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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履安為同年調藥餌

鄞縣萬泰,字履安,明孝廉。明亡後,嘗一客嶺外。舟還,有毛汧者與之同年,道病疫且死,舟人俱欲棄之,萬不可,躬為調藥餌,時起臥,汧得生。而萬泰遂病不起,卒年六十。

汪文卿贍胡士驊妻子

婺源汪光翰,字文卿,明崇禎末客川南道景陵胡恆幕,入本朝不仕。當恆駐邛州時,張獻忠陷成都,分兵徇邛,恆命光翰出調兵。未至,城陷,恆與子士驊戰死,闔門遇害,惟士驊妻朱氏挈其幼子峨生匿民間得脫。賊武大定聞朱有殊色,劫致之,朱乃剺面毀容以自免。光翰間關夷倮中,得朱氏母子所在,事之甚謹。值歲大饑,斗米十金,光翰百計保護,或以經書教授為塾師,或操奇贏坐市肆中,得錢以供朱氏母子饘粥,二十餘年不倦。朱教子嚴,峨生亦讀書,知自奮。蜀平,峽路通,光翰乃躬送其歸景陵。

唐自仁護主

唐自仁者,唐氏之僕也。頎偉精悍,有膽識。役於唐者三世,能護主於難,養主於生,僕也而有行,義士矣。順治初,寇氛未靖,居民相率逃竄,仁之主家七口匿山谷,獨留仁於家,日貯飯蔬盌匕之屬於筐,齎以餉之。一日遇賊山椒,賊遽刃之,仁仆佯死,賊遠乃起。

初,仁之衣製高領,密縫布七層,防不虞。及是,刃痕五層而止,利在迎刃而速仆,入故未竟,不者,殆已。越數日,賊坌涌至,掠家中物,仁睨賊某獨攫百金。賊共雄視仁,招為黨,陽諾之。隨至賊所止地,先覷得某賊匿金處,乘間納諸懷,某懼眾攻其私,忍弗敢張。明日,紿賊,賭騎射,眾方整轡具韔,仁躍馬著鞭而逸,竟得脫。急跡主眷屬,得伯仲二稚,問主何在,曰:「餓已三日,父覓食未回,母先被擄。」仁攜稚安置,乃出,遇主山峽中,導與稚一處。又出訪主母,聞以殉節投水死,族有葬之者。號痛而反,乃棲主於幽僻之地,資前金,力作以濟之。

戚三為盛三贖婦

大兵下江陰,殺其民之以城抗者,而俘其婦。戚三鈹項,仆城下,得不死。獨念婦王氏被俘,默禱於神,夜夢神授以字,曰:「為汝贖婦者,戚三也。」寤而歎曰:「我即戚三耳,尚誰贖婦哉?」明,遇人於蕩間,則尋婦者盛三也。戚憶夢中所見戚字,中模糊,有似於盛,遂同行。至江寧,揭訪帖於亭。或有告戚以婦所者,索酬金,戚曰:「吾實不持金,向所揭,誑耳。」曰:「然則贖亦無金耶?」曰:「無之。」曰:「然則雖告以所在而安庸也,速去之。」戚挽之泣。其人視其揭,沈思有頃,曰:「若苟善書,客有僱書手書《楞嚴》百部於報恩塔者,可得值也。」戚受雇而半貸於人,得十金,贖之綠旗郝將軍部下。將軍婦受金,陽不解,鞭逐之,且不肯還金。時盛同往,泣曰:「此金非他,江陰戚三傭書以贖婦者也。城陷家破,所不憚瀕死以丐此金者,為婦在耳。婦未還而金又失,豈謂城陷時不能死耶?吾,盛三也,今偕戚三來,終不令戚三獨死此矣。」號而譁。聞於將軍,義之,許還婦。及還,則盛三婦也。

先是,盛婦被俘,來密書,曰:「江陰盛三婦在郝將軍旗。」而盛字中蝕,有似於戚,故是時告者竟誤盛為戚,而指以所也。盛曰:「奈何以戚三金而為盛三贖婦耶?願夫婦鬻於旗,還戚值,而佐戚覓婦。」郝曰:「勿庸。」紅旗張將軍方需役,薦之張,得值二十金,盡予戚,而盛留旗下供役。晚除馬通,聞旁室婦與人語,操里音,盛乃操里音歌曰:「二十一,是七三,託我尋汝來江南。」少頃,婦亦操里音微吟曰:「一十一,是王氏,願為七三告七四。」盛聞之,大喜,曰:「是矣。」急呼戚躡至,婦已去。次日,盛偕戚語郝,郝為探之,得實,遂同詣張,請贖之。張執不可,且曰:「是婦有色,值昂,金固不足。且已留此婦,何贖焉?」二人者固爭,郝亦力為之言。久之,盛乃揮己婦出,訣曰:「吾與戚三同來,矢不獨還。今戚三以傭書金贖汝,書尚未盡償,而吾與汝空鬻身,無以報戚,何用獨贖為?汝仍還郝,吾與戚同去,赴江水死耳。」以婦交郝,返張值,既拜郝及張,相將牽臂出,且號且行,而戚婦與盛婦俱號。時張之部曲有願出金代贖者,有迸涕者,至是,張心動,謂郝曰:「止,吾安惜以一婦全兩家也。雖然,婦值不止是,而減值以贖,則無以示來者。且此值,盛值也。盛為戚鬻身,吾何能獨遣妻而反留盛?」因並遣盛、戚,而以二十金分之,為歸里資,於是各懽呼謝去。過傭書所,二人夫婦皆善書,請各書以償,主者感之,不聽,乃合書一部,以貯之報恩塔。

劉顯之返韓生白柩

劉必顯,字顯之,魯人。文筆矯異,慷慨好義。韓生白延之於家,教其子仲美。久之,生白為許州同知,明崇禎壬午,城陷,死之。仲美縗絰往迎柩,時寇賊充斥,豫州路鮮行人,戚友惴惴無從者。顯之適來視仲美,知將南行,因問曰:「千里畏途,道茀不可行也,仗劍從子者幾何人?」仲美曰:「未敢以煩親知也。」顯之毅然請從,不返舍,即襆被行矣。

行次東明,晤舊邑令辛某,以別墅止之,顯之不可。次長垣,潰兵滿野,城中戒嚴,閉城中者十日。出而次開州,輾轉至滑縣,越衞輝,抵新鄉,仲美病,不能前,計無復之。顯之將隻身渡河而南,仲美難之,顯之決請前。會有鄢陵人單騎北來者,顯之跨一馬從之南下,仲美乃作書貽河南故知及當路,令往取進止,以七日為期。

後二十餘日音問杳然,仲美憂甚,日扶病號於河干。忽見鶉衣黧面徒步來者,依稀似顯之,仲美疾趨而前,泣問曰:「先生,人耶,鬼耶?」顯之曰:「幸甚,無恙。汝父柩在後,舊僕王代興扶之,旦夕至矣。」仲美乃拜,伏地哭,執手問狀。顯之曰:「別汝後,即至新鄭,賊騎蔽野,見予大驚,鳴鉦發礮。予夜宿林薄間,日叩邨人,語以故,隔垣度食,得以無甚餒。越滎陽、長葛,久之,達許州。城破後,居民四散,屢問無知者。遇一人,自言為田忠,尊先公舊役也,道殉難事甚詳,並指藏衣冠地以相示,且曰:『一二殘民,感先公遺惠,已伐北壇柏為椑焉。』乃導予往。舊僕惟代興在,侍香火,受邑人弔唁。邑人致牟麥,給朝夕,困甚矣,因治裝將還。時府之委員挽留,且將申上臺請賻,有舊例。予卻之,即售馬,得百五十金,僦二輿夫,倍之為行計,而代興有前討賊時俘婦為室,不欲北。予與田忠曲喻之以大義,且曰:『北歸便。』乃各就道。夜宿黃河,突有南陳叛兵至,盡劫行裝,殺輿夫二人,予裸身越牆伏河畔,僅免。體無寸縷,邨媼投一帕,蔽下體,乃號於市曰:『我山東庠生來迎許州死難同知韓公靈柩者也。以親知之誼,故冒險前來,今被劫,不能前矣。其子某俟於河干,若輩有能扶櫬過河者,當重酬。』時河南被兵久,里人各分砦自衞,有張、王兩人,皆砦主也,感予言而前,曰:『公好義,天下豈無義士乎?』乃遣四人擁護而前,三日,北渡河矣。予急返先公柩,前函實未投也。」仲美搶地哭,不能起。少旋,柩果至,乃泝衞河以歸。

白羽皇蠲金

廣昌白羽皇文學朝宁,順治初之隱君子也。家固貧,而好施予,歲以教授所得金供甘旨,資衣食,有所餘輒以周人之急。一日,行於道,聞婦人哭甚哀,訊之,則云夫為賊誣,獄急,將鬻女。惻然,出袖中金與之,問姓名,不答竟去。及羽皇卒,忽有一人攜妻女至柩前哭,伏地叩頭,至流血,曰:「我邱安宇也,受公厚恩,不能報,奈何死乎?」家人詢之,安宇備述其故,家人始知羽皇有蠲金事。

田馨野納鄉人

兗州田馨野,名生蘭,以明末盜賊蠭起,自兗南徙,展轉於淮陰、秦郵、廣陵之間,繼遷江寧。而鼎革,王師南下,羣不逞之徒乘亂搆釁,日尋戈矛以修私怨,豪帥馬某所隸士卒素不馴,爭欲得而甘心焉。田有鄉人某,亦隸馬戲下。一夕,攜眷屬數十口詣田乞避害,田納之。或持械大呼於門曰:「速出之,可免禍,否則汝家毀矣。」田曰:「彼雖非張儉,我獨不能為孔融耶?」不聽。諸亡賴亦稍稍散去。比事定,絕口不復言。

王某妻代人徙邊

王某,佚其名,如皋隸也。任俠好義。本朝定鼎,同邑布衣許德溥不肯薙髮,刺臂誓死,有司以抗令棄之市,妻當徙。王知之,高德溥之義,欲脫其妻而無術,乃終夜欷歔不成寐。其妻怪之,問曰:「君何為彷徨如此耶?」王不答。妻又曰:「君何為彷徨如此耶?」曰:「非爾婦人所知也。」妻曰:「子毋以我為婦人也而忽之。子第語我,我能為子籌之。」王語之故。妻曰:「子高德溥之義而欲脫其妻,此豪傑之舉也。誠得一人代之可矣。」王曰:「然,顧安得其人?」妻曰:「吾願代以行。」王曰:「然乎,戲耶?」妻曰:「誠然,何戲之有!」王乃伏地頓首謝。旋以告德溥妻,使匿母家,而王夫婦即就道,每經郡縣驛舍就驗時,儼然官役解罪婦也。歷數千里,抵徙所,風霜艱苦,甘之不厭。於是皋人感之,為斂金贖之歸,由是夫婦得終老於家。

胡義勤待主人

順治乙酉,杜濬侍父母居金陵,僮奴十餘輩,多挈妻子叛去,走部落營伍,竄入兵籍。不數日,飛騎至,立馬主人門,舉鞭指畫,放言無忌,以示得意,甚者且拔刀斫庭柱,叫呼索酒食,不得,則恣意大罵。老僕胡義勤見之,獨切齒痛恨。別一奴亦已隸尺籍,私來說義勤去,義勤謝之曰:「人各有命,爾本當得意,一旦遭時,自奮發。吾命薄,與主人同,願共守饑寒而已。」此奴亦頗慚其言,自是不復來罵主人矣。

義勤,濬兄方朔之乳媼之子也。方朔自金陵攜眷歸黃岡時,義勤適以他事阻江外。方朔之歿,義勤逾年而知之,則大慟,即日惶遽,自千里外奔故鄉,哭方朔。跳擲號吼,嘔血數升,遂得喘病,因寄食於方朔之壻曹氏家而養疴焉。居一年,病稍間,曹稍役使之,義勤慨然歎曰:「吾聞忠良之臣不事二姓。僕,猶臣也。今曹氏雖為先主翁之壻,然其姓則曹,亦二姓矣,吾奈何遂事之?五十老奴而仰面於又一姓,良足羞也。且吾未嘗受先主翁命,事之,尤無名。」於是復來金陵依濬,則老病可憐,耳聾益甚。濬既素義其為人,且重念方朔,待之甚優,命視管鑰而已。濬,字于皇,黃岡人。

張三愛不去其主

張三愛,歙人。年四十不娶,受役於人。其主貧,或告曰:「去之可乎?」張曰:「否,三愛之主在,不並受他人恩也。」主老而逋賦,縣令索租急,當予杖,三愛屢代主受笞,至百數不少懟。三愛為人修長,且健筋力。多種蔬售之市,悉以其貲歸,購衣肉以奉主,且曰:「主老,不忍使其一日缺衣肉也。」

胡端友救幼主

胡端友,寧鄉人,劉光初之僕也。順治丙戌,光初妻胡氏遇賊於花橋,自知不免,以幼子付端友。端友負而逃,遇賊力奔始得脫,至家釋負,倒地暈絕,逾時始蘇。

蔣爾直負主骨歸

蔣爾直,湘陰人,蔣之棻僕也。之棻客死於粵,囊餘三百金,爾直倡言攜資負主骨歸。同伴三人私議殺爾直而分其金,爾直知之,挈資先遁,俟三人散去復返,負骨數千里,冒鋒鏑歸。及沒,之棻子為之服齊衰三日。

張瑛納趙氏穉子

順治己丑姜瓖之亂,汾陽東官村有趙某者被劫,男婦均被殺,僅餘一穉子奔至張瑛所,納之。匪往索,瑛曰:「是不可。必欲得者,吾兩村且鬬,視強弱。」及亂平,瑛助穉子白諸官,治罪者十餘人。瑛,字玉采,汾陽人。

楊碩父收瞿式耜張同敞尸

順治庚寅十一月,定南壯武王孔有德之軍抵靈川,入嚴關,起兵之明遺民張同敞乃乘夜獨泅灕江入桂林,見明桂王之廣西巡撫瞿式耜,相對泣,誓以死。王既下會城,執瞿、張令降,不從,幽之月餘而後殺諸市。瞿被執,時家屬匿楊蓺所。蓺,字碩父,瞿之幕客也。事發,并執蓺,蓺不屈,王義而釋之。瞿死,蓺服衰絰,懸楮錢滿衣,行窣窣有聲,號哭營市間,見纓弁袴鞾短後衣者輒叩頭,請言於王收殮主人。王聞之,曰:「瞿某有客義若此乎?」并同敞尸許之,遂得葬。

性因上書言收瞿張尸事

當瞿式耜、張同敞未收殮時,有僧性因者,即永明王時之給事中金堡也,謫戍不赴,披剃於桂林之茅坪庵,亦上書定南壯武王,言收殮瞿、張事。其略曰:「古之成大業者必表揚忠節,殺其身而愛敬之,若唐高祖之於堯君素,周世宗之於劉仁贍,元世祖之祭文天祥,明太祖之祠福壽是也。衰國之忠臣與開國之功臣,皆受命於天以分任乾坤之事,天下無功臣,則世道不平,天下無忠臣,則人心不正。事雖殊軌,道實同源。王既殺兩人,則忠臣之忠見,功臣之功亦見矣,抑又王見德之時也。夫殺兩人於生,王所以為功於本朝也,禮兩人於死,王所以為德於天下萬世也。請具衣冠為兩人殮,并擇付親知歸葬故里,則王播仁義之譽無窮矣。」侍者詣府將投書,遇蓺,知已得請,遂不上。

文周匿故主妻孥

順治辛卯,大兵破舟山,董幼安志寧妻孥在急捕中。其僕文周者匿之,挺身赴官,鍛鍊幾死而卒不一言,迺獲免。洎後,悼其主之祀絕也,獨以縞衣蔬食終其身。

張某養夏士友母

江夏夏士友孝母,以孝子名於時。某歲以疾卒,母痛其亡而自悲七十之年將擠於溝壑也,日夕哭之哀。有張某者,晉人也,僦居江夏,與之鄰。聞而詢於人,人告之故。曰:「嘻,世固有孝子其人哉?世固有孝子其人而母不得終養者哉?我養若母,且我得與孝子為兄弟行也。幸甚!」亟趨詣其家,匍匐母前,願為義子。月供薪米,奉以終身。

吳自充焚券

吳幼符,名自充,歙人。性慷慨。嘗假人以金,年三十三而病卒,取其券焚之。謂其妻子曰:「吾之餘財足給饘粥,無求多入,當其來貸時,吾已心贈之矣。」

徐曰彥殮估客

徐長猷,字曰彥,廣濟人。十歲時,侍父於臨洮官舍。比長,好客遊。某歲返棹時,有江西估客附舟,病且死,舟子利其貨,夜取尸沈之水。僮僕聞之以告,曰彥乃召舟子怒詰之,舟子色恐。語之曰:「汝出其尸,當以厚直與汝,餘物悉籍記以待其子。」言已,買棺殮之。舟抵估客之鄉縣,訪其子,命迎柩以歸。

施孟達焚田產簿冊

施于德,字孟達,嘉定人。家素封,及孟達服賈益富厚。而性仁恕,佃戶有負租者,夷然不較,曰:「彼貧耳,非本意也。」寧忍負己,不忍直於有司。嘗出手書一帙,焚之,皆記載田產積逋之簿冊也,計九千有奇。越數年又出一帙焚之,倍於前。

劉國友濟段某

西華段某攜眷歸,避亂阻於道,聞劉國友義,往歸之。即授以居,糧糗布帛之需悉為贍給,道可通,百計謀所以濟之。段卒得還里,其家亦免於難。

徐華國救人

吳江徐華國屏居東郊,其地多荒冢,有鬼,數迷人,或至死,向暮,人不敢過其處。一日,華國夜歸,聞桑中空舍有若魘呼聲,疾趨視之,則見一人轉側於地,土塞其鼻,將死矣。乃負以返,救之,得活。

許季覺活饑民

順治時,海寧頻歲饑饉,流離載道,邑人許季覺慨然憂之,致書當路,議甚剴切,當路韙其言。邑故多巨族,籍記其姓名,下注某出粟若干,榜於通衢,以片紙責取,巨族素信之,無有難者,凡得粟數萬石。又籍記饑民村里年貌並戶口多寡,按日至城隍廟,按籍以次而給,人人得所欲以去。饑民於季覺過時,必扶老攜幼,羅列道旁,手執長香,跪而言曰:「許公活我。」

朱湛侯諸雅六救黃晦木

明末畫江之役,黃晦木步迎明監國於紹之蒿壩,兄弟毀家,率子弟僮僕荷戈,婦女皆執爨以餉,世所謂世忠營者是也。其兄梨洲西下海寧,晦木乃留龕山治輜重。事敗,狂走入四明山,為馮侍郎京第參軍事,奔走諸寨間。順治庚寅,山寨軍殲,被縛,侍郎之嫂,晦木妻母也,匿其家。事發,當論死,梨洲還至鄞,謀以計活之。馮尚書子道濟,故人也,慨然任其責。臨行,日晡矣,道濟潛載死囚隨之。亡何,火忽滅,暗中有突出負晦木去者,不知何許人也。火至,以囚代之,冥行十里許始息,則萬戶部履安之白雲莊也,負之者,戶部子斯程也。時遺民畢集,解縛置酒,忽管絃聲出隔岸,晦木掉小舟往,因自取琴彈之,曰:「廣陵散,幸無恙。」侍郎故部尋復合,晦木仍左右之,慈和寨主沈爾緒又以孥寄。丙申,再遭名捕,梨洲聞之歎曰:「死矣。」故人朱湛侯、諸雅六力救之,免。遂提藥籠遊海寧、石門間,或以古篆為人鐫石印,或用李思訓、趙伯駒畫法鬻之以自給,浙西傳為黃高士畫,爭購之。

馮易齋存孤

順治己亥,海上之變,縉紳之家罹禍最酷者以金壇為甚。時王明新名亦在逆籍,身戮家徙。妾某氏方孕,行至山東紅花浦旅舍產一兒,老僕楊某曰:「覆巢之下,已無完卵,一線之繫,在茲客嬰。此去馮相國家不遠,主人為其門下士,受知極深,馳告求匿,必能納也。」妾是其言。楊乃襁兒於懷,夜叩馮門。時馮方家居,慨然曰:「此我事也。」疾揮楊去。命侍姬乳之,命名曰協一,示與己出無二也。協一年弱冠,徐立齋相國高馮之義,女其內姪以字協一。後協一以馮蔭,仕至廣州太守。馮,名溥,字易齋,文華殿大學士,諡文毅,山東益都人。

劉繼莊傾貲濟人

劉繼莊處士獻廷,別號廣陽子,大興人。年十九親歿,挈家而南,隱於吳之洞庭山,家貲尚數千金。後從游者數百人,四方奇士慕義締交者踵相接,其窮乏者或罹患難者輒傾貲濟之,由是貲日匱。有鄰女許字,其夫貧而流於外,母將別字之,女誓不從。獻廷聞之惻然,時僅餘藥肆一廛,立鬻金,尋其夫贈之,使婚,而家遂益貧。

吳缾庵急人之難

順治時,吳門楓江之市有君子焉,人皆稱曰缾庵,或曰守口如缾,取謹言之義;或曰缾窄口而廣腹,善容物者也。缾庵幼失怙,廢書,及長,自力於學,好文士,於賢人隱君子尤尊敬之。友朋之窮老無所歸者,曰:「於我乎養生送死。」於是士君子皆賢缾庵。人有難急,好行其德。嘗僦小舟,問舟子曰:「值需幾何錢?」舟子曰若干。缾庵曰:「米貴甚,如是,安得自活?」乃增其值,故負販人亦曰缾庵盛德長者。缾庵,吳其姓,傳鼎其名,雨岑其字,休寧人,僑於吳。

趙士望解賈時泰獄

賈時泰,直隸蠡縣人。少習拳勇,性愚直,見有為不義者,面責不少貸,里人嚴憚之。生平獨喜擊賊,所居為縣南鄉,南鄉之村四十有二,遇有警,必率其村之勇者以俱赴,賊逸去,遠近搜索,務盡其踪跡始已。

幽燕俗喜鬬很,而蠡、博、高、肅、獻諸邑與山東之泰山、齊河壤地相接,其間椎埋剽劫之徒尤多。會世亂,所在蜂起,蠡之鄉北東西焚掠無虛日,獨南鄉以時泰故,得無事。總督張某聞其名,使邑令召之,屬以擊賊事。時泰固心喜,又重以大府命,毅然不辭。不與以官,止易其名,曰鄉長。時泰受任,乃椎牛具酒食,聚東北西鄉之豪傑而誓之曰:「自某至某,凡村幾,屬之某,其村之可屬以事者,某任之,有事,則某與某畢其力,非是,有罰。鄉之中有不良者,教之,不率,有罰,相隱庇罰同。凡某與某不善,聞於時泰,時泰不善,聞於官,不如約,有罰。」眾皆聽命惟謹。數年,蠡之鄉大治,於是時泰以能擊賊名於蠡。

蠡之旁邑有賊不能擊,亦皆請時泰,卒以告成。然當事者每擊賊必遣弁及胥役與之俱,時泰負其能,不相讓,又性執,與諸人意見多不合,故雖有功,不賞。而羣盜之歸正者,往往得為官,反在官左右時時媒蘗之,於是諸賊聞之,皆相賀。更令其徒偵其數年行事,密以聞,某年月日,竟捕時泰置於獄。時泰已老,自念生平無罪,徒以多擊賊得咎,不服,每對簿,輒慷慨,以首觸地流血,聽者以拘牽文法,無所暴白。會赦,時有趙士望者,亦蠡人,甘以身受荼毒,得備言時泰生平擊賊狀,當事者始心動,事乃解。

范洪震待杜秀才

管江杜秀才之死節也,陸處士宇燝取其遺孤育之。其孤多病,宇燝一日與買藥,過范洪震,則問曰:「是何人也,而為之藥?」宇燝以告。洪震瞿然起曰:「杜郎耶,其尊公為吾同學,兼以同歲,又同志也。吾於其尊公之死,哭之者幾日,時時從湖東來者,問其孤,莫有復者。今乃以買藥遇,天也,豈可使丈獨為君子乎?」宇燝因言其三喪未舉,洪震曰:「不特死者當於我葬,杜郎未娶,我當娶之,有匱乏以告我。」卒為杜氏窆其三喪,而并置墓田以贍之,且助之娶。

席文輿好慈善

席文輿舍人啟圖,吳縣之洞庭東山人。性恬靜寡欲,未嘗孜孜於錢刀,為俛拾仰取計。惟好行其德於鄉里,為慈善事業,宗族親故之待其舉火者若而家,待其資以畢婚喪者若而家。山中細民苦貧,則祁寒施褚衣,炎暑施苧帳,病則予之藥,死而無以殮者畀以棺,無以葬者,又廣其先德所置義冢至三十餘畝。歲值大歉,則出粟周之,多或千餘石,少亦不下數百石。而又贖歸其子女之被鬻者,收育其嬰孺之棄遺於道者,歲所費率逾數千金。

劉義救高新田

劉義,益陽人,高新田之僕也。土寇楊四保聚掠,執新田加刃,義奔救請代死,賊並釋之。

海霞還所盜物

伊闕韓公子,父顯宦也,積貲且百萬,卒以貪婪為御史所劾,罷歸,氣結死,死時,公子方弱冠也。公子年少慷慨,力行周濟任卹之事,義聲聞河洛間。一日,客有踵門求見者,衣敝褐袍,曳敝履,而神氣灑如,若不自介意者。異之,詢來意,以聞聲相思告。詢族望,曰鉅鹿人,王姓,無名字。與之談,客博甚,口如懸河,古今中外事若無不知者。公子大驚異,推食解衣,留為上客。居月餘,謂公子曰:「吾初聞公名,以為必有所為也。今覩平日行為,乃鄉里善人耳。吾將去矣,擬假十萬金壯行色,公子能不吝否?」公子躊躇未應。客笑曰:「行矣,吾戲言耳。」遂去,公子不能挽。客出一摺扇,曰:「蒙厚款,無以為報,留此奉贈。他日君往河北時,如遇急難,持此可免也。」

客去後,公子視扇,則以湘妃竹為之,面書陸桴亭《新蒲綠詞》,尾署海霞自題,扇半舊矣。不數日,偶檢篋,篋多空,大駭,所失者皆金玉貴品也,約計之,值十萬有奇。公子夫人念客言,頗疑之,然無以發也,報官緝捕,寂無影響。於時公子既多揮霍,家事不問,主計者與其僕從悉夤緣吞蝕,不十年,家計殆盡,腴田甲第皆質於人,賓客僮僕皆散,公子夫婦與子女數人獨守老屋,一童子應門而已。

公子有族叔知保定府事,諸公子才,招入署,左治公事。公子乃寄其妻子於婦家,而獨身往北,丁寧家人而別。公子夫人撿點行篋,得客所留扇,憶曩言,即付公子持之。公子在保定經年,叔待之良厚。而已叔歿於官,一子方幼,外惟夫人與少妾,公子乃襄理其家事,扶櫬而歸。過衛輝,宿逆旅,夕,盜大至,公子本無長物,而叔之宦囊則盡沒矣。幸不傷人。眾人驚定,相顧歎息,莫能為計。明午,盜忽盡送其物以還,且謝誤犯。公子驚異,不知所以然,不敢不受。又明日,更扶柩而南,過太行山下,忽一騎騁而前,挽公子臂曰:「識故人否?」公子審視,曩客也,因叙契闊。客邀至山寨一叙,公子以扶柩辭。客出觱篥吹之,四山出人馬數百,眾人震恐失次,客一揮,人皆趨前擁棺柩及公子一行人登山。公子入盜窟十日,供饋良厚,其叔母等心終懼,公子力求歸,客使一騎送下山,所過皆安靜,無驚恐。抵家不十日,有送書來者,發之,皆契券也。蓋前所售出,客多為贖歸,末附一紙,則昔時所取珍品,一一標其價值,以核贖歸之產,為價適相當焉。自是復為富人,而周濟任卹之事,則行之尤力矣。

顧夢游收宋珏遺文

莆陽宋珏客死而無子,江寧顧夢游走數千里往哭之,收其遺文,乞錢牧齋尚書謙益表其墓。

應潛齋經紀沈朗思喪

仁和沈朗思,名昀,受業劉忠介公門,學以誠敬為宗,適用為主。嘗絕粒數日,取階前馬蘭草食之。卒時無以為斂,應潛齋為經紀其喪,涕泣不食。或問之,曰:「吾不敢輕受賻禭,以玷先生。」潛齋弟子姚敬恆趨問曰:「如某,可斂先生乎?」曰:「子篤行,殆可也。」

張南士濟友之急

餘姚魏淓嘗以臘月赴杭,方渡西陵,旗兵之戍者剽其裝,乃衷衣過蔡子伯。蔡飯之,裹之以越布單衣。時張南士居蕭山,淓并過南士,南士脫所衣絮袍衣之,且轉貸鄰人金為理裝。或問子伯,曰:「吾亦思有以助之,然念羣從,其不能卒歲多矣。且家人雪中皆無兼衣,而以厚所薄,不忍也。」以問南士,曰:「友以急投我而我薄視之,則安賴有友者?若夫吾所厚,則生平事也。生平不厚厚,臨急而較量及之,徒薄而已。」南士,名彬,山陰人。

冷秋江還人手澤

文與也常以先世手澤湮滅為恨,丹徒冷秋江處士士嵋聞之慨然,出所藏溫州待詔《三橋湖州》三世墨蹟贈之,皆世所重購而不得者也。

周簹谷濟人還金

禾中周篔,字簹谷。隱於市,性慷慨,人有匱乏,輒傾肆中錢米給之。采石估貶米八百斛,得值千金,貯周笥。估獨往硤石,中道死,周具以殮之,且作手書召其子至,出金還之。

郭允觀受老生之託

海州有老生,與山陽郭允觀同姓,以避亂,攜妾僑山陽。有子八齡,而病困,妾苦嗁,慮無以送死存孤。老生曰:「聞此間有郭海若者,義士也。」亟往請,曰:「身後欲以累公。」允觀曰:「所託不敢辭。然當歸謀所以安公妾者,乃惟命耳。」遂去。旦日,復往,告之曰:「君可瞑矣。吾闢舍旁一室,以閉置公妾,雖盛暑,不得出,吾令人穴其窗,度可饋食,且有一老嫗與起居。公八歲孤兒,吾教之,不令絕公家之讀書種子也。區區衾斂,更不足計,何如?」老生遂卒。允觀為殯葬如禮,迎其寡妾孤兒於家,館餼之,久而不厭。

孤兒年十八,補海州諸生,於是其妾已閉置十年矣。乃破戶出之,俾與俱去,語孤兒曰:「吾幸不負若翁垂死之託。吾家貧,本不足以贍若母子,顧義不得辭耳。今若長,宜自養母而歸守先人廬墓,吾又為若營館穀,不憂無以為生也。」孤兒與其母感泣,乃謝去。允觀,字海若,諸生。授徒自給,弟子多至數百人。

王武不自愛其力

長洲王武,字勤中,諸生。善繪花卉翎毛,遠師趙昌、邊鸞,近法陳淳、陸治。而生平慷慨赴義,家中落,與人交,不設城府,所遇,無貴賤長少,率委曲相款洽。居平善病,晚歲病屢發,不復多作畫。然友有貧乏者輒強之使作以鬻於人,王欣然執筆,曰:「願以佐吾子晨夕需。」族父年老,有女孫不能嫁,復力疾為作數幅,俾鬻以治匲。客有以病諫者,則曰:「吾財不足而力有餘,敢自愛耶?」

湯光啟為友忘身

長洲湯光啟,字式九,王武之弟子也。光啟寫生盡得其傳,而好義亦復相似。遇友朋急難,輒慷慨赴之,幾欲忘其身。晚歲家產蕩然,藉筆耕餬口,三旬九食不悔也。

吳慶百為友具含賻

鄞縣周容、太倉王昊客死京師,吳麓祥質衣為具含賻,視白旐即路乃返。吳,字慶百,錢塘人。

陸際明哭祭姚奇胤

姚進士奇胤幼嘗與仁和陸際明教授同研席,相契,申之以婚姻,願以女為其仲子婦。未幾,姚殉嶺南之難,盡室殲焉,陸具要絰哭諸寢門之外。歲時伏臘,必招魂以祭之。

陸際明經紀王于一喪

南昌王于一嘗客杭州,某年,疽發於項,喘喘然將死。拏一小艇訪宋荔裳於塘栖,與之訣曰:「余不幸遘虐疾,而吾子且有家禍,命也,奈何?然吾死,則委骨於陸氏,子如不諱,亦有如斯人可託七尺之孤者乎?」因相對哽咽,不能一語而別。甫食頃,緹騎驟至,宋倉皇就逮,不復知于一消息矣。及宋事解,再過錢塘,則于一前死已四年,諸孤偕蒼頭載其棺歸江西。問誰為經紀其喪者,則陸際明教授也。

朱璧欲保張蒼水母子

康熙初,鄞張煌言解軍後,將以懸嶴為首陽,議者謂其不死必復逞,購之急,有司乃繫累其妻子族屬以待。及被故校所執,遂賦絕命詞,挺立受刑死。時杭有朱孝廉璧者,投狀有司,請以百口保其母子,不得。

煌言,字元著,世稱蒼水先生。明末南京之敗,與同郡錢肅樂等倡義奉魯王監國,以僉都御史監張名振軍,屢抗王師。舟山破,魯王入閩依鄭成功。蒼水勸成功取南京,自崇明入江,所向克捷。蒼水先移師上游,直取九江,成功自鎮江敗退,事遂不成。

史丙藏張蒼水詩文

張蒼水被執登舟,中夜,防卒史丙坐篷下唱《蘇武牧羊》曲,張披衣起,扣舷和之,且酌以酒勞之曰:「爾亦有心人也。吾志已定,爾無慮。」張之詩文集如《奇零草》、《水槎集》、《北征錄》、《采薇吟》,皆丙所藏。或有從而購之者,丙曰:「公之真蹟,吾日夕焚香拜之,安得付子!」

郭寧玉任改折事

康熙乙巳,廣濟旱蝗,郭寧玉愀然曰:「邑人憊矣。」乃襆被西征,獨任改折事。先是,改折費歲以千金計,是歲才三百金,而檄已下。至武昌,念鄰邑所在報災,廣濟獨否,遂與司吏約,乞例蠲,而徐令補詳。蠲下,邑人歡呼慶更生,而郭乃出其橐中數十金以償司吏。口不言,嘗自號粥粥,蓋謙讓其天性也。

徐太君命子還妾

郭寧玉之母徐太君有賢稱。康熙辛亥,寧玉會往潯陽,置側室,女入門,色酸楚。徐心動,詢之,有前夫在。急呼寧玉立堂下,泣涕而言曰:「兒誤矣,兒誤矣。」立遣之去。寧玉長跪曰:「諾。」時早甚,寧玉訪尋其夫,還券,出廩粟,買舟載之以歸。當是時,潯陽人籍籍賢郭母不容口。厥後,寧玉更置一側室,而生齒蕃息,至七子而猶未艾,孫且繩繩焉。

鄭成仙修橋

鄭成仙,歙之楊衝人。以織箕為業,質堅而價不二,近村數十里爭購之。箕敝,皆臥舂以待。少壯時,嘗值風雨過坤沙前磵,小橋木腐,蹶而危者再。忽仰天自矢,曰:「吾有生之日,當積箕為石以繕此橋。」聞者皆笑之。自是,得錢稍易銀,即貯之於小瓦缾,閟土銼下,其婦與子皆不識也。銼少溢,或為鄰人所貸,或閟處偶洩,伺者竊去。凡三散而三蓄,志愈堅,家人藜藿不給,弗恤也。久之,藝售而貧窶如故,人竊疑之。

康熙丁未,鄭年七十餘。一日,忽呼諸鄰叟至室,曰:「吾足趼而背傴,夙願不酬,橋與身俱逝矣。吾初願尚不止此。」傾缾而出,燦若繁星,合計之,得金二鎰,即日鳩工採石。其婦與子皆敝衣椎髻,環立瞪目,作悔恨聲。曩之笑者忽斂容驚愕曰:「叟果至是耶?」遂相與諏吉經始,稚者負鍤,壯者肩石,揮汗趨役,窮日不休。未匝月工畢舉,奠危以寧,其道如砥,乃大具牲醴,率鄰叟以侑神焉。

吳三桂待故人

平西王吳三桂,明之武舉也,出江南某巨公之門。某歿,其子奉母以居,貧無以供菽水。一日,於故書堆得武鄉試錄一冊,見吳名,始悟出父門下。時吳鎮雲南,方貴盛,欲往謁之,以告母,母初不可,既而貧困日甚,乃許之,鬻田質簪珥,治裝以行。比至滇,旁皇歧路,不克自達,賣字市中,聊給朝夕。忽遇藩下護衞,詢其本貫,知為江南士人,邀致家塾。既半載,賓主頗洽,因從容言:「欲一見王,可乎?」詢其求見之故,乃為敘述師友淵源,護衞諾之。一日,吳大會僚佐,酒闌,盛言少年時起家科目,誇示座客。護衞適侍側,即跪啟曰:「王當日出江南某巨公門乎?」吳驚曰:「然,汝安得知此?」護衞曰:「某有子貧困,萬里上謁至此,無由自通,今寄食某所,故知之耳。」吳大喜,立召之,使預賓筵為重客,留府第數月。某以母老告歸,吳又大集賓僚,為之祖道,贈以二萬金,別扃繘一篋使為母壽,皆珠寶也。某歸江南,遂為富人。

李玉峯以子贈孫書臺

長洲李玉峯封翁文科有二子,曰勱,曰勷,皆幼慧,讀書於玄妙觀。會德州孫書臺罷長洲令居吳,見勷,器之,曰:「是兒不凡。」謂玉峯曰:「君多男,吾子年踰壯,無所出,曷以是兒為吾嗣孫。君生之,我成之,不亦可乎?」書臺,廉吏也,有善政於吳,玉峯不忍終拒,許之。惟念子幼稚,乃攜其家至安德,時康熙丁未也。

王仁綱以請均稅受刑

王仁綱,衡陽人,諸生。勇於為義。縣田稅自明萬曆中,每石糧增稅三升六合,號曰加秋,康熙初,虛報墾荒,科糧千四百餘石,計見田增入之,號曰倍額糧,民困甚。仁綱訟之院司,請荒熟并丈,計畝均其稅,巡撫同安深韙之,切責道府行其議。官吏憾仁綱,欲坐以生員言事律,置之死。按察使拘仁綱,仁綱不屈,方加刑,急呼天稱枉。忽大聲若雷,震几案盡碎,懼而止,遂得請通丈。趙恭毅公申喬造魚鱗冊,自仁綱發之也。

王文簡夫人有俠性

王文簡公士楨之妻張夫人,賢耦也,有俠性。閩人許珌以會試入京師,道出邗江,金盡告急,王無以應,有憂色,夫人遂脫跳脫於腕。徐夜者,字東癡,隱居東皋鄭潢河上,貧且老,雖凍餓,不以干人。會大風雪,夫人出絮帛謂王曰:「君得毋念徐先生寒乎?曷以遺之。」

朱之錫遣婢

朱之錫,字梅麓,曾因事遣婢,其帖云:「前送回張氏女子,原無大過,只是娃子氣,好言教導,不甚知省。誠恐聲色相加,流入婢子一類,所以量給衣飾,還其父母。初時原是待年,五六日後便有遣歸之意,故自後并無半語諧謔,猶然處子也,足下可將此女完璧歸趙。一段緣由,向其父母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將來易於擇壻也。」

王介人遣還有夫婦

嘉興王介人,名翊,與郡司李嚴正矩善。王無子,嚴贈之妾。妾故有夫,為亂兵驅散,後訪至王所,王哀之,立還之其夫。

曹本榮為譚鳳禎治喪

曹本榮嘗官國子監司業,黃岡人。有同年譚鳳禎歾於京師,為之治喪,其妾生子,令室中婢乳之。後成立,魏敏果公象樞為賦《古人交行》。

馮雲生赴人之急

德州馮雲生孝廉沛素重意氣,赴人之急如其私。其姊夫嘗為里人仇陷,慷慨白有司,得解,仇遂并螫雲生。事已,乃杜門謝交,日為子弟授《周易》、《孝經》以自娛。

傅青主哭張際

平定張際,明遺民也,以不謹得疾死。傅青主撫其尸哭之,曰:「今世之醇酒婦人以求必死者有幾人哉?嗚呼張生,是與沙場之痛等也。」又自歎曰:「彎強躍駿之骨,而以占畢朽之,是則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滅者矣。」

鄭志上斥財

歙人鄭明允,字志上。嘗與其戚某同賈吳下,某大失利,號哭不欲生。志上曰:「爾困矣,予空手歸,尚能粗給衣食。」發橐中金悉贈之。志上有族子,以事縊於客舍,同舍者懼累,悉避去。適夜至,駭曰:「舍空鼠暴,可若何?」秉燭坐尸傍,達曙,白於官,出私財殮焉。淮北友人某以豪俠蕩其貲,困甚,至淮北,志上惻然,傾囊助之。

年羹堯幼時焚屋券

大將軍年羹堯家貲鉅萬,父遐齡長於心計,持籌握算,纖屑靡遺,羹堯頗不善之。十二歲,自塾逃學歸,散步郊原,見一老嫗倚樹根坐而哭,目盡腫。詢所苦,嫗乃曰:「所居離年家僅十數武,老而寡。有子四人,皆浮薄,不治家人生產業,日與里中無賴博。博屢負,鬻所居屋償之,已署券矣。屋主促讓屋,無寧晷。讓屋不難,如無家何?」羹堯惻然。問屋主為誰,即羹堯之父也。羹堯大喜曰:「子無慮,屋主即我父,容歸謀之,必有以處子。」因挾嫗歸,白於父,請返其券,父有難色。羹堯索券於母,取火焚之,令嫗跪謝父,即揮之去,父亦無如之何也。

李恆岳資助郭琇

康熙朝,左都御史郭琇以薦起,自度俸糈不足自給,不欲出。有李恆岳者,郭之妻兄弟也,問之曰:「子在京師,日費幾何?」曰:「得一金足矣。」恆岳曰:「子果出而有濟於世,吾能任之。」郭遂行。終郭在官,無內顧憂者,恆岳力也。

葉秋老哺主子

葉秋老,萍鄉孫大猷僕也。大猷故貧士,復多疾,居室破陋,不蔽風雨,日兩餐,胥出其力無怨辭。某歲疫,大猷夫婦相繼死,為力營其喪,遺孤兒數月,需乳,葉妻適產,令同哺之。未幾,妻又死,乃向鄰婦丐乳,先飽孫子而後及己子,己子以飢死,弗惜也。鄰婦厭其頻,靳勿與,葉窘,飼以糕糜,孫子苦噎不能下,夜啼達旦。葉益無措,姑以己乳塞兒口,啼頓止,聽之,嚅嚌有聲,探之,乳出矣,大驚,繼念為天佑,轉喜。遂自乳之,兒遂賴以長成。

周櫟園葬趙十五陳叔度

周櫟園在閩,有趙十五、陳叔度者,皆工詩,沒不能葬。周出俸金葬之西郊,題曰:「詩人趙十五陳叔度墓。」

趙恭毅為古誼之士

趙恭毅公申喬登第後,以古道自居,人厭之,託疾歸。會買妾,其家故宦族女,以負債賣之。趙知之,慨然曰:「吾奈何乘人之急以污其節?馮商之舉,不可繼乎!」立送女歸。聖祖知之,曰:「此古誼之士也。」

鄒飛虎脫湯公子於囚

通州湯公子豪俠自喜,結交當世知名士。康熙時,莊氏私史禍發,怨家因以訐公子。當道窮治,家破,婢僕星散,所親莫敢問。夫人聞家族給配披甲之耗,夜抱幼女投井,九歲子亦憔悴死。公子入獄,自分必死,心夷然。

同繫有一囚,短髮鬅髻,高顴突顙,面黑而黝,虬筋結體,獄吏伺之謹。公子初至,囚頗侵之,公子不怯亦不怒,囚大嘆服。久之,竟彼此無間。乃知囚固燕山大盜也,號飛虎,刧案半天下,平時吏莫能捕。後乃偵知其母在江南,執以下獄,將殺之,飛虎乃詣官自陳,以釋其母。公子亦夙聞其名也。獄中飛虎之徒黨猶時相往來,獄吏畏其勢,貪其賄,弗禁也。一日,又有人訪飛虎,人去,飛虎以家事告。公子痛哭曰:「盡矣,奈何?」時公子已自誣服,案且定,刑有日。飛虎忽謂公子曰:「吾向者不能為君援手,以吾弟未至故。今旦晚且至,當可相救。」公子涕泣曰:「覆巢之下無完卵,孑然一身,生亦何聊?不願救也。」飛虎曰:「不然,今一家血胤,繫於君身,君若死,是絕嗣也。必及吾弟之來也而謀之。」

越一日,有少年至,短小精悍,見飛虎,語刺刺不休,多廋辭,公子莫解。飛虎曰:「是吾弟也。」公子在囚中,夜恆危坐不成眠,是夜,忽聞有香一縷,若因風飄至者,氤氳馥郁,令人意釋。公子覺倦,顧禁卒及諸囚亦欠伸不已,須臾,悉入黑甜矣。公子既醒,忽見日光一片直照己身,此日光者,自入獄以來,數月所未得見也。大訝,視己身,乃在小室中之木榻,無復桎梏囹圄矣。旋聞櫓聲咿啞,始悟身在舟中。略一轉側,則一人趨入,少年也,顧公子曰:「君醉醒耶,昨日勸少飲一杯,我言如何者?遽爛醉如此。今日逾午,舟過狼山矣。」且語且示以目,公子亦佯與應答。舟人進湯沐,公子披衣起,聽同舟人談話,則一舟人皆估客也。少年亦自稱為金姓,適販夏布於江右,而稱公子為夥友。行數日,抵蘇,有小舟來迎,少年將公子登小舟,直趣太湖。舟行多僻港小汊,與官河不相接。時一泊村鎮,聞人言紛紛,通州出巨案,欽犯被刼矣,公子心悚慄不自安。

久之,公子望見十里外青山疊疊如屏障,俄而愈近,則於山坳見阡陌蜿蜒,茅屋相比。少年亟引公子登岸,行數十武,有瓦屋數椽,公子入,則飛虎已迎於堂,指少年曰:「此吾弟,名海鵬。」問得脫之因,則少年當夜先掣州守印置其夫人鏡匲上,下壓一紙曰:「刼獄者,鄒飛虎也。今告汝,慎汝頭。」乃入獄脫公子。州官晨起,見印及字,大驚,復聞公子被刼,益惶惑不知所為。疑獄中所繫非其人,吏胥得飛虎金,亦為左右之,遂釋之出。公子舟行凡五日,飛虎被釋才三日,竟先至。

自是公子遂居山中,然每念家室流離,輒欷歔涕下。飛虎兄弟日從公子閒談,皆江湖豪俠事,公子亦藉以自遣。有時聞後堂琴聲悠揚飄渺,一往三復,公子聽之,知為婦人,初不之問。相習既久,偶為飛虎言之。飛虎顧左右,左右趨入,須臾,珠簾高捲,有少婦練衣素裙,微步姍姍而來,一雛婢可十三四,抱琴立其後。飛虎曰:「此吾甥女銀荷也,生十九年矣。曾嫁杭州某生,不幸見棄,其父母俱亡,憔悴萬狀,吾故迎之以歸。」因顧女曰:「此尊客,不必避,客悅琴聲,盍為一奏。」公子斂容起謝。婦纖指微拂,悲愴伊戾之聲頓從絃起,曲未及終公子淚下。琴闋,飛虎顧公子曰:「亦有意乎?」公子倉猝不能答。飛虎笑曰:「我知之,君諾矣。」是夜遂成禮。

明旦,飛虎謂公子曰:「君文人,綠林中可暫居不可久。吾數年奔波各地,為此女謀快壻,不圖於縲絏遇君。今獲所天,君亦有室,兩人事完矣,舟在山下,便可成行。」公子茫茫然不知所之,婦陰目公子,令應之。乃登小船出海門,易大艑,竟飄洋去。飛虎故有商館在南洋爪哇島,舟抵岸,則商夥引領以待。出飛虎函,言此館為甥女匲贈,自是公子遂居於島。

