧乐皆人情之常而本於性也岂圣人独有乐而无忧乎若曰乐天知命吾何忧不成父母病圣人亦乐天知命而不忧乎岂人理也哉

漫录夜初静坐少检点日间言行因司马温公论尽心行已之要自不妄言始夫不妄言所言必皆当理非心有定主岂能至此故轻躁鄙背及事务琐屑无益身心而信口谈论者皆妄言也因书以自戒作一好事必要向人称述使人知之此心不定也不知所作好事乃吾分所当为虽事皆中理才能免於过恶耳岂可自以为美才以为美便是矜心禹之不矜不伐顔渊无伐善无施劳此圣贤切己之学也 与人论事辞气欠平乃客气也所论之事虽当於理即此客气之动便已流於恶矣可不戒哉书以自警予久处狱中粗鄙忿戾略无贬损粗鄙忿戾乃刚恶也负以终身而不能变真可哀也因思横渠贫贱忧戚玉汝於成乃惕然警省俨然愧耻今日患难安和非皇天玉我进修之地乎不知省愆思咎而有怨尤之心是背天也背天之罪可不畏哉予繋此四十一月矣逻者日在侧觇予动作有甚厚予携壶酌以伸问者後一人来甚横逆予卧於旧门板上障之以席其人皆扯毁之谓予罪人不宜如此又往往发其厚予者使人知之曰某日某皆潜献某处者盖令其得罪以见己薄之为是有苏乔二人皆厚予者乃忿忿不平扬骂曰是固无伤也予非私交化外人虽得罪亦何憾 予与刘子焕吾周子顺之同饭後因论人才各有所宜予谓二公自度宜何责任刘子曰吾为孟公绰可周子曰今日府州外任勉强几分予曰滕薛大夫圣人固不许公绰在春秋时欲尽其职亦非易事观於子产相郑可见然则孟公绰亦不可轻看 一人因狂病迷谬入朝立御座上捕下法司拟重辟狱成未决其母击登闻鼓称寃顺之在吏科时直受鼓状遇此事未为准理顺之因问予使公遇此事当何如处之予曰当论其狂病误犯不可加罪但罪守门者失於防御则可矣刘子曰当封进鼓状使朝廷知其以病迷下法司从末减可也顺之曰此固皆是但如此为之必得罪以此小事得罪吾不欲也刘子谓论人无罪不当杀恐非小事予曰此皆论利害未说到义理处若论义理则当为即为当止即止岂计得罪顺之以为然 好议论人长短亦学者之大病也若真有为己之心便惟日不足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时时刻刻防检不暇岂暇论人学所以成性而已人有寸长取为己有於其所短且置勿论轻肆辩折而无疑难涵蓄之心谓之丧德可也此予之深患不能自克可愧可愧 道心人心只以是与不是求之一念发动的不是则为人心道心极难体认扩充戒谨恐惧之功少有间断则蔽锢冺灭而存焉者寡矣故曰惟微人心一动即在凶险路上行矣丧德灭身亡国败家由於此故曰惟危所谓卿士有一於身家必丧邦君有一於身国必亡内作色荒外作禽荒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则人心之危真可畏哉 易谓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其惟君子乎予久处困难亦时以此自慰但罪恶深重为世道之损者甚大仰愧於天俯怍於人襟怀滞碍郁抑不安之时常多 心静则能知几方寸扰乱则安其危利其灾祸几昭着而不能察矣况於几乎几者动之微而吉凶之先见者也所谓先见亦察吾动之是与不是而已所动者是吉即萌於此矣所动者不是凶即萌於此矣意向少离於道则步履反戾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矣故学者以慎独为贵 予禀赋粗鄙动辄乖谬夜间静坐思此身过恶真不自堪真难自容可谓虚负此生矣年踰五十血气渐衰老景将至始自知过则已晚矣可胜叹哉尚幸残生未冺欲自克励求免於恶终耳书以自警顔孟二大贤虽气象不同而学则未始有异顔子之