胡穆孟代沈廷棟死

康熙甲寅,靖南王耿精忠反,徵武科之舉人、進士以為車騎、驍騎諸常侍。閩人胡穆孟者,武進士,且將門子也,亦被徵,獨堅辭偽命,逃之連江沈廷棟家。廷棟房師某為縣令,某以事至省,廷棟具書幣修候。已緘未發也,穆孟竊視其書,備言靖藩舉動乖亂,人心不屬,難成大事。駭曰:「此何等語,可形之筆札耶?往必獲咎。」因取書潤色之,使隱約其詞,自為更書,入故緘,而廷棟未之知也。以付使者,至城下,為門者所詰,索得書,涉誹謗,發書刑曹,逮廷棟窮治,伏辜,論死。

穆孟聞之,直奔還,謀諸婦王氏曰:「沈七罪固當,然母老妻艾,且未有後,若敖之痛可念,奈何?」王曰:「沈母春秋高,見愛子受戮,必無生理,其妻寡無依,亦必偕亡,是沈君一人死而三人俱死也。君素善沈君,詎可坐視?」穆孟曰:「然。今惟吾可出代沈君死,但未知卿意如何耳。」王曰:「殺身取義,烈丈夫事也。君為奇男子,妾甘為愚婦乎?君忠臣之冑,膝下有呱呱者,天道不遠,必不使胡氏無後,孰與沈君有滅族之慘耶?君勉之,毋以妾為念也。顧計將安出?」穆孟因語之故,即赴刑曹,具狀自伏。刑曹疑之,召廷棟與質,廷棟實不知易書之由,爭死甚力。穆孟曰:「書實吾所為,此易辨耳。今第使兩人各具書,書跡同者坐,復何辭?」刑曹然之。使書,果穆孟手筆,乃釋廷棟而辟穆孟。論決之日,王氏設奠西市,哭盡哀,取其首縫之,具衣以斂。且市兩棺,屬其子於廷棟與穆孟之弟,令撫視之,而自縊於尸側。

石天際為國為民

三藩反,軍書旁午,誅求無藝,守土者皆不得其人,乘隙搜民財不已。湘潭石天際大憤,策單騎詣闕上書,訟諸守土者,當天子意。諭曰:「此秀才之為國為民者也,許乘傳歸籍,聽勘,所歷地方,毋得凌虐。勘後,諸不法者處分有差。」

胡夢豸自承殺賊

胡夢豸,字去邪,先世上虞人,遷江都。康熙甲寅,夢豸年二十二歲,隨父歸越省墓。父過市,遇山賊劫民財,瞋其不義,賊怒,將刃之。夢豸從後奔至擊賊,仆之,市民羣起毆殺賊。賊眾大至,欲屠其里,夢豸曰:「不可以我故危一鄉也。」入賊寨,獨承之,遂被殺。

諸兆元從馬文毅地下

諸老道者,馬文毅公雄鎮之僕也,名兆元,句容人。老而蔬食,喜佞佛,故稱老道。文毅撫桂林,遭吳世琮之變,被拘四年,抗節不屈而死。方賊遣騎收文毅時,並縛諸僕,及老道,賊以其老,縱之去。老道大呼曰:「吾得從主人地下,甚幸,豈效鼠輩叛主,苟圖富貴,以貽千古罵名耶?」奮然隨文毅行。文毅箕踞大罵,老道亦訽罵不絕口,文毅遇害,賊亦竟殺老道。

黃珠為人報父仇

九江鐵工黃珠設肆於市,為人訥而鈍。李某,其鄰也,授徒為活。每晨起,李授經,黃則執錘,誦讀聲與鍛冶聲相應和也。李家與黃隔一壁,壁以板為之,入夜,生徒皆去,黃燈下操作,燈光自壁隙中入李室,縷縷如線。李年三十餘矣,無父母,無妻子,終歲不出門,亦無交遊。一夕夜半,李忽撫案哭,聲淒而烈,隙窺之,爐中香一縷,猶裊裊上升也。明日以哭故問李,李漫應曰:「魘耳。」黃遂不復言。

李結鄰三年,凡數哭,黃窺之已審,乃謂李曰:「君必有故,盍告我?」李度不能隱,即曰:「吾父忌日耳。」黃曰:「信耶?」曰:「信。」黃曰:「不翅此,君父之沒,病耶,抑有故耶?」李不語,而目中淚乃如泉下,幾放聲矣。黃笑曰:「子毋然,僕雖無能,或可為君效也。」李耳語以故。蓋李家本小康,父在日為鄉董,以嚴正為匪人所恨。縣令周某得流盜,盜承李家為贓窩,令因以求賄,不得,乃刑訊,殪之。李城居,求報復,數年不得間。而縣令秩滿矣,蹤之,則又任要差,累訟皆不得直。黃聞言,若不經意者,曰:「君為此耶?力不能報,當為後圖耳,何戚戚為?」遂去,自是不更與李交言。又數月,黃忽稱折閱,收店自去,不知所之。李聞令當以某日陸行入省謁上官,道經某嶺,乃挾刃往,潛要之,伏空山中數日,令竟不出。一日薄暮,忽有人手一布包過前,徘徊若有所覓,視之,黃也,遽出。黃喜曰:「君在此耶,吾固疑君當在此,今果然矣。」出布包,赫然令首也。問何以得此,黃曰:「自別君後,去為輿夫。昨令度嶺,吾輿之以行,故遲之。及絕險處,天已昏矣,遽釋手,渠乃顛於崖下,四肢皆折。其家人俯視萬仞,不識道,莫能誰何。吾乃從絕壁挂藤蘿而下,因刎之以來。」李大喜,即山僻處撮土為香,陳頭於前,遙祭其父。復抽刃亂斫,糜而雜土棘瘞之。與黃俱去,南至閩,黃仍以冶鐵為業,李則賣字為活。閱數年,事寢,乃相與返里。

尋海疆有兵事,黃入伍,積功至游擊,李如故,乃招致幕中,任以書記。一日,有謁黃者,當日共為輿夫者也。知黃得勢,特挾前事要索,且云令之弟今為貴官,若不允,當以告。李聞之曰:「我奈何以己事累人耶?」趨出,力為周旋,並留與共宿。夜半,手刃之,提頭自首,言以仇故。黃方為之營救,李已自刎死。

張南士送戍友

康熙癸卯,海上大獄起,歸安魏耕走蕭山,復走梅市,大將軍刊章遮捕之。獲耕,兼逮蕭山梅市之藏耕者,以鋃鐺鏁李達、楊遷及祁忠敏公次子班孫,家人莫敢問。張南士挺身走三家,為經紀其事。縣官遣伍伯戍守,而南士時時渡江往來獄中,獄吏怪之,執以告提刑。提刑大驚,初以為異姓非家人,窺探資給,擬坐,既而察其無故,慰遣之。及耕伏法,南士陰匄之錢塘孫治收其尸,而班孫、達、遷並徙塞外。點解時,多一人,則南士也。解官斥之曰:「汝欲偕往耶?」曰:「當魏耕逃時,亦思至某家,而徒以舟楫未便故,某幸免。今某不忍三人者獨行,欲送之過河,而執事以為欲偕往,吾豈畏往者耶?」解官義之,勸之返,乃嚎咷牽衣而別。

張南士攜毛大可歸

蕭山毛大可為怨家所陷,以殺人律負死罪在逮,出走十五年,中道遇赦,潛歸。將抵家,而怨家跡之,張南士自飾為舟子,待之白魚潭而藏於家。越一年,遠近多有知之者,乃徙之南山之大衣寺,出入瞭眎。每以大可茹蔬久,私市肉炙之,擣魚蝦雜菜而合之為菹,日捧筯以進,如家人。顧終以暴露徙去。康熙乙卯,南士過禾中,聞大可在汝寧金使君署,念甚,遂獨身襆被,涉江溯淮,由潁亳而西,直趨汝寧。遇於城南之蔣亭,相抱痛哭,言國家屢有赦,籍簿已滅,怨家亦散亡畧盡,黃門姜君為君雪其事,可還矣。遂大游淮蔡十日,攜大可以歸。

唐叔達贈人言

嘉定侯廣成峒曾舉進士歸,其父欲令謁唐叔達,而適晤叔達於友人所,與言之。叔達曰:「勿遽來,不佞叨居父執,相見時,宜有言為贈,當預思所以訓戒之者。」又太倉太原王氏,亦叔達之世交也。當煙客奉常官京師日,叔達過其家,諸公子迎之入,至廳事,南向坐,諸公子設紅氍毹拜之不為動。拜畢,摩諸公子首曰:「汝父遠宦京師,好自讀書勉之。」諸公子侍立唯諾,叔達乃徐徐曳杖而起。

某奴經紀索額圖喪

索額圖性貪,屬吏多以賄進。然有謀略。三藩叛時,料理軍書,調度將帥,皆中肯要。吳三桂密遣人刺之,索方秉燭治軍書,瞥見一修髯偉貌者立其旁,問曰:「汝得非吳王刺客乎?」客長跪頫首。索曰:「然則取吾頭?」客曰:「若果害公,早取公首去,不待公命也。吾至良久,見公批示軍機,咸如親見,料理軍書,竟夕不寐,誠良相也。某雖愚,豈敢刺良相?」因反接請死。索笑,揮之去。次日,投邸為奴,執役甚恭,驅使無不如意。後索下獄,某潛入獄饋飲食。及伏法,經紀其喪事畢,痛哭而去,不知所終。

李因篤解顧亭林獄

顧亭林於明亡後,嘗數至江寧,五謁孝陵,乃東行,墾田於章邱之長白山下以自給。順治戊戌,徧遊北畿,出山海關,歸至昌平,謁長陵以下,次年再謁。又念江南山水有未盡者,復歸,六謁孝陵,東遊至會稽。次年復北,謁思陵,由太原、大同入關中至榆林。是歲莊氏史禍作,幸得脫。康熙甲辰,四謁思陵,而墾田於雁門之北、五臺之東。

初,亭林之居東也,以地溼,不欲久留,每言馬伏波田疇,皆從塞上立業,欲居代北。嘗曰:「使我澤中有牛羊千,江南不足懷也。」然又苦其地寒,乃經營創始,使門人輩司之,而身出游。丁未,之淮上,次年,自山東入京師。即墨黃培,有奴告其主所作詩者,多株連,復以江南陳濟生所輯《忠義錄》指為亭林作,首之,書中有名者三百餘人。亭林聞之,馳赴山東,自請勘。訟繫數月,富平李因篤親至歷下解之,獄白。復如京師,五謁思陵。自是往還河北諸邊塞者凡十年,丁巳,六謁思陵,乃卜居陝之華陰。

始亭林徧觀四方,心耿未下,謂秦人慕經學,重處士,持清議,實他省所無。而華陰綰轂關河之口,雖足不出戶而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有警入山守險,僅十里之遙,若志在四方,則一出關門,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

徐大文經紀友喪

海寧徐大文,名林鴻,篤友誼。永嘉縣令漢陽王世顯去官,留杭州,處士南昌王猷定游杭,寓西湖昭慶寺,先後客死,大文皆為之視含斂,送其柩至江浦乃還。康熙己未,以應宏博試入都,而太倉徵士王昊、慈谿處士周容卒於京,亦為經紀後事,收其文集,以俟奔喪者來乃付之。

李苑芝出火中男婦

李苑芝,鶴山人。豪俠有勇略。時天下多故,苑芝破千金產募壯士衞鄉里。康熙庚申,賊圍徑口塞,將縱火,陳桐遷急召苑芝。苑芝至,大呼曰:「八老在,敢爾?」八老,苑芝號也。賊相顧引退。樓中火起,苑芝自火中出男婦十許人,復上馬追賊,斬十餘級。賊轉鬬不勝,伏礮草中,礮發,苑芝死,自是賊無有敢犯徑口者。

申自然為友死

申自然,松江人也。嘗為明博士弟子,豐於財。明亡,棄制舉業,散家財結客,欲有所為。未發,謀洩,有司捕得之,同坐者六七百人,皆論斬。自然已押赴西市矣,忽有從眾中易之者,雖自然亦不自知其故也,於是得逸去。既亡,抵家,而其家人有七十二人,以自然為必死,皆先期縊死。自然之妻孕,既懸於梁而胎殞,犬守之,鄰人之犬欲噉其胎者,守犬輒鬬殺之。凡殺犬者四,而此犬之力竭,亦死於旁。

自然既坐法亡匿,家人又盡死,乃孑身走天下。然善畫,以畫餬其口,亦足自給。轉徙至沛縣。會宜興陳昭大之叔任沛縣教諭,昭大從焉。一日,見自然之畫於準提庵壁間,昭大善之,叩之庵僧,而識自然。時昭大病氣逆,已坐定而疾作,自然進藥於昭大,服之愈。昭大德之,歸謀於叔,將授自然館。自然曰:「吾與友十二人,俱不可以俱止,吾將以畫售其直,給十二人裝,然後從陳子遊。」約定即去。去踰月,復詣昭大曰:「彼十二人者,吾悉遣之矣。」昭大客之,幾踰年,未嘗一言其事。然性嗜酒,飲必極醉,醉則歌呼之聲不絕,至學為犬吠而後已。昭大怪之,間一詢之,不答。至踰年,而後泫然告昭大曰:「往者吾婦死於縊而胎隕,鄰人之犬爭噉之者,吾之犬輒殺之,凡殺四犬而吾之犬亦死。吾每念之痛心,故醉而為犬吠也。吾家貴賤七十二人,無一生者。吾嘗赴西市矣,忽有易我於眾中而吾不知脫我於死者之為誰也。吾於明時為博士弟子,豐於財,不忍故主之亡,破產結客,今家破身亡,終不悔。吾名自然,則自然之,不必叩吾之名若諱也。吾為松人,則松人之,不必悉吾之里邑也。」

會昭大以其叔之吏事之淮安,自然有故友居山東,招自然去,不及與昭大別,遺書昭大曰:「吾年已六十餘,吾家已無人,吾亦無能為矣。吾賣畫得二百金,當之宜興,就君居以終老。」昭大誌之。後一年,昭大之叔罷官歸,昭大亦去沛還於宜。後二年,自然自杭城又貽昭大書曰:「吾之友陷大獄,得三千金可免死。吾賣畫於杭城,幾得半矣。將之金陵,脫吾友於獄,則還就予以遂終老約。」昭大又誌之。久之,聞自然所謀脫獄者竟論死,已行刑,自然亦於是日扼腕死。

劉公望解橐焚券

楚客鄭某擁重貲,遇劫盜,一空所積,飢寒不能自活。南昌劉公望處士斯呂解橐出三十金為行李費,送之還家。公望又嘗以重價購一僕,越旬餘,見其淚痕被面,詳詰所苦,乃知其為人所掠賣者。立焚券,訪其住址所在,使人送還其父母。

劉古塘周人之急

遂寧張文端公鵬翮督學江南,招劉古塘入使院。及歸,解裝得數百金,族姻故舊環至,視其所急而分給之,隨手盡。俄而屢空,日旰不得食,宴如也。

郭節斥財

康熙時,萬安郭節以善釀致富。平生不欺人,人或遣僮婢行沽,必問能飲否,量酌之,曰:「毋盜瓶中酒,受主人笞也。」或以傾跌破瓶缶,輒家取瓶更注酒使持以歸,由是遠近稱長者。里有事,醵飲者必會其肆。里中有數聚飲平事不得決者,相對咨嗟,多墨色。節問曰:「諸君何為數聚飲平事不得決相咨嗟也?」聚飲者曰:「吾儕保甲貸乙金,甲逾期不肯償,將訟,訟則破家,事連吾儕,數姓人不得休矣。」節曰:「數幾何?」曰:「子母四百金。」節曰:「何憂為?」立出四百金為償之,不責券。乙得金欣然,以為甲終不負己也。四年,甲乃僅償節以四百金,無子金也。

萬安有術者,談五行,立決人死期,疏先後宜死者凡六人,節與焉。將及期,置酒,召所買田舍主畢至,曰:「吾往買若田宅,若心中願之乎?價得毋不足乎?欲贖者視券價,不足者追償以金。」又召諸貸者曰:「汝貸金若干,子母若干矣,能償者捐其息。」貧者立券還之,曰:「毋使我子孫患苦汝也。」及期,大會戚友,沐浴更衣待死,顏色陽陽如平時。戚友相候視,至夜分迺散去。其後此五人者果各如期死,節更活七年。

張建白斥財

張大綸,字建白,河東人。其待宗族也,黽勉有無,有求必應,偶不繼,必百計謀之以饜其請,有不諒者,且一日數至焉。里中嫁娶不時者,輒相謂曰:「姑詣張公,當不令汝終鰥也。」殯葬不給者,輒曰:「以告張公,可無憂暴露也。」歲一不稔,則鳩形鵠面者皆曰:「張公哺我。」時當沍寒,則鶉衣歷落者皆曰:「張公燠我。」

汪雨蒼救溺人

歙人汪霖,字雨蒼。家故饒,業鹺,父歿業敗。而喜讀書,負大略。嘗至杭州,渡錢塘江,潮怒湧,舟沒。同舟者夥,乃竄身入巨浪,左右騰躍提擲,盡出溺者,使登岸。

汪雨蒼斥財

汪雨蒼以鹺業敗而家遂中落,又不遇,生產日薄乃。盡傾其資倡族人,取先世之累棺未瘞者,盡葬之如禮,於是洗手赤立。至不給旦夕。一日,婦脫頭上簪易斗粟,市人倍與之。汪曰:「誤也。」歸其贏。冬夜行市中,見裸臥於途而呻吟者,即視之,且斃,急歸,持所用衾覆之,家故無餘衾也。久之,出為鹺商主計數載,忽散橐中金,為償諸傭之負主值者,一夕立盡,遂襆被返。

楊寓乾斥財

康熙辛酉、壬戌間,滇亂甫靖,疫盛行,昆明楊寓乾憫之,合藥濟人,施楄柎無算,家以此落,弗顧也。後家止餘古玩數種,有老友病而斷炊,假以易薪米,即與之。

楊春華為友自首

楊春華,字友聲,山陰安城人,人稱之曰安城先生,後改名越。少喜讀書,性慷爽,數濟人危難。明崇禎末,海內多故,慨然有濟世之志,與朱伯虎、吳佩遠、魏雪竇游,諸人奴視齷齪士,士亦莫敢近。及伯虎死,佩遠入滇,雪竇為怨家所搆,謂其與張蒼水交通,罪不宥。詞連長興錢允武,允武妻貸千金屬春華營救。書為邏者所獲,嚴拷允武,索春華甚急,允武死不承。春華遣人謂之曰:「吾名在牘,詎能免。我出,則君冤自白,毋自苦也。」遂詣獄。獄具,魏、錢坐死,春華流寧古塔。舊例,出塞者例簽妻行。或請代於春華妻范氏,范毅然不可,乃相將就道,居塞外數十年,卒於戍所。

吳鴻錫留侍噶尼布

吳鴻錫,字允康,福建晉江人。生七歲而海寇亂,父萬佑挾以避,乃居浙江。適兵部車駕司郎中滿洲噶尼布奉命來造戰艦,延萬佑於幕。數月,萬佑卒,尼布亦還都,挈鴻錫以返,命其奴僕名忠樸者父之。鴻錫請呼以叔,曰:「父一而已。」尼布大奇之,曰:「七齡兒能辨此耶?」尼布清宦,家漸困,鴻錫亦稍長,助任芻牧,精勤勇猛,芻恆有餘,因以易錢,市書冊弓矢私習之。又市果酒,就能者質焉。數歲,遂通漢文,精騎射。一日,尼布閱射,方怒拙射者,鴻錫從旁指導。尼布謂:「汝能耶?汝手弓。」鴻錫徐進,縱送合法,三發皆中,益奇之。康熙癸亥,鴻錫之從兄雲鱗以平臺灣功授溫州營參將,引見至京,因就尼布乞鴻錫。尼布喜,遽諾之。鴻錫澘然流涕曰:「我未可歸也。我七歲育於公,今我壯而公老矣,三子始扶攜,安所恃?必俟公子成立,我乃可歸耳。」尼布聞言,持之大慟,遂不果行。

張翬救法寶

張翬,字羽軍,一字采舒,吳縣人。工詩善琴,豪於飲,廣交游,重然諾,利害無所避。年十八,從其父於京師,聞旗人有法寶者,才而好士,以詩謁之。一見傾倒,賓於家,禮意優渥,往來酬唱者半載。翬父促之歸,寶以五百金為贈,翬固辭,曰:「大丈夫一日定交,則終身生死以之。彼須金而結者,悠悠世人耳,非所望於公也。」乃揮手而別。寶倚國戚,且數以吟詠傲其儕輩,行事不甚循理,聖祖聞之不悅。寶懼禍,挈妻子奴婢十數人出走,買舟直抵湖廣。訪其舊友總兵某,而某已歿,惘惘無可依。因念吳中有故人張翬,俠者也,家在虎阜,猶憶曩年分岐之語,投之,必見納,遂泛長江,自毘陵達姑蘇。

一日,山塘曉市初罷,翬侍其父酌,忽有叩門者,翬出見,乃寶也。翬延之坐,入告其父曰:「法公為我知己,被罪出亡,於國法無赦,留者,罪與之均。今窮而歸我,畏法,則執之而首於官,死法公矣。昔孔融藏匿張儉,義聲炳於千秋。敢告嚴君,將背友而保家乎?舍生而取義乎?」翬父張目奮髯曰:「北海之母何人,我豈不及一巾幗哉?其留之。」因致諸窟室居焉。

先是,寶出奔時,聖祖震怒,命大索天下。寶寄翬日久,恐事泄累翬,乃與故所善者鄒某謀,移無錫之惠山。康熙乙丑,聖祖南巡,寶之僕告寶謀逆,且歷指所匿處,乃捕寶,並逮翬。翬為父力辨,得脫罪,翬論斬,減等,流秦。凡官於秦者,高其義,皆願與交,不以流人目之。為之營居長安市,蕭然環堵,花木幽疏。客至,入小樓,輒具尊酒,酒闌,鼓琴一曲,或賦詩四韻,若忘其身在異鄉矣。

方來捐金贖奴婢

康熙時,閩亂既平,以事牽逮者皆沒入為奴婢。方來捐金為首倡,俾悉贖還,保聚者數百家。

王寧收呂留良尸

呂留良之難,雖父母妻子無所免。剉屍後,朋友至交不敢收其屍,獨有王寧者,留良舊僕也,慨然曰:「受恩不報,非人也。」乃盡質其衣服,賣其妻子,欲厚斂之。時人相戒曰:「毋然。若然,爾不得其死矣。」寧不顧,乃抱尸痛哭,尋得留良死時衣服為之衣著,欲將尸入棺矣。地甲要寧入官署,寧憤然曰:「死且不顧,惟必妥而後從命。」強拽之入,問官拷掠備至,卒無變言。繫之獄,以創潰死。留良尸仍露於外,無人肯收之者。呂,字晚村,石門人。被文字之禍而身後戮尸者也。

江世鼇代安某償金

江世鼇在泰伯,泰伯安某逋同行客餅值,請鬻其子以償。江勸客勿受,而窺客有沮色,遽啟篋井金代償。其父子哭拜路旁,相擕去。

江世鼇焚券

江世鼇在梁溪與蔡子尚善。蔡故有所匄貸,算未酬者二金,蔡以繇單一紙抵補。江遽起,焚其折閱之券謝曰:「繇單,無錫蓄田者所重,且君所欠有幾,而置喙及此乎?」遂掉臂去。

李振陽焚券

商邱李振陽,名生春。重義輕財,為鄉里所推重。或售宅與振陽,質劑既立,予之直矣,乃不責以移居。逮數歲,聞其家有鬩牆之變,察知其以移居故,乃置酒,召其兄弟曰:「野人幸有數椽庇風雨,忍使同氣異宮而居乎?」因折其券棄之,曰:「汝兄弟其終有此,毫末之直,聊供伯仲用耳,不必償也。」

李振陽棄貨值

李振陽嘗賈於嘉善,有負其貨值至數百緡者,計無以償,謀鬻其子及其婦以辦。遽止之曰:「奈何以抵債傷父子恩?不可。」其人泫然而謝曰:「公德我良厚,無以報,即令彼兩人者來給事於家,願終其身。」則曰:「欲完人骨肉而自有之,是陽為義而陰為利也,豈忍出此?」揮之去,不顧。

顧貞觀救吳兆騫

無錫顧貞觀與吳江吳兆騫,以文章齊名當世,相友善。吳中順天鄉試南元,會是科為言者所糾,特旨通榜殿廷覆試,吳因病曳白除名,遣戍塞外。時顧亦客京師,臨歧,執手泣曰:「漢槎往矣。子年方三十,幸而至五十不死,則此二十年中,吾必捐踵頂救吾漢槎也。」

顧以工填詞與明珠子侍衞成德訂交,遂客明家。一日,念吳不已,譜《金縷曲》二闋以代札。其一云:「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够。比似紅顏多薄命,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成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兄懷袖?」其二云:「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夙昔齊名非忝竊,只看杜陵窮叟。曾不減、夜郎僝僽。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兄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而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成德,字容若,後改名性德。

緘書既發,置其草於几,成見之,歎曰:「此河梁生別詩也,弟當成先生之志。」言於父,力求為吳道地。明曰:「汝明日邀顧至內齋,吾親與言之。」越日,顧入見,明笑語顧曰:「吳素負才名,又與先生莫逆,老夫願一效棉薄。但先生素不飲酒,今日能為君友飲乎?」且笑且舉杯以進。顧立盡其器。明復笑曰:「先生南人,不肯效吾旗俗請安。今日更能為君友請安者,老夫必有以報命。」顧徑前請安,不稍逡巡。明改容謝曰:「老夫聊相戲耳,不圖先生血性熱腸一至於此,請放懷以待。」未幾,吳果以明力,得賜環歸,歸固不知其情,顧亦不言也。二人後以小隙失睦,絕往來,而吳詆顧尤甚。明知之,亟具酒召吳。吳至,即前日見顧之內齋也,榜其左楹曰:「顧某為吳某飲酒處。」榜其右楹曰:「顧某為吳某屈膝處。」吳見之大愕,及詢得實,請顧相見,長跪言曰:「生死肉骨之恩,而以口舌之爭辜之,兆騫非人類矣。」乃大哭。明命進酒以飲二人,二人之交誼自此益密。

姜桐音為友贖子女

會稽姜桐音,名廷梧。歷世仕宦,家貧無贏笥,然性慷慨,喜急人之急。山陰徐伯調家被賊,賊質其子女而要之贖。徐不能,姜卸婦頭上飾物以贖之。伯調,名緘。

顧與治待友

丹徒姜子翥,名鶴儕。嘗被難繫獄,江寧顧與治明經夢游力為營救,不能出,除夕,遣甥梁爾礪往省之於獄,與同守歲。莆田宋比玉亦與顧善,宋沒十餘年,顧走閩哭之,伐石表墓。南州蘇武子工古文,好奇結客,游秦淮死,無恤之者,顧經紀其喪。石阡費筆山考功罷官,貧不能歸,顧分宅居之。及卒,為葬之於顧氏塋側。

崔清夫好義樂施

長垣崔渭源,號清夫,好義樂施。嘗倣范文正義田以周族黨,然又不欲以義田為名,曰:「吾惟隨分自盡而已。」有從兄以地求售,索價百金,即其價買之。既而復以地歸其家,曰:「我非買也,相助耳。」

桂天士祭師友墓

慈谿桂天士,名貴。有受業師九人、執友一人,於其卒後,每遇寒食,輒督子孫負壺榼,徧祭諸師友墓,為之封土。

桂天士壽畢十臣

明季,蘄水畢十臣令慈谿,以童子試首拔桂天士,天士德之甚。康熙某年,十臣年九十矣,天士自家治餅餌果蓏之屬,負擔往,為十臣壽。行至江西,遇寇亂,邏者怪其貌,執詣軍門。方伯姚啟盛問知其故,義之,即釋其縛,資之行。至,則然燭列果餌案上,坐十臣南面,自拜於堂下。十臣命舉家皆出拜之,留月餘始歸。

陳鸞栖脫裘贈叟

陳梧,字鸞栖,攸縣人。冬日出行,遇老叟瑟縮風雪中,即脫所被裘衣之。

賀希白全人夫婦

獲嘉賀希白孝廉行素家固貧,邑令憐之,時欲為之地。一日,有夫婦相賊,鳴之官,罹重典,賫數十金詣賀,丐其言於令,冀免罪。令聞之曰:「是足療賀子貧矣。」即日出之。賀俟事解,還其金,曰:「是豈有人心者所宜受耶?」

萬玉為主割股

萬玉,桃源人,萬國安僕也。國安六十無子,玉勸其納妾,生一子。嫡庶不和,玉多方調護。國安遘篤疾,玉割股療之,得享大年。

陳皋亭贈金

陳句山太僕兆崙年十九游庠,猶身衣布衣,其祖越石山人出白金二錠授之太僕父皋亭曰:「孫今遊庠矣,可製繒衣一襲以寵之。」語甫畢,有中表親適至,狀甚困憊,自言其家晨炊不舉者三日矣。山人心憫,欲有以恤之,篋中更無餘金。皋亭請曰:「孫無繒衣,自足以禦寒,孰與無食而為餓莩也?」山人大喜,即以白金贈之。

陸清獻有人論救

康熙辛未六月十四日,陸清獻公隴其在闕右門會議捐納保舉一事,大忤旨,至二十二日始得寬免之旨。陸嘗自言方顛沛時,最承相愛者,滿人則鍾申保,漢人則同衙門各道長外,如譚祖豫之計畫旅費,張長史之殷勤執贄,崔平山之躊躇前路,皆有古風。而沈樂存之慷慨願救,尤同僚之傑出者也。

謝恕園為友三破家

謝翠,號恕園,會稽人。家豐厚,急人之難,無稍顧惜。嘗言吾為友三破家,今其人皆將相矣。問其姓名,皆不筨。

王山救范堯章柩

歸安王山生六歲,其父鬻之於婺人范堯章為奴,堯章待山有恩。已而堯章老,益貧,為之經營生計,日夕盡瘁。病革,謂山曰:「若苦矣,我還若賣身契,我死,聽若所之。」山泣對曰:「奴六歲事主,於今四十年,恩猶父子。奴之去留,不在券也。如背主恩,即不還券亦去。」堯章卒還其券而歿,山竟留不去,傭庖取直以供主母。康熙癸酉仲春,鄰火,將及堯章居,山趣主母幼主亟去。主母曰:「如柩何?」山曰:「山能出,出之,不能,則與柩同燼矣。」遂閉門拒火,撫柩呼天。火燎檐,山以水澆之,俄而風迴火熄。是夜焚者三百家。范氏居獨存。

聖祖惓念林師

康熙甲戌,特旨令禮部取霸州廩生林佳蔭充內官學漢教習。諭廷臣曰:「是朕教書林師之孫,其家甚貧也。」時聖祖御極已三十餘年,佳蔭方為諸生耳。

聖祖令人為王文恭持服

漢代士大夫往往以師喪免官持服,後世鮮行之者。杭世駿議謂宜從之以厚風俗,卒為時論所格。然康熙時大學士華亭王文恭公頊齡薨,上諭官員有係伊門生者,令其素服持喪,惜未嘗著為令耳。

戴南枝潘次耕葬徐昭法

戴南枝遊吳門時,年七十餘矣。蒼顏古貌,幅巾方袍,談論娓娓。喜吟詠,能作徑寸八分書,吳人傳客之。徐昭法性行高峻,平居闔戶,不見一人,特與南枝相得,稱老友。昭法暮年喪其子文止,欲自營葬地,以告南枝。南枝曰:「堪輿家言人人殊,且君無力延致。吾粗明此術,當為君求之。」昭法因言其先文靖公葬陽山,吾不欲離其側,勿求諸他所。南枝乃芒鞋箬笠,循陽山左右求之,久乃得一地,地屬諸大姓,購之不得。

康熙甲戌,昭法沒,自後僅一嫠婦,一孤孫,饘粥不繼,謀葬之於祖塋而族人不可。南枝曰:「吾已為任此事,不得地,一日不了。」於是買小舟,徧歷諸村,舟所不能至者,徒步跋涉,風餐水宿,無間寒暑。然南枝素不為人相地,人亦無以是煩之者,獨為昭法營度,費皆自任之。經年,乃得地於鄧尉之西真如塢,以告潘次耕曰:「地甚佳,又在梅花深處,與高士相宜。地價須三十餘金,無所出。」次耕乃先以十金成券,餘將徐圖之。會次耕有黃廬之游,南枝募於人,無應者,乃矢願賣字以買地。

南枝故善八分書,然非其人多不應,得者必厚酬。至是,榜於門,書一幅止受銀一錢,人樂購之。貲稍稍集,又相旁地之當買者并買之,凡四十餘金,而地畢入。及次耕遠游歸,驚喜過望。蓋吳下營葬,惟卜地最難,地師既鮮良者,薄有名,即高自標置,喪家具舟輿,備飲饌,以偕往,或三四年不能得一善地。既得之,次耕任葬費,間有助者,又費七十餘金,而昭法得葬矣。南枝復為之培土栽樹,伐石立表,又費三十餘金。

南枝酷貧,寓無隔宿炊,冬月常衣綌。其求地也,目之所營,神之所馳,無往不在是。黧面繭足,徬徨山谷中,不知疲瘁。其賣字也,銖積寸累,悉歸之地,不妄費一錢,一蒼頭不能忍飢輒辭去。寄食僧舍中,語及昭法必流涕,人多笑其迂,譏其愚,終不悔也。

吳鴻錫待噶尼布諸孤

噶尼布卒而諸孤幼,夫人以哀毀得狂疾,長子和順甫七歲,次和鼐六歲,次和麟五歲。吳鴻錫獨力治喪事盡禮。然尼布新喪,族中諸豪與隸人之悍者,視眈欲逐,將蠶食其家。鴻錫信行素孚,又材武,諭以義,懾以威,咸莫敢如何。家故不及中人資,鴻錫精心計,權子母,歲入恆倍,日以饒。延良師課之,飲食必親饋,業稍進則頓首謝。三子感之,益盡力。又親教三子以滿書,稍長,並為娶名族女。

鴻錫尤謹於禮,終日具冠帶不怠,司梱以婦人。歲時慶祝,必盛衣冠,率諸僮僕入執事,事畢,親率以出,中外肅然。和順年十六,有忌之者令為護軍,將困苦之。每番直,鴻錫輒佩刀以從,夜直,則露坐終夕,人莫敢加害。顧念非通仕籍無以免厥役,而尼布故交無能相援者,大學士阿蘭泰雖嘗同仕兵部,又以事相失。鴻錫獨謂阿公長者可以義動也,日率三子候門外。蘭泰廉得其情,果惻然,問:「諸子習滿書乎?」曰:「皆習。」「孰最優?」曰:「順優。」蘭泰諾,以中書用之。既而首輔索額圖欲以用其族子,鴻錫即為書,言和順孤苦狀,伺索出,跪而上之。索大怒,擲書去,不顧。鴻錫跪其門五晝夜,水漿不入口,困垂斃。索大驚,撫之曰:「世乃有義烈如子者乎?吾用順矣。」順就內閣試,果補錄。乙亥,聖祖親征厄魯特,鴻錫勉順曰:「國家有事,正臣子效命之秋,赤子發跡地也。」亟為治裝,請從征,遂從大將軍伯費揚古由西路進。鴻錫結束從行,方數日,家中宵小攘奪蠭起,使人追鴻錫還。乃泣謂順曰:「吾不得偕行矣。雖然,死生,命也,戰陣無勇,非孝即非忠,子必勉之。」怒馬抵家,宵小亡匿,訖無事。而順亦自力於矢石間,得功牌二,凱旋議敘,擢禮部主事。有約順會飲者,以博具佐觴政,鴻錫知其為匪人也,拔刀衝坐,執其人,數之曰:「飲博非居官所宜,順孤子,何得以此誘之?必殺汝。」刀觸席,聲鏗然,其人大呼乞命,叩頭不已,使捽而去之,引順歸。或問:「人可殺乎?」鴻錫正色曰:「殺人者不過死耳,吾已許噶公,撫諸孤,而坐視其溺於燕朋,誠生不如死。吾死而諸孤知勉,則死賢於生矣。」然順深感之,自是不復與燕會。

藍九廷為海烈婦鳴冤

康熙丙子冬,錢塘馮山公景行清和坊,避雪於其宗人之藥室。有壯士,睅目豐頤,長不滿八尺,而腰大九圍,敝衣穿空,望見山公,欲前致辭。山公揖之以入,宗人舉手歋歈曰:「公無然,此齊人也。」壯士慚而退。時雪霽,山公乃循街而走,追及壯士問之,則對曰:「余姓藍,名九廷,山東人。少為糧船篙師,南北居貨,貿易致千金,散與窮親故立盡。子在臺灣,就養之。今夏乘海船北歸,至四明,遭風覆溺,攀木緣崖,乃得生,歸而無資,以是行乞於杭市,得三金,可抵家矣。」山公憐而止之宿,醵錢告同志,事立辦。

九廷乃大感,明日將行,至夕,山公飲之酒,酒酣,九廷拊膺歎息曰:「余亦嘗讀書了了明大誼,少昤卻賄為烈婦申冤,人稱義士。今不幸遭患亂,飢餓瀕死,竊自念天道苟可知,決不死異鄉,今果遇公,獲濟也。」山公因問烈婦為誰,對曰:「徐州海烈婦者是也。康熙丁未,烈婦堅拒旗軍林九功夜穴艙強姦,自縊死節。方是時,余卻九功賄鳴官。官來,出尸米中,色如生,衵衣窮袴,皆牢綴如裹革。」言未既,山公離席鞠月氶巴,酌以三大觴,亦自觴曰:「馮景何幸見義士,吾故知君非常人,果然。且君非遭海風覆舟,予奚由見君,君亦奚由至吾前述三十年事?予將奮筆表君,使百世下知有篙師藍九廷者為義士,則天道可知也。」九廷喜甚,罷酒就寢。雞初鳴起,篝火磨墨,索山公書。書已,天亦明,九廷再拜去。

陳卜年救葛承勳

鄞縣葛管村徵君之在明史館也,性鯁直,人不可干以私。時明之輔相家子弟多以賄入京,求史館諸總裁為先人作佳傳。而管村適主崇禎長編,力格之,坐是出知五河縣。史館同人恨之未已,又令大吏以事致其罪,論死。獄急,管村之子承勳前往救父,時陝中開贖例,管村之故人賫金五千兩以與承勳,管村得贖免死。而承勳年少,陝中吏胥欺之,雖報額五千,蝕其半,未之上也。管村歸,而陝撫咨浙撫,追贖金之未足者。

承勳至是大窘,計無所出。承勳之友陳卜年奮然曰:「達道有五,而君臣父子居其二。今管村有君臣之戹,承勳有父子之戹,徒以無朋友,使大倫滅其一,吾當偕行之。」然卜年亦貧甚,芒鞋布襪,即日束裝,挾承勳去。又以被盜,盡喪其裝,沿途乞食於所知者,得至陝。尋入京,再告急於箇村之故人,人皆義卜年所為,復得金三千,卒事而歸。方卜年在途,承勳有過,輒流涕而扑之曰:「汝父當戹,汝敢若是?」然所以護其寒暑飢渴者,不翅慈母之於嬰兒也。卜年,名坊,鄞縣人。

李延昰臨死贈物於友

康熙丁丑十一月,朱竹垞至平湖,訪李延昰,而已疾革。視之,猶披衣起坐,出所著《南吳舊話錄》、《放鷴亭集》以付朱,且命弟子以藏書二千五百卷畀焉。餘若平居之玩好,一瓢一笠,一琴一硯,悉分贈友朋。越二日終,遺命弟子用浮屠法,盛尸於龕,焚其骨,瘞之塔。

張瑛聽人贖田

張瑛,字玉采,汾陽人。家素饒,每歲杪,輒出粟周鄉鄰。康熙丁丑,饑,既出財粟以助振矣。而振所不及,有持田契求售以踵門者,皆自貶其值,第如其願售之,價視平時,蓋不及十之二,於是得田且千畝。明年大熟,瑛乃榜示各村曰:「願贖者聽。」匝旬,悉贖之以去。

方望溪哭徐詒孫

青陽徐詒孫,名念祖。內行潔修,文章冠郡邑,方望溪之友也。詒孫去京師,望溪送之岐路間。既與儕輩登車復返,下車,執望溪手而號慟曰:「惟子知我,何當歸,吾與子得更相見,足矣。」其後詒孫一至金陵,望溪在外,竟不可得再見。會望溪有子新殤,意殊不自得,及聞詒孫死,出門西鄉,號而哭之,不復覺子死之痛矣。

盜還沈節母詩文

華亭沈臨秋進士泓之母,守節久矣,臨秋為徵海內詩文得數百篇,置於篋。遇盜失之,沈號哭道中,七日不去。時佘山寺老僧晨起,見供桌有一卷書,封識甚密,署曰:「煩上人親致沈孝子。」沈遂得之。

黃仙裳慷慨贈金

商邱田雪龕為泰州牧,居官廉,州人黃仙裳與之周旋,絕不干以私。已而田落職,在州不得歸,黃適返自汝寧,囊僅有二十金,乃先詣田寓,分半以贈。語人曰:「是日吾若先至家,則家中需金甚亟,不得分以贈田矣。」蓋黃客汝寧時,太守金某為黃舊友,贈貽極厚。時有別駕鄭某所知客,多不能成行,一日,黃徧召客,置酒高會,酒酣,以太守贈金盡散諸客而去,故歸時止存二十金。其貧如故,人多笑之,黃不以為意也。

吳璟發言止搜粟

康熙壬午、癸未間,齊、魯大饑,穀價翔貴,白骨相望於道。素封之家,非昂其值以射倍蓗之利,輒扃鐍以自封殖,坐視道殣,弗恤也。霑化吳璟憫之,倣常平法賤售穀以活餓人,又計己家口,僅留以供饘粥,斥其羡,煮糜以濟眾,全活無算。

大吏以凶荒事具疏上聞,聖祖特遣旗員齎太倉銀米分道振濟,至霑者為曹某等五人。一日,召邑人士會議,眾囁嚅莫敢前。曹攘臂起曰:「今日之事,有盡者帑金,無窮者饑民,以有盡供無窮,是谿壑也,其何能濟!計惟括富民粟,佐公家之不足,以拯此一方民耳。」言次,鬚髮怒張,將脅眾以必從,座客相顧失色。吳抗顏折之曰:「誠如天使言,禍踵至矣。天子使公等拊恤殘民耳,而比戶檢括,是古所云搜粟都尉也,豈稱上旨哉?且千里大祲,富室所餘幾何?破一中人之產,而閭左皇皇,盡室逃竄,是召亂也,是益之凶也。饑不可救,漸不可長,得毋僨公家事乎?何如酌金粟多寡,按戶分振,以厭眾望,而公亦坐收人心,計無便於此者。」使者默然,氣為之奪,遂止不括富民粟。璟,字西峯。

吳璟救饑民

霑化大饑時,有貧民將鬻其妻,夫婦對泣,悲甚。吳璟聞之,急賙以銀米,其人泣拜而去。歲稍稔,凡逋負者悉來相償,合券而投之曰:「歲雖小稔,吾收若負,是再斂也。」悉折其券而焚之。

吳璟屢助邑令

陽羡令蔣天麟以母喪離任,為同僚羈絆,不能歸。吳璟出粟數百斛助其交代,蔣始得歸。潘儼思,亦令也,坐官逋淹滯。吳首倡義佽助五十金,潘得補官帑而去。孫鼎鋐任某邑令,以罪譴,戍霑化,艱於衣食。吳資給之十餘年,得免於凍餓。

吳鴻錫助和順振饑

康熙癸未,山東大饑,朝廷遣官往振,和順與焉。吳鴻錫曰:「此仁人君子盡心時也。」從以往,分振武城。廩未發,鴻錫即以私錢市米,因逐戶稽冊,先量給之。念居民有僻遠不能至縣者,度四鄉中地,得南魯集為散振所。又懼民饑久,不勝食,日為蒸餅萬,計人給餅二。然饑腸驟飽有斃者,或言先飲蘿蔔湯則無患,亟為湯,遂日活無算。

韓樂吾分糧與友

康熙戊子,廣陵大饑,有寒士韓樂吾者,典鬻殆盡,餘米二升而已。聞有友絕糧三日,欲分半與之,妻曰:「如明日何?」韓曰:「我明日無糧,則明日死。彼絕糧已三日,便恐今日死矣。」竟分半與之。至明日,竈穴壞,探之,得窖金焉。遂以買米,廣濟饑民。

潘玉符幾至毀家

吳縣潘榮錦以布業起家,寓青浦之朱家角,往來襄、漢間。有伉爽聲,喜周恤親族里黨。及老,家中落。其子玉符好讀書,而屢厄院試,即棄去,納粟太學,為上舍生,理父業,家仍稍稍起,漸饒益。朱家角為五方雜處之地,通販鬻,土著輕稼穡,鮮蓋藏。康熙戊子、己丑相繼旱,民艱食,玉符以儲積之米散給鄰里,婦女工紡織者給以古貝,資其生,以是幾毀家。

徐粵翰助人婚葬

錢塘徐粵翰大令相為文敬公本仲弟,慷慨負義氣,重然諾。有故人子未葬其親,又貧不能娶,乃為稱貸以助其葬,復佐之婚。已而償其貸,其人弗知也。

程正家待張清恪

康熙辛卯,儀封張清恪公伯行以糾發科場關節事,與總督噶禮訟,奉旨解任,即訊。時噶怙勢作威,日遣諜詗其左右,籍記姓名,將羅織,致重罪。人皆惴恐避匿,獨揚州程正家晨夕過從,隻身往來維揚、姑蘇間。歲餘,事始解。

華希閔待張清恪

華希閔,字豫元,無錫諸生也。喜任俠。與張清恪公善,然硜硜自守,未嘗以私干之。康熙癸巳,清恪為總督赫壽誣陷被逮,奉詔令刑部尚書張鵬翮偕赫壽訊之鎮江。拘之城隍廟,門生故吏無敢嚮邇者,希閔聞之,慷慨言曰:「此吾報知己之日也。吾聞受人知者分人憂,受人惠者急人難。今張公蒙不白之冤,陷不測之罪,吾豈可置身事外,坐見其死哉?」

於是希閔自無錫疾馳,一晝夜踰二百里至鎮江,唁焉。既抵廟門,不得入,乃偽為皂隸者入之,與清恪勞苦如平生。談久,辭去,越五日,而鵬翮之生祠毀矣。

初,鵬翮視學江左有聲,吳中人為祠於江陰,歌舞之。康熙辛卯,清恪之與噶禮交訟也,鵬翮按事至蘇,蘇自士夫以下遮馬首者以萬數,願無奪我撫軍。而鵬翮私袒噶禮,蘇人恨之刺骨。及是,鵬翮又與壽劾清恪挾詐欺君罪,且至死,蘇人聞之,咸涕泣不知所為。會希閔自鎮江來,具言撫軍就逮良苦,則益洶洶然,顧無所發怒。希閔遂倡言曰:「昔父老之祠張鵬翮也,豈非以其有令譽耶?今若此,辱父老甚矣,祠之何為?願與父老共毀之。」於是率眾數千人奔鵬翮生祠下,爭撤屋瓦,頃刻而盡,呼聲動天,塵起數里。明日,壽聞狀,大驚,陰使人廉問主名者,疏以去。當是時,希閔幾不測,會聖祖知壽與鵬翮搆陷狀,免清恪罪,而蘇人聚眾毀祠事亦不究,希閔遂得免。

希閔雖慷慨,好急人難,然為人和易有容,不修苛節。見人無貴賤,皆自下,或凌踐之,無忤色,人愈多之。善詩文,工書,後官教諭。

吳薗次待趙龔

吳薗次太守綺慷慨義烈,敦尚友誼。長沙趙洞門總憲當柄用時,車馬輻輳,及罷歸,出國門送者三數人,薗次與焉。其召還也,賓客復集,薗次獨落落然,蹤跡闊疏。合肥龔芝麓尚書提倡風雅,門生故吏徧九州,歿於客邸,兩孫惸惸孤露,無過存者。薗次則哀而振之,撫其幼者如子,而字以愛女,至於成立。

蔣非磷赴人之急

蔣堅,字非磷,鉛山人,心餘太史士銓父也。性慷慨,樂赴人之急。嘗出為叔父收債,得金一鎰歸。過其友黃某,黃方負人金,索者至,出惡語,為解之。索者忿曰:「我索金於黃,何豫汝?汝誠庇之,何不以金與我?」蔣笑曰:「若以吾吝此金邪?」即盡出金予之,索者慚謝去。蔣向所主朱某者,將謁吏部選,欲邀與俱,未發,聞以金予黃而未有以償也,乃曰:「黃,吾友也。君誠與我偕,吾當任其金。」蔣既失金,慮無以報叔父,乃許諾,從朱行。舟出大江,朱倉猝墮水,蔣故善泅,袒裼躍入洪濤中,浮里許,握朱髮提其首出江面,翼而行,遇浮艣,憑焉,遂得脫。

康熙癸巳,蔣客澤州守佟國瓏幕,時臨汾令暴而貪,民不堪命,羣聚大譟,執毆之。城中民洶洶,各徙於郊以觀變,巡撫檄佟往,令以兵從。蔣曰:「是速之變也。」乃與佟疾馳,以七人從,自日中至晡,行二百里。及郊,見四山人皆蟻聚,揭竿樹鉏,且作亂。白之佟,取巡撫令箭先往視之,而號於眾曰:「巡撫憐汝輩為吏所苦,令太守來治之。辠不在民,勿恐。」乃還,屬佟入縣治,坐聽事,呼令出,及其胥五人並縛之。鞭胥流血,觀者如堵。佟謂之曰:「爾等不顧父母妻子邪,何不復爾居?」眾唯唯,皆散去。明日,佟挾諸囚復巡撫,臨汾遂寧,及佟乞休,蔣始歸。

蔣旋遭母喪,服闋,乃娶婦,時年四十六矣。居家,篤於兄弟,在外時,聞將析產,乃讓田於弟。嘗累千金,施貧者輒盡。出遊,見貧婦十餘人率幼稚繞岸泣,衣不蔽身,問之,曰:「適遭焚剽,故致此。」乃出笥中布二十匹散之。已而聞佟以屬官虧帑被逮,責償數千金,獄急。遂走天津,省其家,至欒城,為佟索逋千金。復至澤州,澤州人故德佟,願代之輸,守弗聽。及蔣至,守有疑獄欲委其決之,因責以必脫佟。守遂下令,有願代佟輸者聽。三日得五千金,佟遂出獄,復質其衣裘贐之以歸。

喻全易急人之困

康熙時,淮之北有豪強某,肆毒里閭,無不至,喻全易知之,恚甚,潛約人入其家,手刃之。事聞,官逮捕,繫獄纍纍,喻挺身自首曰:「謀殺某而親殺之者,小衲也。諸人何與焉?」眾得釋,喻從減論。其時喻已為僧矣。興化洊饑,喻率眾比邱急走遐方,雜募金錢粟米,設糜以振之,存活甚眾。

邑有無賴子以投旗為名,勾結黨羽,魚肉善良,令莫敢問。喻引士民籲總督,請嚴保甲立杖擊法。有匪至鄉,十家眾共掊而縛之,以獻於官,風遂息。又嘗於市肆中見眾數十擁一官人欲戮辱之,修舊怨也。喻以斧擬數十人,數十人皆辟易,遂護官人還家。諸所德喻者,往往奉金帛為壽,喻曰:「吾緇流也,以不貪為寶。且吾之為此,直以遂其格格不可忍之性,固非利若財也。」概無所取。及還俗,嘗訪一友於官,友適遭吏議,禍且劇,親故僕從皆散。會議獄,喻偽為友之傔僕應質堂下,頭搶地,伸兩足入三木,悲切哀號,力雪其冤。事既白,即脫身去,公卿益以此重之。

潘蘊洪待人

潘蘊洪,字函三,湖州諸生。康熙癸巳,嘗與方望溪侍郎苞同供事於蒙養齋。而晚歲甚貧,數典衣,持錢歸,道逢廢疾之窶人,即使持去。又嘗遊江西,鄰舟覆,為挈其夫婦子女行千里而致其家。

劉古塘送方望溪

劉捷,字古塘,故名家子。其祖若宰,明崇禎辛未及第第一人。同產兄輝祖,康熙庚午鄉試舉第一。及辛卯,捷復舉第一,而禮部獨不喜捷文,磨勘,停一科。癸巳秋,特行會試,將赴公車,會方望溪以戴名世文集牽連,編旗伍,檄有司解送妻子北上。捷固與之友善,曰:「吾不可不偕行也。」至京師,則試期過矣。其後病且衰,竟未得一與禮部之試。

徐夢麒為友贖兒

徐夢麒,字忠移,潮陽諸生,嘗教授於達濠。有陳某者,邑之華里東人,亦訓蒙於其地,兩人交相善也。已而陳病且死,與徐訣曰:「死不足惜,但無後,負不孝罪耳。某蜑婦有一男,頗佳,願為某嗣,有成議,今已矣。」言訖,嗚咽而卒。家不能具殯斂,徐為之拮据經營,窆焉。

徐既窆陳,乃訪所謂蜑婦男者,則陳之外遇所產也。笑且罵曰:「豎子作此不經事,今死矣,責足負,無後為大,猶愈於他人子也。」蜑婦索身價六金,乃徧貸親朋,得之,取其子,躬抱送至陳家。里人聞輿中有呱呱而泣者,以為女賓來矣,比至門,停輿,皆駭愕,不知為誰眷,羣趨視。輿夫揭簾,見抱兒者出,則昂然之長髯丈夫也,里人皆大笑。徐從容呼其父母,告以故,舉兒畀之,里人相謂曰:「此義人也。」徐仍時省視之,周其困乏,後兒亦成立。

聖祖諭扶助熊賜履家

康熙壬寅正月,上諭:「大學士如李霨、王熙、杜立德、張玉書、李光地、王頊齡等之子孫,皆為職官,惟熊賜履居官清正,學問優贍,朕每念舊勞,不忘於懷。其長子有瘋疾,次子尚幼。熊賜履為試官,所取門生不下千人,身後竟無顧恤其家者,令諸臣扶助以望成就。」於是門生王鴻緒等助銀三千餘兩,命交江寧織造曹頫生息,給予用度。

袁良謨焚券

康熙辛丑、壬寅間,某邑歲大荒,饑民徧閭里,袁良謨與伯兄傾囊周濟,多全活。或有相質以業者,既酬其值矣。易時,年豐,則念向且竭所有以與人,不可乘阸利其有,乃集質業者焚其券,券千餘金。

趙永懷歸關玉山櫬

長洲趙念昔,名永懷。幼時流寓江都,晚歸長沙,為環莊,奉母以居,自號環莊居士。篤友義,故友關玉山客死,永懷為迎櫬歸,合其家八口瘞之,仍分宅養其妻子。

康子厚為張成償債

張成負客債千餘金不能償,以憂,得危疾。康惇往問之,曰:「子何憂債?吾力能代子償之。」成叩頭謝曰:「甚善。」然成卒病死。乃召客語之曰:「成之債,吾已任之矣。請焚成券而立吾券。」客驚喜曰:「諾。」時惇家已落,卒如約,終其身償大半,及諸子既長乃盡償之。惇,字子厚,興縣人。

張自超鬻田助賑

張自超,字彝歎,高淳諸生,世居蒼溪。少孤,課耕以奉母,應試而外,未嘗入縣治。歲連祲,死者相藉。一日,造縣令,具陳方略,令夙重之,為設飲,盡召邑富人。富人曰:「張君,吾邑之望。所蠲助,則吾儕視之。」自超遂注籍二百金,諸富人相視大駭,次第注籍。然逆料其不能猝具也,越數日,自超首納金,諸富人大屈,盡出金,為部署,活邑人幾半。自超故有田二百畝,畝六七金,鬻其半,索直三之一,眾爭購之,故得金速也。

劉文正贈孫孝愉言

諸城劉文正公統勳與興縣孫文定公嘉淦同在朝列,【咸豐以上,孫文定有三人:一康熙朝大學士益都孫廷銓,一道光朝戶部尚書濟寧孫瑞珍,一即興縣相國,其最著者。】最相得。文定子孝愉官秋曹,為文正屬吏,文正待之尤嚴,曹事悉以委之,至廢寢食。文定偶以為言,文正曰:「此姑息之愛也。」文定語塞。

張惻庵掩骼養童

康、雍間,山左大饑,白骨枕藉,鬻子女者值僅數百錢。某州築萬人坑,以埋胔掩骼。有路遠不能致者,多委棄而去,積尸塞途,為烏鳶犬彘食。歙張惻庵自京師歸,過其地,惻然憫之,立解橐中金,金盡,復假貸於同行者。雇人荷鋤畚,送枯骸數百於某州以瘞焉。更出錢買童子之嗁號將斃者數百人,攜之歸里門,給其衣食。次年秋熟,悉縱之歸,還其父母,皆涕泣叩頭而去。山左人皆設主於家,朔望祀之,每垂涕告其子女曰:「張公,爾之再生父母也。」

世宗命撥養廉給業師

雍正初,有某學使者,希上旨,以風節自矜。其業師以兒女昏婣之故,不遠千里求助,以俸薄辭,堅索之,遽以入告。世宗震怒,幾罹不測。或營救之,乃僅傳旨申飭,命藩司由學政養廉項下撥五百金以給其師。

義狗為人雪仇

雍正乙巳,有過客於京師西華門外之曠野,遇屠者牽一黃狗就屠,客見其觳觫而哀之,欲購之以放生,屠允,遂解囊付值。屠見其行囊多金,既受值,又謀殺而盡攫之。越日,鄉保諸人見尸,報縣令,令往驗,則見一狗守尸旁。驗畢,狗至,搖尾盤旋,如有所訴。令異之,曰:「爾知此冤否乎?」狗又搖尾點頭。令曰:「果知此冤,可即引差役往捕殺人之人。」狗去,役隨之。至一村,見草廬中有一人睡寤,狗撲而嚙之,即就捕。其人見狗,驚愕,直吐實情。令申報上司,達於朝,而明正典刑,自此並禁屠狗。

盧志仁待主人

御史謝濟世官翰林時,傭三僕,一黠,一樸,一戇。一日,同僚小集,酒酣,謝曰:「吾輩興闌矣,安得歌者侑一觴乎?」黠者應聲曰:「有。」既,又慮戇者有言,乃白主人,以他故遣之出,令樸者司閽,而自往召。召未至,戇者已歸,見二人抱琵琶至門,詫曰:「胡為乎來?」黠者曰:「奉主命。」戇者厲聲曰:「自吾在門下十餘年,未嘗見此輩出入,必醉命也。」揮拳逐去。客鬨而散,謝愧謝之。一夕然燭,酌酒校書,天寒,瓶已罄,顏未酡。黠者眴樸者再酤,遭戇者於道,奪瓶還,諫曰:「今日二瓶,明日三瓶,有益無損也。多酤傷費,多飲傷生,有損無益也。」謝強頷之。

既而謝改御史,一日早朝,書童掌燈,傾油汙朝衣,黠者頓足曰:「不吉。」主人怒,命樸者行杖,戇者止之,諫曰:「僕嘗聞主言:『古人有羹汙衣燭然鬚不動聲色者。』主能言,不能行乎?」謝遷怒曰:「爾欲沽直耶?市恩耶?」應曰:「恩出自主,僕何有焉?僕效愚忠而主曰沽直,主今居言路,異日跪御榻,與天子爭是非,坐朝班,與大臣爭獻替,棄印綬其若蹝,甘遷謫以如歸,主果沽直而為之乎?人亦謂主沽直而為之乎?」謝語塞謝之,而心頗銜之。由是,黠者日夜伺其短,誘樸者共媒蘗,勸謝逐之。

雍正丙午,謝以事下獄,未幾,奉命戍邊。出獄治裝,黠者逃矣,樸者亦力求去,戇者攘臂而前曰:「此吾主報國之時,即吾儕報主之時也。僕願往。」市馬造車,製穹廬,備梁糗以從。於是謝喟然歎曰:「吾向以為黠者有用,樸者可用也。乃今而知黠者有用而不可用,而戇者可用也。樸者可用而實無用,而戇者有用也。」養以為子,名曰戇子。戇子,實姓盧,名志仁。

徐萬寶尚義可風

雍正丁未,福建督撫合辭奏曰:「仙遊太學生徐萬寶敦脩累善,歲饑,振米八千餘石,歿於積勞,尚義可風,請建坊立祠。」世宗下其議於禮部,特給帑金建坊,入祠致祭,並賜「善勞可嘉」扁額,蔭一子入監讀書。

禿梁行乞尚俠

禿梁,乞人也,張姓,不知何許人。自幼獨身行乞,其頂無髮,自呼為禿梁,人亦以禿梁呼之。魁梧有膂力,聲粗猛,一呼,徹巷無不知為禿梁至也。有錢則買食,餘以分人,偶傭工,工資不計多寡,遇人呼修橋梁道路,不索直。某年大饑,梁乞至夷濰,忽大慟,詰之曰:「我思家遽歸。」及春,人相食,棄嬰兒滿道。梁以二筐貯十數人擔之,乞食食之,有死者,旋補之,五閱月無怠容。生平不飲不博不盜,不與人鬬,人託之餽遺,雖重貲,一無所苟,即大風雨不愆期。有欲授以室者,笑而不答。雍正己酉,病死於高密,年七十矣。

王花農醵金拯某令

伶人王四喜,號花農,深州人。年十四,家貧,墮伶籍,隸京師四喜部,以色藝稱。性豪邁,有幽燕俠士風,人以是重之。長洲某散館出宰甘肅某邑,以不善理財虧官帑巨萬,省吏聞之,怒,立奏褫其職,并下獄嚴追。膽怯者懼牽累,悉乘夜遁。輦下貴人有與某交厚者,將醵金為之營謀,然數巨,不易集。花農初不識某令,聞之,倡助百金,同人感其義,始各出囊貲代償所虧,某始得出獄,而花農之名,則因是大噪。顧性孤介,不甚諧於俗,久之落落無所遇。後十餘年,有人見於并州,年鬢長矣。而曲伎益精,並工琴,能畫蘭,長洲宋于庭填《八聲甘州》一闋贈之。

馬查程拯饑寒

雍、乾之交,北屆燕趙,南盡吳越,其間讀書嗜古,歲散萬金拯士之饑寒,學與名日以進,家日以落,而兀兀不休者,於廣陵,則為祁門馬嶰谷、半查昆仲,於天津,則為查蓮坡、榕巢昆仲,於淮,則程水南及其從子蓴江,皆學人才士所望而歸也。

水南以乾隆乙丑歿,及乙亥,嶰谷、半查皆老病,鍵戶謝客;查氏或死或遠仕。士子之由北而南者,順風曳帆,靡所止泊,益淒厲寥落矣。

湖南士民訟謝濟世冤

乾隆初,全州謝御史濟世起戍籍,授湖南督糧道,方以剛直為巡撫許容所忌。衡陽令李澎、善化令樊德貽皆許之私人,徵糧多浮收,謝知之,乃飾為鄉人,赴縣納糧,遂得實,具牒糾李、樊。於面陳狀時,語過激,許大怒,輒具疏劾謝,令解任聽勘。廷諭總督孫嘉淦赴湘會鞫,孫惑於許及布政使張璨、按察使王玠之言,褫謝職,於是湖南士民數萬人揭帖為訟冤。高宗遣御史胡定、侍郎阿里袞往勘,得朋謀傾陷狀,獄具,督、撫、布、按、守、令皆坐免,謝則改官鹽道焉。

吳某假人金

乾隆初,兩淮運司署有鼓樓,頗雄敞。某歲除夕,有鹺賈程某以避債居此,夜半,忽聞有橐橐聲登梯者,睇之,則同業吳某。驚訊曰:「君何為來此?」吳亦訊曰:「君何為先在此?」程曰:「吾今歲逋負四萬,無以應付,故隱此。君本厚利廣,何亦來?」吳曰:吾今歲未了,須十萬金,今拼擋,僅及其半,與甲則漏乙,給丁而缺丙,剖分無術,故匿此以待來年。」程曰:「與君作伴守歲,良佳。」吳曰:「不然,吾有五萬金在家,自用則不足,濟君則有餘,何不假吾金去,儘可歸家料理。」即作票付程。程感謝馳去,俄頃復來,併載酒肴酌吳曰:「吾囑夥料理,今乃真可伴君守歲矣。」兩人皆徽籍,程更良賈,工心計,是歲,以海運遭風,至大折閱。幸有吳接濟,得不廢業。明歲,遂援吳為同事,亦盡復故業。

鄂文端救楊文定

鄂文端公爾泰總督雲貴時,雲撫江陰楊文定公名時方獲譴,新撫朱綱多方羅織,至欲用刑訊。兵民汹汹,為文定訟冤,謀羣起擊綱,文端好言撫慰之,復厲聲責綱曰:「過湯陰岳忠武廟,見鐵人乎?」獄得解。高宗即位,首召文定,文定旋奏文端處置苗疆非善策,文端不以為忤。文定沒,文端經紀其喪,哭之哀。

張文和贈阿文成言

張文和公廷玉與阿文勤公克敦最相得,文勤子文成公桂初在朝列,文和視之如子弟。一日,見文成疾趨,諭之曰:「汝遠到之器,當持以凝重。君子不重則不威。」文成終身誦之。

莫冕侯送吳王歸

乾隆辛酉,瓊州莫冕侯恩貢紘赴省試時,有同府之吳烈、王曾二生皆才而貧,莫慨然與之俱。吳、王道病,既終試,而病皆劇,莫為之乞醫藥,任看護,復挈以歸。病且死,水無與之舟,陸無與之輿者。吳、王皆張目視,見莫在旁,歎曰:「吾友良苦。」語輒咽,而氣僅屬。莫仰天祝曰:「哀哉二君,並有老母,幸獲及家而瞑。幽鬼明神,其憐之。」自往而返,其里三千四百,竟致吳、王於其母,得不死於道路焉。

盧雅雨餽胡西垞金

山陰胡西垞素行詭激,落魄揚州。時盧雅雨為運使,屢謁,不得見,至除夕乃投詩云:「莽莽乾坤歲又闌,蕭蕭白髮老江干。布金地煖迴春易,列戟門高再拜難。庾信生涯最蕭瑟,孟郊詩骨劇清寒。自嫌七字香無力,封上梅花閣下看。」盧見詩,即呼騶往拜,餽金數笏。

夏湘人送盧雅雨出塞

六安夏湘人,名之璜。盧雅雨初為六安牧時,識之於諸生中,科州試拔置第一。然夏非試期不入。盧在六安三年,得民心,後擢運使,坐羡餘不足被劾,寓揚州董相祠聽部議。乾隆己未冬十月為盧誕辰,夏遠來慰祝,以十二月至。適有謫戍軍臺之命,毅然請從行,密為治裝,屬孔體仁為繪《軍臺負笈圖》。

初,盧聞之,未以為果負笈也,辭謝之。及五月,果就道,妻子哭於室,戚友餞於郊,惘惘有憐色,而夏飲三爵,策馬飛行,去不顧,蓋所以報知己也。在塞三年,壬戌始歸,往返萬餘里。身所經歷聞見,皆有札記,名曰《橐中集》,浙江督學使者雷翠庭副憲鋐為序行之。

趙宗夫完佃夫婦

分宜趙士沆,字宗夫。有質行,家小康。佃人羅光廷苦赤貧,將嫁其妻,宗夫聞之,曰:「吾之佃,乃有此苦況耶?」予以銀米,周恤之,其婦得不嫁。

吳紉蘭倡辦義田

歙縣豐溪之吳氏,族繁人眾,其窮者或至無告,重以水旱饑饉,紉蘭封翁邦佩憂之。一日,謂其從父損齋及弟軼容曰:「吾儕何遽不若古人?昔范文正公置義田,田至今猶在。盍師其意,行於族黨間。」損齋、軼容以為然,而族人漢延、蜚英復交口贊成之。遂共輸白金萬兩有奇,買田宣州沚水間,歲所收入,悉以振族人之困乏者。紉蘭實董其事,然不以自居,而推功於族人,輒曰:「微此四公者,吾言之而誰聽之邪?」

周氏義莊

蘇州周氏義莊,自乾隆時設立,莊田凡二千畝,均報明藩司,給有執帖在案。設莊正,由裔孫輪充,世守家法,無異言。

陶篠奏建義莊

乾隆庚午,吳縣候選員外郎陶篠置常稔田千畝,營守舍三十餘楹為義莊。是冬十二月,蘇撫雅爾哈善疏聞,明年四月,奉旨依部議,照原銜即用,以示獎勸。

羅謙齋好施與

衡山羅謙齋名登進,好施與。有故人子,貧無完衣,贈之袍,又私解所衷衣衣之。一日,有偷兒竊入,緣庭樹自蔽,家人環譟,謙齋止之。徐呼使下,予千錢,慰以溫語,遣之去。

唐子和施豆粥

黔邑唐子和,名義謙。棄儒習賈,遇戚里之困乏者輒周之。積勞三十年,視其橐可數百金,稍稍置田宅。乾隆癸酉,邑大旱,斗米錢四百,子和慨然曰:「予固飢寒中人也。今幸而獲生,不可立視人之死。」因損貲施豆粥,計所費,蓋喪其產三之一矣。

黃雲師樂善好施

乾隆乙亥,上海大饑,吏勸富人煮粥以賑。黃雲師曰:「無益也。民饑而來,雖得粥,且不飽,又有候伺填溢之患,不如捐錢給之。」乃自為倡,即所居五十二圖驗其最貧者,別大小口,大者日給錢二十,小者半之。家給一票,令民持票取錢,按圖之次,五日一周,民不勞而得食,所活者甚眾。雲師,字騶書。家素封,固以樂善好施稱於里閭者也。

裘文達贈度歲資

新建裘文達公曰修嘗於京師石虎胡同賜宅構一軒,曰「好春」,退直輒就而憩之,賓客至者徑入其內。一日,值歲小除,諸人咸詣軒餞歲,裘命挈一囊至,傾出之,皆重五十兩之銀錠也。數座客人數,令各懷其一,曰:「諸君年事大窘,聊以分潤耳。」數不足,復命入取之,徧給乃止。然以食指之多,賓客之眾,時值窘乏而斷炊。一日過午,尚未具食,坐客有慍者,裘覘知之,出而語之曰:「諸君他日皆飫天廚頒尚食之人,豈矜矜於裘某之一餐乎?且予亦尚未食,不獨客也。」客意乃解。

裘文達贈朱文正金

大興相國朱文公珪介節清風,纖塵不染,雖居台鼎,固無殊寒素也。與裘文達公為文字至交。某年,歲云暮矣,偶詣文達,談次,撚髭歎曰:「貧甚,可若何?去冬蒙上方賜貂袿,比亦付質庫矣。」文達笑曰:「君貧甚,由自取,可若何?欲一擴眼界乎?」因出所領戶部飯食銀千兩,陳之几上,黃封黃亢然。文正略注視,輒起自座間,手攫二鈣鏹登車遂行。文達不語,葢贈之矣。其陳銀几上也,固欲周之也,文正會其恉,故取之弗疑。莊生所謂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晚近無此交情也。

程風衣助馬璞臣

乾隆時,桐城馬璞臣訪程風衣,時將入都,以便道至揚州也。風衣留之。居數日,璞臣資匱,而風衣亦方在窘鄉,乃從質庫中諾其請,助之成行。

江鄭堂好客斥金

甘泉江鄭堂藩淹貫經史,博通羣書,旁及九流二氏之學,無不綜覽,詩古文豪邁雄俊,才氣無雙,嘗作《河賦》以匹郭景純、木玄虛《江》、《海》二作。受業於惠氏子弟余仲林,盡得其傳,諸經多有發明。其為人則權奇倜儻,能走馬奪槊,狂歌豪飲,好客,得金輒斥之,至貧其家。

溫芝山力疾辦賑

乾隆丙子,湖州饑,餓殍載道。溫芝山憫之,與同志張元燦等請於通判陳榮,議振,陳首捐俸。徧勸得銀五千兩,乃語陳曰:「經費不難,分給難;分給不難,弱不遺漏,強不冒濫難。」陳曰:「余籌之熟矣。特此事,非君才不能辦,非君心不肯辦耳。君其行矣。」時疫癘盛作,戚族多沮留,溫曰:「此吾志也。一方之人瀕於死,義不可止,得多活人,余焉惜?」乃日徒步數十里,抵一鄉,按戶目驗其丁口,得極貧一萬二百七十七人,手注冊,給符一,大口錢四十,小口半之,七日一給。勞苦兩閱月而病作,猶力疾前往,事竣,竟不起。疾革,語嗣子曰:「我家世尚節義,以自便利為大辱。非衹辱其身,且辱其祖若父也。我死,汝宜益勉於善。」

高天喜救兆文毅

高總兵天喜,其先準噶爾部人。雍正時,為官兵高姓者所擄,撫為子,故冒其姓。雙觀凸出,鬚髯蝟刺,日飲酒以石計。兆文毅公惠被困於濟爾哈朗,數月無耗,當事者遣使偵之。時風雪凜然,人皆憚行,高慨然應命。十日還,往返數千里,卒通兆信。高宗大喜,立擢遊擊,未逾年任總兵。未幾而兆復被困於黑水,率本部兵援之,以力戰死。

祝貽孫經紀汪謝谷喪

海寧祝貽孫之與人交也,生死不渝。大理守汪謝谷與之契,赴官時,聘以俱行,無一不左右之。無何,汪病卒,為經紀其喪,扶櫬旋里。既至,為文辭其靈,若猶不勝傷感者。

祝貽孫教養幼子

周鐵梅取友必端,交游亦廣,而身後蕭然,罕有恤其子嗣者。祝貽孫教養其季子庸玉,攜以同居,後遂成立。

趙鎮寰待蕪湖令

蕪湖令某卒於官,虧賦額,無遺橐,孤寡晝夜泣。趙鎮寰曾客其幕,至是,還其向所致之脩幣,且自質貸數百金以濟之。眾感其義,爭致賻贈,遂歸其柩與孥。鎮寰,名如山,乾隆時之上虞人。

姬南唐斥財

永濟姬南唐負郭田無十畝,儲偫不及擔石,然人有困乏必拯之。每秋陰積雨,輒詣鄰舍下戶問所須,告以餓,則罄甕盎之米散之,己無以炊,弗顧也。聞人以采雁不足不能成婚禮,輒持數十金與之,不責償。有償夙負者,稱父遺命謂姬氏之恩不可忘,以檢舊券弗得,遂不受。

汪禹績斥財

汪禹績,名汝淮,鉛山孝廉也。嘗有人負其金久而不償,不責也。而其人多宿逋,旋為諸債家所迫,嘔血一斗,其鄰人憫之,至禹績所來匄藥。禹績故精醫,歲合丸散施人,治病輒奇效。至是,與以藥,且持金數餅納鄰人懷,曰:「煩以此付彼償逋,勿藥可愈也。」

劉世傑斥財

劉世傑,字君玉。甫髫失怙,事母惟謹。性愨摯,多隱德,人弗之知也。乾隆某年,值歲歉,傾囊濟之,不少吝。大祲,復借發常平倉粟,賴以全活者數百十戶。嘗救覆舟者九人,中有浮尸,買棺瘞之,榜示其尸之衣履年貌於道。踰年,乃知為鄧某也。適有無賴子唆其家誣控同舟者,質之公庭,發棺推驗,得死者佩纕中二十餘金,事乃已。有司以聞,詔賜八品頂帶,於是里黨翕然稱其賢。

何靖陶待佃人

宜興何訥庵既歿,而身後負戚尚債三千餘金,其子靖陶悉焚其券。家有田二頃,佃之黠者納租時每短其升斗,而於良者取盈焉。靖陶親課其租而還其盈者,曰:「腴瘠等而租異,吾不以汝良而課汝也。」黠者始知媿。某寡婦佃其田數畝,十餘年無償,置不責,轉周恤之。遇歉歲,施槥、設糜,尤力為之。靖陶,名亮直。

何靖陶還券

乾隆某年,有遠方夫婦挈子至宜興,浮舟乞食,未幾,夫死,何靖陶為具衣櫬以斂之。婦欲歸,鬻子與舟為費,納券於靖陶。將行,母子相持哭。乃取券焚之,還其舟,曰:「我向受汝券者,恐汝子不鬻於我,即屬他人,則歸亦未可必。且不見別離之苦,即歸,亦難保後此之不輕棄其子也。」

曾紀燦還券

曾紀燦,字紋焜,桂陽州人。治貨殖。有石某者,逋紀燦金,鬻婦以償,乃還其券,石為感泣。一日,負囊將歸,自郴行,及梁山,已薄暮,忽後有人,自言王琪,願代之負。從行過山岰,見有虎噬人,紀燦大懼,王曰:「虎所傷者,不義人也。君毋恐。」抵旅舍,其人忽不見,紀燦異之,歸以語兄。兄曰:「吾憶石某妻,王氏也,其父名琪,無乃結草之報歟?」紀燦乃撿諸貸券,酌其貧者,悉歸之。

毛叔成棄債

毛叔成,名應鎬,錢塘人。性慷慨,人有負其金錢而貧不能償者,輒焚其券,先後凡數千金。嘗過一債家,會日暮,主人留叔成飲,因出而沽酒,久之不返,婦披帷出,與叔成語。叔成不答,疾去,遂棄債,不更往。

李應卜輕財好施

郟城李應卜輕財好施,有典其田而遠遊者,牽其孤詣應卜,涕淚以託,為之授室,且復其田。有喪其妻者,為之娶,再亡,復娶,更給田六十畝資其生。有以困故欲遠徙者,與粟百石以留之,其他貧不能自存者,或與之金使貿遷,或授之田使耕,或代償其債,或歸贖其產。又有受其資賈於外者,及歸,貨財都盡,愧無以見應卜,應卜無憾容。

山西賈人閻文煥嘗傭於應卜之肆,負其債而死。其幼妻攜穉子涕淚而訴曰:「吾夫貧,有負主翁。寡婦孤兒,家鄉千里,奈何?」應卜太息曰:「往事勿復言。」市棺殮之,歲給以粟布。

李應卜攜金詣縣庭

李應卜設肆貨粟。一日,有攜金市粟者,閱其金,有官封,心竊疑之,與粟,遣之去,即攜金入縣庭。縣令坐堂皇,方夾訊庫吏盜金,而應卜持封金至,乃釋吏。令雅重之,造其廬,欲舉為鄉飲賓,固辭不就。

秦封翁拯危全節

秦磵泉修撰大士之封翁,嘗為刑房吏,年五十而無嗣。邑有某甲坐法論死,妻少艾有姿,伉儷甚篤,欲失節而救其夫。謀之秦曰:「妾夫不幸罹死罪,有能援手者,妾當夫之。」秦未之對。婦以秦拒,哭不能仰,秦見而哀之,曰:「汝姑去,當竭力圖之。濟則已,不濟,亦有以報。」婦去,秦力為之謀,其夫竟得活。又年餘,釋歸,夫偕婦往謝秦,並欲留婦踐約。秦正色曰:「吾之救汝,豈利婦乎?」力拒之,遣與俱歸。邑人聞其事,皆相語曰:「刑房刑房,救一成雙。何以報之,生狀元郎。」明年,生大士,少時氣宇已自不凡。迨大士及第,封翁猶及見之,年八十餘矣。

王敏徒步送穉子

汾陽武生王敏嘗徒步赴省試,居逆旅,遇一穉子,察知為被誘者,走百里送歸其家。則此兒為寡婦所撫,忽失之,正惶急不欲生,望見兒,母子如獲更生,願酬謝。敏曰:「吾憐穉子無依耳,何謝為?」遂行。

江橙里買園不自有

程在山,名鍾,吳縣人,世居楓橋。其父為富商,門庭豪侈,而在山生性淵靜,好讀書,不問家人生事。為諸生,一試於有司,不得志,即棄舉業,以詩歌自娛。中年父歿,料檢記籍,知頻歲折閱多逋負,悉售其居積之貨以償,猶不足,則并棄其室廬。

在山舊有園,在西磧山下,地極幽僻,於是移家居之。園有紫藤,枝幹奇古,蔭數畝,本為山家荒圃中物,在山之父見而愛之,并買其地以為園,然僅有屋數椽,餘皆菜畦。既得之,則以次經營,遂有九峯草廬、清暉閣、寒香泉、釣雪槎、綠藻亭、騰嘯臺諸勝,名之曰逸園。終日吟嘯,罕入城市。妻顧信芳,號生香居士。亦能詩,高情雅致,不減在山。春秋佳日,或偕遊銅坑、鄧尉間,布衣椎結如村氓,而行吟不輟,見者以為神仙中人。如是者二十餘年而妻死,在山亦老矣。妾生一子,方襁褓,自度不能終有此園,乃以售於揚州江橙里。橙里亦豪士,夙重在山名,以買園之資歸之,而使其仍居園為主人。橙里歲時一至,與在山觴詠數日而已。

葉氏子迫李某還鞘銀

永寧州有陳某者,家巨富。嘗飲於州署,席間,有偉丈夫突然至,少年也,衣服鮮美。陳異其人,訊州牧,牧曰:「此李某,至州已三載,惟以交納官吏為事,實未詳其世族。」陳有少女,欲婿李,乞州牧為媒。李允之,惟約曰:「月有數夕出會客,莫相阻。」陳允之。既贅,夕出,終夜不返,所往來者,皆峨冠奇服,狀貌僛醜之輩,陳悔之。

吳中有葉氏子,少無賴,好劍術。有老嫗,能以劍為雙丸納口中,又能使人以白刃擊其肩背無血跡,曰:「此麻姑避劍法也。」葉受其術,出游於外。時乾隆丁亥,王師征緬甸,轉餉至沅州,一夕,忽失銀數百鞘。守吏大驚,責胥吏捕緝,終日笞撻,有老胥曰:「銀有數百鞘,非一人所能持。其夥若多,聲應諠沓,何以守者無所聞?必有異。」因號泣路旁。葉適至沅,異而問之,老胥告以故。葉憐其老,曰:「吾為代覓之。」因物色於滇、黔,終不得。一日,之永寧,遇李於途,詫曰:「此小李將軍也,奚至此?」路人曰:「此陳氏贅壻也。」葉遂至陳宅,告楚中失帑事。陳亦訝曰:「數日前,壻頗暴富,未審所自,豈即盜官項耶?」葉曰:「夜令汝女細詢之。」陳告其女。晚,李至入戶,見妻悽然,詰之,女戰慄,長跪以謝。李疑有他故,拔壁上劍將斬之,葉自窗躍入,曰:「不可害良家女。洩其機者,某也。」李嗒然,棄劍曰:「吾兄奚至此?吾事敗矣,不可久居。」葉忿然責之曰:「吾儕以義為重,豈可盜官家物,遺禍於人?」李曰:「諾。兄速回楚,官帑保無失,吾亦棄此而他徙矣。」葉辭陳歸,李亦以其日棄家去,不知所之。是夜,沅庫得所失鞘,則封印如故也。

葉既歸吳,物色者愈眾,葉曰:「布衣而享妖異之名,其禍足以殺身。」因辭父母,之點蒼山學道,卒未歸。

鄭大純殯友

閩縣鄭大純孝廉際熙介節而敦誼,家甚貧。鄰有吳某者,亦介士,死不能殮。鄭重其節,獨往,手殯之。將去,顧見吳母,母老憊,衣破,即解衣與母。母知鄭無餘衣,弗忍受也,乃置衣室中,亟趨出。

鄭大純救某舉人

鄭大純既舉於鄉,將試京師,北上,道蘇州。或告之曰:「適有閩中某舉人至此,發狂疾,忽罵大吏,吏繫之,禍不測矣。」鄭矍然曰:「吾友也。」即謝同行者,徒步往,就其繫所,為供醫藥飯羹,其便溺時,輒代掖之。適有所識貴人至蘇,求為之解,某始得釋。即護之南行,至乍浦,乃遇其家人,與別去。於是以失會試期,不得與。

貝慕庭壽辰焚券

吳縣貝慕庭,名紹溥。方年六十,遇壽辰,諸子方奉觴稱祝,慕庭出一篋,其中悉債券也。謂諸子曰:「焚之,所以為若翁壽也。」

貝慕庭臨死贈金

貝慕庭化本姓為何,以曾祖啟祚出嗣其母舅貝開仲,遂氏貝。以乾隆己丑正月十七日卒,時年六十五矣。初得痰疾,疾甚時,徧召貝氏,何氏子姓諸姻親之黨至前,款語良久,出金,次第分贈之,下至婢僕無遺者。既,乃屬家事於諸子,命治斂具,語之曰:「吾胸中無罣礙,可暝目矣。」乃整衣端坐而逝。

馬秋玉待鄭板橋

興化鄭板橋大令燮未通籍時,居東門外寶塔灣,以課徒自給。值歲儉,生徒盡散,因舉債以償急需。約至端午,質劑子本,屆時而畀,然慮不得償,先期避焦山,依其鄉僧,飾辭逭暑,實避債也。五月下旬,未得家中耗,不敢遽歸。馬秋玉曰琯時住松寥閣,清晨雨霽,攜一僕登山椒,微吟相屬。板橋從其後聽之,似重疊,僅得一語云:「山光撲面經宵雨。」板橋遽前揖曰:「君得句頗佳,已竊聽之。」馬謂:「詩思澀甚,先生能舉其偶乎?」板橋曰:「不才已得『江水回頭欲晚潮』七字,不審足下謂何?」馬喜甚,謂較己語為自然,叩其所居,明日訪之,邀往對弈,即為設一榻,請移居,樂數晨夕。久之,板橋欲歸不得,有憂色。馬詢曰:「以君雅人,方謀行樂,何鬱鬱為?」板橋曰:「僕以避債而來,非能效公等作達也。今將歸矣,慮家中無耗,不敢遽行,故憂耳。」馬唯唯。又歷十數日,與馬別,為之祖餞,舉觴為壽,板橋自落落也。

板橋抵里,步近門巷,趦趄不前。見圬人方墁牆掃除,大駭,以為宅已賃他姓矣。及入門,則其孺人含笑相勞苦,又呼僕具酒食,曰:「老爺當餓矣,可亟備食。」板橋益踧踖不安,私叩孺人曰:「端午節何如?」曰:「前數日君寄家二百金,已畢償,端節左右隳突吾門者,皆改容謝罪去。今以其餘修屋,防梅雨耳。」板橋自歎曰:「吾怪馬君固應不至是,今果知賢者也。」是年赴揚州,與馬訂交,後遂為馬上客,既罷官,亦常主於馬。

鄭板橋念乳母

鄭板橋少孤寒,賴乳母費氏撫養得活。歲饑,費晨負入市,以一錢易餅置其手,始治他事。板橋既入官,有詩云:「食祿千萬鍾,不如餅在手。平生所負恩,豈獨一乳母。」

鄭板橋傾囊贈人

鄭板橋嘗官山東濰縣,乾隆時罷歸家居。嘗作一大布囊,凡錢帛食物皆置其中,隨取隨用,或遇故人子弟及同里貧善之家,則傾與之。著有《板橋詩詞鈔》及《家書道情》行世。濰縣人多效其書法,世咸以才人目之。其集中家書數篇,語語真摯,肝肺槎牙,躍然紙上,又非僅騷人墨客比也。

浦天玉以利濟為事

浦天玉性好施與,以說書於揚州,得厚貲,益以利濟為事。嘗於冬日說范叔綈袍故事,曲盡凍丐之狀於富室諸女郎前,且曰:「我少年時亦猶是也。我將罄所蓄,製棉襖以施凍人,種來生溫燠。」諸女郎感其言,盡發囊篋,侍女竈妾,亦有脫簪珥以為助者。是冬祈寒,雪深三尺,而城內外乞兒無不挾纊者,天玉之力也。天玉,名琳,乾隆時之江都人也。

齊周華救呂晚村

天台齊周華為召南猶子,以刊印呂留良書籍受極刑。其《救呂晚村疏稿》有云:「呂留良生於有明之季,至我朝,著書立說,廣播四方。其胸中膠於前代,敢妄為記撰,託桀犬以吠堯。夫堯不可吠而不吠堯,恐無以成為桀之犬。故偏見甘效頑民,而世論共推義士。又以其書能闡發聖賢精蘊,尊為理學者有之,實未知其有日記之說。伏讀上諭,日以改過望天下之人,故寬曾靜於法外。臣思呂留良、呂葆中逝世已久,即有歸仁說,作於冥冥中,臣已不得而見,第其子孫以祖父餘孽,一旦罹於獄中,其悔過遷善趨於自新之路,必有較曾靜為尤激切者。夫曾靜現在叛逆之徒,尚邀赦宥之典,豈呂留良以死後之空言,早為聖祖所赦宥者,獨不可貸其一門之罪乎?」

朱抱經待全謝山

甘泉朱抱經,名重慶,寒士也。善詩古文,與全謝山太史祖望交最深。謝山寓揚州,病危急,乃移居抱經家,蓡苓之資,皆抱經任之。

董小鈍整理全謝山集

全謝山易簀時,以詩文稿付其弟子董秉純小鈍藏弆,手定凡六十卷,其餘殘篇剩簡幾滿一竹笥,小鈍泣拜而受,黏連補綴,又彙為七十卷。其中與正集重複及別見於他作者幾十之四,擬重刪定。以多謝山手書,不忍塗乙,因手自謄寫,課徒之隙,鈔得三百餘紙,船脣驢背,挾以俱行,竟未竣事。小鈍旋判那池州,地僻政簡,日課字四千,四閱月,始卒業,即後所傳《鮚埼亭外編》也。

阮文達刊胡稚威文

阮文達公嘗督浙江學,按部紹興,道經胡稚威之居,怦然心動,詢其老嫠,則稚威妻也,因搜其遺文刊之。

陳履和刊崔東壁遺書

陳履和,石屏舉人。乾隆時,入都會試,遇崔東壁,見其所著《考信錄》,即執弟子禮。崔歿,無子,為刊行其遺書。

袁子才瘞龍武台

江寧梓人龍武台長瘦多力,隨園亭榭,率成其手。龍病故,袁子才為之棺斂,瘞於園之西偏隙地。又為詩以告之,有「汝為余作室,余為汝作棺。瘞汝於園側,始覺於我安。本汝所營造,使汝仍往還」等句。

僕勸秦文恭攻經史

秦文恭公蕙田未第時,曾就金陵通志局繕書。文恭晝夜圍棋,有僕某,不服使令,文恭面責之。某對曰:「主家累世仕宦,薪水未至乏絕,太夫人以志館可養靜讀書,是以命主到此。主乃終日圍棋,奴敢問主圍棋中可有狀元宰相乎?主若專攻經史,奴服勤,不敢少怠;如長此圍棋,奴非惟不服使令,且回家報老主母矣。」詰旦,文恭召僕謂之曰:「夜來思汝言,大有理,當屏去棋局,不復戲矣。」未幾,省試中式,春闈告捷,旋以第三人及第,授編修。

俞蓉江歸友櫬

金匱俞蓉江,名大鴻。幼警悟,嗜學,工詩畫,得唐、宋人意。及長,循例入太學肄業,歲需膏火,自顧弗遑也。有吉水人某與俞善,遊學至都,遘疾不起,俞罄己資經紀其喪,且撫育其十歲兒,為之延師課讀,數年學大就。適俞以考職發河工,將出都,以某尚未歸葬,其子不能獨留都下,亟託其鄉人,給資,令扶櫬同返。其子旋游庠食餼,感俞高義,尸祝之。

成果亭贐洪北江

洪北江遣戍伊犁,將行,無所得資。成果亭尚書格時官戶部主事,貧甚,又雅未識洪,聞其無資用,以屋券質銀三百兩盡餽之,乃就道。洪在戍所,僅百日,特旨賜環。

洪北江經紀黃仲則喪

洪北江與黃仲則友善,仲則西遊,病亟,飛書達洪,促急行,以屬後事。洪在畢秋帆制府幕次,聞耗,借馬疾馳,日走四驛。至,則仲則已逝,移殯蕭寺。洪哭臨甚哀,為經紀後事備至。扶櫬東下,途中有與秋帆箋云:「自渡風陵,易車而騎,朝發蒲坂,夕宿鹽池,陰雲蔽虧,時雨淩厲。自河以東,與關內稍異,土逼若衖,塗危入棧,原林黯慘,疑披谷口之霧;衢歌哀怨,恍聆山陽之笛。日在西隅,始展黃君仲則殯於運城西市,見其遺棺七尺,枕書滿篋撫其吟案,則阿彌女之遺箋尚存,披其繐帷,則城東之小吏既去。蓋相如病肺,經月而難痊;昌谷嘔心,臨終而始悔者也。猶復丹鉛狼藉,几案紛披,手不能書,晝之以指,此則杜鵑欲化,猶振哀音;鷙鳥將亡,冀留勁羽,遺棄一世之務,留連身後之名者焉。伏念明公生則為營薄宦,死則為恤衰親,復發德音,欲梓遺集,一士之身,玉成終始,聞之者動容,受之者淪髓,冀其遊岱之魂,感恩而西顧;返洛之旐,銜酸而東指。又況龔生竟夭,尚有故人;元伯雖亡,不無死友,他日傳公風義,勉其遺孤,風茲來異,亦盛事也。今謹上其詩及樂府共四大冊。此君平生與亮吉雅故,惟持論不同,嘗戲謂亮吉曰:『予不幸早死,集經君訂定,必乖予之指趣矣。』省其遺言,為之墮淚。今不敢輒加朱墨,皆封送閤下,暨與述庵廉使、冬友侍讀共刪定之。【述庵,王昶字,後官侍郎。冬友,嚴長明字。】即其所就,已有足傳,方乎古人,無愧作者。惟稿草皆其手寫,別無副本,梓後尚望付其遺孤,以為手澤耳。亮吉十九日已抵潼關,馬上率啟,不宣。」讀之想見洪之風義也。

畢秋帆以萬金惠貧士

畢秋帆性巽懦,無遠略。任兩湖總督,教匪初起,受和珅指,不實告,遂致蔓延日久,九載始靖,人爭咎之。姚姬傳且曰:「戮畢沅之尸,庶足以謝天下。」其受謗如此。然性好風雅,廣集遺書,敬禮文士,孫淵如、洪稚存、趙味辛諸名士多出其幕。歲以萬金遍惠貧士,人言為宋牧仲尚書後一人也。

孫淵如為蔣伯生追逋

蔣伯生隨宦山左,久為寓公,所築蘿莊,花木交蔭,有古槐七十二樹,名其堂曰七十二槐堂,一時名士東游者,題襟書壁,各有倡酬。伯生家不中貲,又為人假貸千金,窮日甚。其人有力而不欲償,適孫淵如權廉使下其事於邑,伯生有句云:「為我追逋真火急,向人延譽見風流。」

程魚門周濟親友

程魚門晉芳,新安大族也。治鹽於淮。時兩淮殷富,程尤豪侈,多畜聲伎狗馬,魚門獨愔愔好學,服行儒業,罄其資以購書,庋閣之富,至五六萬卷,論一時藏書者,莫不首屈一指。好交游,招致多聞博學之士,與討論世故,商量舊學。無何,鹺業折閱,家道中落,庶務皆由門客悍僕處理。又好周濟親友,求者應,不求者或強施之,付會計於他人,一任侵盜,不勘詰,以故雖有佽助,如沃雪填海,負券山積,勢不能支。會避債赴陝,將謀之畢秋帆,以為歸老計也。冒暑行暍,至署未半月,遂病卒。

顏玉光行醫施藥

顏玉光,桂陽州學生。放於詩酒,磊落自喜,面斥人過,人卒無怨者。善療目疾,自施藥,家貧,不常得錢,得之,即合藥。遇求醫者,其疾深,即留置空室中,飲食之,治療之,愈,乃使去。鄰婦病求藥,需重金,顧室中無可為計,惘惘不樂。其友怪之,以情告,友遽出貲助之,病果愈。

顧琮經紀完顏偉喪

顧琮嘗為河東總督,方蒞任,前督完顏偉病於署,家屬已先行,顧為之守護湯藥,旬日無倦容。完顏謝之,曰:「吾輩共事君父,與昆仲無異,安有兄病而弟不經理者乎?況公家屬已去,琮敢不黽勉從事乎?」完顏感激垂涕。後卒於署,顧董其喪事,含殮從厚。

錢太和歸人雙櫬

錢九韶,字太和。寡言笑,而於義之當為者無不為之。有胞姊為禹氏婦,家道中落,次甥傭書於商南,欲奉其父母以去,太和苦勸不能止。不數歲,姊與姊夫相繼死,十年不歸櫬,太和念之,輒淚下,節縮歲入數十金,返其雙櫬而葬之。