学在非礼勿视听言动不违仁不迁怒不贰过孟子之集义养气扩充四端求放心存心养性以事天则亦顔子克已复礼之学也 天下万变真妄二字可以尽之偏蔽者妄也本体则真也学所以去偏蔽之妄全本体之真全则道本性性纯乎天立人之道始无愧矣天地亘古亘今但有此一个大道理则亘古亘今之圣贤不容更有两様学问也 见狱中或有警扰呼左右问何事久而思之此动心也身居此地须要置生死於度外刀锯临之从容以受致命遂志可也此正是为学用功处因思刘元城鼾睡是何等胸怀可谓毅然大丈夫矣今日早起朗诵君子之所以异於人者一章即觉襟

怀开洒心广体胖有西铭与物同体之气象此心易至昏惰须常以圣贤格言辅养之便日有进益 士之处世须振拔特立把持得定方能有为见得义理必直前为之不为利害所怵不为流俗所惑可也如子思辞鼎肉孟子却齐王之召刚毅气象今可想见真可为独立不惧者若曰事姑委曲我心自别即自欺也始或以小善放过且不可为小恶放过且可为之日渐月磨堕落俗坑必至变刚为柔刻方为圆大善或亦不为大恶或亦为之因循苟且可贱可耻卒以恶终而不知矣此由辨之不早持之不固也书以自戒 泾野吕先生过某府太守侍坐太守子读书楼上声彻於楼下太守令止之曰当微诵恐损伤既又促左右以时进食曰勿令饥又戒之曰当为掖之恐或蹉跌先生谓太守曰公之爱子可谓至矣愿推此心以爱百姓可也遇顺德府太守饯於门外饯所近府养济院先生以馔食一卓令二吏送院中谓太守曰以公佳馔与无告者共之愿公体我此心以惠恤鳏寡可也讷溪周子述以告予予为叹息者久之古人以离羣索居为深戒子贡问为仁孔子告以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使志道君子常得与先生相亲焉获覩德容闻至论以自警省不患德之不修而政之不善也呜呼仁人君子之言其利溥哉智者自以为不足愚者自以为有余自以为不足则以虚受人进善其无穷矣自以为有余必无孜孜求进之心以一善自满而他善无可入之隙终亦必亡而已矣书之以自励焉 平生所为得失相半求欲寡过而不可得幽囚坑久静中颇觉省悟始有向学之心然残损余息血气渐减策励不前虚生人世与草木同腐矣可媿哉 早起散步圜阶日升东隅晴空万里鸢鸟交飞不觉襟怀开洒万虑皆空因思曾晳沂水气象亦是如此癸卯岁季冬十三日书 古人立己甚严其责人甚恕今人立己甚恕其责人甚严孜孜为己不求人知方始是学 夫子答顔渊为仁之功在非礼勿视听言动居高位有高位的视听言动居下位有下位的视听言动处患难有患难的视听言动临死时有临死的视听言动道无不在 予与刘周二公倚圜墙北向坐一人解於北墙下相去甚近二公讶之曰何不少避予曰此郑瞽人旋於宋朝之意盖谓我无所闻也 因置一甎奠食碗置之未安之处此心不已必欲已安然後已将一个身心不会置之安稳之地如个无梢工之舟漂荡於风波之上东风来则西去西风来则东去是何道理则是置此身心不如置此甎之敬慎也 六月初八日夜初寝梦一男子长身少须须间白呼爵相拜曰予王阳明也数谈论未尝自言其所学语未毕忽警寤予矍然曰是何先圣先贤来此以敎我乎或慷慨杀身於此地如刘忠愍之类者相与邂遘於梦寐乎明早当焚香拜谢之俄而屋?坠一小甎块於卧傍木板上声震屋中守者惊起初九日早晨记 初九日夜梦一庙中塑伏羲像所服甚古杂以洪荒草服一人讲易十三卦制器尚象之义於庙问之乃程先生也听有儒士二人予入狱中四十一月梦关义勇武王与予遇者三亦有无言时亦有数相语时 连日天雨狱中木板皆湿予体弱少食因思小儿在外父子五年不能相见衣食不能相顾时张道全伍天俦二生皆在外候予与小儿同处数日消息未闻为之戚戚又思素患难行乎患难事至於此皆天命也当安受之陈少阳欧阳彻二公未尝传贽为臣以言语自任而杀其身况予论思之軄敢不尽臣子一日之心乎尽此心以求自慊则或死或生岂可逆料予居此四年逻者候予有言日必录予颇闻之每见未尝一言相答有以予不言囘报者必笞之有以其言作予言以囘报者又以不似笞之於是逻者穷矣多以情相告求予言以免其笞且曰事关於忠义者愿得数语予应之曰吾奏章数千言字字是忠义句句是忠义乃以为非所当言而深罪之今若以忠义腾口舌於尔辈之前是吾羞也一逻者求予有言情甚切至予应之曰予出於无心者公记去则予心无愧若出於有心是故为巧语转移天听以苟免罪难也予实羞为况一有此心是即机变之智巧举平生而尽弃之天必诛絶使即死於此其人惨然曰公之心如此予再不复求公言矣 又一逻者告予曰今日好言语上之矣问之乃太甲篇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又继之曰我乃自作孽者故罪至於此予应之曰吾为言官天下事皆所当言往时一疏上为朝廷下为苍生宗庙社稷万万年深长之虑岂自作孽者其人默然 晴川刘公陞工部将之任冢宰罗整庵翁家居刘公辞行整庵赠之以诗既刘公下狱与予诵之予与绪山钱子皆依韵和之後人传其诗於整庵处近一士夫来京整庵公语相告曰向日得诗和答以具但欠推敲未可寄去予曰此非欠推敲也元老大臣家食十年未尝以书简通权贵乃以一诗交罪人可乎此老可以为法甲辰年六月十二日记 癸卯年二月内马主政拯以事下狱马十九岁发解广东二十举进士任工部主政器度识见人未易及告予曰闻近士夫言自古人主有本事者惟秦皇汉武两君而已予应之曰否自古人主有本事者惟尧舜文王而已尧在位百年万邦时雍治极当乱之时而子丹朱又不肖尧乃寻一个舜将天下分付与他愈至於治舜在位五十年四方风动亦治极当乱之时其子商均亦不肖舜乃寻一个禹将天下分付与他亦愈至於治文王深仁厚泽延周家之基业至八百年尧舜文王以天自处气运兴衰不在於天而在我所谓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者也其本事何大哉秦皇剪除六国焚弃诗书扫灭先王之迹而惟任一己之私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汉武承文景之富庶若委任贤俊取法先王则礼乐可兴顾以多欲乱政穷兵黩武至於海内虚耗几致颠覆非有昭宣继之则汉之天下未可知也若二君之所为适足覆宗絶祀而已乌在其所谓有本事哉且使人主不法尧舜文王而法秦皇汉武是启其杀伐之心而欲以乱天下也其所言谬妄亦甚矣马出狱数月以病卒予甚悼之 闲步垣中井上日色惨淡光景寂寥下视井水湛然清澈因思井渫不食为我心恻为之戚然 大人以治安之时为危乱小人以危乱之时为治安皆此人也有大人之向慕有小人之向慕有大人之识度有小人之识度有大人之作用有小人之作用此天地生物之不齐教化之施固有要而以宇宙间事为己责者不可不慎也乙巳年九月五日灯下书