錢太和教養友女

鄭州諸生孟雲蒼,錢太和之故人也。家赤貧,為之介紹,館於大梁。雲蒼攜家往,值疫癘大作,其長子冢婦皆死,雲蒼亦亡。有弱女年十三,無所歸,毅然收養之。時再繼室張氏有癲疾,納陳留王氏以為簉,即以此女為王氏女,名之曰孟姑,使不忘其本。撫育教誨,得成淑媛,後為擇壻嫁之。

馮三友送某觀察櫬

皋蘭馮三友,名益。四歲失怙,賣餅餌以養生母,母寄居尼庵。及九齡,某觀察留撫之。越四年,觀察死,其妻孥將扶櫬歸燕,三友感其德,將送喪,請於母曰:「微觀察,兒不得侍母,且兒之報觀察者,止此矣。請期一歲返。」遂往,力襄葬事,若成人。葬畢,觀察子強留之,三友曰:「吾與母約一歲歸,敢以交情貽倚廬憂乎?」即歸,時年甫十三也。

馮三友以義烈稱

馮三友自燕歸,以義烈稱,邑宰延主常平倉會計。倉故多弊,蠹胥從糧長索賄,三友聞之怒。胥曰:「將饋公耳。」三友益怒,曰:「爾為盜,吾亦盜耶?」乃止。長安尉某聞三友賢,招之往,則曰:「子職在恤囚,吾請助子。」至獄,命卒滌刑具,檢囚食,詢疾苦,日以黎明赴獄。獄卒曰:「公何自苦?」曰:「吾與若起居無禁,囚手足貫鋃鐺,便旋候監放。何忍貪一己之安,貽眾囚以苦耶?」囚聞之,皆感泣。

孫隱谷為吳某營美檟

孫隱谷,名宗濂。有疏戚吳某,粥粥無他能,依孫以老。為營美檟,或曰:「豫凶事何亟亟也?」曰:「使及見之,恐其遽瞑目而疑我之薄矣。」然孫死而吳尚健飯也。

紀文達勗奴師犬之義

紀文達公昀戍烏魯木齊,畜數犬。乾隆辛卯,賜環東歸,一黑犬曰四兒,戀戀隨行,揮之不去,遂偕至京師。途中守行篋甚嚴,非文達至前,雖僮僕不能取一物。稍近,輒人立怒齧。一日,過闢展七達坂。車四輛,半在嶺北,半在嶺南,日已曛黑,不能全度。犬乃獨臥嶺巔,左右望而護視之,見人影,輒馳視。文達為賦詩二首曰:「歸路無煩汝寄書,風餐露宿且隨予。夜深奴子酣眠後,為守東行數輛車。」「空山日日忍飢行,冰雪騎驅百廿程。我已無官何所戀,可憐汝亦太癡生。」紀實也。至京歲餘,一夕,中毒死,或曰奴輩病其司夜嚴,故以計殺之,而託詞於盜也。文達收葬其骨,欲為起冢,題曰「義犬四兒墓」,而琢石,象出塞四奴之形,跪其墓前,各鐫姓名於胸臆,曰趙長明,曰于祿,曰劉成功,曰齊來旺。或曰以此四奴置犬旁,恐犬不屑,文達乃止,僅題額諸奴所居室曰「師犬堂」。

曹慕堂仗義

乾隆朝,曹慕堂宗丞學閔與紀文達公同在翰林院清閟堂辦事。會有八九人以爭名事為院長所嫉,院長將劾之,文達亦被嫌,日在危疑中。曹,仗義人也。乃邀同人詣院長前婉請曰:「以公所聞,此數人者,褫不蔽辜矣。然此語從何來,倘白簡一上,事下刑曹,無證佐,不能成獄,願先示告者姓名,并列章中。」院長沉吟久之,竟中止。後數人皆通顯,皆不知此事之由曹解之也。

曹之同年陳裕齋侍御,四十餘無子,而不能置妾。曹乃鳩貲買一女送其家,後舉一子。侍御夫婦相繼沒,有壻謀據其餘資,百計媒蘗,孤兒孀婦,且旦夕不自存。曹又率諸同年聲壻之罪而斥逐之,乃得安。

葛志齊求免邑人徭役

葛志齊,辰谿人。精醫術,尤長外科。湖廣總督開泰患足癰,屢治不效,志齊療之,立愈。乾隆癸巳,緬甸叛,領兵大臣阿文成公桂道患背疽,危甚,召志齊治之。問效遲速,志齊以半月對。至十二日愈,阿謝以金,不受,曰:「但求免本籍徭役。」阿以其勞著於軍,行縣援免,勒碑縣庭。

仙鶴翎以救尹吉圖受傷

提督仙鶴翎,山東人。乾隆甲午秋,王倫叛,時方為千總,隨副都統尹吉圖入汪家小樓搜緝。尹驟抱倫背,賊黨刀劍叢至,尹仆地,仙奮身前救尹出,背受刃傷如畫,三日乃甦。舒文襄公赫德奏聞,立擢守備。後洊至湖南提督。

高海樵歸友櫬

閩縣高海樵,名騰。與曾夔堂孝廉韶為同年至契,曾以豪飲致疾,高寄詩規之。乾隆丁酉,高之友葉秀旅死福州,為之經紀其喪,且送櫬歸。適秋試榜發,中道聞捷,或勸其返棹,曰:「得一科而棄友櫬,於心忍乎?」

嚴敏中質錢應人

杭人嚴果,字敏中。以授徒為生,歲入之脩脯常不給。有告急而以書畫經籍之類求售者,不較其值,輒質錢以向之購,或見而愛之,亦即持去,是以家無遺物。其自作書畫,亦皆隨手贈人,不自珍祕也。

陸健橋收廣興尸

《燕蘭小譜》作於乾隆乙酉以後,及庚戌舉行萬壽大典時,浙江鹽商承辦皇會,有三慶班入京,自此繼至者,則有四喜、啟秀、霓翠、和春、春臺等班。各班小旦將百人,大半見諸士夫歌詠。若春臺班小旦陸健橋【蘇州人。】為廣十二爺收尸一事,尤為難得。廣,名興,其兄弟行為十二。官侍郎,與陸最昵。遭事棄市,親族中無敢收其屍者,陸為棺斂之。

王鷺亭送病友

王聯,字鷺亭,泰州人。善詩古文,精制藝,餼於庠。乾隆庚子,偕沈某赴金陵應秋試,沈病喉欲歸,時去試期僅五六日。沈貧蹇,勢又將死,王獨慷慨送之。至龍潭,宿客邸,沈病亟,呼有鬼,命王伴之臥,口臭腐,穢觸鼻,王自若。中夜起,沈坐肩輿中不自持,王步行以背衞之於兩扃之間。未幾,沈斃於路,輿人欲散,王以義感之,始舁之至丹徒之某寺殯焉。

解士雄睦婣任恤

解士雄,字勷武,海州人。少孤,以力田起家,入貲為國子生。為人樸魯儉約,常布衣疏食。而性好施予,有睦婣任恤風,族黨之力難殯葬者,嫁娶愆期者,皆待之以給。歲暮農事畢,則周行村野間,視破屋中之有鶉衣塵甑者,輒予以布粟,故一鄉皆稱之為解善人。

乾隆乙巳,海州大旱,民饑,州牧林光照設廠煮粥以振,解率先捐錢八百緡助之。既而念所居白墖埠鎮之被災為尤劇,復即其家別設粥廠,分男女二棚,與其妻分督之,輒中夜起,率婢僕淅米執爨。清晨,餓者環集,夫婦先啜一盂以嘗之,然後操杓散給,無不飽飫以去,日常數百人。自冬至夏,閱六月,所全活者逾千。是歲,農無耔種,棄田不耕,乃出所藏粟麥,計畝而貸之種,不立券,穫而償者不取息,不償者聽。會郡縣將上捐賑籍,林嘉解之行誼,欲達其名於大府,解遜謝曰:「鄉甿自以其私洽比鄰里,何敢炫鬻求榮邪?」

盜救祁門邑令

乾隆戊申夏,徽、寧大水,祁門受水尤甚,城牆、官署、學校、監獄悉被衝。監中有仗義殺人之盜,罪當斬,邑令貴州吳開元力為營救之,得減。遇水衝監,盜躍出,入內署,水亦至,吳抱印偕眷登樓。須臾,水沒樓梯,樓旁有合抱大楊,盜躍登之,得跨入樓,而水已沒樓窗,盜一手擎之,破樓簷,援楊枝,送置樹巔,得不死。家屬不及救,樓旋圮,悉為魚鼈。水退,盜扶吳下,偕至省,吳以短衫單褌見撫軍,撫軍哀之,予以衣服飲食並銀若干兩,令回縣料理,且曰:「奏聞後必有陞擢。」吳泣曰:「一門數十口,自天南相隨至此,今盡藏魚腹中。卑職身已無家,何須富貴?願納印信入黃山落髮耳。惟某盜為今之義士,願獎拔之。」撫軍從其言,悉以狀奏聞,朝廷優恤焉。

壯士盜印免糧

魏,五者,乾隆時,在邗上,以技擊聞。尤善騎射,解馬語,與薛三、張飲源齊名,當時所稱為魏馬、張刀、薛硬弓者也。

魏初不解馬語,少無賴,投清河縣為馬快,以能詰盜稱名捕。江蘇布政莊某挈眷游金焦,值江漲,拘農人曳舟,遲則鞭之。時方蒔稻,農甚以為苦。有壯士自來任役,麾眾去,獨牽舟行,把纜而走,其疾如風。將渡彼岸,一躍登舟,左把舵,右牽篷索,頃刻竟渡。莊大悅,將厚賚之,壯士笑曰:「某不需此。」出尺紙曰:「煩為印此空白。」莊大驚曰:「此何能妄為?且印不在此。」壯士曰:「公必印此,且印已攜來,今置某號箱中,何見誑之深也?」莊怒,叱曰:「而不知我為天子命吏耶,意欲何為?」壯士亦怒,嗤之以鼻,曰:「某,細民也,乃不知若慣以天子嚇人。」莊目左右捽之,壯士拂以袖,皆縱橫僵仆,逕取其箱,擘以手,立裂之,出印,顧莊曰:「恕汝初來,未有差誤。不然,當摘以去,便當如何?」莊所率護勇數十人皆相望,莫敢前。壯士印訖,踏波如平地,徒步去。莊大駭,命轉棹以歸,舟子告舵壞矣。蓋頃間已折也,乃急命修理。明日始行,還蘇,陰令人以年貌訪之,咸不知所由來。

月餘,川沙廳以公文至,言奉檄免東偏渚地錢糧,今已如命。川沙者,其東邊前病海嘯,民流離者甚多,令請免徵,莊惡虧國課,竟不許。既而公文忽下,疑之,故以報,不意果偽。莊甚怒,然印已鈐,無如何也,乃求能捕之者。或以魏薦,莊性嚴厲,任事者不稱職輒獲罪,眾皆為魏危。魏年少氣盛,率然往。莊召之,語以故,且曰:「當於盜窟求之。」魏率爾應曰:「此種行逕,必非盜也,於盜窟必不得,當於村野間求之耳。」莊左右爭目魏,令無辨,辨者,大人且怒。魏佯不覺,又曰:「為此者必川沙人,彼目擊鄰里之災難,故以是為救濟之計。大人誠能因其偽而獎之,嘉許其膽識,庶彼將聞風而來,得之始較易耳。」莊曰:「言似有理,且為我訪之。」魏乃芒蹻行縢草冠飾為鄉人者,四出偵察。得卜者一書,乃南行渡錢塘,入括蒼,遇黃冠之道者,以書投之,肅立聽命。道者發書,謂魏曰:「汝所物色者,年貌形容固若是耶?」曰:「是也。」曰:「此吾弟子,汝欲得之,盍從我來。」乃攜手從石壁上行,俯視萬仞,風聲颯颯然從足下起,魏甚懼。天向晚,霧靄蒸山谷,不見手足,賴道者提攜得不墮。久之,至一境,山四環若城,中豁然平坦,可百數十里,雞犬民居甚眾。道者引之至一室令居之,曰:「吾徒已出矣,汝安心,勿他往,須三日後始來。汝在此待之。」道者遂去。魏心疑,夜不成寐,起,秉燭視室中,四壁排列者皆書籍也。抽數冊覽之,皆不解。翻閱久之,得一冊,皆言馬之形體情性及其聲音芻秣者,魏本好騎,觀之有會心。已而天明,道者排戶入,魏方把卷,道者見之,微哂曰:「公門中人,乃如書獃子秉燭達旦耶?」魏言諸皆不識,獨此略有領解耳。道者就而取視之,曰:「此書汝尚可看。」因試舉書中旨趣以問,魏答其二三,因為魏講解。如是者又一日,道者忽偕一人入戶,視其形貌如莊所言,即以書授魏,并令其人從魏往。魏不識途徑,其人挾持之,翹足聳身,自絕壁下,遂至大道。魏諗其有絕技,途中輒禮下之,其人則談笑如無事者。至省,莊見之,果然,命縶而訊之,一一皆承。時同時有大案數起,試以詰之,其人亦立承,於是刑有日矣。魏念道者疇昔之誼,具酒食餉之,語且泣。其人笑曰:「吾將解脫矣,不我賀而泣,何為者?」魏疑他案非是,其人笑曰:「奴輩不能獲真盜,徒枉平民,我獨承之,不乾淨了當耶?且我即抵罪,盜烏能脫我手者?」魏歎息去。其人竟斬首,魏遂以都司保用,然歎咤不已。

逾年,有客來訪,則曩時人也,云師命來索書者,魏疑其鬼也。其人大笑曰:「皮相者,前謂我川沙人,今復謂我真死耶?疇昔之夜,我執得巨盜,攝以自代而脫去。行刑者不知,不謂子亦不知也。」出書與之,詢師所在,不答,掉頭去。魏自是以馬術冠江南,久益與馬狎熟,至以馬鳴定狼山總戎之死焉。

陳雲巖拯某都統

海寧陳雲巖方伯孝昇嘗官甘肅平番令,性揮霍,置驛延賓,有鄭當時風,而好拯人之急。會有某都統被譴戍伊犂,假道平番,雲巖厚待之,復贐其行,某感甚。後某復起用至陝甘總督,時雲巖已虧帑落職,為彌其缺項,待之如上賓,迭上疏保之,不十年,官至雲南布政使。錢塘陳香谷中丞桂生時方為某邑令,欠課五千金,計無所出,欲自盡。雲巖聞之,令入見,呵之曰:「五千金,細事耳,若乃欲以性命易之乎?」袖出一紙給之,則五千金藩庫實收也。香谷感激涕零,以其曾祖勾山太僕與文勤公同朝,通譜誼,遂以叔事之。

雲巖性介,不阿附和珅,和銜之。會福文襄王出師征苗,以函取庫金二十萬,雲巖與之。而文襄薨,未及補牘,大吏劾雲巖浮銷,著賠。和遂追令赴部對簿,不得辯。在獄兩年,嘗受恩者餽贈盈萬,陳以所虧太鉅,不能償,則悉以所贈者周同繫之人。未幾,沒於獄。時和已敗,其家屬乃得援赦免追。

劉其中排難濟急

劉其中,名敬祖,桂陽州人。當鄉試年,州人士自武昌歸者,【時湖北、湖南秋試合闈。】多困乏。其中商於衡州,日詢歸舟,遇州中舉子,輒資其用,還則受之,終不問其所貸之多少,以此得俠名。為人排難濟急,人來謝,不自居功也。其弟範,以納貲選西安府經歷,布政使郭某見範,問之曰:「桂陽劉其中為族人耶?」範驚,起立而對曰:「兄敬祖之字,何自識公?」郭揖範上,設賓主禮,曰:「吾昔者困於漢口,其中不問名姓,假二百金得歸。心不敢一日忘,為報賢兄,藩司俸祿厚,可償前負矣。」

海鹿門解圈

海保,字鹿門,裔出自襄陽孟氏。先世忠毅公喬芳以從龍勳隸旗籍。海侍其父宦吳,弱冠從李兆洛游,兼精騎射、擊刺、拳勇、超躍諸藝。性任俠,負氣好義,見不平事,不惜以身殉之。蘇州玄妙觀,郡人游觀之藪也。士女日集,恆萬人,諸惡少見游女必環而尾之,困之重圍,恣意戲侮,分刼巾履簪珥,曰打圈。海少時,嘗與人捄一雛女得免打圈之辱。

先是,女偕一童游觀,猝遇眾無賴,窺其意不善,亟攜童踉蹌反走。眾麕綴要遮,女東亦東,女西亦西,肆口穢謔,女不能脫。海適見之,大憤,攘臂躍入人叢,橫身要截,厲聲叱曰:「止止,鼠子不得無禮。」眾無賴怒,一人遽前以掌摑海面,海佝身,疾出腋下,反掌搏其背,復以趾踆之顛,一人踵而前,又顛之。連踣四五人,餘不敢繼起,始紛紛鳥獸散,圍遂解。

汪太太捐資助書院

汪太太者,為汪石公妻,石公乃兩淮八大鹽商之一也。揚州有安定、梅花兩書院,絀於經費,太太獨捐資數萬以為之倡。

唐秉政出幼孩於水

唐德權,字秉政,桑植人。魁奇有勇力。嘗赴鄂,泊舟江濱,有幼孩墮水,其母挽救之不及亦投水。德權見之,急躍入,游涌波間,久之,挈其母子以出。其家厚遺之,不受。

三少年護夏朝衡

衡陽夏朝衡幼有至性,以貧,行賈漢中。歸,遇客舟之被寇掠者,男女方跿跔號哭,心憐之,出百金資其行。同舟三少年異所為,問姓名,致禮焉。夜半,羣盜遮舟索朝衡,曰:「劫客舟者,我曹也。汝舟有巨商能予人百金,餘金宜盡納於我。」朝衡懼,三少年起,各揮以杖,盜懾服,乞命去。朝衡喜,謝三人,且請姓名,則笑不答。至鄖陽,三少年辭去,朝衡謝以金,復笑不取,曰:「我輩亦盜也。敬公義,故改而護公。」不顧而去。其夜復來,謂朝衡曰:「吾輩刧人多矣,見公所為,自恥其盜,故不敢告姓名,今願從公歸。而前所獲資盡不義,不宜仍以自污,公能假我一室乎?」朝衡喜諾。三少年從至衡陽,以力作自食,數年,各娶婦生子。後始知此三少年者,一姓王,二皆姓劉。

王九峯送鐵冶亭

王九峯,名之政,丹徒人。性磊落,慷慨有丈夫氣。與滿洲鐵冶亭制軍保交最密,鐵督兩江時,王每赴江寧,相依必數月,所贈多不受。及鐵獲罪,有烏里雅蘇臺之行,一日夜,襆被至清江,依依不能捨,淚隨語下。復親送其眷十餘程,過山東界始回。

王仲瞿欲刺和珅

王仲瞿,名曇,以掌心雷之說廢棄終身。然仲瞿實工劍術,鍊青鋒二納之鼻中,顧不輕示人。時和珅當國,權傾中外,有炙手可熱之勢。仲瞿負盛名,珅嘗籠絡之,仲瞿亦與往來焉。

某歲,珅生日,張筵為壽,王公百官咸在,珅揚揚然有驕色。仲瞿忽離席而言曰:中堂耳目之娛備矣,然某以為猶有憾。公孫大娘之技,此鮮傳者,如有之,亦千古佳話也。」珅曰:「誰可者?」仲瞿曰:「非曰能之,然願獻末技為中堂壽,不識府中亦有干將、莫邪否?」珅顧左右取劍,劍至,仲瞿手折為二,曰:「廢鐵耳。」連易數劍,皆如之。珅驚顧左右,令往臥室中,見有錦袱重裹寶匣而鐍者,取以來。及開篋視之,則倭刀也,光燦如新發硎。仲瞿睨視良久,曰:「較美矣。」言未竟,已曲之成環形。珅失色,仲瞿曰:「中堂惜之耶?」捧而直之如初,轉以授侍者。珅顧謂無好劍,將如何,仲瞿曰:「若然,則某固有隨身者在。」俯首大嚏,有白光二道從鼻孔出,盤旋飛舞,寒光射人,並仲瞿之形亦不可見,劍閃鑠不可逼視。忽有一白光飛向席上,砰然一聲,光遽收,色遽斂,仲瞿亦渺不知所在。眾方驚詫,但見珅呆立案側,案劃然中分,剖而為二矣。

及珅神色稍定,顧謂朝士曰:「孺子將不利於我,我有以處置之。」乃密奏高宗,謂妖人王曇行刺未成。高宗密諭步軍統領嚴緝,勿使逸。比戶大索,將十日矣,一日,高宗視朝,忽見御座旁有詩一首,詩曰:「黑衣隊本衞旋宮,竈奧而今竟不同。翻手為雲都化瘴,秦頭壓日正方中。金輸瓜子韓王府,車走雷聲巫女峯。請得上方三尺劍,幾人妙手笑空空。」下有款識曰「妖人王曇」。高宗大驚,珅侍側,面如死灰,遽伏地請付刑部治罪。蓋仲瞿手筆,珅能辨之也。高宗令珅起,顧值殿宮監侍衞,問有人私入宮禁否,僉曰:「無之。」謂珅曰:「宮庭邃密,渠乃能來,我亦無奈何矣。」珅出,乃諭步軍統領不嚴究。然仲瞿一擊不中,遽變姓名,南下江、浙,《虎邱山穸室誌》中所謂張祿變名,辛文改姓者,即此時事也。及嘉慶己未高宗崩,仁宗親政,嘗諭樞臣,謂:「王曇若來京會試,朕欲親見其人。」說者謂府中舞劍,殿壁題詩,仁宗實備聞之也。

張予焯樂善好施

乾隆時,崑山有漆工祁天章者,年四十,無妻。張予焯與以金,勸之娶,祁諾,受金而去。明日,過祁,察其容,甚戚,詰之,不肯告。詢其鄰,曰:「噫,是以金歸而道遺。」張又貽以金,如前,語之曰:「爾有遺乎?」曰:「否。」如是者三,張笑曰:「汝欺我耶?」出金袖中,曰:「此非汝遺何?」祁大喜,以為誠然。道見賣菜傭失百錢,忿欲死,張呼傭至家,令家人秤菜而陰置百錢菜甲中。錢墮地,張佯驚曰:「爾錢乃在是。」張家故素封,以樂善好施遂中落,而施不衰。一夕歲除,慨然語其妻曰:「吾往歲除夕,每懷金二十兩饋貧交,未嘗有餘。今饋損於前而金不盡。」言未既,有相訪者,出餘金予之。歲饑,平價糶於其鄰,不計值也。張,字潛文。

姚姬傳作袁子才墓誌

姚姬傳主講鍾山時,袁子才以詩號召後進,姚與異趨而往來無間。子才嘗以門人某屬姚,願執贄居門下,姚堅辭之。及子才死,人多勸姚勿為作墓誌,謂其人率皆生則依託取名,歿而窮極詬厲。姚曰:「設余於康熙時為朱錫鬯、毛大可作誌,君許之乎?」曰:「是固宜也。」姚曰:「子才,正朱、毛一例耳。其文采風流有可取,亦何害於作誌耶?」

饒流泉平治道途

饒尚芳,字流泉,龍山監生。初,家貧,負販為業。由縣至湖北之來鳳,路僅十餘里,然艱險不利行。尚芳往返,則慨然曰:「吾終當易此為康莊也。」已而果然。

王冰確修路

王冰確,字賓恪。無兄弟,無妻子。居無廬,冬無衾,夏無帳,歲假隴上小茅舍,召村童訓讀以資生,夜則投僧寺而棲,或倚亭檐宿焉。奇窮矣,而孳孳行善事,輒瘁心力於橋梁道路間。自其所居之山後撞鐘石至白果市,春雨冬雪,滑不可行,其後鑲礪石,成坦道,則冰確募修力也。衡之人感其意之誠,操之廉也,他募或不應,冰確募,無不應者。其歲獲訓蒙資,自給饔飱外,偶有餘,必以供修路費。或憫之,或且嗤之,然山前之有路當修者,每延冰確為募主,或並請其監工焉。

馮鐵匠夫婦之俠

馮鐵匠,故世家子,其先四川忠州人也。高祖棨,事世祖,以武功致通顯。曾祖建庸,承父廕,入監讀書,例得敘縣丞,自以將種當執干戈衞社稷,具呈請改武秩。世祖壯之,特旨用守備,發甘肅,隸寧夏鎮標,以驍勇聞。同列忌之,譖於鎮將,被嫌疑,幾中危法,會病免。臨歿,戒子孫,寧行乞,勿為材官。祖若父承先志,絕意功名,以貧,不能歸故鄉,遂家寧夏。

馮生有膂力,軀幹雄偉,又聰穎有夙慧,束髮受書,琅琅上口,剛經柔史,以次淹通。父早喪,奉母僑居。年十七,以寧夏籍入泮,二十,食廩餼。旋娶延安沙氏婦。未逾月母亡,遂棄書不讀,喪葬畢,挈婦走延安,為鐵匠以自給。工作有定時,所得資敷一日用即已,不求有餘。所鍊鋼純粹無疵,延安市上稱絕技。暇則手雙鐵丸,磨盪不稍息。婦美而賢,黽勉作苦,終日無疾言遽色。有時馮出游三五日不返,或至十餘日,家無餘儲,婦質荊布,亦不怨。人愛其鍊冶之精,而患其能事之不受迫促也,恆瞰亡,以薪米餽婦。婦受而簿記之,歸以告,則稱其值而償以器。延安去寧夏遠甚,人固不知為膠庠之彥,遑論先閥,然工良器利,外和藹而內狷介,馮鐵匠之名遂大著。

延安為邊塞要隘,與榆林毗連。乾隆時,山谷之間萑苻不靜,有司苦之。營汛尤甚,往往一巨案報勘,輒有揭帖,警告文武,戒勿妄捕,甚且取其衵服,封其祕函,署名馳書,置於左右。或竟錄其夤緣祕密之商搉語,房闥背人之狎昵語,載明時日,一一告之,以示一舉一動之皆能洞察,大好頭顱,直我輩囊中物也者。是蓋世宗招致亡命,嗣皇屏斥,散而之四方者,所在皆是,故官吏以文告為緝捕,虛應故事,漏網吞舟,非一日矣。

會神木縣民某以嫠婦奉邁姑,撫二孤,居縣城之南三里許,突被淫掠,婦不屈死,財物罄盡,報勘經年,久無耗。適縣令以履勘旱災過其地,里正忽報一無名尸,脰斷而未殊,血液模糊,僵伏道左,似遭仇殺狀。令檢視之,短小精悍,髯長及腹,而懷中得寸紙,大書曰「此淫掠某氏之盜魁也。此盜不誅,是無天理,官不能捕,我為殪之」云云。下不署名,繪二馬,小寸許,一伏櫪,一昂首長鳴,皆極神駿。令大驚異,亟瘞盜尸,招屬認領,詳視所書,蜿蜒屈伸,得草聖真傳,愛不忍釋,以事涉怪誕,遂不附卷,然屍亦卒無有認領者。

延安城外有長隄,隄多植柳,曰柳湖。春秋佳日,一碧如油,都人士聯袂游觀,興復不淺。某歲三月值郡試,太守扃門坐堂皇,按名給卷畢,退食稍憩。及放牌,復出升座,於案上得一紙,字倣歐陽率更,秀骨天成,尾端繪二馬,紙上無他語,七言絕句一章也。絕句曰:「醉揭長竿認酒旗,柳湖風雨急如絲。我來多管人閒事,春水粼粼縐一池。」守詢諸童,以為戲也。諸童曰:「無之。」更問左右以物何來,左右亦莫對。乃付首邑令,使察之。令機警,率幹役易服沽飲湖隄上三日,果有羣匪轟飲,乘醉大言,意圖不軌。出不意,飛黑索繫之,得其三而逸其四,一鞫遂伏。蓋欲乘考試未畢,謀劫獄掠倉庫也。匪謀遂敗,守令慮訐告者為匪黨之內訌,寢不問。

既而葭州、府谷、懷遠、甘泉、延川諸州縣疊獲巨盜,皆先有繪二馬者,通詞官署,指導窟穴,因而成擒,盜風為之一戢。葭州牧某,故首邑令也。得告密之件,訝紙尾二馬與延安獻詩者如出一手,稍稍與僚友言之,凡曾受此種揭帖之長吏,爭移書詢牧,而神木令竟以前所得盜尸懷中之寸楮呈大府,大府亦風聞延安、榆林之間,屢有繪二馬人告訐獲盜事,悉命呈出,一一驗之,若晉鄙合信陵君之軍符也。駭甚,乃通檄各郡縣,嚴密偵緝。

初,馮之去寧夏也,同學諸生問所之,詭詞以對。蔡旭與馮莫逆,特餞之,微叩所向,並以秋闈期近,有勸駕意。馮慨然曰:「當今之世,凡事皆可為,惟官不可為。武夫出入生死,為國效力,不足當讒間者一啟口之禍。文官玩愒因循,戀爵祿厚妻子而已,雖有賢者,一木焉能支大廈?某,傷心人也,行將挈山妻,走窮荒,雖行乞,所不辭,安能守此一衿乎?吾妻以不逾月之新婦,能割股和藥以盡孝於吾母,故不忍棄之,否則亦敝屣耳。」蔡請其所游之方,則曰無定。及隱於冶,蔡乃時時得馮消息焉。

越十五年,蔡之外舅魏某以孝廉大挑一等,籤分陝西,得寶雞令,移權延安。蔡送婦歸寧,驟遇馮於市,短衣黧面,坐冶爐下,爐火熠耀,映馮面,作純青色,驚不敢認。及見其妻,布衣推髻,雖在塵中,不改靜穆之舊,乃遽前執馮手,問何所取義而託業於冶。馮曰:「我固不辭行乞,冶不猶勝於行乞乎?」蔡大嗟嘆,時相過從。一日,蔡忽來別,謂外舅以捕盜不力,將去官,己亦將挈婦返寧夏。馮笑曰:「盜固不可治也,將誰尤!」後又數年,馮與妻中宵喪其元,一子生十年矣,藉草臥下,幸免於難。宰官勘驗,門戶前後無盜跡,奇之。檢其巾箱,惟破書中有一橫幅,繪事精絕,平沙捲草,二驥俯仰其間,神采生動,情景悲壯,下題「沙掩風嘶」四字,并繫以詩,警句云:「兼善不可得,獨善胡為者。借手一鋤兇,隱身鑪冶下。」其以二驥影「馮」字,平沙著妻姓氏,是又一幅閨中行樂圖也。宰愛不忍釋,攜歸,知盜之賊馮,為復仇計,嚴緝之,無所獲。乃捐資為馮營葬,樹豐碑於墓前,曰「俠士馮鐵匠夫婦歸骨處」。遺子頗馴謹,宰使與己子偕,就傅後,竟繼其書香。馮名搏,字翰飛,市隱後,人皆呼為馮鐵匠,罕有知其名字者。

曹王在報王恕

曹王在,上海人,為縣著姓。工制義。乾隆甲寅春,與沈大成同游廣州,客學使王東麓所,大成則館閩撫銅梁王中丞恕署中。越一年,王聞曹名,迎以為諸子師,大合樂,置酒,賓客咸會,具公服拜之,延之上坐,指謂眾人曰:「此江表曹先生,海內名士,即僕亦當師之。」曹遜謝不敢當,而王終席未倦。既罷,曹私謂大成曰:「我館人多矣,未有王公之禮我若此也。吾何以報之?」自是生辰及歲朝節日,王必具公服拜之,有疾,晨夕往問,暇即至館,與論文史。蓋由粵去閩,迄王之薨,如一日也。

王既歸葬蜀,家屬僑濡須,曹將渡江,其妻弟朱補園少詹招之試京兆。曹曰:「王氏諸子學未成,義不可他去。且因奧援以就功名,非吾志也。」後王家仍返銅梁,而曹以疾留。逾年,其家以鄉無碩師也,書來,言道遠家貧,不敢彊之行。曹欣然治裝,攜其長子間關入蜀。有阻之者,曰:「此吾報王公之日也,即死無憾。」去數年,歸,過大成曰:「王氏諸子學皆成,其季汝嘉、汝璧尤刻苦,能趾美。吾死,可見王公於地下矣。」汝璧後入仕,以安徽巡撫入官工部侍郎。

李仲彭還束脩

連城李簡庵茂才有子名成文,字仲彭,亦諸生。境極困,以授徒自給。歲終,以徒學未成為愧,於束脩,有半受者,有全卻者,徒以感奮。嘗應舉,有人饋贐之,固辭不受,或遺其家,既而知之,即酬以古琴。

李七為主受刑

乾隆乙卯,宜綿督陝甘,好盤詰私販,凡回疆屯戍官吏私往來販玉者,盡被獲,立正典刑。有故巡撫某,貪吏也,以罪戍邊,使其僕李七往來販玉。事發,李挺身自認,謂主人初不知也。大吏脅以三木,李供如初,論大辟。

向永來負老主母

向永來,乾州人,向峯僕也。乾隆乙卯,苗變,峯遠出,峯母楊氏老不能行,永來負之逃。至張排砦,與楊俱遇害。

余觀德焚券

乾隆末,高郵知州孫某嘗負歙人余觀德白金五千兩,及余以索逋往,而孫病殆,瀕危,執余手以稚妻幼子為託。余乃為買宅於揚州小東門,任其家用,俟其子能就學,屬之名師,且時周給之,而焚前券。

徐明經分人以財

錢塘徐虛齋明經以誠生平闢佛老,而好施與,閉戶教授,單寒之家,輒不計其脩,且歲時周卹之。乾隆季年,表弟范圻方髫齔,從父宦游,遭家不造,自數千里外扶父櫬歸,依明經,則曰:「中表亦同血胤,猶我弟也。」飲食教誨,無微不至,及其成人,為之授室,並給資使游秦、晉,為諸侯上客。明經之曾孫為印香舍人恩綬,有祖風,亦貧而好施,即珂之父也。

何春渚供厲樊榭月上栗主

厲樊榭徵君鶚之歾也,杭堇浦太史世駿哭以詩,有云:「泉路定應尋月上,斷風零雨說相思。」月上,徵君愛姬也,早卒,徵君有《悼亡姬》七律十二首,極悽麗。徵君無子,歿四十餘年,徵君及月上栗主俱委榛莽中,何春渚布衣琪見之取歸,送黃山谷祠,洒埽一室以供之。青浦王蘭泉侍郎昶且屬同人歲於忌日為薦酒脯以祭之。

成善還人媳

成善,滿洲人,冀州知州。時甘肅道員蔣全迪以冒賑伏法,子孫皆遣戍,妻孥流離覓食,至州界,妻病旅店中,因賣媳為婢。成買其媳歸,詢知家世,慨然曰:「等為外吏,豈可幸其患難,辱及家室,安知吾子孫他日不至此耶?」立遣還,並厚贈以貲,送其妻媳回籍。

紀某為丁氏子雪弒父冤

山陽丁佩弦富而吝,鄉人怨之,呼為鐵丁。丁聞之,亦自喜也,遂以為號。丁有子,冠矣,有女,笄矣,不為婚,不為嫁也。或問之,曰:「婚嫁多費,置之,俟其力能自致耳。」子能讀書,孝其父,見其父之焦勞也,每為其父勸。父不聽,言輒撻之,積久,恩義益疏。而其子曾不之顧,涕泣甫過,則又笑語於前矣,雖百撻不去也。女聰穎絕倫,有艷名。鐵丁既不問婚嫁,少年得間,輒與女通殷勤,女不拒。其子既不得於父,又以妹之舉動為不然,亦時時規之。妹亦厭其兄之迂,又憐其誠也,面拒之,而陰於父前為之游說,故父子之間相夷猶未甚也。

邑有狂生紀某,嗜酒能文,好議論當世事。酒酣興至,輒面折人,邑人皆畏而遠之,女獨好與談。一日,里中演劇,紀半醉而往,遇女,紀遽前揖曰:「而翁老鐵無恙?」女大怒,猝拳之,折其齒,紀負痛不怒,惟大笑引卻。女反不自安,拾其齒,明日將送還。而紀書來,曰:「慕卿久,家貧不能具六禮。齒者骨肉之餘,既玉手親折,即留為聘儀,當勝於珠玉也。」女得函,沈吟久之置不覆,然自是斂跡不出門,不見人,惟時以言餂其父。繼見其父之意不可移也,遂奔於紀。紀無父母兄弟,家徒壁立。且女惟以女紅文字為活,間謁丁,丁以省嫁資為喜,轉有嘉禮。久之,紀有所親商於山左,招之,挈家去。女辭父,涕泗交頤,丁了無慘色,於是頑鈍無恥之名益著。年餘,又逐其子,蓋其子偶竊錢數百文濟一貧瞽之老者也。丁獨與群僕居,無何,中夜為人所殺,莫知主名。諸僕得丁子於室,因偕丁族人執之送於官。官訊之,涕墮如緶,曰:「父死,我不獨生,死可也。謂我弒逆則冤甚。」裔以父為何人所殺,則稱不知。按察某疑之,延其獄,不遽斷,而其事已傳播遠近。會學使按臨濟南,按察往迎,學使力言其冤,按察以未獲正兇終不釋也。丁子在獄久,歷諸艱苦,自謂必死,再閱月,獄卒忽寬待之,移至一室,枕褥衾榻悉備,丁子怪之。已而獄卒言學使署中有人來謁,視之,則紀也。紀在山左得學使識拔,已為入幕之賓矣。丁子前惎紀,未嘗正視,至是慘怚之中,頗有慚色。紀詢得顛末,蓋丁子雖被逐,然不忘其父,夜分俟父熟寢,輒往省視。是日見父死於牀,大驚而呼,遂為眾執。丁之族人則謀分其產,計莫如先斃其子,因厚誣焉。紀聞之,乃告學使再請按察嚴詢諸僕,盡得其情,果諸僕恨丁之刻,合謀弒之,而嫁罪於其子也。案既成,丁子始謝紀奉夫婦。紀將為之議婚於大家,丁子不欲,繼乃自言前為父所逐時,宿破廟中,見瞽女以星命度日,而絕孝其母,因留意焉。紀固不羈士,即為媒之。成婚日,路人皆曰:「鐵丁何等人,而其一子一女,乃皆畸人,何耶?」

樵叟救某宦出獄

峨眉之麓,林木蓊然,居民類業樵。某歲春,來一叟,鬚髮斑然,僂其背,扶一杖,時造酒肆飲,輒罄數十觥,餘晷則負鋤事樵。夜宿古剎中,默然未嘗發一言,如是者年餘。

一日,叟方輟飲步山中,突有老僕擁一女郎至,見叟,則下拜,叟拂袖逕去。時已薄瞑,遂失所在,居人奇之,叩女郎以顛末。女郎操南音曰:「叟,游俠士也。我父宦於浙,叟乃來歸,自稱曰勇士。父奇其貌,禮之殊眾賓,叟安之,未嘗謝。明年,父遭權貴忌下獄,就道之日,忽失叟跡。明年父歸,未嘗不興言感叟也。」初,女之父下獄後,叟欲拯之者屢矣,猶以為未得間。會某相子好劍術,無師,欲募天下勇者精其術,雖萬金勿吝。叟挺然往,旬日之間,技大進,某相乃進叟而謂之曰:「子傅我兒,技乃大進,我實嘉子。子有何欲,我必從之。」叟乃乘間以女父事進,並告之曰:「能拯若人,感如身受。」父遂以是歸。知叟所為,感甚,誓欲跡之,顧病癃勿果,乃教女覓叟,跋涉長途,有日矣。今始遇之,何圖絕裾若此,施恩不望報,仁哉叟也。居民相與嗟咤,始知叟乃非常人也。

十九貓殉主人

汪均之上舍,文端公廷珍次公子也。其夫人飼貓二十餘頭,各有名號,呼之輒至。恆手調香餌飼之,貓不食,己亦不食也。夫人卒,貓號慟不食,方殮,躍入棺,伏尸旁不動。出之,則傍棺哀鳴,淚如雨下,不數日,或投池中,或入竈突,十九貓悉併命矣。

吳婢救王僕

杭州汪大豐之族母有婢吳,頗婉順,母憐之,後病且死,囑二子善遣之。子體母意,厚賜之,遣老僕王某送歸其家。婢父母均前卒,兩兄皆無賴,所齎既誘盡,更以二百金鬻之遠所,音耗遂絕。久之,王以急事往閩,渡海遇蔡牽被掠,驅至一艇中。忽有呼之者,曰:「若非汪孺人家王伯乎?」王諦視,急呼曰:「吳姐乃在此,救我救我。」吳叱左右解其縛,謂:「兩兄皆匪人,蕩我貲,復計陷我。此間大出海捐千金購我,頗厚我。然所為不道,我微諷之,渠亦自危。然以羣夥牽制,不能決行,當與之俱燼矣。」俄頃牽來,羣盜傳呼曰:「大出海至。」蓋大出海者,舶主之尊稱也。牽短衣跨褶,婦則戎服裹頭,誠壓寨夫人也,惟皆徒跣耳。吳指王謂牽曰:「此我舊主之僕,昔蒙其惠,老且貧,勿責其贖也。幸送之歸。」牽諾之,贈以金,并一旗,曰:「執此,海道無阻。」王與吳大泣而別,歸以告其兄。時二兄鬻妹金已罄,計為盜亦得,入海投之。吳聞其至,即怒曰:「人之無良,我乃以為兄耶,必殺之。」牽為宛轉解釋,始抱頭竄歸。後牽敗,以巨礮自沈其舟,則吳果與之俱燼矣。

羅壯勇殺豪救婦

錦江某孀婦老而貧,有子遠出經商,三年不歸。媳方少艾,土豪某強委禽焉,不可,則將刧取之。姑婦夜泣,羅壯勇公思舉方為盜,過其屋,聞泣聲,伏聽而悲之,即躍下,授以橐中所獲,使他匿。是夜,豪方飲於室,有物若魈魅,忽入室,攫其首去。時川盜推壯勇為最便捷,其家疑為壯勇也。報官,並懸千金之賞以捕之,久之不得。嘉慶戊午,川、楚軍興,壯勇積功至提督。他日謁縣令,自言之,且曰:「法不可廢,請歸案待罪,可也。」令再三遜謝,乃銷案。壯勇以千金給豪家,曰:「若懸賞千金,是為我定價也。請以此自贖,何如?」

羅壯勇妻鬻身救夫

羅壯勇改行後,始娶妻,忽患奇疾,百方不治。一道人過門曰:「有方可救,但得錢三十千,乃可製藥。」羅自念貧窶,安得三十千錢,語其妻曰:「吾病且死,汝亦餓死耳。苟鬻汝,得錢買藥,則兩活矣。」妻不可,強之再三,泣而從之。病果瘳。羅既官游擊,乃遣人訪其妻,以重金贖還,為夫婦如初,報其鬻身救夫之義也。此事不足訓,然以視少共艱苦,既貴而厭棄其糟糠者,其厚薄之區,殆不可以道里計矣。

齊二寡婦救老尼

嘉慶時,有齊二寡婦王氏者,美而勇,且善幻術,工技擊,從夫鬻技四方,能著弓鞋立馬上,馳騁若飛。白蓮教匪作亂,橫突兵間,剽悍無敵。時夫死,齊方祝髮尼菴。菴多常住,官覬其利,誣老尼通賊,繫之獄,籍其產。齊素以拳勇教授鄉里,游俠多出門下,乃共謀劫獄,出老尼。既劫,則眾不可散,遂與諸游俠據山為亂,投入白蓮教,為教首,漸更男子服,改初志矣。

朱文正病中作墓銘

上海曹侍御疏劾和珅,身後始蒙優獎。當嘉慶己未,侍御子玉水舍人江將扶櫬歸葬,求銘於朱文正公珪。文正病背癰方劇,舍人請俟愈後為之寄江南,曰可及也。文正曰:「不可,吾病,吾文且益真摯,愈於不病者。」乃流涕屬草。稿竣,請劉文清公墉書之。文清為避易數字,文正意不愜,復改定,而文清更書之,即後所刊石流傳者也。

黃竹岡送裴宗錫柩

黃壆,字竹岡,吳縣人。晚遊天台,翛然有遺世之想。更名雲鸐,稱吳中雲鸐老人。嘉慶時,嘗客皖撫裴宗錫幕,事無大小,悉諮之。裴調雲南,從之。裴卒於官,節相李侍堯兼攝撫篆,仍延之。未幾,裴喪歸,子幼,無期功親為護喪者,竹岡即辭節相以送之歸,蓋水陸萬餘里也。

俞文救秀才

俞文,蘇州人,世為紫陽書院門斗。嗜酒。嘉慶己未,有某生負富者金,庭辱於縣,會學使以試事按郡,諸生數十人訟某冤,且訐縣令受富者關白,不直,則大譟。學使懼,檄某丞雜治。而附郭他縣令素與院生有隙,思竄名傾之,密召文,屬其言不法事。翌日,當庭鞫,呼文,使指名,不應,則厲聲曰某某犯某事。文瞠目呼無之,且謂某某皆好秀才,會鞫者氣沮。文身被三木,一晝夜股骨折,脛露,卒無他言。後以獄解,得釋,徜徉於酒者又二十年,始卒。

王誠救毛大瀛

毛大瀛,寶山人,原名詩正,字又萇。乾隆時諸生。工詞章,充四庫全書館謄錄,議敘州同。嘉慶丙辰,從勒保平達州教匪,計擒賊首,敘功,賞戴花翎,擢簡州知州。庚申三月,匪渡嘉陵,犯成都,大瀛被檄募勇遏之。匪竄州境,大瀛率三百人迎擊於土溝橋,斬獲無算。匪大至,兵潰,匪飛戟刺大瀛,大瀛仆。其僕王誠急冠大瀛冠,效紀信故事,為誤匪計。匪寸磔之,截其首去。而大瀛身亦被十餘創,腸出腹外,手持矟,罵不絕口而死,時年六十六矣。

龔龔奠顧澹湖

顧公燮,字丹午,號澹湖,又號擔瓠,吳郡老諸生也。少從學於陸桂森、張九葉,既入泮,試輒高等。中年放曠,不事舉子業。長子早卒,次子好游蕩,逐之,走至安慶,有悅之者招為壻,不復還,竟無後。澹湖有義僕曰龔龔者,歿後,每清明,寒食,輒攜盂飯巵酒以上塚,焚紙錢奠之。

何玉鑑慷慨好義

何玉鑑,字明選,桂陽監生。慷慨好義。嘗從婦翁范宗裕於東鄉縣令任所,有饒向榮者,貧士也,玉鑑憐其才,請於宗裕,延為童子師,復傾囊贍之。向榮勵學三載,入翰林。又縣民某女許嫁一士人,後以其貧而悔,訟於官,其壻恚欲死。玉鑑助以百金,使成禮。士人賦詩贈玉鑑以為謝,有云:「鏡眉別畫傷千古,故劍重還恃二天。」

林清周給曹綸

曹綸,漢軍正黃旗人。父廷奎,貴州安順府同知。乾隆庚戌,綸隨任高郵,時林清為糧道隨役至高郵查漕,與綸識。廷奎有廉聲,卒之日,益拮据。綸歸都,妻子鶉衣百結,綸出外供職,則衣敝袍,自與妻子析薪執爨,日或不給二鬴,則市餺飥以充飢。嘉慶丁卯春,綸臥疾不出,忽聞叩門聲,啟視,則清也。握手道舊事,清愀然曰:「公子一寒至此,清雖力薄,然通財濟乏,義也,何敢辭!」即與以白金數鎰,尋遣人持衣數襲贈之。夏四月,病起,造清之門,清約綸為兄弟,綸有乏,清必給之。

白蘭花募賑捐

嘉慶中葉,有漕督某者,素剛鯁,惡淮商周海門之豪侈而劾之,三疏不動。一日,某忽自至其家,置酒飲宴,歡若兄弟,一時羣詫之,久乃度其奧援之有自也。嘗於春日飲客花下,與客縱論古今豪傑及劍俠,海門拊膺曰:「吾聞劍俠之術亦非所難,而環顧當世,乃寥寥如曙後星,何也?諸君亦曾有此遇否?」座有少年起而對曰:「有之,且嘗一見之,其人蓋在縲絏中也。」

海門亟問何人,客曰:「其人不知姓名,或謂為鬱林州人。其入人家,無冬無夏,臨去,留白蘭花一翦,不知其所自來,世所稱白蘭花者也。」眾請畢其說,客曰:「白蘭花無居止,無踪跡,往往無意遇之,求之又不可得。庚午,東江大水,民漂蕩者以萬計。請於官,官不賑,某董事倡募義捐,應者寥寥。董事夜寐,置捐冊於案,明旦失所在,而缾中插白蘭花一,大驚。越三日,有人持捐冊來,且促董事往任散賑之事。董事素識其人,問所從來,曰:『途中有人以此給我,囑來相邀,且云待於河干。』董事視其簿,則平日所號為老慳者,皆樂輸千百,最後則不肯認賑之某官,亦捐白金八千,且鈐有縣印也。於時趨而前,至河干,萬鍾之粟,千鎰之金,已立具。事後追問,莫知其由,以意度之,其為強迫可知。自是白蘭花之名大噪,巨室豪右,中夜嘗無故自驚,以為白蘭花至也,跡之,無朕兆。某將軍以海寇發,率師船巡海。一夕,舟泊虎門,即座艦宴客,妓女數十人左右擁抱。將軍宴罷,留妓侍寢。將軍起,則白蘭花儼然在案,大駭,久之,無異,疑而遍檢舟中,無形影。已而用印,則印字已磨漶不可見,而別有篆文『粉侯』二字,幕賓識之以告,將軍大怒,潛召工更摹刻焉。」

魏長生有俠氣

魏三,名長生,四川金堂人,行三,秦腔之花旦也。入都時,年將三十矣。時都中盛行弋腔,士大夫厭其囂雜,長生因之改秦腔,名動京師,王公貴人無不願識之。其為人有俠氣,納蘭太傅孫曰成安者,初與之狎,後遇事遣戍歸,貧無以立,長生時周恤之。

王應祥代人償逋

永嘉王應祥,字國楨。初讀書,以家資中落遂自主會計,以善治生漸饒裕。性慷爽,商人梁子藏以負逋無措,將就死,乃假以多金,並為轉貣於他人,至期不償,更自鬻田宅以償之。

郭家彪慷慨好施

郭家彪,字春坊,湘陰人。生而溫約夷愉,與人無競,而慷慨好施。家故饒裕,諸父豪宕,或日費數十萬錢無所惜,家彪亦夷然,不為有亡之顧慮也。親故假貸,輒如其意以去,或貸於他人要一言為質,及期爽約,而責償於家彪,亦不拒。歲中為人理宿逋,率至三四,久之,往往不讎,則毀其約契。會歲大祲,家以中圮,然志在淡泊,不以豐約易度,布衣糲食,蕭然自得,益以濟人為務。且廣儲方藥,病者踵門求乞,手劑與之。自尋常草木、馬勃、牛溲以至丹砂、鍾乳、千歲之苓、尚方之蓡諸奇珍物,無所不蓄,亦無所不施。其尤貧者,輔以羞餌,使人日再問焉;疾革,躬三問焉;沒後,里人言之,輒涕泗交頤也。

程升清釐汪滋畹債

有程升者,汪閣學滋畹之舊僕也。閣學官翰林時,升年逾六旬,閣學有友人為之買妾,令升送之入都,堅不從,且以大義責之,乃遣妾別嫁。閣學卒,逋負累累,負之者亦復不少,升終年跋涉,而為之清釐,不以為勞也。

駱六救陶鳧薌

駱六,寶坻人。幼為陶鳧薌僕。嘉慶癸酉,六方從陶以翰林在文穎館校書,時仁宗秋獮木蘭,教匪林清勾結內監張泰、王福祿、劉得財等作亂,京師震動。數匪入館,駱藏陶複室中,扃其戶,自索器謀拒之,苦無械,乃折桌足持與鬬。匪削以刀斷四指,暈而仆。匪入室,虛無人,遂出。時皂隸數人伏草中,匪去,乃出閉館門,陶與諸人共守之。事平,駱殊未死,移歸邸,漸蘇,陶厚待之。其後陶每陛見,宣宗輒問義僕駱六尚在否。陶養之,終其身。

六誠樸無他長,不知機械變詐,故臨難忠奮,有古人風。年七十卒於家。子滿倉,有田二頃,陶所賜也。

郝某雪邱夢餘冤

山陽邱夢餘孝廉烿少孤苦,無恆業,儉衣削食,積脩脯若干緡,權子母,久之,子本相侔,生息漸裕。有猾吏利其貲,踵門求貸,既貸,竟不償,乃訴之郡。吏以貲賂守,不之理,促之,守怒,辱夢餘於堂。夢餘乃上控大府,吏恃其狡,冤不雪。同舍生有郝某者,憤甚,招諸生集明倫堂,問吏罪,眾畏縮不敢前,事遂寢。

陳稚峯待妻弟

陳稚峯之遊滇也,以妻弟許某有采銅之役,固請與偕。一年而許卒於滇,失銅價至三千金,孤懸八千里外,勢且不返。稚峯經紀其喪,竭力營救,滇之當官者咸高其誼,卒償所失銅價,載許與其族人之柩及妾若遺腹子,間關以歸其家。

新城陳氏義田

自北宋范文正公以來設置義莊,至本朝,崇尚風義,凡以義田義產敬宗收族上聞者,歲不下百十家,其父子兄弟賡續推衍,立法之善及其後遺澤之長者,則莫如江右新城陳氏。陳據高貲已百年,自贈光祿大夫道始置義田二千石,其諸子金衢嚴道守誠、陳州府知府守詒、內閣中書守中、江蘇按察使守訓、內閣中書守譽,先後增益學田、祭田、小宗義田至七千石,嘉慶時詳具文簿,牒於縣府行省,以達於部,得旨旌獎。時光祿之孫倉場侍郎觀、禮部侍郎用光,曾孫工部侍郎希曾,均在朝列,具摺入謝。仁宗召見而垂詢焉。而希曾兄浙江道御史希祖、用光姪翰林蘭祥,及其他封胡羯末官曹郎監司、取甲乙科者,期功房從中多至數十人,可謂盛矣。

沈芳周貧乏

嘉慶時,長洲有女士沈芳者,字夢湘,為諸生顧春山繼室。好讀書,耽吟詠,兼工繪事。所售筆墨之資輒以周貧乏,曰:「吾無饑寒憂,留此何用?」

盜報龐某恩

龐某以釀酒為業,一日,晨起,有偷兒臥甕側,枕所竊衣物甚酣。呼之起,跪而乞命。問其姓氏,訝曰:「故人子也,烏得流為穿窬?果能改過,當贈二金以資謀生。」因啟後門令去。越數年,龐至閩從戎,官千總,時海盜充斥,出洋巡哨,遇盜迫捕,眾寡不敵,盜鑿舟,舟覆,十餘人皆被擒。擒至一島,島有城,峻甚,檻車盤旋而上。至一處,宏敞如官廨,簇擁而前。俄聞呼過堂處決,點名至龐,酋詰里居姓氏,備述之,有霽色,喝左右留龐再詢,餘皆檻候。俄降座,驚釋其縛,請入後堂,令易新衣。左右按龐於座,降階下拜,大驚,酋曰:「君不憶甕旁酣睡者耶?別後仍復潦倒,饑寒驅人,役於閩舶。一日,舟覆,蒙島王收錄,不沒微勞,得膺此職。君如肯落草,當虛左以待焉。」

落草者,為盜之隱語也。龐笑謝不敏,酋乃留之暫居。一日,設筵宴之,命侍兒執巾櫛。居數月,酋語龐曰:「君有旋閩之思乎?他日遇於中流,自當退避三舍,不敢犯君之鋒,即所以為報也。」翌日,祖餞海濱,餽貽優渥,龐惟受其器械旗幟,為歸而首功計。被擒者亦皆釋回。不數日抵閩,以失利被擒、設計圖脫、奪獲軍裝呈驗等情稟知上官,上官嘉其智勇,加升銜。其後每巡哨,所向輒有功,他將則否,於是積功擢總兵。後因病假歸,盜猖獗如初,及起用,仍肅清無事。

閻老六為主人禦張老材

郯城張老材,盜之豪者也。郯有富人娶於東郭,張偵之。盜約行刼之先,必留符識於門或牆之隱處,以為驗,既告其徒,亦以示他盜使知有先之者,則不復爭也。是日張先往,既識之矣,明日復往,以其賓從之多未敢倉猝從事也,則雜稠人中而觀之。

時有丐傍偕立,張視之,其舉止盜也,其面目盜也,其神情狀態無一非盜也。張度其為外來者也,則以盜語語之,且示以所識。丐忽躍然起,呼曰:「盜來矣,不速捕,將失之。」遽牽張臂。張大駭,亦反肱擊之。張絕勇健,丐亦多力,兩人相持牽掣,擊觸階下,階上人皆驚起。張度終不得脫,則詰丐曰:「若亦丐而盜者也。」主人聞之,趨而前曰:「如兩君言,兩君皆不免於盜也。今日吉期,辱兩君光降,兩君之來,不盜於我,而相偕以道,是兩君之厚我也。請即此賓筵,相與一酌,何如?」

丐至是大笑,曰:「甚善。」遽自趨上座,引滿而釂,張亦忸怩就座。酒數巡,張欲起,丐挽之曰:「張某,若賊心未死,欲顧而之他耶?若欲去,若知我何人?」張不能答。丐俯首,自解其足置案,則刻木者也。曳下衣示人曰脛以下血色猶殷,如新截以刃者。座客皆大驚,張亦動色。丐引滿曰:「失此足,二十年矣。」顧張曰:「僕當日亦如君所為者也。君亦知泰安有閻老六乎?僕是也。僕當時與徒黨縱橫東道有年矣。一日,有老人偕女郎自北來,資裝不甚多,惟挾兩甕,鑄銅為之,其光可鑑。車之上下,皆自提擕之,不令他人近也。僕當時甚怪之,尾之行,自阿城而南,宿於安山驛。老人入逆旅,有美少年自南來,華服跨紫騮,亦入,相見歡甚。是日,老人命具花燭,為少年與女郎就逆旅中合巹,老人所贈,兩甕而已。女郎明璫翠羽,金鈿玉釵,曳百褶裙,衣飾皆非倉猝所具者,窺之,悉取自甕中。甕固不大,不識何以取擕如是。是夜,女郎卸妝,乃置甕中,老人則俟合巹禮成,匆匆冒夜徑去。於是僕等即往刧之,推其門,無聲,入其室,不見動靜,揭其帳,兩人方跏趺對坐,聲息都渺,刃砍之,如著棉絮,不驚亦不怒,惟曰:『汝輩欲金帛耶,在牀下甕中,能取即自取也。』僕極力提掇,甕重幾萬斤,不可動。僕知有異,回顧欲出,而同伴三人者,皆鹵莽,遽揮刃連劈牀上人。於是少年怒,躍起,奮袖一揮,四人皆仆地。少年顧僕曰:『汝盜首耶?』當時度不能脫,即應之曰:『是。』少年釋三人去,舉甕置前,令持去,僕終不能稍移。少年笑曰:『無用至此,尚稱健兒耶?趣去,毋溷。』僅得脫。明旦,少年夫婦東行,仍遙尾之,欲觀其究竟。行二十里,少年忽回顧曰:『若不欲生耶?』嗔目一叱,電光自其目出,隔十數丈,已及吾身,其涼如水,不覺昏絕。及醒,則在室中,諸同伴方環視,蓋兩足皆失,病創臥一晝夜矣。自是改行不敢復為。不圖今日復為君所窺,君真好眼力哉,惜武技尚未至也。」乃以手劃桌面作勢,深入半寸許,張大驚服。

張王是欲請丐長其群,丐不許,張之徒來者多人,見此狀,皆不敢動。自是富人德丐,日周給之。丐得錢,輒散去,不留一文。張以為形跡已露,乃不復為盜於近地,而時時遠出。一旦,刧漕艘於河壖,被格創死,州判某以富人與張有一席之雅,因誣以窩贓,欲詐取財帛也。不與,因陷之獄中。丐聞,為之詣堂上,侃侃而辨,官并逮丐與富人同繫。丐謂富人曰:「事急,吾不得不為馮婦矣。」遂自褫其械,夜踰牆去。將旦,復還,是夜官庫被刼,而州判得銀於牀頭,大駭,不敢隱,以呈太守,果庫銀也。雖然失數不符尚多,竟以嫌疑撤任。後任至,富人遂得昭雪出獄,更求丐,不知所之矣。

伊墨卿贈宋芷灣金

嘉、道間,伊墨卿太守秉綬以翰林出守惠州,時嘉應宋芷灣太史湘以會試無旅貲,當時公車資費人必數百金,宋與伊為文字交,告貸於伊。伊曰:「能以東西南北四字贈我一七言聯語,當以三百金為贈。」宋不假思索,秉筆立成,聯曰:「南海有人瞻北斗,東坡此地即西湖。【惠州有小西湖。】」伊大喜,決其是科必售,贈以五百金。宋果於是科膺選。

伊墨卿經紀張孟詞喪

寧化張孟詞,名騰蛟,少負異才。家近蛟湖,朱文正嘗以老蛟精呼之。性喜博覽,嘗撰《山海精良》一書,未就而卒。孟詞與伊墨卿交篤,歿於京邸,墨卿為經紀其喪。哭以詩,有「執手彌留際,心宣更目成。亮為雛鳳計,竟失老蛟精」。

某伶恤某公妻子

某伶者,色藝俱工絕,遊於陝,陝尚秦聲,無解南音者,困甚,無所得衣食。時某部為秦聲冠,投焉,部中人共揶揄之,亦不甚令登場。會撫署讌客,數折後,藩司某問有能崑曲者否,部中無以應。伶獨趨進自承,曹長愕然,欲止之,則堂上已呼召矣。登臺奏技,甫一發聲,某色喜,滿座傾聽,歌一闋,遽止之,曰:「笛板工尺相左,他樂器亦無一合者,是烏足盡所長。」趣呼藩署家樂和之,使演《掃花》一齣。伶既畜技久,思一逞,又多歷輱軻,憤鬱無所洩,至是,乃盡吐之,瀏亮頓挫,曲盡其妙。某號稱知音,不覺神奪而身離席也。座客見其傾倒如是,咸稱羡附和之。曲終,纏頭以千計,而伶之名大噪。

已而伶持某書入都,都下貴人爭愛賞之,宴會非伶不歡,由是名益著。閱數歲,某以藩司擢陝撫,冒賑事發,被逮,下刑部獄,家產籍沒,眷屬羈滯京邸,衣食不給,終日相對慘怛。忽一蒼頭問訊而至,言主人命致意,已為夫人覓得一安宅,趣呼輿馬送至,則屋宇精美,米薪器用,下至箕帚之屬,一一完好,顧不知主人為誰。時某已論大辟,繫獄久,生平故舊無一過問者。一日,晨起,突有人直至繫所,哭拜不能起,視之,則伶也。已去其業,居京師作富人,夫人宅即所置也。於是即獄中置酒,復為歌《掃花》一齣。甫及半,某大哭,即止不歌,而相對淚下如綆縻。自是朝夕至,視寒暖,調飲食,如孝子之事親。棄市日,具棺槨厚斂之,送其櫬與妻子歸里,又恤其度日費,度足用乃止。

董晉卿侍師疾

武進董士錫,字晉卿。副貢生,歷主通州紫琅書院、揚州廣陵書院、泰州書院講席。道光辛巳,其房師霑化蘇某觀察淮揚,招之入幕。蘇猝染時疫,病甚,侍疾惟謹。或告以鄉試期迫,盍舍去,則作色曰:「吾受師知遇之恩,未能一日報,今師疾病,遽舍之而行,是重負師也。」卒不應試。侍疾閱數月,蘇亦愈。

吳名揚保全射村人

去歸安可四十里有地曰射村,一小市鎮也,歸安縣丞駐之。村曲折多支港,為太湖巨浸之尾閭,人家面水居,非舟楫不能渡,以是稱水鄉焉。村西僅農民數十家,寥落如晨星,過板橋而東,則人煙較稠密,有小街一,市廛在於是,為一村之中心點。

道光時,村有陸翁者,農也,蓄薄田數十畝,自耕,足衣食,有餘則好行小惠。每歲暮,鄰里之奇貧者輒濟其急,不責報,村人多德之。翁中年得一子曰名揚,長而氣盛,勇於任事,尤喜名,或以諛言奉之則喜,雖拔山舉鼎而無辭,利害成敗不計也。村東社公廟年久將圮,而舊時之理其事者以無款置不問,名揚請於眾,願集貲新之。眾韙其議,以名揚有幹才,遂被推,使督修,未數月而祠落成,規模至宏敞。及稽其用款,則較疇昔為節省,人始悟前之經紀者必蝕款以自肥,而名揚則無是也。村有小爭訟,類就質於名揚,名揚所言多平直,又善於排解,能折爭者之心。久之,村有大事,父老所不能辦者,咸集於其門,鄰之人亦慕名揚才,競往商進止。而名揚乃儼以里豪自居,先人田疇,固不復躬親其事矣。

未幾,歸安縣令以漕艘將開,缺萬石不能集,而射村一帶多疲戶,欠漕未完,任追,罔一應,令窘甚。有黠役某與名揚友,知其能,乃請於令,遣人招名揚往商。名揚遂買舟謁令,令以催漕囑之。名揚曰:「官能依吾語,視往年所收減十一,俾村民紓喘息,吾當說吾村先期輸全漕。」令不得已,允其請。名揚返,屬徒黨鳴鑼於四鄉,先陳其利害,謂官許貶收,待民已至厚,宜急輸,毋稍遲。村民是之,赴城完漕,爭先恐後,不幾日而數大旺,令得以資報解。事已,令給以諭,使充射村董。後遇地方事,惟名揚言是從,而村人之完納錢糧慮為吏困者,亦倚名揚為護符,而名揚之把持漕務亦自此始。

時漕未改折,民完納率以米,官吏兌解征收,種種需費,費無從出,不得不取給於浮糧,鄉民忍之而已。中有黠者,乃得以揭其短,於是弊日甚,刁風且愈熾。江浙為財賦區,歸安漕數之鉅尤甲於浙西各州縣,而弊亦如之。姚文僖公文田嘗具疏以聞,卒格於勢,未能革其一二。鄉民顧不能堪,遂起而自籌抵制,官吏以其不易收納也,目之曰頑莊。射村為頑莊之一,而名揚實其魁焉。每收漕時,名揚率鄉人赴縣完納,小舟數百,載米隨之。及抵縣城,先與吏役相款洽,使聞諸官,官乃遣役至船與之議。名揚至黠,其黨徒又甚囂張,必執年穀不豐之詞乞官從優恤。官不之許,則議屢不得諧,而糧船泊河干,路幾為之塞,久之,名揚始稍稍與官以浮收,每石准加糧數斗,而所議淋尖踢斛袋費票錢諸名目則一例廢除,是名為加糧,實多所取巧。胥吏恐忤其意,不敢較長短,官以考成攸繫,且值渾漕時代,懼為人發其陰私也,乃俯首以就範焉。

歸安故優缺,非炙手可熱者,不能攫得之。直隸姚大謙與浙撫帥承瀛有戚誼,某年,署邑篆,下車後,以搜括為能事,尤注意於漕糧,蠹胥猾吏復因緣以為奸,抵任適春初,按征上年尾漕,輒額外取盈,貪聲載道。有控之者,以帥故,無敢投鼠忌器,一摘其隱也。及冬而開漕,相率集議,遏糧不納,大謙恐甚,欲簽提花戶,則辦不勝辦,且人眾易激變,而己轉不安於位。展轉籌思,無可為計。有獻議者,謂宜先使其來納,俟有數成,再用嚴厲手段,即可擇肥而噬,此上策也。且民已聞官名,非出示以堅其信,必互相觀望,不樂於輸納。大謙喜,翌午,出奉憲諭八折收漕之示大張於鄉村中。名揚覩之,急令其黨速揭一紙,藏於家。未及數小時,前所張貼者悉不見,人或稱怪,名揚笑曰:「必官中有後命,又揭回也。然既藏一紙,已珍如拱璧矣。」次日往縣城,先屬徒黨照八折完糧,謂是遵憲諭,吏役不敢聲。既復訪漕書,出揭示而語之曰:「八折收漕,乃聖朝盛德事,大府之意,亦甚可感,吾擬即日走京師,將擊登聞鼓以謝天恩。但何日奉憲諭,乞子告我,俾勿忘。」漕書聞之色立變,旋招之登酒家樓,婉詞以勸,謂之曰:「此非得已者,子但八折完,已便宜矣,何必問他人事,與吾輩戲?」名揚艴然曰:「吾一鄉之魁,應為鄉人致謝忱耳。」漕書知名揚此來,非空言所能濟,且味其語句,亦有取瑟而歌之意,急白大謙。大謙初以事頗完密,不圖尚貽一紙於人手,聞告,甚悔。顧事已至此,乃願出千金為揭示之交換品。名揚先不允,後經書吏再三商之,始袖金去。臨行,猶大言曰:「是區區者不足值乃公一笑也。雖然,其亦稍寒貪官之膽乎?」

大謙之賄千金也,乃迫而使然,欲修怨,時露於詞色,一二知者頗為名揚危。未幾,大謙移烏程,越半載,通判王壽榕來權歸安。壽榕迂懦不解事,履新伊始,輒求教於大謙,大謙乃詭言曰:「歸安無難治,難在漕耳。」壽榕詰其故,大謙曰:「不辦頑莊,漕不可收;不去陸名揚,則頑莊不可辦也。」壽榕韙之,初不慮有他意。一日,乘間請於太守方某,謂非嚴懲頑莊與拏辦名揚不可。方以新令勇毅敢作事,心壯之。壽榕復以射村在縣邊境,與烏程、德清相毗連,擬請府檄兩縣,往會捕之,免漏網。方亦謂然,許即日下密札。壽榕更商諸大謙,函促德清令訂期至射村,以為一鼓就擒之計。顧名揚黨羽眾,府縣吏役多與之通,得訊較早,急遣人入城,凂某鉅紳為緩頰。紳以名揚果非善,然能衞鄉里,為進言於方,乞免究,俾自新。壽榕亦第求其無預公家事,均允不之究,事已寢矣。乃德清令周某奉府檄並得大謙、壽榕函,以事關捕犯,星夜命駕往,及抵射村,始得郡紳乞情之信,知程、安兩令不果來,乃折船以歸。又恐貽輕率之誚,於是過射村以北,將迂道從武康返。及行經武康,忽有鄉民擊官舫幾壞,人眾,勢洶湧,無可理喻,周僅以身免。有告周者,言武康上年亦有鬧漕事,今見大舟十餘銜尾來,知為官,乃大駭,疑武康邑侯將捕其村人,惶懼不暇擇,遂出此抵抗之下策也。周乃走訴於方,乞檄武康按其事。適至府署,先與大謙遇,語以狀,大謙佯為勸慰者,並與之計曰:「名揚事雖已,而太尊意未釋,君適挑釁於武康,治之無名,徒貽識者笑。不如歸咎於名揚,歸安王令且德君。」周應之,遂聯袂謁方,以名揚唆眾毆官告。方怒,謂名揚為亂民,不可稍姑息,於是名揚之獄乃搆成,而有府縣會捕之密議。當議捕名揚之日,正冬令辦防之時。初,射村冬防,縣令皆諭名揚董其事,歲以為常。而名揚機警有譎智,又能得眾心,措置咸宜,村賴以靖。至是,壽榕惡名揚,方議芟刈之,更不欲假以事權,乃令他紳舉辦。類無能力,再四辭,而村人感名揚,遂仍私屬之。名揚乃集村人而議曰:「往歲防範之策,甚不足恃,吾村環以水,天塹也,非注意於河道,恐有懈。」村人諾。於是名揚乘小舟,沿村度勘,凡近村之溪港通舟楫處,皆釘排樁,中留一舟之地,便河道往來。至晚則鍵以木柵,如關卡然,俾客舟不得深入。布置既密,復與村人約,聞鉦聲,雖深夜必集。非盜警,亦不鳴鉦也。及三縣會捕之事起,名揚雖凂郡紳為轉圜,幸得免,然益整飭河防,日命羽黨泛舟中流,嚴司柵欄之啟閉。村人咸嘖嘖道,謂名揚能衞鄉里,顧名揚實藉謀自保耳。一日,城中專足至,言守令將以辦要案,往射村。名揚以近村無要案發生,頗疑府縣之來或不利於己,乃遣人沿途密探信,歸者果謂官舫甚夥,縣役以目示意,名揚悟,乃密籌所備,命心腹速鍵河中柵,使路塞不得進。己則佯作工人狀,擇村之僻處,踞高墩以遠矚。遙見官船順流進,將近村,河柵忽下鍵,官船觸樁而止。名揚手銅鉦亂擊之,而四鄉之鑼聲亦起,村人大駭,疑來者為盜舟,聞聲集兩岸。適時已薄暮,不復見官船之旂幟,乃以瓦礫向舟擲,路隔,未盡中,而波浪濺沸,官船遂有進退維谷之勢。周鑒於前轍,先命退,程、安兩令見勢不敵,亦紛紛擬遁。方船在前,猝不能轉棹,且以覩事急,出立船脣,將以利害語鄉人,稍一不慎,忽失足墜於水,賴有拯之者得不死。

方返府城,急請於省憲,發營兵五百,將圍射村捕之。名揚知已肇大禍,集黨徒計之,有恇怯者,謂走他縣,或可免禍。名揚笑曰:「終有此著,特尚未至時耳。況吾本無罪,而官吏有以激成之,不稍使知吾能,將謂吾負虛名也。」近村十里以內臨河樹木,徧插小旗,上書「官逼民變」四字。名揚以兵至必無幸,乃潛匿他處,出沒亦無常,雖心腹,亦鮮知之。名揚黨又揚言兵來必屠戮,村人駭懼,皆扃戶,以小舟載妻子逃。名揚見而喜甚,謂此可證非吾之罪,曲在官耳。未數日,官兵果大至,火名揚之居,四出大索,不能獲,而謠讟蠭起,將激變。官兵不得已,整隊歸。實則名揚匿獅子吼寺,未離射村一步也。

時撫浙之帥承瀛為政尚嚴厲,既得湖守報,即下嚴檄,將盡捕首從以正其罪。方伯伊某執不可,謂府縣治此事已操切,設更責之,則立興大獄,不如明白示諭,鄉民誤會概不究,但懸重賞,或可得名揚。帥然其說,乃先褫壽榕職,更委幹員數人下村撫慰,於是村人聞風返,稍稍復舊業。名揚至此,知故里不能留,乃集父老而泣語之曰:「名揚罪滋重,禍延桑梓,今官中所欲得者,名揚耳。父老憐名揚誠,請縛以致諸縣,所有賞資,可為里中謀善舉,他日論者,或不忘名揚,名揚於願足矣。」語罷,嗚咽不能聲。父老謂名揚詐,相率慰以好言,名揚始再拜曰:「父老必不見許,則名揚其他適。先人壠墓,煩父老為守之。」其徒張成甲遽攘臂呼曰:「行則行耳,喋喋又胡為者?倘有人道秘密,莫謂白刃無情也。」名揚乃不復言,稍事摒擋,買舟奔武康,繞道至杭州,輾轉而匿居於蘇之木瀆鎮。

名揚既遠颺,而官中購之急,增賞至三千金卒不濟。顧事經撫部上聞,倘不得者,案終莫結,官吏憂之。念名揚遁必不遠,而村里中必有潛與通者,倘得紳士之助,必可致。適吳介坪孝廉方城居,官吏乃懇其設法,介坪慨然諾。明日,介坪訪名揚之黨,匿村中者尚數人,而成甲亦在其列。乃遣人賺至城,責其罪而語之曰:「汝善自為計,吾當乞官貰之。」黨徒曰:「如何而可?」介坪作色曰:「捕者日至,城村都不靖,農事盡誤,豈自命豪俠者如此乎?汝輩欲死則已,倘願生者,盍迹名揚所往,勸之曰:『丈夫作事,成敗一身任之,何為偷生遠行,令一村不得安堵?』」黨徒應之,公推成甲往,以成甲為名揚所信也。成甲無可辭,乃偕捕者至木瀆,得與名揚見。名揚不俟成甲言,已知之,則慷慨語曰:「吾本不欲遁,勸者亦汝耳。今若此,吾豈以一身累一村哉?」遂從之返,並請捕者上刑具。比抵府城,於庭訊時,猶殷殷以勿擾射村為請也。未幾,名揚解省,決於市,介坪應得賞三千金,移給成甲。成甲不自安,辭勿受,強之至再,為設育嬰堂於村東。而村人念名揚,每值春秋令節,猶私以麥飯紙錢,掃其先墓,蓋皆不忘名揚之囑也。省吏以射村地僻,民俗強悍,即名揚居為署,移縣丞於其中,以資彈壓。是為歸安縣丞移駐之始。

揚州四為何景炎任訟費

道光初,青浦有妓曰揚州四者,姓田氏,與何景炎暱,繾綣倍至。何為訟案所累,四憂懼,不知所出,願罄積金為謀脫罪,終不可得,乃為任訟費。且蓬首入獄,涕泣相對。及何遣配,四遠送至蘇州之滸關,痛哭言別,指天日自誓,謂當永守荊布。何乃令兒輩以母事之。

陳碩士恤舅師之後

陳碩士宗伯用光,為魯山木大令九皋之甥,而姚姬傳郎中其本師也,故陳亦以古文名,堅守桐城、新城之家法。山木官夏縣三年,不名一錢,沒後,諸子奔走衣食,無恆產以自存,姬傳後人亦鬻田他姓,無力以贖。陳於道光戊子奉命督閩學,乃出其養廉,買田五十餘石為舅氏祭產,復出八百金為師門置田,俾姚氏子祭掃之餘,得粗給饘粥焉。

鄧石如周三族之貧

畢秋帆制軍開府兩湖,稱好士,尤重鄧石如。石如留歲餘,以其間登衡山,訪岣嶁碑,泛洞庭,望九疑。其歸也,畢觴鹺商,使為石如壽,橐中裝且千金,歸而買田築室,延師課子姪,為室家計。頃之,渡河,登東山,遂至京師,欲以篆籀古法劘切時俗,公卿多非笑,惟劉文清公墉深器之。乃遊盤、山西山,謁昌平陵而返。

自後石如時時客遊,然僅大江南北而已。修幹美髯,沈毅寡言笑,遊四方,所止,必物色其賢達士及搜求古人金石之跡以自考。與人論道藝,所持齗齗,絲毫不假借,布衣棕笠。賓客公卿間,岸然無所詘也。出遊而歸,囊中貲先以周三族之貧者,又以貲貸匠氏,使製棺櫬,凡不能葬者,隨取給焉。

李淩漢平楚蜀險灘

李本忠,字淩漢,漢陽大商也。一日,赴歸州,請於州牧曰:「州多險灘,本忠之祖死於是,父亦嘗瀕於死,心竊痛之。願出貲募能伐石者。」州牧可其請,州灘以平。又走蜀,之夔州,一如請於歸州者,皆得請。既去諸灘石,又以楚舟泝江而上,必用挽夫數十人負絙走崱屴間,恆失足顛墜死,乃鑿崖通道,以利其行。始嘉慶乙丑,訖道光庚子,凡平險四十有八,所費金二十萬,蓋曠世義舉也。楚、蜀有司聞於大吏,以上於朝,本忠及其子孫並膺四品章服之賜,或紀其事顛末,曰《平灘紀略》。

張亨甫急姚石甫難

道光庚子,桐城姚石甫觀察瑩官臺灣道,禮聘建寧張亨甫孝廉際亮為幕賓。亨甫喜,將渡海,及廈門,畏險,使人寫其貌題詩寄姚而返。聞鹿澤長為寧紹台道,往依之。至,則寧波失守,狼狽走江西。將至山東,不果,遂過桐城,訪方植之光律原馬元伯而至湖北,方伯葉敬昌厚禮之。復之吳中。既而姚以事為英人謀愬江南,奏劾,有閩人附和其言,被逮。亨甫聞之,憤甚,見某巨公,面責之。意石甫赴逮必過吳,棲遲以待。七月,石甫過淮,乃從至京師。時台諫憤石甫之被禍,交章論救,山陽魯通甫一同又作《臺灣道姚瑩功罪狀》,代鳴不平。及抵都,一時名公卿爭枉車騎出迓,至長新店者凡三十餘人,曾文正其一也。而石甫終入刑部獄。

初,亨甫有妾蔣氏從在淮,及赴石甫難,留蔣於淮,屬其友。亨甫方痁疾,扶病從,石甫止之,不可,自投方劑,未已。石甫事白出獄,亨甫大喜,從石甫居炸子橋楊椒山故宅,延人治其病。而所患深矣,竟歿,何子貞太史紹基輓以聯云:「是骨肉同年,詩訂閩江,酒傾燕市;真血性男子,生依石甫,死傍椒山。」亨甫疾革時,託遺詩於石甫,值臨桂朱伯韓觀察琦來視疾,因坐榻前,代執筆而自定去留,所謂《思伯子堂詩集》者是也。

姚石甫撫劉孟塗孤

姚石甫與劉孟塗皆桐城人,相善也。孟塗客死亳州,石甫撫其孤如己出。孟塗,名大櫆。

莫蘭馨待黃得勝

道光己亥,廣州有丐焉,年三十有奇,跛一足,終日行衢市中,時而掩面哭,時而仰天笑。人有憐之者,與以錢,不卻亦不謝,視其狀類顛,蓋傷心人別有懷抱也。時有莫蘭馨者,粵之俠紳也,樂善好施。見丐,心勿忍,招之至家,款以食,與以衣。丐不可,曰:「無故受大惠,非所願。」言已欲行,蘭馨止之,曰:「余知足下非常人,故招君來,何拘此?」丐乃受之,曰:「足下遇余厚,感甚,然余終以無故受惠為恥。無已,其就君家為傭乎?」蘭馨不可,丐固請,乃諾之。

及夕,蘭馨與之同飲,丐曰:「余,黃得勝也,山東萊州人。幼好武藝,十七而從軍。時當道方以焚鴉片故與英人開釁,余適當前敵,以為此戰永驅之於域外矣,豈知一敗再敗,至割香港。」言至此,嗚咽不已。久之續言曰:「余之足,亦是役所折,遂成廢人,乃流落於此。自恨不能為國復仇,而恆願國人復之也。然周覽四方,徒見國人之醉生夢死而已,不復知有國恥矣。嗚呼!大事已矣。」言畢大哭。丐居蘭馨家,操作甚力,日出而起,日入而息,不厭不倦也。蘭馨待之益厚,操作亦益力,半年而自辭,不知其所之。

和尚殺殺人者

穆彰阿當國時,鴉片戰爭方熾,一時清議均主戰,穆獨持和議,論者羣訾其受外人巨金運動,敢於賣國。一夕,獨坐閣中,有聲豁然,則一僧抉履而入,貌奇醜,瞋目獰視,穆噤不敢呻。僧出短刃將殺之,乃誦觀音佛號不已。僧大笑曰:「汝賣國賊,乃念佛,佛豈能救汝賣國賊耶?」穆跪而乞命,曰:「和尚慈悲,定能救我。」崩角無算。僧又大笑,曰:「吾以汝有奸人之雄,今孱懦貪生乃爾,殺汝,且污吾刃。惟汝何以受外人巨金而主和?」穆囁嚅而對曰:「此意出自朝廷。」僧曰:「焉用汝相?」穆又叩首不已,久且伏不敢仰。其妾適遣二婢來,正睹一物瞥然凌空去,見穆伏地誦佛,神色大異,扶之起。穆急問曰:「汝見和尚乎?」婢以未見對。意少定,復曰:「和尚者,佛也,彼來接引我耳。」

翌日,穆念惡僧行刺,必有主者,乃購刺客,將殺林文忠,殆以其力主戰而疑之也。時林在戍所,一夕,僕以事起,驀睹一醜僧,臥窗外,大駭而呼。林出視,僧亦徐起,曰:「僧自臥此,無害於公,酣睡可耳。」林請其入室臥,僧不可,林乃戒其僕無相擾。次夕,僧仍在焉。越二十餘日,林執卷高吟,忽窗外有聲甚厲,已而寂然。急呼僕出視,則僧方掘地埋一人尸,血潰模糊遍堦砌。僕驚呼曰:「和尚殺人。」僧笑曰:「和尚不殺人,和尚殺殺人者。」林奇之,強邀入室,將款以酒,僧曰:「吾持酒戒。」林問何以不持殺戒,曰:「能殺人,方能活人。」及林賜環,僧忽宵遁。

葛衣人為江進士殺和尚

江寧進士江某赴京師,至某邑,客中小飲,時密雪嚴寒,忽見戶外有葛衣人過,頎然而長,跣足行雪中,了無寒色。江異之,前叩其姓氏,不答。又問客寒乎,亦不答。又問客飲酒乎,乃點首。遂引入旅舍,飲至無算不醉,復進食,食至無算亦不飽,而終席都無一語,狀類喑啞,江愈奇之。次日將行,請客俱,搖首勿許,遂別。

行三日,至一處,葛衣人忽至,謂江曰:「君見夫寬衣大笠短棒荷燈籠遙立道旁者乎?」江曰:「見之,僧也。彼何為?」曰:「今夜三鼓飛刃取君首者,即渠也。」江膽喪,伏地求救。客曰:「吾在,固無畏。渠果來,膏吾斧矣。」乃戒江安寢勿驚。至夜半,客提僧頭擲地上,曰:「莽髠無禮,吾已殺之。亦君攜金太多,為渠所覬耳。」江初諱之,客曰:「君囊中白金若干,黃金若干,封識何狀,庋置何所,何欺我也?」江大驚失色,曰:「唯唯。」客曰:「挾此何為?」江曰:「欲往投某當道門下,以此為贄耳。」客艴然怒,曰:「咄,汝固蠅營若此哉?吾目眯,誤識爾,悔不教和尚殺君也。」言罷,提僧頭越屋而去,時星光黯淡,頃刻無蹤。江慚懼,遂不入京而返。

藕絲救福某

藕絲,宿州人,方伯福某嬖僮也,生而嬌媚如好女。淮北風氣剽勁,俗尚武,藕絲弱甚,不能作苦,復善病,其父母兄弟皆厭之。然質敏,從蒙師一二年輒能作短札。又善畫,無稿本,惟觀天地風雲人物山水之態而縱筆描之,無不如志,以是亦頗有稱之者。然不示人,人或見而奪取,則手揉而口嚼之。

淮多水患,藕絲年十六值災,家人皆流徙,至揚州,資用乏絕,乞食於道。時福方綜淮鹺,以重金求豔妾,藕絲之父母以藕絲似女,即市軟骨藥,謀改其雙趺,易女裝,因媒媼以進。福大悅,問價,索千金,立召其父母至,許給五百金。其父母恐事敗,即應之,取金去。福命二婢夾侍,奉薰沐,治釵珥衣裙,轉瞬間,明璫翠羽,儀態萬方,一絕代麗姝也。福掀髯而笑,門下客皆爭進諛詞,助豪興。酒闌,福攜藕絲手將入幃,藕絲忽長跪而泣。福大訝之,藕絲頓首曰:「死罪,身實男也。父母飢欲死,不得已,飾為女以鬻。今不敢欺,死生惟命。」語時,淚澘澘下。福手援以起,曰:「汝既捨身為父母,吾亦何心不成全汝?但不為雄飛而為雌伏,汝甘之否?」藕絲曰:「惟主人命。」福喜,明日以告於眾,使易釵而弁,然仍曳羅穀,被錦繡,早夜侍主人薰香洗硯,不令與羣僕齒也。藕絲亦恭謹,見人輒引避,姬妾間見之亦低頭垂手,側立而止。由是益得福歡,每他出,亦攜以行。福淫而愛潔,見侍者涕痍輒杖責,防諸姬尤嚴,偶失言語皆責罰,藕絲時時為之緩頰,得寬解,由是不妬而反德之。

福黨權相穆彰阿,已而穆敗,福為御史劾贓私數十事,審實,褫職,下刑部獄,危甚。家人姬妾皆星散,故舊動色相戒,莫為援手。其子省之於獄,以家事告,福問藕絲,曰:「亦不知何往矣。」頓足曰:「此人亦負我耶?」公子曰:「聞已投某中堂矣。」福顏色遽變,公子不敢再言,福亦不更問。俄而詔下,從寬戍邊,半途即賜環。福惘惘,不知所以然。公子探之,謂出某中堂之運動,始悟。時福已耋矣,在獄被荼毒,抱憂憤,脫禍未幾而病。病劇時,藕絲來一視疾,握手涕泣,留之,不可。未幾福卒,藕絲竟居某中堂門下以老。

奕繪懲廠甸無賴

太素道人奕繪,字幻園,貝勒也。少任俠,負文武才,著有《子章子》及駢文、詩詞。都門惡習,上元節,婦女遊廠甸,若車非大鞍,御者無紅帽,無賴輩每起與窘之。其窘之之法,輒扛車令仰翻,以迫車中人之出,於是拏裾捉肘,攫釵珥雜佩,罄所有以去。幻園知之,則坐小鞍車而垂簾,以習用二鐵械各縛弓鞵於一端,置鞵簾外,雙翹纖削若菱,戒御者衣帽坐作,悉如雇車式,嚮無賴麕集處于于來。則羣起扛車令翻,幻園出,張怒髯叱咤辟易,以縛弓鞵之鐵械狙擊眾無賴,乃皆長跪乞貸死,崩角有聲。幻園於是大樂,策款段以歸。

某王為亢掌櫃解圍

京師大賈多晉人,正陽門外糧食店有亢掌櫃者,雄於財而性懦,其遠戚平某素無賴,恆嬲之,亢為所窘者屢矣。一日,載米入城,亢自督之,牛車數乘,絡繹於道。遙見平施施來,亢欲遁,平笑,以手挽之曰:「卜者言,予今日南行利,不謂適遇兄。前途挑青帘者,酒家也,盍飲乎?」亢辭以有事。平固邀之,亢不允,平大怒,曰:「邀汝飲,敘親誼耳,不飲,是無親也。無親者,何顧惜為?昨家中適斷炊,君有米數車,當借石許,為卒歲計也。」亢窘,請緩期。平曰:「君家妻子饑,亦食能緩期否?」

亢至是辭窘,揚鞭揮牛行,弗顧。平急解衣臥車轍中,叱曰:「老慳能斃我,驅車壓我;不能,予十石米。」亢無計,婉求之,不聽;請減其數,不許。時已薄暮,亢恐誤行程,淚如雨,聚而觀者如堵牆。俄有騾車轆轆來,至此,亦停轡,一峨冠丈夫下,問故,亢具告之。丈夫遽厲色叱平曰:「是汝言耶?」平怒曰:「是也,何預汝?」臥不動。丈夫不答,遽奪車夫鞭鞭牛,轟然一聲,大車壓平腹而過,平腹裂死。眾大驚,坊保咸集,丈夫曰:「渠自求死,生之胡為?」趣亢行,曰:「汝勿恐,我自殺之,不爾罪也。」坊保將縶丈夫,忽南城御史至,叱保退,跪請罪。丈夫曰:「此皇城御道,而奸民橫行若此,需巡城御史胡為者?」御史唯唯,面如土。丈夫又曰:「有效尤者此為例,壓死勿論。」言畢登車去。御史責坊保不早報,撻之。見者皆咋舌,有胥役曰:「此某王也。」

刀俠還餉

道光時,粵有解餉委員,過揚州,忽大雨,見山上一人來,沾濡徧體,欲附船行,云對渡即至矣。船戶不可,委員以其言切,許之。轉至對岸,給舟貲,登岸去。比至揚州,則舟餉三萬餘金均失矣。大驚,責船戶,欲送之官,船戶力辨非是。忽茶店中一少年笑曰:「此事豈船戶所辦?」急問何人,少年曰:「汝輩中途有所遇否?」船戶急曰:「吾固言附船者不可信,而官固欲聽之,必此人也。」委員至此亦悔之,因言狀。少年曰:「殆即此。」委員問:「能為我求否?」少年曰:「不能。」問其所居,少年良久始告曰:「從彼上岸處,即登一山,凡南行幾里,東行幾里,有小屋,門懸一燈,可夜往。至五更,即有一人出,向西行,汝可伏東,候其返,速跪求之。彼或哀汝,能返汝,彼若問何人,慎勿言也。」委員如其言,至五更,果有一人持鷄出,西行,若有所禱,且殺鷄瀝其血。委員遽跪其前,此人笑曰:「汝來,得毋為所失銀耶?」曰:「然。吾身家性命,在此矣,願哀我。」曰:「已還汝矣,盍歸視之。然何人告汝?」委員怖,因言其狀。歸,船戶笑迎曰:「銀得矣,滿船皆此物也。」視之,果然。至揚,則少年迎於岸,委員具以所遇告之。少年曰:「亦言我否?」委員曰:「不敢隱,已告之矣。」少年曰:「固知汝不敢隱。彼何言?」曰:「有與君一信。」少年曰:「速固執之,勿開視。」急持其信,誦咒良久,開之,則白鐵刀,蓋刀俠也。

黑衣人為隸殺盜

道光時,某官遣隸以事西上,挈巨資,道出殽、澠間。暮宿逆旅,坐甫定,逆旅主人見行李,忽驚起,顧客曰:「頃有人相尾否?」隸聞言,殊訝,主人指示行李上有紅印一,青印一,曰:「此固有之標識耶。」隸曰:「奇哉。吾晨起行時,未見有是也。」主人曰:「此盜符也。青者取物,紅者殺人。凡諸盜,各有所部,即各有符號。符號所著者,即表明其為某部所發見,而他部不能爭。君試思之,頃間必有尾君後者,亦有人與君談否?」

隸思之良久,曰:「晨有二軍官,同餐於野店,與吾坐同案而略談,云自開封奉公往洛陽。餐畢先行,其馬甚良,頃刻已遠。日過午,中途有黑衣人跨黑驢,自歧路來同行。渠屢返顧,吾輩見其如此,則亦目之,渠似微覺,鞭驢逕去。」主人曰:「此皆可疑,君第慎之可也。」語畢而出。隸懼,欲捨此而去,則須前行百里外始有頃舍。方踟躕間,聞外呼湯沐聲甚急,覘之,則黑衣人坐堂上矣,益震駭。已而主人具晚餐,黑衣人與隸擁案對坐,隸勉食數蒸餅,不敢舉首,黑衣人殊坦然,豪飲大啖。時逆旅客滿,惟東厢祇二客,黑衣人飽餐畢,告主人,移裝具,宿東廂。主人以有客告,黑衣人曰:「吾偵之久矣,東廂甚寬,三人無礙也。」主人移行囊往,客拒之,主人以告,黑衣人指隸曰:「無已,其與此君共宿乎!」隸若喪魂魄,幾不能出言。黑衣人遂移行囊入,隸蒙被臥,二更向盡,無聲息。忽案燈驟明,黑衣人操刀起,隸涕泣,求免死。黑衣人笑曰:「吾不殺汝,殺汝者行至矣。速以繩授我,將有用。」隸伏枕稱謝,抽繩授之。已而燈又暗,聞有巨物撞門聲,纔三四聲,而門樞脫矣。隸被罩其首,不敢動。復聞人僵仆聲,聞黑衣人叱曰:「奴才,此種身手,乃向江湖獵食,寧不愧殺耶?」隸掀被視之,則兩盜已縛跪牀前,猶著軍官服也.黑衣人手鞭痛抶之,盜無語.