论文文章以理为主以气为辅所论纯是一段义理是以理为主辞气充盛浑厚不觉较弱是以气为辅须胸中正大不以偏曲邪小之见乱其心又广读圣贤格言以充养之如此则举笔造语皆是胸中流出其吐辞立论愈出愈新而无穷也如取之左右逢其源也其腾滙泄蓄流转浑厚波澜汪洋如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其光焰发扬照耀昭灼如日月中天深谷穷崖之幽花石草木之微靑者自靑白者自白仰之以生辉触之而成色也

徵君王秦关先生之士

王之士字欲立号秦关陕之蓝田人嘉靖戊午举於乡既而屏弃帖括潜心理学作养心图定气说书之座右闭关不出者九年蒿床粝食尚友千古以为蓝田风俗之美由於吕氏今其乡约具在乃为十二会赴会者百余人洒扫应对冠婚丧祭一一润泽其条件行之惟谨美俗复兴又谓天下之学术不一非亲证之不能得其大同於是赴都门讲会与诸老先生相问难上阙里谒先师庙墓低回久之南行入江右见章本清邓潜谷杨止庵浮浙水而下至吴兴问许敬庵学者闻先生至亦多从之万历庚寅卒於家年六十三祭酒赵用贤疏荐诏授国子博士除目下而先生不及见矣

明儒学案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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