已而天明,黑衣人解盜縛曰:「念汝雛兒,暫饒一命。去去。」黑衣人顧隸曰:「今免矣,行李上有徽識,速剜去之。吾將適南陽,不暇與君同道也。」問姓名,不答,策驢逕去。

隸事畢,歸途,更問舊主人,亦迄未復見。越數年,隸偶見刑部錄囚,有殺人犯某當處決,則向之黑衣人也。亟詢其顛末,告主人,為營脫之。乃往見黑衣人,告以故,黑衣人曰:「汝事某當道者耶?」曰:「然。」叱曰:「去去,吾不受鼠輩惠也。」復詣刑部,自訴實殺人,不宜枉縱。刑部堂官以當道所囑,疑有他故,相視色動。黑衣人拍案罵曰:「賊官,國家法度,豈汝逢迎上官之具耶?汝欲枉法,老子決不任爾。」堂官大驚,亟使人牽之,則匕首已自陷其胸矣。

高螺舟載參將柩返國

仁和高螺舟太守人鑑以翰林起家,道光時,奉命冊封琉球國王。禮成,散步使館外,見一屋有棺焉,前和題識曰「天朝參將某公之柩」。詢之,則乾隆朝護送冊封之使至琉而以病死者也。問何不歸,曰:「海船忌載柩。」高曰:「俗忌耳,何足慮?吾當歸之。」謀於副使,副使不可,高曰:「吾兩人,猶彼也,萬一不幸,亦無歸乎?請以吾舟載之,雖沈溺無悔。」而一舟之人亦皆執不可,高怒曰:「此吾舟也,吾為政。」卒載之行。未一日,風浪大作,舟中人咸崩角於高之前,請棄柩,勢洶洶,不可止。高歎曰:「彼在外國,固幸無恙,吾載之歸,反棄之海,吾何以對死者乎?汝曹可為設祭,吾當祝告死者以不得已之意焉。」

眾乃舁柩至船頭,又數人為陳設祭品,又數人告具於高。高衣冠而出,登木而坐,謂眾曰:「速投之海。」眾爭前挽高,高叱曰:「吾以一柩故,累爾眾人,不投之海,無以對生者。然吾不與同投於海,又何以對死者?吾意決矣。」眾環顧,罔措手足。正相持間,風浪亦息,高笑曰:「舟平如席,汝曹何紛紛乃爾?姑徐之,風作,再議可也。」於是仍舁柩下。而自此風恬波靜,安抵粵東。參將故粵人,訪其家而歸之。

楊光潔好施與

楊光潔,字玉川,黔陽例貢生。樸厚沈毅,好施與,常慨然有范文正先憂後樂之志。父思錦欲建義學未果,光潔與弟光洪力建經、蒙兩塾,約費萬緡,置田租數百石。嘗捐修學宮七百緡。歲儲穀四百石,每夏末開倉發給,不取償,年終藉以度歲者,日填於門,不稍吝。其諸子隆冬薄棉敝服,或以為言,光潔愀然曰:「自奉不儉,彼門外餓夫,將安取資?」少時師友,數十年猶月送薪米,無德色。某童拙而貧,光潔日以粟課其文藝之多寡,試則備其資斧,數年名竟成。

謝廷恩斥財

謝廷恩,字拜賡。少貧甚,讀書裁盡《論語》,遽去而之農,又之商,南入閩,西入蜀,逐物貴賤,轉徙常贏。嘗與鄧某共為賈,主計者誤以六百金入其帳,密歸之,戒主計者更易簿記。會有天幸,所居積恆有獲,累致鉅萬,及羡,輒散之。為縣建義倉,構廩四十二間,貯穀萬六百石,捐金凡千三百斤。建育嬰堂,捐金二千兩。家置宗祠,捐穀若干斛。郡縣立羣禮廟,捐錢若干緡。學官於新進生例取束脩之資,新進生或貧乏無所出,則又為捐四百萬錢。

曾文正追餞江忠烈

江忠烈公忠源初以公車入京,館曾文正公國藩邸,既下第,日事狎游,貲罄矣。文正勸之歸,許為辦裝。明日,江不別而行,文正亟命駕追之。及於長辛店,則江方午饘,慰之曰:「以君之才,他日不患無所遇。但有親在堂,此歸殊難為懷。」出百金贐之。文正返,客爭問所往,曰:「追餞江岷樵耳。」客大愕,文正曰:「岷樵必以忠節名天下,諸君非其倫,異日當自知之。」岷樵,忠烈字也。

江忠烈徒步送友柩

江忠烈公少負才氣,好飲博,與人交,衷貌如一。有友死京師,忠烈質衣物歸其喪,徒步送之。

謝選門贍養親族

嘉應謝選門,名雲龍。宰廬陵時,宗族親友之窮乏者皆歸之,其族人至於易姓與僕隸伍。或疑為不情,抑知為鄉黨之無以為生者,委曲圖免溝壑,正其深於情耳。署中人眾,而約束極嚴,子弟之擅出宅門者,手笞之,闔署肅然。廬陵故優缺,在任數年,空無所有,以受養者過多故也。

郝金官助賑

道光時,懷寧伶人郝金官名噪京師。晚歲還里,至山東,直大饑,人相食,官吏方勸振,郝慨然以歷年所積之五萬金報大府,願振饑民。大府義之,將奏獎以官,郝固辭,曰:「我為伶,誰不知之,即得官,亦不為人所齒。果能許我之子孫與齊民一體應試足矣,他非所望也。」允之。乃返斾,終老於京。同治壬戌,其孫同箎捷京兆。乙丑,成進士,為庶常,散館,改吏部主事。

玉琵琶好施與

道、咸間,有居於武進、無錫間者,以玉琵琶稱,佚其姓名矣。其人性好施與,比鄰數十家咸待舉火,奔走若部伍,遠道之走求資助者無不與。雖甚自重,接人輒藹如,不喜交通官府競勢利,不蓄姬妾,不積財逐什一,故鮮忮求之害。鄉里多之,蓋不獨以技長也。

夫婦皆劍俠

懷慶郭某經商歸,雇小車一,俗所謂二把手也。屬俟黎明行,而未五更,車夫即促之起。既就道,荒僻特甚,數十里無人烟,天又昏黑不可辨,且疑且懼。車夫似已覺之,笑而慰之曰:「客何必爾耶?客囊中所有,吾早知之,設將行不利於客,雖青天白日,豈無僻靜處,何必昏夜?特吾輩近不為此,幸勿以夜行為疑。」聆其言,始知其舊為盜也,益懼,然無如之何,姑聽之。

行數日,沽酒勞之,從容叩其改行之故。則笑曰:「吾兩人向者自恃勇力,以匹馬縱橫燕、趙,非一日矣。某年糾伴七人將行劫某處,至則已暮。見山前茅屋數椽,四無居鄰,屋旁一女,年可二十餘,偕其夫轉轆轤汲井以灌地,姿色甚媚。同伴中一人揚鞭言曰:『今夜宿此何如?』眾會其意,雜然應曰:『諾。』前有大林,遂共赴之,解鞍憩息,以待日落。凡吾輩見色而起淫心者,謂之採花,犯此未有不敗。人定後,五人者往,而吾兩人留林中以待。已而念以一纖弱女子,驟遭強暴,不知作何狀,乃潛登其屋後山靜聽之,則五人者早排闥入。而室內無聲,方疑訝間,忽聞女子語云:『汝竟高臥不起,亦太懶矣。』男答之曰:『汝一人,有何不了事,尚煩吾起耶?』少間,男又問共得幾人,女以五人對。男曰:『明明七人,何乃五也?是必尚匿其二於林中。吾當起,與汝往,共了之。』遂聯袂去。吾兩人大駭,俟其去遠,潛至室中偵之,則血流滿地,五人者俱身首異處矣。乃知此夫婦近古劍俠者流,吾兩人之得保首領者,幸也。於是棄行李馬匹越山遁,自此輟往業,以力自給。」

陳大強人以財濟貧

陳大,山左滋陽人。多力善鬬,嫉惡如讎。少時為人負米入市,遇眾人圍而譁,陳問之,知為人家姑虐養媳而死者。陳大憤,釋肩上米袋壓其姑斃之,因亡命走河南淇、輝間,為人傭。

淇、輝固多盜,許某者,輝之富家也,謠傳盜將劫之,許懼,議防禦。或有知陳大者,謂許曰:「曷往求大。」許訪之,適遇大荷鋤自田間回,許揖之,問禦盜計。大笑曰:「傭工朝夕耕作,以求一飽,安知此!雖然,禦盜亦易事,散汝家財,盜自不來矣,何禦為也?君見盜劫我窮漢乎?」許喪氣歸,雇武夫十餘人邏守之。一夕,月明如晝,萬籟皆息,忽屋瓦上有嘯聲如鴞,一偉男子躍下,眾呼盜至。盜曰:「陳大不來,安畏汝鼠輩耶?」伸手握一人喉而提之,如提鷄鴨然,其人悶死,餘皆竄,盜盡劫許家所有而去。

許聞盜言,知盜實畏大,明日復求大為追盜。大曰:「易事耳,然追得之財物,當悉以濟貧乏。」許從之。夜半,盜果送所劫財物還,曰:「從陳大命也。」交畢一嘯而去。許畏大,不敢不如其言,悉散其財以濟貧民,賴以活者無數。再往訪大,已不知所往。當日武夫中有識大者,曰:「大亦盜也。」

金祥為主致萬金

金祥,潮陽人。生八歲,父以貧故,鬻之於邑人陳子焜家為僮。子焜性惠而慈,御下有恩,祥自幼純謹,故子焜尤優待之。已而子焜經商折閱,家日落,祥壯未有室,為主掌會計,朝夕盡瘁,絲毫不入己,子焜益倚重之。某歲,子焜病腹脹,祥憂甚,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眼脂糊兩眶,而炊藥不少衰。未幾病革,謂祥曰:「若苦矣,我病累月,我妻若子,不逮若之事我勤。我無以報,還若賣身券,我死,聽若所之。」祥泣曰:「奴八歲事主,於今垂三十年,恩猶父子。奴之去留,不在券也。」子焜歎息良久曰:「雖然,子良苦,吾終還若券。」遂命家人出券與祥而歿。

祥哀號過於其子,竟留不去,謂子焜妻曰:「一家數口,坐食非計。」乃畫策營生,惟苦無資本,謀以舍後餘地畝許售之,得百金,悉以畀祥。祥則入城販紗,甫三月而兩倍其息,歸而喜曰:「主母無憂,富可立致矣。」又四五年而致產萬金,為子焜子娶婦,并納粟為太學生,又覓地為子焜營葬。至是,有勸之娶者,祥曰:「予正以無室家之累,故得專其心力以報主恩。況今年逾四十,精力就衰,尚望娶妻生子哉?」聞者賢之。越數載,祥病且死,告子焜之子曰:「老奴馬牛之報盡矣。」出枕中一紙,則家計鉅細,與往來銀數悉載之,曰:「以此薄產,世守可也。」言訖而逝。或疑祥必稍有私蓄,竊發其篋,則無寸絲粒粟之儲也。

丐助來懋齋應試

蕭山西鄉來懋齋家奇貧,性慷慨有過人之節。得鄉舉,欲試禮部,而苦無資斧,於是奔走告貸親故之門,迄無應者。既而曰:「以云資貸,恐如我之貧終無還期,孰如成一會而籌集之,庶取次償楚,他人金錢無虛牝之擲,而一己之行旅庶以鳩集,且得從容措歸焉。」於是復奔走於親故之門者數日,始有七人認可,然皆強應之而心實否之。

屆期,來黎明起,掃庭除,潔杯盤,具旨酒佳肴以候。乃親故皆不至,適有羣丐過其門見之,意必有所謂喜事者,遂麕集戶外欲得其杯盤餘瀋。斯時也,來方饑憤,乃出謂羣丐曰:「予之肆筵設席也,實以會試期迫,赴都乏資,欲藉親故集會,輸資應急耳。奈親故負我,酒肴遂為虛設,孰若供君等之一飽。汝曹其偕來,汝曹其就座,吾將為東道主而暢飲焉。」羣丐酣醊醲餉,既已,謂來曰:「吾儕蒙酒食之賜,固屬非分,然一飯之恩,胡能讓前人專美。今試問由此達京師需金幾何?」來曰:「但使途無饑渴,而安抵都門足矣。」羣丐應聲起曰:「是戔戔者,何難之有!吾儕願盡力焉。」遂侍送至京,或攜行囊,或負書笥,或扛肩輿,擁以就道,沿途以行乞所得供來食。逆旅主人往往嘉其義而奇其事,輒縷詢顛末,且厚有贈饋。既抵都,羣丐仍分道行乞,以所得資為來之試費。

來既試捷南宮,出為某邑宰,歸途過浙,甫抵里閈,親故之問寒溫表慶賀者肩摩踵接,充塞門閭,來亦不甚介意。越數日,將之官,羣丐請從之任所,來恐有所不慊,又恐背前誼,方躊躇間,中有黠者似已窺其意,曰:「先生之作官自作官,某等之行乞自行乞,但使有效犬馬處,則吾等願藉之以畢餘生。若其他世俗之累,決不敢為先生浼,且自浼也,請勿作再三之慮。」及來抵任,各行乞四方,惟昏暮時間一潛入署而已。來亦隨時資給之,然往往不受。時邑多盜,羣丐閒為偵探,是以屢破重案,然頒發賞格時,懸牌累月,迄無向領者。

丐侍郝小峯疾

郝小峯,名植松。性抗直,喜詼諧,保定大族也。道光時,以選拔令江蘇,所至有長厚名,人呼為郝瘋子,一時士大夫喜與之遊。以憂免官,從事糈臺,鬱鬱不得志。咸豐時,起復需次,同事多貴顯,小峯則垂垂老矣。居金陵,敝衣謁當道,當道謂其衣不中體,則答曰:「年老家貧,不似大人為整衣褶時。」蓋昔有其事,分隔雲泥,人所不敢言者也。

後年餘,郝益困。一日,以事至妙香庵,有丐曝於廊,小峯大呼曰:「多年不見,何一寒至此?」丐錯愕,不知所為。遽攜手入佛堂,縱談十餘年事,或歌或哭,某也賢,則伏地叩頭,丐亦叩頭;某不肖,痛罵之,丐亦罵。日西下,子弟請歸,命輿,與丐同行,觀者如堵牆。及歸,夫人迎而謂之曰:「豈真瘋耶?何顛倒乃爾。」丐者曰:「夫人勿怪,某與公不相識,而流離顛沛,所遇略同。如謂非類,則今日貴顯者,非昔時訂金蘭聯苔岑者乎?異日相逢,正恐以非類薄君家矣。承公雅愛,誓不相負,請勿疑慮。」自此同起居,共飲食,凡小峯一茶一飯,無不傾心料理,偶缺乏,踽踽出門去,歸必有所遺。小峯旋病喘,日夜服侍,溲溺必親至,病歿,丐痛哭嘔血。其子弟問姓名,不答,送櫬至江岸,對船大哭,聲振松木。揚帆出燕子磯,猶聞山顛叫號,淚下如雨也。

妾救嫡

河南洛陽縣民某有一妾,故尼也,既歸某,不習井臼之事,鮮衣甘食,終日嬉遊。其嫡弗善也,時時責讓之,遂不相能,詬誶之聲日聞於外,同處一室若寇讎矣。咸豐初,粵寇犯河南,攻之不克,大掠於鄉,某倉皇出走,不能顧其家,其家人猶能強步,寇且至,皆避去。獨嫡以纖趾不能行,自分必死於刃矣,妾奮然曰:「吾負爾去。」遂負之行,三日三夜,蹠穿膝暴,屢仆屢起而不釋於肩。嫡撫之泣曰:「吾不知妹之愛我一至於此。」寇退俱返,遂相親愛若姊妹焉。有鄰媼問妾曰:「爾與嫡不相能,何出死力相救若此?」妾曰:「平日彼此凌誶,私忿耳,患難之中死生所繫,安有為人妾坐視其嫡之死而不救者乎?」聞者益賢之。

湘軍將帥患難相從

湘軍之興,諸將帥患難相從,皆迫於師友之誼。如彭剛直之芒鞵徒步以赴江西之急,曾文正常以為有烈士之風。若江忠烈之攻廬州,事前已奉朝旨,令勿拘城亡與亡之例,而忠烈堅持守土之責,省城既陷,即仗義自投於水。新化鄒叔績,名漢勳,為湘中漢學大儒。與忠烈同學至好,特往軍中訪之,尚居賓客之位,初未有職守也。及見忠烈殉難,鄒亦激於義憤,慷慨投水中。文正輓之曰:「聞叔績不生,風雲變色;與岷樵同死,日月增光。」蓋紀實也。

文正弟愍烈公國華與李忠武公續賓為姻婭,三河之役,愍烈已卸兵事,留軍中觀戰。及忠武戰歿,愍烈亦從死。蓋由文正以忠孝文武為天下倡,氣機鼓動,輕死重義,有發於不能自已者也。

曾文正加惠經學大師

咸豐時,曾文正駐師祁門,狂寇環攻,儲胥奇困,為其一生行軍最苦之境。乃手寫遺屬,帳懸佩刀,神志湛然若無事。一日,忽憶及皖中多經學大師,遭亂顛沛,存亡殆不可知,遂遣人四出存問。存者貽書約相見於戎幕,亡者恤其細弱,索其遺文。如桐城方宗誠存之、戴鈞衡存莊,歙俞正燮理初,黟程鴻詔伯敷諸家,皆藉以得脫於險。

王壯武存問張老人

咸豐乙卯春,王壯武公錱由楚邊逐寇於粵境,假道寧遠。張老人者,年一百十八歲,縣中不知有老人,饑寒鮮賙恤者。王入其縣,即遣人存問,為置田宅,資其子娶婦,且召飲之。比還,復途過,省老人,老人已抱孫矣。乃邀之登九嶷山,合賓客部曲張宴山上。是日為王之封翁生日,客以次奉觴遙為壽,且慶其功。酒酣,悵然曰:「予常有三恨,恨任事太早,學業太淺,用心太苦,而多忤人。身遭時變,以士卒用力,人號為勁軍。吾常恐世亂未已,將無以畢三恨,奉養二親,將奈何?」老人執爵起,慰以大義,合席舉酒極歡。及班師回楚,即乞假省親,於是離家已四載矣。

馬為塔忠武死而哀鳴

咸豐乙卯,塔忠武公齊布有戰馬,本總兵烏蘭泰之馬也。烏陣亡,馬為粵寇有,塔官湖南都司時,與寇戰,其卒得此馬不能騎,乃獻之塔,塔命圉人畜之。馬見圉人,踶蹶欲噬,強被以鞍轡,則人立而號,聲若虎豹,一營皆驚。塔聞之往視,馬悚立不敢動,其色黝潤如髹,高七尺,長丈有咫,兩耳如削筒,四蹏各有肉爪出五分許,徧體旋毛,作鱗之而。塔曰:「此龍種也。」試乘之,疾如驚電,一塵不起,亭午出營,行五十里回,日尚未晡,蓋兩時許,往還百里矣。塔大喜,自是戰必乘之。

塔既驍勇敢戰,馬又翹駿倍常,酣戰時,每提刀單騎突出,馬振鬣嘶鳴,馳驟如風雨,將士恐失主將,輒奔命從之。寇愕眙失措,不能當,往往以此取勝。由是寇望見即駭曰:「黑馬將軍來矣。」或不戰而潰。一日,塔輕騎,遇伏寇百餘人追急,乃避道旁逆旅中,以馬匿芋窖,覆以草,祝曰:「若鳴,則我與爾俱死矣。」乃易服為爨者狀,坐竈前。部署甫定,追者至,問塔曰:「見黑馬將軍乎?」曰:「未也。」追者徧迹屋前後,至芋窖數數,馬竟無聲,獲免。塔之薨也,馬哀鳴數日乃食,然受鞍,則踶蹶如故,無敢乘者,遂令從塔櫬歸於京師。

犬救主於火

南海陳林酷嗜酒,嘗從軍粵西,豢一犬,甚馴,出入必與偕。一日痛飲入山,至半途酒發倒地,臥林草間。值火焚林草,將及,犬乃投身淤泥,起而以身濺火,火息,則犬已憊不能起。及陳醒,犬已垂斃,但見野草半灰,犬臥其側,焦毛之中,泥跡尚存。頓悟其以救己而斃命,遂含淚破土掩之,再拜,誌其處而去。歸乃戒其子孫曰:「吾非犬,無以返鄉井,汝等識之。」此咸豐朝事也。

張星五出資犒師

天津富人有張星五者,曾在旗員海某處為家奴,遂有海張五之名。又嘗納粟入監,後雖緣事斥革,然操白圭計然之術,卒以業鹺起家,擁資巨萬。咸豐辛酉,英人犯天津,張出所有犒其師,以保全津人生命財產為請,英將許之,於是一切皆聽張所言。繼而和約成,文宗以其有保護鄉里功,寵賜極優,且給帑以償其犒軍之費。津民亦感其惠,集資如所費以酬之。英人既得賠款,亦撥款以償其進奉之資,復舉圓明園所掠之珍玩為贈。張既驟得此大宗鉅資,一躍而至數百萬,壽八十餘而卒。再傳至孫媳時,猝遭回祿,珍寶房屋盡付一炬,并焚死兩人,聞所燬約值銀一百萬兩以外也。

戇頭陀殺衞隊

天台雁蕩以山水著於世,士之慕名勝好風雅者趨焉。嘗有知名士數人,以九日登天台為黃花之會,吟詩傳盞,相顧甚得。忽層巒間一僧荷薪行歌而來,敝衣布履,髮鬖鬖齊眉,見客方飲啖,即釋擔,不辭而據上坐,手撮肉數片仰吞之,傾壺就口,一吸而酒盡。眾顧之怪訝,然見其貌獰,亦微懾,不敢侮。僧見紙筆及詩稿,笑曰:「諸君大風雅,為此好事耶。」援筆濡墨,亦題一詩於石壁,長笑而去。眾視其字,作米顛草,詩有「海風萬里吹衣袂,一髮天南自在青」之句。各顧所作,歎弗如也,悔不及問其名焉。

是夕,名士宿國清寺,則僧在廚下執爨,見眾人,仍操作往來如故。眾就與談,僧自稱為戇頭陀。問以何地人,及何時出家,皆搖首言不知也。與之言詩,僧仍不答。明晨,眾相約觀日出,天未明,即鼓勇登前山。遙見有人立峯頂霧靄中,東向而望,至前,乃頭陀也。兩手結蓮花印,向日誦佛號。少頃,日自海上來,紅霞一片,左右捧之,照四山草木巖石,皆作虹彩,還覘下方,猶黑暗沉沉也。眾嘖嘖稱歎,或有為風輪星氣之談者。方酣暢,忽狂風自左來,草木盡偃,頭陀遽迴顧曰:「猛獸至矣,諸君毋動。」風始過,一虎跳躑而前,眾戰慄,幾不能起。頭陀袒臂搏之,虎絕頷而仆,僧荷死虎去。久之,眾神定,始相扶下山,入寺少息,不見頭陀,乃歸。出寺不數里,頭陀忽提一食盒來,啟之,酒食滿焉。謂眾曰:「前叨擾,今以此報,可乎?」眾方饑渴,就道旁列坐,肴美而腴,色白如腐,眾詫為未見。僧曰:「此虎髓也,食之益有力。」乃飽餐去。

逾年,有重遊天台者,問戇頭陀,則久去矣。問何所,則不知也。蕭山來夢珊者,亦當日眾中之一人,後十餘年,自豫藩幕假歸,道淮北。淮北,盜藪也,來甚懼。藩署衞兵甲乙者,皆以勇聞,故盜也,使送來歸。二人有異志,覘知方伯贈來之千金在篋中,謀攘之,每次舍,輒以盜警嚇來。數日,入歸德界,兩人故促車入歧途,日暮,入一大林中。甲乙各抽刃叱御者止,遂曳來自車出,與御者對縛大樹上,獰笑曰:「來先生,十日來受驚否?先生患寇盜,今日送先生至地府,彼處安穩,無驚恐,可常住也。」

御者哀求,來瞑目無語。須臾,眼前覺刀光一閃,以為刃下矣,忍不動。忽聞甲乙叩頭稱死罪,視之,曩之頭陀也。手戒刀,怒氣彪彪然,甲乙則列跪於旁。頭陀神采亦猶昔,謂來曰:「今日幸相遇,稍遲,無及矣。」命甲起,為二人解其縛。乙覘頭陀稍暇,猝自地躍起,一竄數丈,欲逃去。僧晒曰:「鼠子尚爾耶?」一揮手,鐵丸橫飛出,乙已仆百步外矣。甲解繩訖,頭陀即以繩縛之於樹,戟指數之曰:「我使汝二人送書少室,而汝不返命,罪一也。又搆陷某兄弟,引官軍跡我於陸渾山中,幸我早避,不然,遭汝毒手,罪二也。作衞隊以後,誣良罔善,前後傾陷七十餘人,罪三也。」甲俯首無言。頭陀又曰:「我當初收汝部下,若何看待?眾兄弟於汝,又何等親睦?汝果以何而變心?」甲無言。頭陀笑曰:「今不汝容矣。」白刃一揮,人頭與樹齊斷。顧御者促馳,又十數里,河橫於前,頭陀出篳篥吹之,即有舟自隔岸葦中出,渡三人而過。有茅舍百餘間臨水居,四面皆湖蕩也。頭陀與來宿焉,抵足談竟夜,皆豫省吏治事,於民間疾苦、州郡貪廉甚悉,乃知頭陀為有心人也。

盜僧還黃某銀

天台黃某工技擊,善彈,為浙撫帳下材官。一日,撫命解餉銀赴京,中途被雨,止旅店,見店主與一行腳僧爭論,近審之,知僧乏旅資,主人下逐客令也。黃解囊代償,且招之共飯,僧大嚼不謝。未幾雨霽,已薄暮,黃更欲前進,僧尼之曰:「勿夜行,此中多盜。」黃曰:「某有彈丸在,毛賊不足患也。」僧微笑云:「顧客前途保重。」黃遂策馬進發。行數十里,已昏黑,星光下見一人起草間,執短鞭尾之,呼叱不應。黃知其盜也,急取弓彈之,方意必中,丸為鞭所擊而落。再彈,中其鞭,鞭折,復手銅丸十餘,連發彈中之,仍不退。丸盡,黃懼,驟馬前行,未數里,見空中電光相逐,漸逼其身。黃大驚,下馬伏地,迨電光漸滅,將跨馬復行,視銀,不翼而飛矣。

方駭怪間,途中忽來一僧,語黃曰:「君單騎夜行,何不畏暴客也?」遙指有林木處曰:「蘭若去此不遠,君若枉顧,亦可稍息征塵,來朝走馬未晚也。」黃以餉銀已失,或可因之緝盜蹤,許之,即牽馬與僧同行。行里許,至一莊,數十人列炬出迎。僧延黃坐廳事,入報主僧。少頃,主僧出,錦袍玉帶,皂衣人羅列左右,笑揖黃曰:「客識老僧乎?」黃視之,乃前店中僧也。主僧執黃手曰:「老僧,盜也。昨蒙盛意,知君豪士,第君以彈丸自矜,故聊以相試耳。」因手出數丸與黃,曰:「此君所加遺也。君藝若此,非老僧亦莫敵,劍術未知,是君之短。君銀悉在,幸不疑,今且燕樂,明日送君行也。」乃命布筵,酒酣,各道生平,主賓意愜。讌罷,主僧笑曰:「余有小技,今日興不淺,當為君一奏。」遂入。良久,短衣窄袖,擁長短數劍出,起舞庭中,寒光逼人,黃大驚。食頃,擲劍植地,如列戟狀,主僧已直立席前,笑顧黃曰:「君解此乎?」黃拱手曰:「上人絕技,弟子萬不及也。」主僧大笑。是夕,主僧與黃坐語達旦,所論多擊劍及彈弓事。天將曉,主僧以銀還黃,送之路口,贈以雙劍而別。

盜尼戒多殺人

徽州汪某以勇稱,有大賈延之為鏢客,衞之入陝,道逢顯宦挾重資,約同行止。抵旅舍,甫解裝,有童子來投宿,繫騎於門外,趨至汪前,曰:「若囊中物,皆攫取而來,予當攫取而去。明旦君若緩發,恐見駭也。」汪訝而不敢言。夜過半,呼起行,諉為倦,請後,約去遠,乃就道。十里入山徑,見車馱狼藉,童子坐巖上,指谿以示汪,皆死人也。汪大駭,童子曰:「此去山路惡,可速行。」汪叱眾急趨,以貪程,失住處,徬徨谷中。見山堰有草庵,求棲宿,一比邱尼年四十餘,引至堂東小室曰:「棲此,夜間多虎狼,勿亂窺,騾馬置苑後,無妨也。」一更許,聞扣門,徐聞尼曰:「取不義物也,馘其魁,何得多殺人,忘我戒。」即聞以杖擊物聲。汪眾悚懼,未及曉,束裝,謝尼而行。

曹子銘以義感盜

粵人曹子銘曾策騎過深林,見盜賊羣居,意以為彼等貧甚故至此,非好為惡業也,遂以財物悉授之。行未數武,覺衣中尚有餘金,復至前,大呼曰:「余衣中尚藏有金,頃忘之,今盡與汝等,故再來也。」乃投其藏金。將去,盜賊大駭詫,且感泣曰:「余等為盜既久,不圖遇有德若斯人者。今悔矣,願以前所賜金還公,自是當從事稼穡,不復為此矣。」言已,向子銘拱手而去。其後,是邑竟無盜。

顧月波除鄰舟盜

山西顧月波,女士也。其父母以無子,令自幼作男子裝。酷愛武藝,能舞刀擊劍,又善彈,能中飛鳥數十,健男不能近。性豪爽,舉止端謹,無有知其為女子者。曾作估,遠行長江,遇盜劫鄰舟,舟有母女二人及僕嫗,皆惶恐無人色。月波躍登鄰舟,拔劍斬盜三人,餘均遁。母女感再生恩,談家世,蓋母女二人者,為某令之眷,令先赴任,遣僕護眷至署者也。並以長途多險,乞護送至署,月波慨然諾之。既至署,令感之甚,願以所救女素仙者字之,以報大德。顧再四堅辭,并以歸稟母為言。令曰:「是無害。」遂作書邀顧母一言,專使送往。顧母獲書後,笑謂使者曰:「貴上不棄寒微,何幸如之!奈吾兒不能轉女為男何?」使者復命,令大驚異,乃使其女結為姊妹焉。

壯士為人卻盜

太原朱某,故家子也。累試不第,年二十餘矣,貧甚,至不能舉炊。王某者,以狀元開府浙省,父執也,朱頗不欲干要人,雖困,未嘗一通訊。會太原有某令於浙,王詢知朱近況,具書招之,朱不欲往,母促之行。既至浙,王日詢其帖括之學,殷殷以取科名為訓,朱唯唯而已。嘗作詩以寄憤,中有句云「孔老無文名,道德邁千古。子房無文章,勳業佐高祖。吁嗟豎孺輩,眼光以寸數。博得狀元郎,南面作開府。酸氣猶未除,滿腹秀才腐。」為王所見,知其諷己,以其狂置之。朱不自安,見王,告歸,王亦不留,贈三百金。朱不受,王曰:「我與爾父有兄弟情,此戔戔者,乃我之奉嫂者,請為爾母作甘旨也。」朱始受之。

朱束裝就道,頗鬱鬱,日以飲酒自遣。行至淮北,有二人尾之,貌猙獰。薄暮,寓一店,二人亦投宿焉。朱解裝,獨酌於中堂,縱飲高歌,目空一切。少焉,一壯士入,亦旅人之求宿者。至,則坐客已滿,壯士解裝沽酒,而無坐地,朱以手招之,曰:「同飲,可乎?」壯士即就坐,談論頗相得。夜半飲罷,朱入東廂。少焉,有聲甚厲,朱於窗隙窺之,見宿西廂者二人執刀撲東廂,壯士以手揮之,二人皆仆倒。朱屏息不敢作聲。有頃,壯士入朱房,朱曰:「黃白物在某處,爾速攜之,毋相害也。」壯士曰:「誰欲爾黃白物耶?欲爾黃白者,已被我仆倒矣。我見爾襟懷磊落,故來護爾,孰知爾亦俗物也?」朱躍起謝罪,壯士已不知所往矣。朱大悔,嘗語人曰:「徒以一念畏死,於風塵中失此豪傑也。」

某客為公子除盜

貴公子某,載多金入長安,有盜十餘,偵而隨之,公子亦疑其為盜,悉戒備。會暴雨,遂不能按程,棲野店中,公子大懼。

先是,店有一人,居西屋中倚門望雨,公子見其昂藏修偉,異之,問曰:「途中未遭淋耶?」客曰:「幸而免。」遂邀與共飲。公子有憂色,客問故,以盜伺告。客毅然曰:「今夜但請高枕,吾將候之而甘心焉。」公子起謝,就安置,並令從人皆寢。

客亦閉戶獨坐,舐窗外視,月照庭院,忽聞東壁垣間如鳥隼飛落,則有一人踰垣入院。客於窗罅以氣吹之,其人首落地。踰時又一人至,又吹之,凡十餘吹,而尸已枕藉庭堦。又一人入,四顧,客但以氣微噓其頂,似切瓜一片,其人抱頭跳出,自是寂然。

及曙,公子起,客啟戶,見尸大驚。客乃告以殲之之故,且言有一後至者,但削頂而逸,或未至死。繼出一金盒,以指匙取藥彈於尸,皆化為水。公子乃知其為俠,厚贈之,不受,問姓名,亦不答,送之出,客跨衞拱手遂去。

後十年,公子在京師,與一喇嘛友善。嘗對弈,盛暑,僧汗流,不脫帽,公子固請,僧堅不肯除。一日,又對弈,公子戲以扇柄揮之。僧帽落,見平頂如劈瓠,不生髮,有一疤類大蓮蓬,公子笑問故。僧踟躕曰:「十餘年前,未嘗不頭角崢嶸也。緣為盜,夤夜入人家,不知被何冷氣吹去頂皮,瀕死,許久創合,至今猶不敢脫帽露頂於王公前也。」公子曰:「是某年月日雨後旅店事乎?」僧驚慄,公子曰:「我即載金人也,茲汝已逃禪,且為我友,不汝究矣。」

劉孝銘除假鬼

勇士劉孝銘,名純,保定人。生有膂力,兩手能舉重六百斤,人咸以勇士目之。喜遊俠,習拳勇,北方之鬻拳藝者過其地,必適館授餐,助以資斧,以是揮霍頗鉅。會父母相繼沒,劉變產以資遠游。一日,行山中,日暮而未遇村落,幸月色皎潔得辨路。孑身行里許,見一古剎,破壁頹垣,門戶荒蕪,似久無人蹤者。劉入,乃以巨石掩門,殿中塵埃堆積,劉就殿和衣寐。未幾,聞撥門聲,知有異,忽劃然一聲,牆角崩陷,於月光中見有巨鬼立牆外。時微雲蔽月,面目不可辨,惟目光閃閃,直視劉面。鬼望劉猛撲,劉急以棒擊之,呀然仆地,趨視之,赤髮青面,猙獰可怖,口吐鮮血不止。劉知為非鬼,因復擊之,使斃。

天漸明,劉遂行,未五里,有村焉,腹飢,入食店。店主人訝之,謂劉曰:「山中多怪,夜來亦有所遇否?」劉一一告之。主人大喜,以告村人,為置酒款之。蓋村中有盜某,常假作鬼狀,匿山中,遇孤行旅客則威嚇之,以謀取財物,人有因此而殞其生者也。

汪十四送美人歸

汪十四者,新安人也。性慷慨,善騎射。時遊西蜀,蜀山川險阻,盜至多,凡經商往來者,輒被刦掠。聞汪名,咸願聘為鏢師,汪許之,遂與數百人俱,擁騎而行,聞山上發矢聲,汪即彎弓相向,與箭鋒相觸,空中折墮,以故盜甚畏之,秋毫不敢犯,商賈盡得數倍利,盜心忮之而無如何也。

無幾時,汪歸,而曩時往來川中者盡被剽掠,乃踉蹌走新安,羅拜於門曰:「願乞壯士重過西川,勿使嘯聚之徒大得志也,其許之乎?」汪曰:「諾。」挾弓矢連騎而去。盜於是又大驚,謀有以勝汪者,乃選數驍騎如商裝,雜商隊以行。近盜巢,箭聲颯颯來,汪發矢,後有一人持利刃向弦際一揮,弦斷矢落,汪遂就擒,置於山寨之空室,縶其手足,不得動。忽有美人向汪笑曰:「君豪傑,何就縛至此?」汪曰:「毋多言,能救我,則救之。」美人即以刀斷其縛而出之。汪不遑謝,見旁有刀劍弓矢,悉挾以行,左挈美人,右持器械,行數百步,見一騎甚駿,遂並坐其上。盜聞之,疾驅而前,汪厲聲曰:「來來,吾射汝。」應弦而倒。連發十數矢,斃多人,盜縱之去。

汪從馬上問美人姓名,美人泣曰:「吾,宦家女也。父為給事中,在京,今年攜眷至京,被劫,母及諸婢為所殺,僅留予一人。所以不死者,必欲一見嚴君,可以無恨。又私念世間或有大豪傑能拔人虎穴者,故躊躇至今。今遇明公,得一拜嚴君,予乃知死所矣。」汪曰:「某之重生,皆卿所賜,當擔簦扶策,衞卿以行。」於是陸行從車,水行從舟,奔走數千里,同起居飲食者非一日,略無相狎之意,竟以女還之其父;而逕歸新安。

華宋待張秀才妻子

壽州張秀才年五十而死,有二子,方數歲。秀才病亟時,屬其友華某、宋某曰:「吾妻壯子幼,身後遺百金耳,惟二君有以處之。」秀才歿,宋與華計曰:「人生重友朋者,貴能託後。張君歿,吾當攜其妻子歸,其百金,君可為之權子母也。」二子長,宋教之讀書,視若己子。十數年,二子相繼入州庠,次子某旋舉於鄉。年及冠,宋為之授室,華出七百金為買田宅,命二子奉母以居。二子泣謝,華曰:「是固而父金也。」

陳佝僂疏財尚義

陳佝僂,興寧人,盜魁也。疏財尚義,人皆呼為陳佝僂大伯。黨羽眾,號令能及閩、贛,粵中巨盜及偷兒幾盡出其門下。他處暴客入境,必先關白,而所有盜竊等事,陳必先知。然所劫者多豪富不仁,貧家或被竊投訴於陳,即於原處得所失物,不少銖黍,以故人咸敬憚之。

族叔某不善其所為,一日,叔耕牛被竊,遍求不獲,不得已,往語陳,陳頷之。俄而室外爆竹聲大作,出視,見爆竹懸樹枝絕高處,下繫牛一,即所失者。叔大駭,益憚而遠之。

陳喜周恤貧困及遠方流民,各省綠林中人往來者必作東道。一日薄暮,有數客造門求宿,身魁偉,自言為陝人,陳款留飲宴。夜二鼓,客入房就寢,終席未言來意。陳疑之,潛加鍵焉。天甫明,而數十里外某鄉當鋪是夜三鼓被劫之報至,劫贓甚巨,鋪主固與陳有素,馳函誚讓。陳知非己部下所為,大駭,急啟鑰,視數客尚酣睡未醒。因促起用朝膳,席間舉杯向客曰:「夜來禮多慢,幸毋以小故罪同道中人。鄙人適有一事欲奉告,然以事所或有,理所必無,故未敢耳。」數客微笑,似已喻意。食竟,辭出門,謂陳曰:「感君厚意,樓上貯有微物,聊以奉報。」陳返視樓上,則纍纍堆積者,即劫贓也。細察樓頂,僅一角稍移故位,餘屋瓦均無損。頃刻之間,劫巨贓於數十里外,一塵不驚,數客之為,蓋神乎其技矣。遂急召失主,悉數給還。

石達開重義輕財

粵寇石達開初為諸生,以財雄一方。慕游俠,好結納,顧不擇人,門下食客繁,多兩粵無賴子,惟日與健兒數十輩馳馬騎射擊劍舞槊以為樂。

距所居十餘里有一山,當孔道,劇盜某竊踞之,殺越人於貨,過客無幸免者。有閩商挾重貲出此,聞之,憂懼不知所出,夙耳達開名,因往謁,備陳所苦,乞庇護。達開許之,留閩商於家,將為擇健者衞送度嶺。盜魁大怒,率其黨百餘人登達開門,謀篡取之。達開聞盜至,即開門延入,語之曰:「壯士之所欲,貨財耳。第念閩客挾貲離鄉井,走萬里外,以謀什一利,亦良苦。今壯士欲攘為己有,彼喪其貲,胡以東歸?惟有蹈溝壑死耳。僕不忍,故敢為緩頰。」因問閩客所攜金幾何,曰:「五千。」則自啟其篋,出五千金,陳諸几,謂曰:「聊備不腆,敬以為獻,代客請命。倘矜而宥之,僕不啻身受其賜矣。」盜與其黨相顧愕眙,太息曰:「人言石先生重義輕財,豈不信哉?吾儕所為,殆非人。今重違公命,客第就道,無他慮,然所惠實不敢受,請辭。」達開大悅,治酒,為閩客祖餞,兼觴羣盜。酒既酣,傾吐胸臆,恨相見晚。酒罷,客辭去,盜亦辭,達開仍以前金予之,盜卻再三,受其半。

盜既歸,感甚,思有以報之,偵達開生日,因持金玉錦繡之屬往為壽。達開讌客三日,盜亦在座。有不慊於達開者,密報邑令,謂達開藏盜於家,恐不免為地方害。令亦涎達開富,謀所以魚肉之者,立率眾往。座客尚未散,即并達開與盜擒之,置諸獄。達開與楊秀清故莫逆,秀清聞變,即以眾往劫出之,旋從洪秀全起事而為寇矣。

程姓婢撫幼主

山左程姓者,寓吳中,有一婢,嫁農家葉氏子,咸豐庚申之亂,程全家避於葉,財物悉寄焉。不數年,程家屬相繼死,僅遺一幼子,在襁褓中,婢撫以為子,使與諸子齒。俄而其夫亦死,婢守義不嫁,撫程子及其子俱成立,為程子聘鄰村一女為妻。成婚之日,請姑出,將以新婦見,而婢遽出自房,登氍毹而先拜焉。程子大驚,婢對眾自陳曰:「我非新郎之母,乃程氏婢也。主人不幸遭亂,流離死亡殆盡,我以郎君年幼,無人管束,故十餘年越主婢之分,冒母子之名,今敢不道其實歟?」於是具述顛末,并出資財盡以歸之。程子欲分其半以與婢,不受,乃使其妻以姑事之,而己仍呼為母焉。

秋菊撫幼主

崇義醫士王德化,年五十無子,妻為置妾,生子周晬,夫婦相繼死,妾典釵珥營喪葬,抱兒號泣,恨不欲生。婢秋菊慨然請曰:「主人惟此一脈,娘子徒死,不足塞責。宜勤於撫育,惡衣粗食,奴當任之,毋過苦也。」妾含淚謝。自此,秋菊日出為鄰家操作,夜歸,織屨燈下,得值以贍口食。間獲贏錢,則投諸甕,積五六年,甕錢盈口矣。

無何,妾殂,秋菊出錢治具.既念己出傭,兒無依,乃使就學於私塾.師憐之,罔較所酬.秋菊旦送兒往,暮迎兒歸,形影呼吸,相依為命.復倩良工繪主人妻妾像懸中庭,旦夕命兒瞻拜,一室中儼如主人在焉.遇兒廢讀,秋菊輒對像悲啼,兒為之感動,一意力學.十七歲入庠,秋菊喜,探牀頭錢又數甕,為兒整廬舍,潔衣冠,將擇婦.里人薄其孤寒,鮮與論婚者,塾師獨器兒,以女妻之.秋菊具禮迎歸,兒婦拜像畢,請拜秋菊,走避,謝曰:「我,婢也,何可當小主人拜?」兒請自今事以母儀,秋菊曰:「此尤不可.秋菊昔事主人,未薦枕席,名分所在,敢與兩主母匹哉?」兒固請,堅拒不受,塾師勸再三,始允以平等見,於是兒稱曰姊,婦尊之曰大姑,外人呼曰姑娘.大姑以儲錢授弟婦,謝家政,然不敢自怠,恆紡織以佐薪水用.自是,家寖裕,兒無內顧憂,得卒樂.

邑有富人喪耦,聞秋菊賢,遣媒聘。秋菊笑曰:「使我欲得丈夫,嫁久矣,待今日耶?吾主人大器,終有賴,彼骯髒翁,奚足動吾念哉?」媒慚而退。後兒舉孝廉,適秋菊六十初度,郡邑楔旌其閭。壽臻九十,以處子終,孝廉用姊弟禮服期年喪,殯於王氏先塋,享祀之。

粉面獅救書生

巴東巫峽形勢險峻,道途崎嶇,凡由武漢入蜀而就捷徑者,必經是峽,其隘處迂迴曲折,僅容身耳。峽中間有小肆,盜縱橫,或設黑店以陷過客,大盜粉面獅獨以大俠稱。粉面獅者,蜀人也。富膂力,能舉千金,而平居則柔婉嬌好,宛如弱女子,故得是名。獅雖為盜,而劫富濟貧,扶善鋤惡,生平未妄殺一人。

一日,獅出遊,途遇一車,車簾四起,中坐一書生某及其僕,視其車夫,盜也。因趨而前,願附車行,車夫嚴拒之。哀於某,某許之,車夫曰:「人心不同,有如其面,安能必其無惡意耶?」某曰:「余知之。」

獅聞言,乃一躍入車,與某為禮,遂問行蹤。某告以父宰江南,今遣余回籍就婚也。由是抵掌縱談,漸至同食同寢。車行五日,獅密語某曰:「車夫皆巴東劫賊,今當不利於公,再過三站,地闢而狹,將施其謀矣。」某大怖,獅曰:「有余在,二三孺子,直螳臂當車耳,不足介懷也。」某雖壯其言,然以其瘦弱如少女,未遽信。行三站,已薄暮,獅語某曰:「今晚當下毒手矣。設有變,請安眠,勿作聲也。」某唯唯。

夜半,獅聞車夫私語,因假寐俟之。少選,一車夫提刀入,後從二人,至某宿處,方欲舉刃,獅躍起,取寢枕擲之,先入者撲地而倒,後至者亦為餘勢所蹶。獅乃揚聲曰:「鼠輩聞粉面獅之名乎?敢以非禮向乃公。」三人已憊不能起,泣而言曰:「素聞長者威名,今覿面不識泰山,余輩盲矣。幸長者之貸其一死也。」獅怒斥曰:「去去去,姑留爾曹命,可星夜奔赴前站,為公子買酒壓驚也。」時某已起坐,向獅謝曰:「義士真神人哉!再生之德,何以為報?」獅笑曰:「大丈夫見義而為,寧望報乎?」至前站,獅出金,為某置酒壓驚。酒次,獅召車夫語曰:「為我送公子歸里,取得平安信來報我。若有怠慢者,公子不給汝書,爾曹生死,懸余掌中也。」車夫諾諾而退。獅又顧某曰:「前途當可無虞。余事冗,不遠送,後會有期也。」言既,一躍而出。

英果敏救吳武壯

英果敏公翰初作令於皖,吳武壯公長慶方以末弁為果敏所器,倚之如左右手。時劉壯肅公銘傳、張勇烈公樹聲方各結團自保,武壯偶與之有違言。互鬬而敗,被獲,乃縛武壯於柱。果敏遣人往說之,壯肅、勇烈皆不可,曰:「必縣令自至,而乃可釋也。」果敏如其言,始得釋,武壯以是終身執弟子禮。果敏身後,歲時餽問不絕。

楊大頭使酒任俠

楊大頭,亳州某村之屠者,以頭大得名。尚氣力,使酒任俠,橫於亳。亳之惡少年嘗伺其獨行,羣掩而踣之,具水火炮烙,慘毒甚,終閉口無一言,眾由是服之,奉為魁。時粵寇擾大江南北,而西北復有回捻,大頭因擁其黨眾結砦某山,富人避兵來者,聲言保護,多脅取賂金,眾稱之曰將軍,自此不復屠矣。有勸之擴張勢力者,皆不聽。楚師討苗沛霖,大頭輒要取其餉。已而苗氏滅,楊懼,詣官軍謝罪,遂被殺。

大頭名成,其父固文童,年五十,求入泮不可得,及生子,期其成名,故名之曰成。然性奇魯,讀數年不能識一字,得間,則竊從屠沽兒遊。父責之,終不改,乃憤死,大頭遂為屠,其始亦一無賴耳。會所居村謠傳捻寇且至,村人懼,各棄家而走山。山去村才五六里,林壑深窈,有石洞,可容數百人,當是時,成亦在眾中。事起倉猝,不及裹餱糧,居一日,饑渴甚,登山巔,望村中炊煙縷縷,羣以為捻果至,益不敢下。夜半大雨,眾掬飲之,得稍解渴。成語其徒曰:「賊三日不退,吾儕縱能求食四方,妻子皆饑餒死矣。晝間炊煙不多,捻必未至,恐為土寇,即至者亦一分隊爾,吾儕壯丁可數百,亦足以制之。今大雨,彼必無備,可一戰也。」乃持刀而先,眾中有膽者從之,得三十餘人,人持竿或斧或刃。至村前,寂無聲息,成獨入村探望。頃之出,麾眾以往,則捻二十餘人方酣臥巨室中。眾入,始驚起格鬬,成手殺五人,餘慴伏莫敢動,遂盡執之。訊知寇將三日後來,此其偵者也。成得狀。即刲之如羊豕,而盡遷糧糗器具入山,空其村。三日後,捻果至,成豫置酒食於村中以毒之,又藏火藥竈中,捻多死,而村亦燬,遂引去。由是得名,歸者益眾。成遂造槍械,冶五兵,分其眾,半耕耨而半守望,更迭相代,竟無恙。

渦陽某氏子方迎娶,及吉期而寇至,一家皆逃依成,新郎亦被擄去。婦有色,成強取之,婦大哭,訴稱有夫。成問夫何在,曰:「捻擄之矣。」成笑曰:「易事耳。」即夕遣歸。不三日,其夫忽自至,自言捻遣來為偵,因幸得脫,而不知成所為也。

兵亂之際,有婦姑母子避難來奔者,其子溺婦言,負之行,而棄母於道,追呼之不應,乃息於道旁。寇至,見為老婦,捨之,其鄰人見而哀焉,扶以免。他日,子復逐其母,且遷怒鄰人,鄰人告成。成召其子,溫酒於壺,篝火於爐,以待之。既至,不復訊,親割其肉,炙以行酒,帳下百人同時舉刀,頃刻肉盡,呼號猶未絕也。執其媳,榜之百,配圉人,而廩給其母,以是眾稱公明。然馭下嚴酷,雖故人,一言不合,輒戮之。又終歲以蓄積耕種為事,稍有壯心者不能耐,皆去之。方苗之敗,其帳下聞之,亦多欲執成獻功者,成微知之,故自首以求免,而不知適絓於禍,蓋非始計所及也。

小鏡子欲除貪吏

小鏡子,上海富室徐友山之火夫也,性任俠。友山工詩,善書畫,尤嫻經史,暇日,恆為小鏡子述歷代興亡事,輒感奮。一日,小鏡子忽語徐曰:「今天下困苦若此,有崛起草澤間者,吾當為之前驅,掃除貪吏也。」徐戒之曰:「吾家夙以富聞,汝讕言如此,破吾家者,必汝也。汝不能忍,其速去。」

小鏡子至是遂不敢聲,然主僕之情,則未嘗稍疏。粵寇搆難,蘇常無應者,乃與無賴謀,倉猝起事。城中無一卒,遂殺縣令,而蘇松太道乘間遁。小鏡子自命為天下大招討,令徐為軍師,無賴不用命,刼居民財貨殆盡,所存者,惟洋涇橋近旁洋樓數幢,時人有「天下大招討,不過洋涇橋」之諺。據城凡十三月,官兵至,不敢前。繼見城內無動靜,乃破門入,實則匪早絕跡,小鏡子亦不知所往矣。徐尚存,官兵乃械徐,送之江寧,不待刑,自刎死。

徐樹人贐嚴問樵

咸豐時,丹徒嚴問樵太史保鏞弱冠為名解元,春官報罷,暮秋始出都。行至山東,旅橐告罄,時通州徐樹人中丞宗幹方為泰安守,初未識面,因書一聯使人投之云:「千里而來,徐孺子可能下榻;一寒至此,嚴先生尚未披裘。」徐亟迎入署,盤桓數日,瀕行,贈五百金。逾年,嚴成進士,入詞館。

郭壯武以博資濟人急

郭壯武公松林性豪邁,喜博。未顯時,除夕嘗與人博,獲鏹纍纍。既而同博有痛哭者,詢之,則負人鉅金,以百金作孤注,一蹶而不振也。郭得實,惻然憫之,即以所獲與其人。踉蹌返家,索逋者正列坐以待,郭狂笑,即偃臥敗絮中,索逋者無如何,迺詬詈去。

王古愚除患釋難

咸豐時,吳有劇盜,勇悍絕倫,自以為萬夫莫敵,蘇撫欲捕之,亦束手。時宜興有王古愚者,精拳勇,家貧,授徒自給。貌陋甚。曾聯合文藝有拳勇者共十人,讀書講藝,人稱北郭十子。而無錫某即蘇撫門下士,會盜詣撫,欲貸萬金,撫方躊躇,某遂以古愚薦。撫見其貌不揚,使教其子,古愚怏怏不自得。嘗自習其技於月下,撫乃與談除盜事,古愚曰:「某之來,為盜也。今置而不問,是知某之無能也。願得一見盜。」撫曰:「此非易事,事敗,我休矣。」古愚曰:「無害也。我一見其人,即知其技之高下。技而高也,我縱之,技而下也,我決之,與公無與焉。」

撫不得已,折簡招盜,盜果至。古愚覘之,曰:「此可擒也。惟我一人敵盜,盜必死,苟盜之從者多,吾彼此相擊,恐盜且逸焉。假我二十人伏幕中,我以擲杯為識,俾二十人羈其從者,我一人敵盜,盜必擒矣。」撫從之。古愚乃易青衣,偽為童僕侍酒狀。俟撫出,即擲杯於地,二十人皆出,盜之從者不得逞。盜知事急,即拊几一躍,欲破屋而遁,古愚亦躍從之,持其足,力分其尸為二,擲於地,並除從者,於是吳中盜害以除。撫嘉其功,思有以酬之,古愚笑曰:「天下之所貴為士者,除患釋難,平危亂而無所取者也。惟願君此後不以貌取人,世之有能者,皆在布衣風塵中耳。」遂辭歸。

李撫民假明某以資

李撫民者,豫章人,以賣筆來往粵西。粵西鹺賈某,以其勤慎,薦之為商夥。閱數載,積資數千金,因謀歸娶。既行,舟泊灕江,聞鄰船有長歎聲,竟夕不寐。訪其傔從,告曰:「主人隸旗籍,以主事出為直隸州,分發來此。客冬權西隆令,不幸以災祲,虧帑半萬,將登白簡耳。」李心動,曰:「我代籌之,何如?」主人即延入,告曰:「僕明姓,以交代上省,君能代謀,幸甚。」李曰:「幸有餘資,方謀歸計,今君適有急用,數亦尚可摒擋,得缺歸楚,無妨也。」即傾橐畀之。明欲立券,李曰:「勿爾,我非權子母者。」乃結為異姓兄弟,且曰:「兄乍到粵,苦無相識,弟能從我遊乎?」李曰:「諾。」乃偕往桂林,為之措置。居數月,新撫軍來,則明之戚也,即檄署潯州府。時鹽務廢弛,革商追引,明知李深悉鹽務,即以委之。不數年,貲已鉅萬,久之,富甲一省矣。即娶於粵,營別業焉。遇豫章人流落者,必周之,曰:「吾不敢忘一傘一襆時也。」當道沈滯者有所諉諈,亦必應,曰:「吾無以報明,此所以誌也。」其子秉銓後為浙江金衢嚴道。

杜憲英為人除盜

咸、同間,汴有女子杜憲英者,為周某妻,嘗與周分領土兵禦粵寇。周為寇所擄,三年不歸,憲英母又歿,乃以錢數萬買得一婢,闊面長身,膂力甚壯,教以武事,從己出游阜城連鎮間,密訪周消息,不得,又由皖北間道至江南。一日,泊舟江港,有富室子弟結商人賫貲販運,而冒為士人赴試杭州者,繫纜於憲英舟之左。岸有僧,寬衣大笠,趺坐擊木魚,別以短杖擔衣鉢,置之身旁,目眈眈視女。憲英轉視羣商,久之,太息去。遠聞觱栗數聲,已而岸上有二三士人,散步徘徊,羣商方欲結納士人,為偷漏關稅計,揖而邀之舟中,煮茗閒話,各通姓名里貫已。士人縱論天下事,雜以文字科名語,農商語,兵語,青樓諧謔語,羣商於賣買經紀外,瞪目不能發一辭。士人曰:「吾輩一見如故,意氣極相得,公等果將赴試耶?」中一商曰:「實不相欺,薄有貲貨,前途關卡多,仰藉大力庇蔭,得免稅金,抵浙必厚報也。」士人曰:「飲啄前定,萍水因緣,此小事,何論報乎?」拱而別,注目憲英舟。

羣商喜甚,各以言語相調笑,亦目之。時婢在後艙假寐,憲英怒目語曰:「身死財喪之不知,猶竊視閨眷耶?」羣商聞之大驚,密語久之,疑憲英為盜船,長跽求免。憲英哂曰:「吾船無盜,適與君等共語船中,及向之趺坐岸上者,乃真盜也。君等家擁鉅資,日處醉夢中,不見天日,豈知世路險巘哉?」眾諾諾。又曰:「處世需才,即兵戈擾攘中,挾貲遠行,亦非大有才者不可。苟自度無其具,寧坐閨中弄稚子,毋以買命錢空餌虎狼也。今身死財喪之不知,猶竊視閨眷耶?」羣商曰:「且為奈何?」女呼婢出,曰:「此吾前鋒燕支將軍也。諸君畏怯者,請避岸上,否則安臥以待,慎勿露聲影,吾二人盡力當之,視諸君時命何如耳。」及夜,又聞觱栗聲甚近,女曰:「是矣。」羣商不敢出,亦不敢臥,急閉艙門,滅火屏息。

時殘月初出,繁星麗空,略辨人影,兩岸蘆葦瑟瑟作聲。憲英念迎鬬則彼眾我寡,不易制勝,不如待其來,出不意以刺之。與婢約曰:「昏夜不辨彼此,以髻上明珠映月光為記。」未幾,賊果先登商舟,前二人不可識,其第三人,僧也。昂首四顧,遽奪商船門。憲英手利劍,徑前刺之,應手而仆。其二人大叫曰:「上。」則競趨憲英舟。憲英揮劍,旋繞如練,婢手雙鐵椎自其後突出,光耀上下如轉球。賊方避劍,不虞婢椎之出也,左右撲刺,落水死。鏖鬬方急,商船後艙呼賊至,婢躍登蓬頂,左臂適中賊槍,忍痛棄椎易刀連斫之,賊亦負痛狂奔,東西分竄去。

於是發火四照,船頭蓬頂,皆血漬。羣商聞聲,亟出謝,人人面如土。憲英叱之去,使婢裹創臥,而獨坐待旦以備之。明日,將解纜,逆風大作,及午,有樓船十數自上游乘風而來,亦泊港外,探之,始知某營總兵官王某帥師巡緝盜賊者也。軍士先詰商船,羣商曰:「赴試。」曰:「赴試何以載貨,毋乃盜乎?」商曰:「我非盜,乃遇盜幸免者耳。」次詰憲英船,未及答,商曰:「是即殺盜救吾屬者。」軍士見兩女子無一男丁,羣商又不類士子狀,疑其蹤跡,瑣瑣盤詰。憲英怒曰:「何多言,我乃手殺左山虎之中州杜憲英也。問我何為?」語未畢,忽有一人自樓船躍登憲英舟,問曰:「英娘不識我乎?」女目之,方面偉軀,貌似相識,而鬑鬑有鬚矣。其人曰:「我即河南周某,今帥兵緝盜過此,不意遇卿。」女猶不敢遽應,周乃曰:「卿不憶嵩山射虎時耶?」女曰:「弓衣金彈何在?」周曰:「置之洛水犀腹中。」蓋當時閨中隱語。問答既合,憲英不覺泣下,曰:「妾為君子力已至矣。幸神明垂佑,相見於此,顧何以不周而王也?」周乃告以被虜後,說賊投降,主將王某愛之,使從己姓,授守備,從征江皖,歷保今職,賞花翎,賜勇號,且以提督記名矣。周問憲英何時渡江,婢為何人,憲英言未半,諸商請見軍門,叩首船頭,謂受夫人活命恩,願獻五百金為壽。憲英堅不受,謝之去,屬以後小心,謂不能復遇我矣。羣商皆感泣。周既了巡緝事,即日引疾解官,攜憲英偕隱嵩山,讀書種菜以為樂。婢歸,適某千總,勇過其夫。

俠盜為人拒盜

李春輝,高陽名族也,家臨通衢。咸、同間,鄉多劇盜,各村皆設演武場,延拳棒師教練,為自衞計。其族固大,因專設一場,以備練習之所,李亦從而學之。一夜,有盜踰牆入,可十數人,教師及守院者均為所傷,盜撞扉幾壞,家人惶駭,不知所為。危急間,忽一老工人持杖入,厲聲曰:「有老夫在,鼠輩乃敢爾!」盜以其老弱奔之,叟舞杖風動,當之輒靡,瞬息已擊倒十餘人,餘賊悉遁。主人始出,慰之曰:「今日幾破吾家,賴丈援救,得脫危險,敢忘大德!請自今始,凡余所有,當與丈共之。」且詢叟曰:「素未聞丈能武,未有加禮,英雄不自言,何也?」叟曰:「余,綠林之雄也,因事避此。本擬即行,在此數載,相待極厚,知盜欲來,不忍離,遂效微勞,藉為萬一之酬耳,何敢復望厚賜。且余與賊素有隙,今復殺其同夥,與余仇益深矣,烏能久居此乎?請從此逝,無為主人累也。」

主人聞其言,大駭。既而謂叟曰:「丈可居此,況蒙保衞,始得室家無恙,尚未酬報,何遽離此?且戮盜十餘人,彼若再來復仇,奈何?」叟曰:「無恐,余去,盜亦不來矣。倘余在此,盜來正無已時也。」留之不可,贈以金帛,不受而去。明日,執諸盜送官,均置於法,餘盜竟不復來。

秦商遇盜遇所劫

秦商某,遇盜於少華,盡驅其駝馬資裝以去,某單騎竄山中。久之,日暮,峯迴路轉,迷不得出,聞隔澗犬聲乃大呼。俄叢樹中有人應曰:「左轉。」乃左轉,得石梁,渡之,忽見麥畦縱橫,似已闢治者。

循陌行,得一村,或問所從來,以遇盜告。有蒼髯者招至一室,飛甍畫棟,大家也,命就西廂宿,餉以酒食。夜不成寐,更闌,聞門外人馬聲,亟伏門隙窺之,見騎馬者可百人,魚貫而入,擁資物可數十車,皆下馬,一一登堂,堂燒巨燭如椽。蒼髯者振衣高坐,騎者進謁訖,一一慰問,語隱約斷續不可辨。久之,騎者羣出,蒼髯者點首送之,止一人令住,其人頓倉皇失措。蒼髯者叱曰:「吾令若出,以驅除貪官污吏,而奪小民生計,何為耶?」其人蒲伏不敢聲。立命杖之,杖訖,命去。尋更牽一人至,神氣索然,詰責尤厲,囚但叩頭稱犯官死罪。亦命鞭之數十,鞭訖,復遣去,而堂中燭光一時並黯。

次晨,蒼髯者手一物授商曰:「持此無失,東去又左折,行叢竹中十數里,即至官道,向南一逆旅中四十許人胖而微鬚,可以此授之,當得償所失也。」商夜窺所為,知叟非常人,即受之。如言至一逆旅,有果得其人,授以物,解視之,印信也。其人自陳為華州知州,因事入省,昨為盜劫,輿馬盡喪,僕從亦死,盜取印去而以物置逆旅中,送我至此,令守之以待君來。商視之,所失貨也,並駝馬亦在後廄,纖毫無失。

林琴南餽米於師

閩縣林琴南孝廉紓六七歲時,從師讀,師貧甚,炊不得米,林知之,亟歸,以襪實米,滿之,負以致師。師怒,謂其竊,卻弗受。林歸以告母,母笑曰:「若心固善,然此豈束脩之禮。」即呼傭,齎米一石致之塾,師乃受。

蔣少穎祀師

武進蔣少穎,名樹德,同、光間人。生十二歲而孤。當九歲入塾讀書時,徇齊敦敏,如成人。一日,師出,羣童紛呶,則正色叱之曰:「師不在,當與師在如一。」師適歸,聞其語,大奇之,嘗曰:「是子可教,家貧不能具禮,無傷也。」師年老無子,則私自竊念,他日必奉養吾師。其後師卒,輒於歲時祀祖時,設位祀之,猶初志也。

周泰康捨金救人

粵寇擾寧波時,鄞周泰康亡命鄉間,夜伏叢尸中,朦朧間,忽聞呵道聲,竊睨之,有古衣冠人,隨數吏,按尸點名.以次至周,皆詫曰:「此江邊徐七子手中貨也,胡在此?」言已不見.

周驚醒,念名在劫中矣,欲他適,然不過江,則他處盜窟多,難逃,不如就死為得,因趨至江濱。先有男女數口,望洋號哭,詢之,云:「我等全家欲僱舟回鄉,而旅資告罄,舟子又居奇,將葬身虎口,是以悲耳。」時周囊中尚有三十餘金,自念死在頃刻,與其充賊囊,不如救人命,遂舉金以贈之。其人急呼舟近岸,促周同往。周再三辭,不得已,告以姓名居址,揚帆自去。周靜俟河干,日晡,大隊麕集,中有一賊酋身偉而面?,執戟先驅,周以為即此是矣。因大呼曰:「徐七?子,我待汝久矣,何遲也?」賊若弗聞也者。又連呼之,賊回頭微笑,探囊,擲一包與之,縱馬竟去。賊過後,檢視之,內包金釧及銀幣數十枚,遂買棹過江。尋至前一家,家故巨族,留與同居,贅之以女。後以販運成巨富。

余善人大類墨子

同治戊辰,江蘇衣撫丁日昌檄其所屬曰:「無錫縣人余治,煦仁孑義,迹近不軌,其捕以來.」治,字翼庭,號蓮材.其為人大類墨子,日以天下之溺與饑厪於懷,奔走之而惟恐或後.又嘗擒劇盜王錦標等於泰州。江畔沙民往往蔑視官長,而懾服於余之一言,丁之欲捕余也,蓋由此。

余自得檄,立赴轅門,將所持刺付閽者以待命。丁壯其膽,延入,以客禮見之。語移時,丁起謝曰:「予為讒所中,開罪實多,子真可謂善人者矣。」蓋余善人之稱,則固久著於大江南北也。余以任卹功,由諸生得保訓導,卒時年六十有六。

倪惠姑護主殺盜

同治己巳、庚午間,魯大饑,寇盜橫行,膠州以東無一安樂土。膠東有鏢客倪孝者,工技擊,以其事母孝,故以孝名。女曰惠姑,年十七,美而豔,從父習拳勇,得秘傳。倪以盜多,道梗難行,家居授徒數十輩,膠之富人爭以重金為聘,以備非常。倪乃令其徒各領一隊,周巡警視,盜弗得逞,因憾倪。膠牧李某偶獲積盜,誣倪為渠魁,捕致之,刑訊殊慘。倪極口呼枉,曰:「小人固捕盜者,非盜也。有膠之紳富某某可保證也。」牧乃命具保結釋倪。倪感牧德,願獻女為牧侍妾,牧曰:「叟休矣,除暴安良,牧之職也。今釋叟,為公,非為私也。於法,無以部民女作妾者,叟休矣。」倪感泣而歸,由此感牧愈深,遇年節,輒登堂叩謝之。

越歲,牧因公被劾。牧吳產,將攜眷南旋,以歷官久,囊橐頗豐。倪知之,詣牧曰:「饑饉之後,盜賊充斥,小人老矣,不能隨護南行。女貌雖陋,然有謀勇,果使侍君左右,水陸險阻,無慮也。」牧鑒其意誠,納之。時惠姑年十八,從之俱南,行李以百計,僕從如雲,盜少不敢舉。盜法,凡偵得輜重可圖者,或以寡不敵眾,則通遠程夥合以謀。故舉事遲而夥益眾,志在必得也。

時牧已去膠數日,計程行三百里有奇,抵西魯界,覓宿所,有旅舍後室橫通三院,牆高丈餘,僅一門容出入,牧欲居之。惠姑謂牧及夫人曰:「妾觀此屋,若為謀閉行客者,逆旅主人必非善輩。夜深或有變,請主人靜覘之,勿高作聲,妾自有制之之法,不使匪類得志也。」牧大駭。惠姑乃預為布置,居牧於室之東偏,使二婢伏西室內,曰:「呼而後出,出取玻璃燈安窗下,使徹院如白晝。」己乃著箭袖青綢短襖,銳頭皮鞋,鞋尖置鋼,鋒利無對,腰利刃。嚴裝訖,滅燭躍身登門額,屏息以待。

夜既深,寂無聲。店主人小燕青,盜魁也。窺牧輜重,乃預集羣盜之傑者,各操利器,躍登後壁,伺便而入,餘盜潛伏四周。先一人躍下,久而不出,曰:「何遲遲也?」又二三躍下,久又不出,乃相顧愕然。小燕青曰:「若輩了不長進,是何大事,乃尚須勞乃公耶?」遂躍入院中,欲脫關,刃已中顱,而不知其何自來也,跌十數武外。忽自空下一人,坐胸際,舉佩刀欲砍,而肩被制,臂軟不能為力。凝神間,乍聞嬌音喚婢舉燈,至,一幼婦耳。惠姑曰:「我初至,觀其形勢,知是對手,果巨凶也。汝為旅店主人,不知害人多少,待殺卻,惜污我刃。」乃割其耳,截其足,以藥揉之,血立止,時則天已曙矣。惠姑釋之去,曰:「留汝殘生,為爾曹戒。」乃偕牧夫婦僕從,整頓行李,首途南下。

牛救盛氏兒

同治庚午,咸寧有虎患,盛氏兒方牧牛於郊,突與虎遇,兒自牛背墮地,牛以身庇之,奮其角與虎鬬,不勝,有他牛來助之,虎乃去,兒得不死,所牧牛以傷重而斃。於是盛氏長老咸集,皆曰:「此義牛也。」買棺斂之,穴地葬之,日為作佛事,而使此兒斬衰治其喪,若喪所親者然,謂之牛孝子。

貓殉富人

晉有富人某,蓄貓甚慧,其睛金,其爪碧,其頂朱,其尾黑,其毛如雪,愛之甚,寢食與俱。貓亦親之,病則臥於側,出則候於門,若父子然。里有貴人子見而愛之,購以千金,不與,以駿馬易,不與,以愛妾易,又不與,乃陷之盜,破其家,仍不與。攜貓遁,至廣陵,依一巨商。商亦愛其貓,百計求之,不得,謀鴆以酒,貓輒傾之,再斟再傾。富人覺,攜貓宵遁,遇故人,附舟北行。渡黃河,失足墮水,船人救之弗得,貓見主人墮,叫號不已,亦踴入水。是夕,其故人夢之曰:「我與貓皆不死,在天妃宮。」故人跡之,如所言,因殮其尸,並貓瘞焉。

僧為人返信銀

同治癸酉冬,江寧有為人寄信銀者,行經龍膊子嶺下被劫,僅以身免。行十餘里,晚投旅店,閉門泣。俄鄰舍來一游方僧,口操北音,貌壯偉,聞其泣,扣門問故。具告之,且曰:「此銀乃數十家養命之物,今予既無以復命,期必死,而諸家待哺者何辜?是以悲耳。」僧奮起曰:「有是哉!鼠子敢爾,誓為君索回。」止之不顧,曰:「予速回,則原璧歸趙,否則身殉,不累君。」言已,掉臂去。

食頃,有聲如暴風起,出視之,見一人從空而下,審之,僧也,顏色不變,置銀於几,果故物。大喜,因詢其詳。僧曰:「我往見若,若曰:『和尚何為?』我曰:『適有急足信銀為爾取去,可速還我。不然,且污我手。』盜大笑。再言之,羣以刀杖進。我足踏一人,兩手摶兩人,互擊之,眾羅拜歸銀,乃釋之而返耳。」店客聞之,羣來視僧,問其里居姓名,笑而不答。天明,某至鄰房謝,僧杳矣。

魁若時待師友之義

丹徒謝庭蘭,字湘谷。避亂至江陰,受古人義法於承受亶培元,讀書植節,幼與魁若時將軍玉同受業於老諸生李某,蓋魁父時官京口也。後數十年,魁官江寧將軍,謝亦館江寧。值馬端敏公新貽被刺,魁署江督,江寧教授趙某,謝同年也,衙參日,洩於魁曰:「公尚有舊同學在此。」魁曰:「吾久憶之,意其死久矣,君能為我致之否?」趙曰:「諾。」即訪謝,謝曰:「吾不欲謁貴人。」趙固請,則以無衣冠對。趙假以衣,又嫌其華美。乃以葛袍進,謝曰:「得之矣。」侵晨,徒步往,具一刺,署曰「丹徒附監生謝庭蘭」。文巡捕睨而微笑,有老而傴者戒之曰:「此老先生,不可侮,須上報。」入少頃,內傳呼文武巡捕站班,啟中門,魁迎入。謝進揖,魁操丹徒音曰:「渴想渴想。」問近狀,具告之。魁曰:「君太自苦,余在行間,粗立戰功,姓名稍著人口,君宜聞之。若屈己相就,吾將待以故舊之禮,縱不敢以章服浼君,然必能溉君,不至如今之猶困童子師也。君太自愛,太自愛。」謝曰:「吾樂居此,歲得束脩六十千,尚有餘,可刻所著書。」魁曰:「此間有江南書局,有採訪忠義局,請擇一,當為謀之。」謝曰:「書局有鄉人韓叔起在焉,不便與爭。至採訪忠義局,則分鬼之血食,又不忍為。吾老無子,願甘寂寞,感公雅意,謹藏於心,可也。」

一日,魁語謝曰:「吾訪李先生後,先後冒認者數輩,吾終欲得一真者。」謝曰:「李先生子死於亂,有寡婦及一孤子居通州。」魁曰:「吾有四百金,請君致李,買田數十畝,俾其供朝夕。」謝曰:「當招李來親取。余貧士,驟見巨金,安知余不乾沒耶?」因大笑。魁留飲署中,至二更許告別,魁顧從者請謝老爺轎。謝赧然,魁曰:「然則騎馬來乎?請坐騎。」謝曰:「喜徒步,特走來。」魁曰:「速備轎。」謝曰:「不可。」因命從者持燈送出。次日答拜,再屬趙道意,請入書局,又命中軍某堅請,皆辭之。魁始歎曰:「吾乃終不可屈故人耶,吾望之愈遠矣。」

紫鵑為人理訟事

粵人某游於滬,悅一妓,名紫鵑,脫籍,攜之歸,將偕老矣。俄某以訟事破家,鵑自鬻於平康,以其貲料理之,訟始解。鵑再入青樓,鬱鬱不自得。某時往慰喻之,欲重為脫籍,而苦無資,乃復至滬,將醵於舊友,久而無成。鵑在粵日夕企望,忽有言某已在滬物故者,遂服阿芙蓉膏死。同伴覺之,救治,復蘇。其事傳聞至滬,人咸義之,助某使歸,鵑亦卒歸於某。

趙升救幼主

粵寇擾皖,安慶城下之日,死亡滿道。去城三十餘里,有山曰龍眠,老人某結廬其中。歲暮老人樵採歸,聞絕壑下有啼聲,大疑,俯身大呼,久之,乃呻吟相答。老人急擲薪臥地,解縛薪棕繩垂之下,使束腰際,牽挽而上,壑中人乃喘息攀緣而履平地,臥地大悲。視其狀,為蒼頭,年近六十,懷中一兒,約半歲。急邀至其廬,詰行蹤,蒼頭曰:「我,趙升也。服役於趙侍御家。侍御在京,主母及劉姨、許姨居安慶。」又指懷中小兒泣而言曰:「此子為許姨所出,主母愛之若拱璧。寇攻城,一家殉焉,我故救之以存其祀也。」

步氏兄弟保全舟客

廬州李某由寧波附海艘赴滬,共戴者五十餘人,中有少年客,美秀而文,與李聯牀,談頗洽,李叩其姓名,則漫應之.中途,客附李耳低語曰:「君知舟子何許人也?」李曰:「不知.」客曰:「君不慣涉江湖,不知道途之險.我詳察舟子,非良善,其篙師亦面有殺氣,若曹居心叵測,惟我能辨之.計一路,惟某洲最險,倘經其處,不泊舟,當無患,君須識之.」李驚問曰:「舟果泊者,將奈何?」客笑曰:「君毋多言,幸有我在,彼何能為?」李疑信參半,姑默識以覘之.

舟至某洲,未暮也,舟子果命繫纜,諸客僉謂尚可趁程,何遽泊,舟子不答。眾譁,少年以目止之。洲孤懸海中,四望無際,更無別舟。少選,飯熟,舟人但自飽啖,並不食客,眾飢而索食,亦不聽。久之,不能耐,舟子忽率其黨各執刀械進前,厲聲謂眾曰:「此地險要,向為羣盜出沒之區,汝等所挾貲可速獻我,當為善藏之。不從我,有不虞,悔無及也。」客皆挾巨貲,聞言,互驚愕,迺哀告曰:「我等同舟,患難自當與共。薄貲固在,縱有不虞,亦全恃主人防衞,如可免患,不惜重酬,又何必勞君代藏也。」舟子怒目叱曰:「爾輩死在目前,猶嘵嘵饒舌,欲作守財虜耶?」言畢,回顧其黨曰:「不速了,復何待!」其黨爭持刀械而入,諸客相視觳觫。

李依少年傍,亦竊自危,第見少年從容起立,喝舟子曰:「汝休孟浪,亦知步家兄弟乎?」舟子卒然斂容,答曰:「唯唯。小人不敢。」少年叱曰:「汝率黨入內,將何為?」迺以肱一揮,即墮其最獷悍者五人於海。舟子等大恐,急棄刀械,環跪乞命。少年口中不知作何語,舟子等益恐,崩角叩舷,自稱無知冒犯,罪應萬死,願出貲別為買舟,載眾至滬,以求贖罪。少年叱曰:「汝既知罪,姑貸汝,仍乘汝舟。再萌惡念,決不輕恕。」舟子等稽顙唯唯而退,乃命具酒食款客。至滬,同人僉德少年,謀有以報,悉笑而卻之。李私詢其寓所,少年笑曰:「我居無定所,君盍告我所寓,暇當相訪耳。」李具告之。後三日,少年來作別,問將何往,亦不答也。

劉壯肅殺陳總兵

總兵陳振邦剿捻陣亡,無子,其妻方娠,扶櫬南歸。至清江,忽有陳姓者,亦總兵也,自詭為振邦子,欲奪其喪歛賻資。婦大哭,伏櫬上,某強推之下,顛而小產,婦憤甚,自縊。家人控告府縣官及憲司,皆相視嘿嘿。時劉壯肅公銘傳方奉檄赴山東,過此,聞之,大怒,命卒縛某至,數其罪,斬以狥。

虬髯客為人解盜厄

同治時,川人某宦京師,有政聲,耄年解職歸。時值粵寇亂後,遍地伏莽,殺人越貨,數見不鮮,北道為尤甚,行旅咸懷戒心。某輿馬行裝甚豐,所經皆山僻,以有僕從數人,自念當無他慮。一日,行山嶺中,忽鈴聲琅然,一客自後飛騎至,狀至修偉,虬髯如戟,睨視某車者久之始去。某驚駭,顧謂僕曰:「彼豈綠林豪客耶?不然,何目灼灼視吾車也?」僕故作暇豫態,曰:「彼手無寸鐵,必為行路商賈耳。」

某意終不釋,日未落,即投逆旅。坐甫定,遙聞歌聲清越,出隣室,潛窺之,則途中所遇客也,袒胸危坐,飲酒高歌。某愈疑,晚餐畢,即扃戶寢,輾轉不成寐。黎明起就道,先眾而發,蓋冀客之追蹤莫及也。及日暮,投旅邸,而客已先在,笑曰:「公至何暮耶?僕俟駕久矣。」某益駭,唯唯而已。翌日,朝暾已上,將首途,客請同行,某念事已至此,姑安之。

於是車馬並發,客按轡徐行。正揮鞭縱談間,忽淒風四起,林木瑟瑟有聲,某悸甚,毛髮森豎。廻首四顧,一箭飛至,客接以手,曰:「此響箭也。少安,吾為公除之。」言未已,劇盜四五乘怒馬至,客探囊,出一丸擲之,發箭者應聲落馬下,連擲數丸,無不中。近前視之,盜屍縱構,均貫腦死矣。括其囊,得數百兩,寶石珍珠無數,皆所掠商民物也。客曰:「僕老於江湖,窺盜跡無不辨。今窺盜垂涎公裝,尾公後者數日矣。僕以公寬和雍容,無時俗官習,故從公以相衞耳。今果得剪除醜類,大快事也。」并以盜贓歸之,曰:「此物取之不祥,宜存之地方有司,招失物者具領。」某感謝不已,歎曰:「君真奇男子也。吾失物色於風塵矣。」贈以金不受,問其姓名亦不答,行數里揚鞭逕去。

周綠以頭顱報友

同治時,京師有巨盜周綠者,積案甚多,屢捕未獲。其室懸巨鏡,鏡前設榻一,周嘗坐臥焉。一日,捕至,方假寐,捕就趨縛,周躍身入鏡中去,而鏡自若。蓋鏡有機,首觸之,可轉出鏡後也。捕尾之,周自度不得脫,乃與俱行。至刑部署,悉承種種案,不少隱,遂下獄,死有日矣。周召妻子來,囑付一切畢,乃曰:「吾尚有一事未了。」既而曰:「已矣,汝等歸休。」周則遍向獄囚詢罪狀,大言曰:「若者固應死,若二人實不應死。」獄吏聞言,乃大觳觫,而防之愈嚴。當是時,刑部官吏方相慶慰,以為幸獲周,今必死,除一患矣。無何,獄吏汗且喘,奔告曰:「周綠逃矣,又挾二囚俱逃矣。」部中人皆相顧失色,不知所措,既無可如何,姑懸重賞緝購。忽一日,一人與周俱來,自稱頃所獲得者。部中人皆狂喜,不暇詰獲狀,即給金使去,而周以死。

方周之逃也,非真逃也。周有友某,嘗有德於周,周無以報。在獄時,使某妻先與之約,某日會於某茶肆。至期,周越獄往,則其人先在。周詰之,曰:「朝廷方懸賞購我,汝與我去,可得賞。」蓋其語妻子尚有事未了者即此,又其所挾之二囚,即周所謂罪不應死者也。

鞾子李欲為寶文靖市義

寶文靖公鋆以四川總督回京,一夕,在曲室與寵姬對酌,酒微醺,將就寢矣,忽見繡簾若被風吹起,突一豪客持白刃挑簾入,屈一膝,對寶言曰:「中堂安否?」寶驚問:「爾何人,夤夜至此何為?」曰:「小人自成都一路護送中堂到此,今夕無人,故特來見。如不信,中堂且迴憶成都起程至某處時,宿某姓家,夜不成寐,戲索雛姬臂,並枕而臥,嫌其釧擱腦後不安,亟命脫之,置枕畔,明晨失之,怱怱曉發,不暇尋覓,有是事乎?此物當時即小人代收,蓋預藏之,以為隨行之券也。」遂從袖中出金釧一,擲案上,觸酒盞,鏗然有聲。寶視之,果然,憶所言,亦驗。卒然問曰:「然則爾欲何求?」曰:「可薄給旅費回蜀。」問須幾何,曰:「十萬八萬不見多,三千五千不嫌少。小人乞賞,豈有奢望?惟中堂命。」寶曰:「畀爾五千金,何如?」曰:「謹謝。」寶復沈吟曰:「宅中現無此數,奈何?」曰:「是不難,就此夾室中某箱外有作何封識者,中儲黃金甚夥,何妨取三百以犒小人。」寶不得已,開鑰,如數予之。客受訖,就腰間解黃袱出而裹之,負劍於背,復拱手致謝。欲行,瞥睹案頭有白玉鼻烟壺一具,瑩然奪目,指曰:「此壺甚佳,但不審煙味若何?」寶瞋之曰:「爾亦識此雅趣乎?」曰:「然。小人不肖,頗有此癖。」便取壺傾煙嗅之,點首曰:「誠佳,但微覺未盡芳洌耳。小人欲奉借三日,待歸璧時,當請易以曩年所藏之品,還為中堂壽,聊答厚賜,如何?」寶曰:「欲取,便取去,何託言借為?」客笑曰:「金則拜賜,壺必見還,不敢欺也。」遂袖之,掀簾去。寶忽遙呼曰:「來,我尚有一言忘問爾。」客返身曰:「中堂欲問小人姓名乎?小人姓李,未嘗有名,平時儕輩因小人喜著短靴,輒以靴子李見呼。中堂如明日報步軍統領、五城御史一體嚴拿時,勿忘。」乃聳身過簷際,如鳥飛去,庭前枯樹葉,颯颯如雨下,久始定。

天明,寶急遣人報緝,並詳言昨夜所見之裝束年貌聲音,命捕役記之。復曰:「三日內必執來,當厚賞。否則將遷怒於爾等也。」官吏急派兵役四出窮搜,至晚,絕無所見。明日,忽有一役於正陽門外某酒肆見有一人年若四十餘,面瘦而顙廣,目如愁胡下視,短衣窄袖,足躡皂靴,當爐獨酌,頃刻盡數器,復連呼取酒,詳察之,果李也。欲擒之,慮不敵,馳歸,告其夥,請共捕之。坊官有一黠者,聞而搖手曰:「此非常人,實不可以力取。我當先自往,動之以情,冀或有濟,眾尾我來,遙覘動靜,可也。」眾曰:「善。」此坊官某遂單騎直奔至某肆,下馬入門,便長揖曰:「李二哥久不見,從何處來?」李見之,笑拊其背曰:「甚好。我在此待君等久矣。」亟讓坐於己上,提壺酌之,戲曰:「君豈真問我從何來耶?祇欲浼我同往耳。」坊官俯首,曰:「不敢。中堂之命,大哥想早聞之,如能見憐,感且無盡,否則惟有隨二哥馬足之塵,相率偕逝耳。」李慰之曰:「我如欲累君等,早離此矣,何必久待?」因引滿,請各盡一杯,把臂徒步出門去。

李既偕坊官入城,直赴刑部,將上堂,顧左右曰:「此法堂也,例宜加刑具。」左右乃以械械其手足。少頃,承審司員升座嚴訊,厲聲問曰:「爾即靴子李乎?」曰:「然。」曰:「前夜劫寶中堂五千金者,爾也?」曰:「五千金數誠不誤,乃中堂所賞,非劫也。」官曰:「玉壺想亦是賞與爾者矣?」李曰:「此小人求借一觀,今夜當送還,非賞亦非劫。」官怒曰:「爾誠狡辯,待我請命中堂,再嚴辦爾。」命先繫於獄,眾乃曳之下。至階,李請少憩,就靴中取斑竹煙管吸煙,且吸且顧曰:「此處監獄頹敗不堪,想歷年修造之費,均被堂司各員蠹盡,各營私宅去矣。我今捐助二百金,煩公等略葺牆垣,恐目前即有逸犯也。」言已,頓足一呼,鐵索寸折,上下桎梏如蛻脫,躍登屋瓦,三四轉即不見,眾相顧咋唶,莫敢誰何,懊恨而已。寶聞之,知其是夕必來,悚懼不能臥,室中環燃巨燭,令僕從持兵器,繞室三匝,待之。夜半寂然,喜其不果來。雞初鳴,忽見李從空際翩然下,僕輩瞪目直視,身如縛,噤不能聲。李直趨寶前,探囊,取玉壺置於几,從容謂曰:「小人前約今夕必自來,以此物見還,日間何必擾擾?中堂請試嘗此煙。小人日來將有遠行,更有一言,敢為臨別之贈。中堂亦知當日開府蜀中時,吏治不修,紀綱隳壞,臣門如市,賄賂公行,轄境士民銜之刺骨。天災人禍,必有一焉,可立而待也。小人前奉假五千金,原欲為中堂市義,稍濟窮乏,冀贖前愆。豈知見利忘死,區區之數,猶難割愛,人之憒憒,孰過於此?想中堂上既不畏國法,下復不恤人言,猶幸天假手於靴子李其人,得以旦夕制其死命,使其有所畏憚而不敢肆行無忌。中堂如日後稍知悛悔,勉為善人,或猶得保首領以沒。不然,靴子李隨時可來致候也。中堂幸自愛,靴子李行矣。」言已,一揖而逝。

隱俠脫滿翠亭於罪

壽州有俠,不知其名,相稱曰隱俠。俠行天下,多手賊達官與有權力之人,若無勢而非所名者,不屑也。未幾,漕督某為所侵,乃下符州牧,致此俠,曰:「不獲,即以縱盜糾若官。」牧大恐,或曰:「是需滿翠亭者。」翠亭者何?則能風影索賊者也。遂召翠亭。翠亭辭曰:「凡盜,即無蹤,皆著翠亭手。此江淮異人也,安致力?」牧怒,叱之曰:「此漕帥下符所索盜,不獲,則彼糾我官,我死汝杖。」翠亭曰:「願死杖。」牧乃立致翠亭妻子於獄,迫翠亭行,曰:「急努力,苟違期者,妻子杖死矣。」

於是翠亭哭而行,行楚、豫間三年,跡之,終不得,歸至金陵,宿旅舍,抵暮,微被酒,因涕泣,慷慨自語。忽聞樓板有聲,自樓下一人,呼曰:「翠亭良苦!」其人目炯炯,腰一劍。翠亭大駭曰:「若為誰?」其人笑自指曰:「若索此三年,今來面,猶不識乎?翠亭虛得名矣。」翠亭惶恐謝,忽不見,翠亭歎曰:「俠則聊視我面,此欲一出其技耳,安望其更來耶?」頃之,俠更來,攜酒飲翠亭,既醉,即臥翠亭榻。翠亭愕,欲縛之,手軟終不敢,因亦睡。比曉視,則戶閉而榻空矣,翠亭又大驚。一日,俠復至,語翠亭曰:「若歸,可至壽州三十里界亭待我。」及翠亭至,俠先之矣。語翠亭曰:「而先歸,白而州主,我劍俠,非盜也,豈州縣所能捕?而我之來,凡以為翠亭也。當受械數日,俟出壽州界,則行,倘不利於而公也,則吾劍血濡縷,取其首去矣。」翠亭曰:「不敢。」後出界,果械存而人不見。

畢道遠待潘芸閣

潘芸閣河帥錫恩為江督李文恭公星沅疏劾罷官,咸、同間,粵寇之亂,芸閣家產蕩然,孑身至鹽城西鄉之丁馬港,訪其門生畢道遠,借貲入都。畢適至鄰鄉收租,芸閣踵門呼畢門者出,曰:「畢道遠在家否?」門者以儀觀甚偉,不敢輕之,延之入廳事,請村人凌舉賢陪談,急促畢歸。畢於屏風後竊窺之,大驚,即肅衣冠拜謁。芸閣掖之,曰:「世亂,毋行此禮。」留宴數日,謂畢曰:「吾從君貸百金赴都,就諸兒曹以畢餘年。」畢出金奉之,並親送至王家營,視其上車而去。後潘卒於京師。

程長庚脫某道罪

名伶程長庚,字玉山,人呼之為大老板,其掌京師三慶班也。有道員某以非罪被劾,當褫職,旨將下矣,某憤不欲生。戚友來慰問者,僉為之謀,某躊躇久之,忽拍案而起曰:「道在是矣。」則羣起亟問之,友曰:「茲事回天大不易,非樞府斡旋不為功。方今黜陟大柄操之恭王,長庚為王所賞識,得其片言,冤可立白,曷姑求之?」某亦瞿然曰:「誠然。幸嘗與長庚通款曲。」則亟偕友往,婉言告長庚。長庚曰:「僕溷跡輭紅,方以曲藝進身自愧,自好益復齗齗,嚮於王公大人,雖促膝抵掌,未嘗干以私,尤不敢與聞官事。矧人微言輕,言之亦未必有濟,敢敬謝不敏。」

某固請不已,友亦為之陳懇,長庚曰:「幸被劾誠非罪,差可措詞,當勉效棉薄,視機會何如耳。」則亟謁王。值王憩寢,良久,僅乃得達。王則訶謁者,【啟事官之職如古謁者。】謂將命胡遲遲也,並為長庚道歉忱。長庚白來意,王始有難色,謂旨已交擬,恐不易保全。既而曰:「爾果不輕干人,事雖難,吾當盡力圖之。」長庚稱謝肅退。王曰:「少休,勿亟,吾正欲與爾閒談也。」詰朝,諭旨下,竟無某道褫職事,則參摺留中矣。

某德長庚甚,賫厚幣,自詣謝,長庚拒弗見,餽物悉返璧。命侍者出,傳語曰:「請某官還以此整頓地方公事,毋以民脂民膏作人情也。」且從此不與某道相見,有人問此事者,長庚且力辨其無。

程長庚為某園挽危局

都中某戲園門前冷落,座客寥寥若晨星,園主坐櫃旁,乍見程長庚過,即疾趨而出,殷勤問好,並訴艱難困苦之狀,乞其助。長庚怦然心動,乃謂園主曰:「爾毋恐,有我在。」園主聞言,揖謝者再。長庚曰:「速四出馳報,我將為爾挽危局,即當登臺唱《戰長沙》也。」園主欣喜過望,遣人四出招徠,凡在他園之聽客,一聞「大老板戰長沙」六字,罔不舍其原在之戲園,而倉皇奔至某園。於是某園得利市三倍焉。

程長庚賑伶界

同治甲戌冬,穆宗賓天,都門各戲園照例停演二十七月。時戲園有三慶、四喜、義順、和源、順和等數家,合各項角色計之,不下二千餘人,有將流為乞丐者。程長庚憂之,乃以平日所積,易米施粥,以賑伶界之無食者。咸感之,為立長生木主,曰「優人大成至聖先師」。

程長庚徐小香恤同儕

光緒辛巳,孝貞后崩,歌臺闃寂,優人大困。程長庚與徐小香固同在三慶班,至是,則哀之諸富貴子弟,醵金以拯之,貧苦之零碎角色,皆間數日得小米五六升,遂賴以存活。

葛四待楊三

都中蘇班名伶有楊三、葛四二人者,皆蘇人,皆唱崑丑,二人交至密。鬻技京師,楊嘗語葛云:「君技勝我,所在皆可求食。君在京,則人皆賤我矣,君能去乎?」葛曰:「諾。」遂去。之河南,之山東,所至為人所重。楊自是遂獨以技名京師。葛暮年病盲,仍留山東不去,曰:「我不負楊也。」既盲,仍時演劇,每演,必《尼姑下山》一劇,神采飛動,臺步整齊,背負一人,其行如駛,見者不知其盲。蓋精熟既久,權衡在心也。論者多其重交游,不輕然諾,故挽之演劇,爭厚餽之。楊在京,亦時與通問訊,兩家往來如姻婭。葛子文玉,小名虎子,亦能唱崑曲。扮武生,身段絕佳,惜喉閉不能發音,然已矯矯於世,人謂葛四醇厚,宜有子也。

楊繼周夫人睦婣任恤

建水楊繼周提軍萬才之夫人曾氏,亦建水人,年十八適楊。楊以武功起家,貴至專閫,而周荊釵布裙如平時,散其餘以為睦婣任恤事。楊敬之,語人曰:「吾得一意治軍忘家者,吾妻力也。」

善子健焚券

蒙古善子健,名康。性伉直,重然諾,京口駐防也。幼習商,人有緩急,署券而乞其假金者,無不允,至期不償,亦聽之。光緒初,里人某假金數年而本息無歸者,一日,遇之於城南,偶詢之,某囁嚅無以對。乃偕行,行近古塘,某垂涕而道曰:「某實負君,殊無顏以見君矣。」奮身欲躍入,善亟攬其衣,慰之曰:「余今亦信君之貧,當燬券,不汝責也。」及歸,遂焚之。

鮑增祥為許程雪冤

光緒初,歙縣某令,書生也,愚而墨。寵二胥,曰王耀,曰三多,恣橫一邑,豪奪巧取無虛日。歙人許頌康薄有貲,其戚程某為武生,富過許,有質庫一,在縣北富堨市。許以事積忤二胥,適邑有盜案發,二胥乃虛搆左證,誣許、程為逋逃主,執以入獄。許、程不勝搒掠,兩股肉盡糜,遂誣服。獄成,上江督皖撫,不日出決矣。

鮑增祥者,字紹廷,歙諸生,舉秋試為副貢。能詞,工畫梅。家無儋石儲,得錢,輒散去,儒而俠者也。聞其事,大憤,乃攘臂為文,獨署己名上徽守,白許、程冤。守召增祥詰之曰:「獄已成,汝橫來干涉,案出入甚大,誣平民,猶反坐,況官長乎?汝能任此責,吾為轉詳大府;否則不如已也。」增祥毅然曰:「諾。刀鋸鼎鑊,某一人當之,不以累眾也。」書遂上,二胥猶不知,日盼金陵回文至,決許、程於市。歙故無劊手,走休寧假以來。是時侯官沈文肅公葆楨督兩江,政尚嚴明,得書,廉得其實,乃大怒,立馳釘封付徽守,釋許、程,梟二胥示眾。守奉檄坐堂皇,召二胥至,陽陽如平時,示以檄,始色變無語。縛以赴市,守親監刑,即以休寧劊手奏刀焉。某令聞變,飲藥死。

鮑增祥斥方伯松

方伯松者,歙人。少無賴,以博蕩其產,婪索閭里,邑人苦之。天主教士來歙,方首先皈依,稱信徒,益號召羣不逞以濟其虐。方不識字,諸生某某等為之任記室。赴訴者日恆數十人,半田產錢債事,方頤指記室,錄其詞畢,即授券於其黨,往各村索債,使母子毋有稍欠,券皆數十年陳舊物也,日暮,歸,悉出所收以獻,無稍缺。方妾誕日,邑紳皆上壽,壽禮至盈屋,西教士固不知也。遇獄訟,方第署片紙付縣令,令悚息奉行,如得大府檄,胥役輔之,四境騷然,至不敢偶語方名。

鮑增祥久客於外,初歸,聞之,大憤,曰:「世安得有此!」謀走省,控諸院司。方聞而笑曰:「此豈復梟王耀、三多時耶!」鮑怒愈甚,星夜去。方揚言將以眾毀鮑廬,鮑子鶚,是時舉於鄉,夷然弗為動,方亦卒不敢往也。鮑卒白皖撫,郵書上海法主教某,斥方出教籍,徒黨悉鳥獸散,方始斂迹。

俞默庵救孔才

婺源俞默庵,名應鈞。性倜儻,尚游俠,與將軍金順友善。光緒初,以光祿寺署正從金征新疆,總營務處事。翼長孔才,新疆土豪也,深服俞,以兄事之。迨金鎮伊犁,劉襄勤公錦棠前鋒回軍崔三【陝西降回。】馬隊十八人出市馬,路劫民車,俞巡汛過其地,民呼救,檄孔往,殺十八人而無供。左文襄公宗棠大怒,欲以事誅孔,簿責金以孔所以殺十八人狀。孔見俞,泣曰:「大兄有子四,弟不幸無子息,左侯欲甘心於弟久矣,可奈何?」俞攘臂奮然曰:「唶,何至此?我乃檄爾,我自當之,左宗棠獨斬我。」挺身往。文襄大怒,命解蘭州,擬斬監候。當是時,聞俞名者,知與不知莫不色然曰:「天下奇男子。」入獄,大吏不忍拘,而官僚士庶日造於門。遇故人,輒豪談命酒,自忘為囚繫中人。會德宗親政,大赦,而俞終於獄。

舒雅佩救販馬客

皖人舒雅佩,不娶,以拳勇著稱,能步行牆垣。他技師與人角,多隕其要害,舒惟仆人而已,未嘗戕一人也。嘗遊正陽關,遇販馬者,挽其袖止之,曰:「子面色有異,不治將死。」販者怒,將毆之,或告以舒名,乃止。詢以故,舒曰:「子臂此時覺酸乎?」曰:「微覺之。」曰:「是矣。一小時以前,有按汝背者乎?」曰:「有之。」曰:「何人?」曰:「遇一少年於郊,不相識也。欲以所乘跛馬易吾駿騎,拒之,因相詈也。渠一拍而去。」曰:「是矣。此點穴也,一周時將死。」乃以藥飲之,販者覺腹痛,須臾,吐黑血塊數枚,如棋子。舒曰:「此無事矣。」販者止而謝之,不顧去。

舒去里許,遇少年,少年引手,欲致毒於舒。舒走且避,無已,乃與之搏。手數交,少年忽噤其口,若癡。舒徐返,招販者與藥,曰:「以此蘇之,且釋汝仇。」販者如言,少年釋,慚不可仰,追舒,渺矣。光緒辛巳,舒死,年九十七。

瓊州盜除暴

某甲,瓊州人,佚其名,海上之雄也。瓊州地鄰香港、澳門,火器易致,故盜之悍者遠過內地。甲在海上尤恣睢,官軍不敢捕。聞海豐某為富人也,率眾往,將劫之,使其徒散居酒肆中,而先往偵焉。夜伏屋上,俯而窺之,則某方與客議奪某農產,所以羅織之者甚悉。甲備聞之,歸告其眾。明夜亟往,執甲數其罪,痛抶之,令盡出文籍簿券悉投之火乃已,榜其罪於門。其徒或有欲掠之者,甲曰:「吾來此,以除暴也,掠之,將失此義。」舍之去。某姓不失一物而破其產,謂盜有意誣之也。然事已播矣。

葡萄牙商人某擁厚資,戒備甚至,甲初夤緣其僕為之御。一日,遊於郊,行稍遠,甲遽捽商背,如提小兒,以土窒塞其口,揚帆去,其家大驚。明日,得書於案,要銀幣二十五萬,令送致某地。如言送往,未及至,已攘之途中,所謂某地者,蓋以誑葡人,非真也。明日,其家樓上巨箱中忽有鼾聲,發之,葡商出焉。問往還之境,云數日未見光,恍恍惚惚,不知何以至此也。

甲嘗刦某地,其家知而備之,既入而伏起,身被三鎗,猶能躍垣以走,越數十百廛如飛,眾莫能逐。已而創發,墮茅簷下。室中母女二人,聞而出視,遂拯以起。女知為盜,欲市恩,乃朝夕護之。既少愈,躍然起,遂去,越日,投千金其室。女猶未嫁,其壻貧儒也,疑其不貞,將離婚,女聞之,涕泣欲死。甲一夜面其壻,親責之,聲色俱厲,壻不為動。月餘,有為媒於他姓者,合卺之明晨,乃知仍曩女也。審其貞,乃無間言,甲亦不再見。

義婦為人乳子

戴蓮谿太史鸞翔之長子為廣東令,未久,即卒,其妻方孕,而宦橐蕭然,不能久居。時蓮谿猶作宦中州,乃扶柩北歸,將往依之。行至湖南,休於逆旅,妻產一男,然苦無乳,兒日夜啼,妻亦抱兒而哭。逆旅之隣有婦人來視之,曰:「患無乳耶,何不僱嬭婆?」妻曰:「異鄉棲泊,何從僱募?且資糧匱乏,尚懼不足以達所屆,能議及此耶?」又泣曰:「未亡人止此一塊肉,兒死,我亦死矣。」婦聞之,大不忍,久乃言曰:「吾家幸溫飽,固非為人作嬭婆者。然聞若言,吾心惄下。吾生一子,甫數月耳,可以吾湩食若子。雖然,必歸而告吾夫。」

言已,遽歸,以語其夫。其夫怒曰:「吾家幸溫飽,豈為人作嬭婆哉?」婦曰:「固也。然此兒死,其母亦必死。二命所關,豈容坐視?我則既言矣,君無阻我。」乃屬其子於他人使乳之,而自從戴妻以行。

戴妻問月需錢如干,至中州,當言於吾舅,必如約。婦怒曰:「吾豈為人作嬭婆哉?哀汝耳。雖自汴還楚,舟車之費,吾亦自具,不需汝錢也。行矣,無多言。」遂發湖南,道湖北,而至於汴。蓮谿夫婦皆感泣,曰:「微此婦,吾得有此孫耶?」厚酬之竟不受,蓮谿乃使其妻盛服拜謝之,又具盛饌與之讌飲數日。臨行,語之曰:「歸楚之費知已備具,夫人高潔,超邁尋常,然太不為吾夫婦地矣。薄具車徒,幸勿卻焉。」乃資送之以歸。

謝子受助陳國瑞女

陳國瑞居揚州,以詹啟綸毆傷人命,彊梁干涉,抵啟綸罪,遂謫戍黑龍江,尋死戍所。有一女年十四五,自關外走京師,因閻文介公敬銘哭訴於醇賢親王,王奏請資送其柩回南,一時爭言其女為緹縈復見。

女許字雷太常以諴之孫,國瑞有數千金,在妾某氏所,合官吏賻贈,殆將萬金。嫁女時,妾為之主,資從甚薄,雷漸不能自給,女數告貸於庶母,後遂厭之。妾居揚州尼庵,以數千金資其母弟開錢肆,女益憤,自率健兒奔入庶母所,以索還雷氏原聘朝珠為詞,搜其金飾數事去。庶母馳赴甘泉縣署,報白日搶刦,縣令林之蘅飭役逮捕。女訴之於淮揚道,道為臨桂謝子受,習聞女賢,欲緩其獄,甘泉令乃徑以搶案具詳。謝傳見女,問其詳。女青裙屏飾,舉止端詳,陳說庶母寡恩及家世衰微狀,涕淚迸集。謝惻然,移書陳舫仙廉訪,飭令細查情節稟覆,毋鹵莽。又屬令諭其庶母資雷千金了案。後謝行部揚州,金遷延未繳,女復訴,謝為假坐揚州府大堂,飭甘泉令立提陳妾之弟至,責令即具金交女。此光緒壬辰事也。

何元為人除盜

光緒初,某邑有丐何元者,家負郭。忽東城牆崩,一家壓斃五口,元得生。時方弱冠,零丁孤苦,無期功強近親,遂流為丐。性素鯁,寧乞,不貸戚友。隣人憫其饑,予以殘羹,不受,惟米薪受焉。有富紳欲留為僕,元曰:「大丈夫寧為鷄口,毋為牛後。某即窮餓以終,豈肯屈身奴隸耶?」紳感其言,時賙之。元無隔宿糧,乞有餘,即以惠同儕,或自不食,而轉以餉諸丐之老者病者,故當時號之為義丐焉。

某紳富資財,久為羣小所覷。一日,元雜眾盜中,聞有行刦某紳之議,薄暮,元潛入紳家後園,持棒蜷伏樹下。更定後,眾盜蜂擁至,踰園牆過,方欲跳下,元舉棒踣其一,再登再踣,連斃三人,盜乃懼而散。紳知之,亟肅入,酬以金,不受,去。

白勝魁不盜其鄉

光緒初,吉林有劇盜白勝魁者,驍悍無倫,精擊刺,身輕善超距,越峻牆如履平地。行劫,不殺人,亦不合夥,無論遠近,皆獨赴之。凡入事主家,破門而入,搜刮金資,拒則無幸。然不擾其鄉,其所居之地,周三十里以內無盜劫,有則白為之捕,而追贓給主,羣盜憚白勇,相戒毋敢犯。隣里貧人不能舉火,輒周恤之,凡以急告者,無不應,亦無不滿意而去。以是一方之人愛而敬之,羣稱之為白大爺。

鐵漢還所盜物

宣城富家韓氏嘗被盜,喪金資巨萬,報官捕治,不得。已而主人死,一子名少坤,才八歲,寡母謝撫之。煢煢幼弱,不能理舊業,族人之強者咸魚肉之,主計者復狼狽為奸,不數年,零落殆盡。母子傫然,無所為計,所居宅亦售於人。一夕,母績子讀,時將夜分,中庭月明如水,謝望月而歎。忽中庭有人應聲曰:「夫人毋悲歎,郎君能讀書,他日必有成就,亦僅十年辛苦耳。」韓大驚,良久無聲息,開門出視,明月滿庭,寂無人蹤也。回顧,則案有皮篋一,不知何來。亟啟之,則纍纍者黃白充其中,間以珠玉。謝一再審視,則多半數年前所失者,知頃間語聲有自來也。急戒兒勿多言,仍苦守如故。

少坤長,應試入泮,旋舉孝廉,以大挑官浙江知縣。謝於是出所藏,贖舊宅,更新之。少坤性本聰穎,尤善應對,頗為上官所器重,作令數年,宦囊頗豐。一日,吏報獲一大盜,親鞫之,盜神氣自若,問姓名,自稱為鐵漢,不肯言真姓氏。命掠治之,盜運氣以禦,刑具加之,皆無如何。已而盜仰視堂上曰:「汝韓少坤耶?十年前四月十八夜之言,猶記之否?盍詢汝母。」少坤瞿然,命且收禁,歸告其母。母命檢篋,則篋上蓋有鈐記,正「鐵漢」二字也。謝欲釋之,少坤不可,曰:「此為某巨室案中要犯,若釋之,則官且不保。彼不過以掠我者還我,未足云恩。我今公事公辦,是亦足矣。」謝氏曰:「當日窮居之際,終日勤勤,不足一飽,彼若不還,母子久為溝中瘠矣。且非若輩肆劫於前,則區區者亦并入債家之門耳。彼取之有餘之時,而給之不足之日,此惠安可忘也?」少坤乃曰:「今釋此人亦可,但令彼以恩人自居,恐事若宣布,外人追論及之,昏暮去來,不無妄測,不如滅口之為善也。」謝未答。忽白光一道,射窗而入,窗櫺盡折。有短衣窄袖立於前者,鐵漢也。笑顧少坤曰:「很哉。乃以怨報德,且挾持若母耶?」少坤木立不知所云。一轉眼,白光滿室,如觸電者。須臾光過,鐵漢立屋脊上,捧三尺劍,拱手曰:「再會。」少坤神定覺痛,則兩眉皆連皮削去矣。是夜,獄中報失大盜,少坤遂病悸,神氣索漠,不能理公事,乃罷官歸。

周五散所盜財物

花蝴蝶周五者,關東鬍匪之渠魁也。先世本遼陽富室,有地百五十餘晌。父步臣,僅生五一人。九歲,為鬍匪所刦,限三日以萬三千金往贖。步臣痛子情切,亟措貲如數,贖之還,自此驚懼成疾,鬱鬱死。

五幼失怙恃,遂日弄槍棒為事,暇即倩人與之講《春秋》或《史記.遊俠列傳》,久亦能自涉獵。迨十八歲,又為鬍匪擄去,索多金,始縱之還。五控之官,官涎其富,索賄若干,始允代為緝匪。匪恨其訟己也,更糾集黨羽,夜入其家,縛之柱,搒掠幾死,傾篋倒笥而逸。五因鬻其家產之半,募健兒練團,誓與匪決戰。官仍涎其富,謂有謀逆心,囚之獄,又賄三數萬金,始釋之,自是家資蕩然矣。

五出獄,則結死黨百餘人與鬍匪為難,復殺官吏以洩憤。所劫財貨,自給日用外,皆散之無告貧民。不二年,人命重案累至四百餘起,官檄三省重兵會拿,五因走京師,被一相識無賴所賣,為緝捕局兵所擒。有見之者,謂其身長五尺餘,雙目奕奕有神,自云:「兩臂有千斤力,余仇已報,今雖死,亦無憾矣。」

盜還珠

有舊家子某,中年落魄,不得已,授徒自給。一日,以祭掃歸,居停贈之金,其地故離家不遠,步行可達。時夕陽在山,炊烟四起,方踽踽獨行,突有暴徒自林中出,刼其金,懊喪欲絕,植立如木偶。時已薄暮,忽有漁艇自遠至,一童持棹,一老者虬髯坐船頭整網,既近岸,喚某不應,乃近詢之,始悉顛末。老者延入艙,備詢家世,生告以父為某,幼時家被盜,資產盡,今又遭危,實命不猶,更何言哉!

言已,晞噓久之。老者聆其言,若有所思,既而曰:「君先人以何時棄世?」曰:「十三年矣。」曰:「老夫亦曾見之,別十餘年,家道至此。今日相逢,殆非偶然。」遂烹鮮款客,意至殷,且送之歸。臨別,授以一布囊,曰:「老夫家貧,今與故人子遇,不克盡禮。此數升者,聊供朝夕,愧不能多也。」某意其中為米,謝而受之。抵家啟視,乃珍珠也。大驚,急尋老人,已不知所往,某家以此復舊業焉。或曰老人即前劫其家之巨盜康某也。

犬救老丁

陝右張介夫別駕有僕曰老丁,黑而頎,巨瘢生其面,如連錢,自左頰被右額,奇醜不可名狀,介夫言丁蓋義僕也。

介夫居三原之東村,村去城三十餘里,中隔以山,林木陰翳,猛獸多藏之。光緒癸巳,虎暴至,嘗一日傷二人,行者非結隊不敢過。是年,介夫母病甚亟,醫來診,具方劑,促速煎,遲恐有變。而東村無藥,藥必購自城,介夫兄弟二人侍疾,老丁獨奮然請往。家有獵犬,毛純黑,壯偉如犢,且猛甚,獨馴於老丁,常從之出入。是日,老丁入城,犬為之伴。及還,日已曛矣,老丁獨與犬越嶺急歸。行未及半,虎自林突出,老丁急納藥於懷,而徒手蔭樹後。虎怒吼前撲,樹立折,老丁亦仆,樹壓老丁身,虎嚙老丁,爪牙僅及樹。犬忽騰而前,嚙虎陰,虎負痛,躍跳過山,並掣犬去。老丁急推樹起,面為樹皮所刺破,血流不止,就地握沙土傅之,懷藥以歸,介夫兄弟見狀,皆大駭。母得藥以愈,老丁尋亦無恙,惟面上沙滓與血肉相膠結,迄不能去。越日,得死虎於山中,犬首猶綴其胯下也。

羅大春哭楊輔清

粵寇之酋楊輔清,自徽州敗後,即出亡於美洲舊金山,為美洲三合會之鼻祖。光緒甲申,孑身返國,往依福建陸路提督羅大春。大春,亦以粵寇投誠者也,以與輔清舊交,厚款之。而大春左右皆舊部,故識輔清,向之求珍寶,輔清曰:「余昔固多此,今居海外數十年,國破家亡,孑然一身,來依羅提督,有則任爾等取之。」諸人不悅陰告閩督香山何筱宋制軍璟,璟即日移文大春,必欲得輔清。大春爭之不得,即與輔清同往。璟留之署中半年,令草生平事略,及太平戰史。書成,殺之。大春往救,不得,撫尸痛哭而返。

周嫗善撫所乳兒

乳媼周氏,瀘州人,役於陶東明家。陶子開永,生三月,即傭周哺之,撫之如己出。他乳媼受傭,必高其直,且恆以去挾主人,而又不盡心哺兒。周力反之,索直廉,多給之不受也。周夫死,值開永病,歸家視夫殮即返,往返纔一二日耳。未幾,東明沒,婦張氏以身殉,開永甫八歲,賴周之撫育以成人。感周德,奉養如慈母,周遜謝,退,必雜僕婢中同服役。開永泣請之,則曰:「吾窶人婦,夫子皆沒,命固窮,吾安之乎?」開永多病,周代其婦操家政,有條不紊,不知者以為母子也。

松嫣有俠女之稱

天津鄭某,業鹺,妻黃氏,無子而賢。買一義女曰松嫣,性慧,事鄭夫婦先意承志。會鄭運鹺至江淮,中途遇盜,沈諸江,族姪某從溺而未死,乃乞食歸報黃。復日夕奔走,謀得鄭骸骨,又奔走為之營殯葬,且鳩宗族之長與戚友之勢而才者訟之官。於是黃德之,使司內外出納,且撫以為嗣。

時嫣年十六,忽亡去,黃大恚恨,左右復媒孽之,謂其早具貳心矣。嫣亡走京師,投身曲院中,聲譽隆起,少年豪貴車騎盈門,顧嫣自矜重,弗少假借。王五者,京師大俠,世所稱為大刀王五者也。酒酣以往,見嫣,傾倒之,嫣遂委身焉。王日餽以金玉錦繡,悉屏弗受,強之,乃悽然曰:「君以妾為何如人乎?妾而重金玉錦繡也,彼豪貴少年,固足以挾持妾而左右之矣,又安敢以辱君?君必重妾以金玉錦繡,天下美人多矣,又安取於妾?君之寵妾,妾弗敢知,妾之敬君,以君為大俠耳。」王動容,益感嫣義,思所以報之。

時鄭之族姪某掌家政,事無巨細皆專之,黃弗能制,抑鬱死,某則居然主人矣,橫恣鄉里,族眾以目。一夕,盜入某寢室殺之,挈其頭去,家人控之府尹,大索竟日不得。夜半,劍光撼窗櫺,擲某頭於府尹臥榻側,尹大驚懼,獄遂緩。而嫣則素車白馬,至鄭家,登堂,拜黃之靈,且言:「某殺主父,當其歸報主母時,吾見其進有憂而退有喜,主母不知也。」於是復拜鄭之木主大哭,哭畢,登車去。鄭之家人相顧錯愕,而鄰里環觀者咸為感動泣下,曰:「是非古所謂俠女耶?」其後,京師豪貴少年訪嫣,莫知其所在。或曰在五所,或曰嫣歸未久而病隕,或曰光緒庚子之亂,五及難,嫣以身殉。

葛三易衣代徐寶山

丹徒徐寶山為鹽梟時,所部子弟幾二千人。有葛三者,大頭目也,勇鷙猛悍,百人不可近,而慷慨忠義,尤非人所能及。某年,徐率數百人以鹽船百艘至泰州,為官軍所逼,困於江村茅屋中,百計不能脫。第官兵畏徐暴,亦莫敢攖其鋒,乃揚言祇願得徐抵罪,附從者悉免。徐愈急,左右咸泣,莫能仰視。

葛至是排眾直前厲聲曰:「事危束手,作兒女子哭泣以了之耶?」徐收涕詢之,葛曰:「官兵欲得而甘心者,君一人耳。我貌類君,請易衣以偽亂真,余衝鋒出而君脫矣。」徐從其計。葛易衣畢,口啣利刃,手執快炮,狂呼一聲,如風而前,且曰:「我徐某也,當吾者死。」官兵錯愕莫能舉,開壁讓之,以故葛出重圍,身未著一彈,官兵果以其為徐也,解圍去。是役也,徐甚德葛,視之如兄弟矣。後徐反正,官遊擊,而葛販鹽如故。

先是,鎮江木商運木,胥由江行,以避稅改由內河,葛審其隱,年責商償二萬金,且誅求無已,將絕其行,商因訟之於江督劉忠誠公坤一。劉按狀實,檄徐捕葛。時葛住泰縣之口岸,徐率千人往,若臨大敵。陰令人召葛來,勸降。葛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終不能奴顏婢膝向若輩求生活。」徐無計,乃遣葛遁皖之壽州。事為劉所聞,檄徐急,且曰:「苟不得葛者,汝即葛也。」徐念易衣事,抵死不從。劉乃詭謂徐曰:「葛既豪俠,余亦欲得其人以官之耳。汝其召之來。」徐奉命召之,葛至,無難色,越日,斬葛於東市。

奕誴以金周八旗貧戶

官吏有行賄恭王者,輒貯酒甕中,如宋趙普海物十瓶事。淳郡王奕誴知之,默識焉。一日,至恭王邸,坐而長歎,恭詢之,淳曰:「予嗜飲,無錢沽酒。貴為天子叔,而不能謀一醉,是以歎耳。」曰:「弟有佳釀,奉兄如何?」淳曰:「甚美。然必須兄自擇也。」即擇素所識者,命人舁歸。啟之,皆黃白物,遂以周八旗之貧戶,一日而盡,恭大怒而無如何。

鄭十六舍身救同胞

鄭十六者,粵西盜也。重信義,輕財任怨,雄武有力,祕密社會中人以故多歸之,推為黨魁,化號劉義,隱以劉永福舊名自稱。然以武犯禁,不容於內地,於是率其徒投身海外,至荷蘭屬地之文島,傭作於吧叻工場。

方其時,荷屬之吧叻頭【華人為荷人管理吧叻者。】率求媚於甲必丹,【華人為荷官管理華人者。】蠅營狗苟,殘害同胞,凡吧叻之工人,工作則晝夜勞苦,求值則曲折萬端。【工場向例,擔泥井則數人為一班,如一班之十人中有二三力弱體病者,則苦工竟日難畢,必繼以夜。如有以力不足告者,則鞭撻隨之,血流肉爛,不稍顧恤。其刑罰之毒慘無人道,真令人目不忍覩。有憤極出怨言者,則挈工頭報告吧叻頭,吧叻頭則送之甲必丹,判苦工修路數星期不等,工人之弱者往往自經死,強者則越山而逃。】傭值月一發,未至期,或有需錢物者,則吧叻頭遣其戚眷以錢物貸之,重利取償,至月終會計,必令其一一清繳,發後數日,又聚賭以盡其工值,因是吾華之充工人者,百無一二生還矣。久之,弱者委溝壑,強者匿山林,然逃亡之區,得食大難,不得已,流而為竊盜。劉之義兄弟亦多亡匿山中者,偶為吧叻頭等所見,則羣以槍砲斃之。

劉悲同胞之受害如此,乃號召徒黨數十人,亡命走山中,時出劫吧叻頭,或執富者勒贖以濟其徒。各吧叻工人聞劉之名,從者漸眾,馴至數百人,忽聚忽散,勢如流寇。文島、九港乃大起恐慌,聚眾而保者有之,遷地而避者有之。劉乃劫檳港,又劫流石,荷官迺請重兵征之。劉固無火器,然兵多,則散而之四方,兵少則又聚而與之抗,商旅結隊行者,咸有戒心,村落保守者,則閉其柵,如是者數月。

文島總監乃設法加一千盾賞格以購之。時劉適患病,臥匿於流石大山下之茅屋中,值度歲,其徒視其病,且飲之酒,醺然醉臥,為偵探所偵知,報吏捕之。圍之數十人,然尚格鬬數小時,傷數人始就擒,以劉之孔武有力,身無完膚,乃猶縛其手足於車。軍警列隊押赴流石關都律,監數日,傷愈,公開庭訊。直供不諱,且厲聲歷述甲必丹、吧叻頭等之酷虐狀況,力斥之不已,旋解至文島鞫訊,復歷訴工人被虐情形。吧城荷官定死刑,文到日,荷官及甲必丹鍾懷勳監視其上釣棚。劉致敬於懷勳,侃侃而言曰:「君為甲必丹,素愛同胞,使九港中為甲必丹者,盡如君,劉固視如兄弟,又何至擾亂地方如此?今日之變,皆某甲酷虐工人之所致也。故某甲欲見我,我大罵其為吸同胞血之臭人,我固深惡痛絕而不之見。荷政府苟不改良吧叻辦法,今日死我一劉義,明日更不知又生幾許劉義矣。我固舍一身以救同胞者,願假君口,以告荷官,速改良吧叻辦法,俾我後來之同胞免遭酷虐,則我死亦瞑目矣。我非真名劉義,實鄭十六也。」盾,荷蘭幣名,每盾合英幣一先令七辨士零。

言時,鬚髮翕張,既而從容就刑。懷勳紀其臨刑所言,告之荷官,荷官據以上聞吧城總督。至是,始悉工人困苦,特派幹員作文島總監,辦理善後,稍稍改良吧叻辦法,不任吧叻頭違背人道。凡匿山中者,一律赦其無罪,仍聽自由分投吧叻傭工,前欠吧叻頭之款,亦令悉免,文島、九港地方,於是始復治安。

驄救譚九

光緒時,固原有回人販馬者曰譚九,嘗往來大河南北。曾於紅廟子得一驄,奇瘦見骨,毛疏如衰柳,眾大詫,譚獨以為駿,出重價購之。日飼三斗料,如不飽,乘之行不三十里輒止。牽之市中,無回顧者,眾益嗤之,譚亦不動。妻孥請賤售,不許,善畜之如初。每賣馬,空其羣,獨驄無主者。閱三四年,譚驅馬過汴梁,又盡售矣,腰數千金,僅與驄徐歸。

一日,譚道經化平,去家尚三百里,日未午也,倦甚,入村肆稍息。有數少年過譚前,審視之,作隱語以去。譚老於江湖,識其言,知非善類,亟起欲出,數少年已復入,把臂堅止之,語漸不倫。譚方窘急,驄繫柳陰下,遽嚙斷其索,側身前,蹄二人,皆仆,俯首就譚,譚疾跨其背。他少年方挾械至,驄疾馳如風,瞬息已遠,少年發彈中驄股,驄奔益急。譚昏惘。幾不識路,驄亦不受羈勒,但時見高山茂樹,時見平原曠野,浮塵四噴,如風如霧,度不為己禍,亦姑聽之。日昏月上,至一村,驄忽止,則抵家矣。大喜,急躍下,叩門入,卸裝既畢,出牽驄,不動,視之,僵矣。股被數丸,血尤殷也。

牛為吳氏父子復仇

宜興銅棺山農人吳孝先家有牯牛,力而有德,日耕田二十畝,雖饑甚,不食苗,吳寶之,令其子希年牧之。一日,牛方食草澗邊,忽一虎從牛後林中出,意欲攖希年,牛旋身轉向虎,徐行嚙草,希年懼,伏牛背不敢動。虎見牛來,且踞以俟,意相近即攖牛背兒也。虎將近,牛遽犇以前,猛力觸虎,虎方垂涎牛背兒,不及避,踣而仰偃隘澗中,不能輾轉,水壅浸虎首,須臾,虎斃。希年驅牛返,白父,集眾舁虎歸,烹之。

他日,孝先與鄰人王佛生爭水,王富而暴,素為鄉里所怨,皆不直之而袒孝先,王益怒,率其子毆孝先死。希年訟於官,王重賂邑令,反坐希年,希年斃杖下,無他昆季可白冤者。孝先妻周氏,日號哭於牛之前,且告牛曰:「曩幸藉汝,吾兒得免果虎腹。今且父子俱死於讎人矣,皇天后土,誰為我雪恨耶?」牛忽長鳴,犇至王家,王父子三人方延客歡飲,牛直登其堂,竟觝王,王斃,復觝二子,二子斃,客有持桿與牛鬬者,皆傷。

猿為卜三報仇

光緒時,黔人卜三以輕財任俠,家中落,夙豢珍禽奇獸多易米為炊,所不忍棄者,猿耳。已而益窮,挈猿走四方,演劇於市,博升斗自給,與猿相依為命者數寒暑。

尋游印度,復自印之仰光,居仰光踰月,獲數百金。其鄉人有行賈於法屬某埠者,寓書見招,既至,所得尤豐,鄉人涎之。一日,有鄉人約往演劇,私發其篋,白金粲然,心大動,挾刃而出,要諸歸路,殺之,投其尸於山澗,日暮徑僻,初無覺者。鄉人歸,將以數日後鳴諸警署,詭言卜失蹤。夜午,警吏突至,執鄉人以行,鄉人愕然,不審發伏之所繇也。

先是,鄉人候卜於道,卜不及見,猿已瞥覩其獰狀,猱升木末,覘其所為。事已,猿隱躡其後,見鄉人入市肆,亟躍入警署,倉皇牽警吏衣,警吏意必有異,尾之行,導至澗曲,卜尸在焉。警吏顧猿曰:「是矣,兇人安在?」猿復前導至市肆,遂遁。警吏大驚,懼猿去,無左證,然已叩門,姑聽之。門啟,並逮肆中數人歸署,不意猿已先在。見鄉人,若甚憤者,舞棒代刃,效殺人狀,歷歷如繪。鄉人氣餒,不敢置辯,因搜其贓據兇器於肆。翌日,執付法庭,盛傳猿為原告,觀者如堵。猿反復摹效,窮形盡相,鄉人皇悚自承,頃刻讞定,處以繯首刑。

蘭仙待勒省旃

新建勒深之,字省旃,方錡子也,為光緒朝貴公子之一.倜儻不群,落無檢局,衣服飲食宮室車馬聲色之奉幾駕王侯而上之.嘗客吳門,眷妓張少卿,製聯贈之云:「少之時戒之在色,卿不死孤不得安.」以是罄其父產,而猶不悛.某年,在京師,稱貸於人以事狎游,方出伶之門,即入妓之室,浪費無度,到手輒盡,囊有金不留至詰朝也,時姬妾亦星散矣.

久之,鄉人厭勒告貸之數,為之具行李,購船票,遣伻伴之南旋,將道滬以返贛。登舟之明夕,散步甲板,猝遇其舊妾蘭仙。初,蘭仙自出勒門,入天津女閭,一年餘矣。將徙滬,遂不期而與之遇。至是,詢知其落魄之狀,深憫之,語之曰:「君不聽妾言,至有今日。盍從我游,免凍餒乎?」未幾,舟至滬,勒乃紿其伴,使他適,從蘭仙至英租界。蘭仙舍館既定,則別賃一椽,俾居之,給以衣食之資,如是者將兩年。南昌之戚友知其已受旅京鄉人之資遣而猶不至贛也,大疑,詢在滬贛人,無所聞。久之,始詗知其狀,謂此與戴綠頭巾者何異,則羣引以為恥,乃亦為措辦旅費,迫令上汽船。及歸南昌,則大病,醫謂餐品忌穀類,宜食鷄,鷄不能購,則乞於戚友,日始得一飽。月餘,戚友之饋絕,遂窮餓以死。漢軍宗嘯吾司馬曰:「不意勒少仲乃有此兒。」少仲,方錡字也。

周某知財之宜散

周某,皖人,佚其名。父故為茶賈,商於吳,因家焉。周席父業,積產數萬金,顧喜揮霍,性任俠,尤樂結賓客,門下寄食者常數十人,人皆稱之為孟嘗君。每歲暮,必懷金以出,見貧困無以卒歲者則與之,得金者問其姓名,隱弗道。又常施棺掩骼,逢盛夏,則施治疫諸藥品,以是里人爭德之。然坐是而家日以落。嘗慨然謂其友曰:「財之為物,能聚尤貴能散,特視其用途何如耳。」

柏愛才開會濟貧

湘江義丐柏愛才少有氣節,生平嗜好惟詩書,終日不釋手。會某邑水災,各省皆設法賑濟,愛才憐之,以家貧無力,不得已,行乞於市,日出而往,日入而返,如是者數十日,得十餘金。一日,某地特開大會於濟貧園,以所售券資悉作賑費。男女與會者數千人,愛才亦往焉,賫所得金付之,並登台演講。眾感其言,乃將金飾銀幣紛紛擲於講台,頃刻得數萬金。

某令資助吳兆泰

吳兆泰諫停三海工程,時德宗怒叵測,戚友莫敢至,吳杜門謝客。一日,有分發安徽知縣來見,門者卻之。某固請,吳乃出見,甫通款曲,即問此次處分當若何。吳謝不敢知。又問君有債負否,曰:「作京朝官自不免,幸素節省,不過八百金而已。」某因曰:「某見近日言官盡喑默,惟君能直言。然揣上意,恐必去官。知君清苦,故為備資斧。」吳愕然不敢受。某曰:「此是公義,君不特不可辭,且不應辭也。」因探懷,出六百金票相贈。越日,又送四百金至,曰:「還債外,可更以此為歸計。」越日,命下,果如所料。

張弼士欲毀家與德人競

歐洲郵船經新嘉坡而至香港也,獨德國公司明定華人不許乘頭等艙之例。時張弼士權我國駐坡領事,以事將返國,遣人持名刺向德公司購頭等艙票,公司執事以張為華人,格於例,堅不售。張乃登廣告於西文各報,招聘船員,購造商艦,往來新嘉坡、香港間,專載華人華貨,價照德公司減半,蓋誓毀家以與德公司競也。德公司經理人見此廣告,異之,詢知原因,知張之財力既足及此,即以營業言,張亦不至大有損失,乃挽人詣張婉謝。張亦慮搖動其他商業,告以「若能除去華人不許乘頭等艙之例,則余此舉可已,否則寧毀家以爭吾國人之體面也」。德公司允之,由是此例遂廢。

袁某為人市義

盜袁某性贛直,其為盜與眾殊,孤寡不取,老弱不取,即其所取者,亦半數而止,必留有餘畀其人,使別圖生業,人乃以義盜名之。袁嘗於歲暮制梃伏叢莽中伺行人,俄有某商囊貲過焉,驟出要之,商棄橐走,啟視之,白鏹充其中。亟招商返,曰:「余得十金度歲,足矣。是纍纍者無所用此,今以還君。」商喜過望,囊資欲行,則又曰:「前途如余輩者尚多,余既得君資,當為君衞。」乃送之越境而止。又嘗值歲饑,鄉有大戶某甲囤穀不肯賤售,輒糾黨劫之,盡取其穀,遍招貧戶至,計口授食,頃刻而盡。乃向甲謝曰:「余且為君市義也。」甲慚悔無語,眾皆快之。

袁每歎曰:「今之世殆無一非盜也。上者盜國,其次盜名,至如吾儕之盜財者,則指不勝屈。然吾之盜,猶盜以予人,彼之盜,則盜以肥己而已,此其所以異也。」

陳大忠為主鳴冤

光緒時,永嘉李大華與其戚經商,獲利頗豐,乃廣置姬侍,常有捲資遁者,晚年餘三人。妻徐氏生子焜,長姬胡無出,次姬張生子燿,四姬林生子燧,最後得蘇妓郁珍娘,生子女各一,女曰蒨姑,三歲而夭,子曰炳。

大華既富,嘗往來南北,擴其營業,不稍懈,故罕家居。徐佞佛,常居尼庵,家政咸操之郁。焜素驕縱,頗不直郁,恆與炳相持。未幾,徐病死,大華知之,歸自京,以郁能治家,立之為正室。以徐曩與胡相得也,畀年金畜焜,並命嚴守之。及焜長,大華為娶於韓,亦令從胡居。韓賢,焜事頗多匡正,焜乃稍自斂。

有世僕曰陳寶忠者,義俠忠懇。其子小忠,以柔順得大華歡,令治事內室,郁亦嬖愛之。時諸姬之傾軋益甚,而林獨和平,不爭執短長,眾亦不為意。林之子燧,忽患毒瘢,面部纍纍皆徧,大華厭之。生十四歲,誠篤好學,惟不慧,延師教讀,三年未畢《四書》。林以焜、炳等相爭競,禁燧弗與往來,益不問家事,冀免衝突。值大華之父文暉冥誕,燧往拜,屋後有園,中有亭池,亭周植花木,燧久不往視,伺大華晝寢,潛至園,園門扃,拾竹片以代匙,竟啟,燧入。睹樹上青梅涎甚,取石上投,有聲轟然。忽聞亭內似有人語,躡步從窗隙窺之,旋見郁自前門出,見燧,厲聲叱問,燧素懼郁,匆匆挾青梅三四歸,以郁事告林。林沈思有頃,聞亭中有它人否,燧曰:「似有人語,細不可辨。窗際懸黑衣,似小忠也。」林大憂曰:「孽子禍機伏矣,勿聲揚。」益嚴禁燧,弗令出。

初,徐遇諸姬厚,諸姬嘗相過從。及徐死,胡與郁不洽,林素中立,終歲或弗相見,惟張以郁優待故,常至郁處,益諂事郁,郁喜,倚為腹心。郁惡燧之窺其祕也,張亦憾燧之恆侮燿也,遂協以謀林。大華飲於戚家,醉回,過僕人陳貴房,聞譁笑聲,疑焉,穴窗窺之,見貴持繡鞋,戲弄曰:「林姨所遺也。」它僕止之曰:「毋揚聲,主人且回。」大華憤甚,亟叩戶,戶扃,不得啟。郁方自內出,大華盡以所見聞告之,郁急止之,曰:「子姑睡,醒而察之可也。」乃立召貴,則已遁,所弄鞋,遑遽未將去,取視之,林物也。遂逐林,又以燧貌之陋也,并斥之。林涕泣自辨,卒不聽,率燧回母家,哭而過市,盛揚郁淫及廝僕之事。郁聞之,憾甚,益思致之死地矣。

焜雖驕縱,然負氣,惡見不平事,雖聞人言林之冤,恆欲一知究竟。一日,至林處,林具以前後事告焜。焜益怒,返,欲俟便刺殺郁,取酒痛飲,醉。韓睹狀有異,餂以言,具得其情,奔告胡。胡驚且恚,曰:「必而也,將四姨我矣。」哭而自撾。焜懼,涕泣自陳,誓不妄作,自是閉戶讀書,不預外事。然焜事,郁已具知之矣。

郁以焜及胡氏之與林也,將為一網打盡之計,謀之張。張曰:「若焜輩,易與耳。」因具為畫計。郁迺乘間為大華泣曰:「林姨之事,子所親見,證據具在,今焜以為誣,疑妾指使,常至林處道妾短。妾不難一死以自明,其如子何?且夫人之死,焜有言焉,子又弗圖,因而寵之,此焜之所以不平也。且聞焜有異志,盍察之。」時張在側,因證曰:「夫人言良信。不然,子逐林也,而焜證其誣。且焜雖不法,素質直無城府,今其事祕,此必有人為之借箸者,子必慎之。」

越數日,大華如鄉,郁召焜,飲以酒,因託故入,使小忠偽與婢談林事。焜從旁問之,小忠具道林病重,貧不能延醫,且死。焜聞而大憤良久,小忠更熱酒進,焜復飲,大醉,抵足痛詈郁,郁佯不聞。小忠因勸曰:「小主素善林姨,盍往省視,果憊,稍周濟之,亦見舊情,且陰德也。」焜即趨訪林,未入門,則燿已先在。焜曰:「若來何也?」燿曰:「母命饋藥於林姨也。」焜叩門,大華方自鄉回,過而見之,怒甚抵家,郁使燿語焜曰:「父方盛怒,往必無幸。頃欲殺我,母命我暫避兄處,且告兄毋往,俟父怒息往與俱謝可也。」焜益懼。大華所使召焜者亦至,佯促燿去,焜避入內,弗敢出。燿至,因告大華曰:「頃在兄處,渠方詈父髦,父往召,渠言曰:『林姨厚我也,而父斥之。今往省林病,父怒我,迺使使來召,此必有意督過之,敗吾事而又以為罪,有死而已。』其蔑敢見矣。」大華問使者,始不肯道,固問之,言同。大華浩然長歎,淚下如綆。郁亦泣曰:「以我故,而子受其侮,吾罪甚重。不如赦焜而斥我,則父子安矣。」大華復大怒,將自往捉焜。張適至,詰得故,則猶豫曰:「林姨落落,罕與人接,且貌寢,吾謂愛之者特貴耳,固不然耶,雖然,是殆宿緣,子必恕之。」大華憤而暈,久始甦,遂病。

一日,張使人謂焜曰:「父以汝故病,旦日不可不早自來謝。」焜益疑懼。未幾,又使人來,矯大華命召焜,速來自投,當為父子如初,不然,且置之死。焜至,大華弗見,焜欲返,張嬲與談瑣事。郁持藥入,曰:「焜之遺也。」大華嗅之,氣惡,召焜,囑自飲。焜不遽接,郁即擲杯於地,痛哭曰:「賊由焜也。」焜皇急,無所為計,大奔返,家人盡哭,韓泣曰:「子冒不韙,脫身歸家,謂可倖免邪?不如逃之。」胡以為是。焜曰:「逃將焉往?」韓曰:「不如往吾母家,匿弗出,旦暮所需,母能供汝。」焜匆匆去。而健僕三四輩至索焜,胡詭言未回。返復命,郁又證胡曰:「與知之。」將治胡,胡聞而自經,韓亦歸母家。

郁又遣使偵焜,知匿韓所,訟之官,提焜。臨訊,焜已知胡死,痛不欲生,侃侃陳前事自白。官弗聽,杖之,焜不勝痛楚,遂誣服。焜之外舅韓某,亦宦裔而式微者,戚某,居要津,勢頗盛,韓求設法救壻。某素善大華,知焜冤,馳書責大華。大華自聞胡死,頗疑事有異。陳寶忠者不義其子,禁之不可,徐死,迺老,召小忠,不得,怒,析之,誓弗相見。寶忠老,多病,持齋奉佛,益不聞外事。至是或告以李事,寶忠大驚曰:「主母僅此一塊肉,迺以妖狐之譖,遽興大獄。且吾事李氏三世,主人遇我厚,雖老,奈何坐視?」扶杖出。長子大忠,任俠有血性,商於外,時方歸家,聞之,亦怒,與共謁大華。寶忠為述林、胡及焜之冤,大華不信,寶忠年老氣促,憤填胸臆,嚙指出血,濺大華面。大華大驚,因竭意慰之,意頗感動。郁聞寶忠來,使小忠往瞰,大忠見之,捉之入,因闔門而扃之,厲聲語大華曰:「主人家事,弟盡知,吾以主人故,不敢愛弟,主人何弗悟?」寶忠起,提壁上劍,將殺小忠。大華急止之,寶忠曰:「吾老,不能多動作,大忠為我問之。」大忠接劍,謂小忠曰:「速言之,支吾者,立抉汝首。」小忠懾伏,盡吐實。大忠曰:「主人今已悟邪?」大華強起,取劍將出,大忠亟抱持之,問將何為。大華曰:「往殺淫婦。」寶忠納之座,曰:「姑緩,毋急急。主人老,非彼敵也。且家中廝僕悉為其黨,主人更安所使乎?」大華無言,長歎而已。僕以書進,啟之,韓之戚某所遺,責大華昏瞶,顛倒是非,且曰:「已囑令親韓公訟之省,事發,君何顏見人?」大華閱竟,囑大忠以肩輿至,往縣,匆匆去。寶忠命人縛小忠,隨大華之縣。家距縣署十餘里,時已暮,達署,夜闌,大忠為擊鼓鳴冤。官以大華為紳富也,立訊,即夜提郁、張,而釋焜。焜見大華,相抱痛哭。焜屢受杖責,體無完膚,一慟而絕,竟不救。大華亦暈絕,既醒,安輿送回,則無家矣。

先是,郁以焜事,賄差役斃之獄,論數未得當,不及問寶忠事。及見大華挾小忠去,則大懼,乃急捲細軟,縱火焚屋,挾炳遁。張及子燿以方共謀畫,宿郁處,燼焉。大華至,暫息焜處,以人迓林母子。林不忍卻,至則大華已死,大哭,與焜共葬。大華置田宅頗夥,契券悉毀於火,林素不問家事,不能清理,因盡售別院,遷於省,寓於所設之肆,燧主其事。逾年,悉倒閉,復回永嘉,依韓以居。寶忠已死,大忠不忘父志,頗周恤之。

李大茂為人報仇

蕭山李大茂業商,性豪俠,惡見不平事。嘗至友人劉某家,劉懦而怯,妻王氏悍而妬,劉畏之,無子不敢娶妾,私一婢,有姙,王知之,方持鞭撻婢,呼號甚急。李聞而異焉,問劉,劉支吾曰:「婢偶竊物,山荊施家法耳。」李心疑,曰:「婢雖微,亦人子也。毋乃太過?」劉不能置詞。已而婢哭聲漸低,而鞭撻叱詈之聲益厲。李怒甚,推椅起,逕入視之,則見婢上下衣盡去,徧體有血,奄奄待斃。李憤,直斥王,王亦惡聲相向,李直前批其頰,挈婢逕出,聲言且訟之官。王羞憤號哭,謂劉曰:「不報此辱,與俱死耳。」劉曰:「彼雖無禮,言固當。」詞未畢,王猛撲劉,嚙其臂,劉大痛,急言知罪。王意未解,披髮伏地,欲覓死,劉長跪,誓不與李共天日,王稍解。問將何以報,劉曰:「召之來而責之。」王唾曰:「僅此,便了事邪?男子而不能庇一婦,受人凌侮,猶弗知報,爾不羞死,吾且憤死矣。」劉曰:「然則奈何?」王曰:「必殺之。」劉戰栗曰:「殺之邪,余安能此?」王又唾之,曰:「昂然大丈夫,膽小如齬鼠,猶不知羞?」劉不能答。王怒,捉其耳,力撕之。劉大呼求宥,且曰:「吾必召之來,自處之可耳。」王始允。

劉出詣李,李方詳問婢,具得狀,怒不可遏。劉至,則力抶而逐之出,劉欲有言,李曰:「若非男子,若非人,吾不屑與為友。速去,毋溷乃公事。」劉不敢再言,惘惘歸。王問李來邪,劉不答。王迫之,則囁嚅曰:「彼赳赳,吾實憚之。且彼安肯來。」王大怒,連唾之,劉勿敢辨。時已夜,挈健僕數輩攻李,李已聞,亦集眾相抗。李固健,直前搏王,投之河,眾急救,幸無恙,狼狽而回。劉有姪庚生,亦虎而冠者,商於外,聞之,怒曰:「嬸雖狠,伯與彼友,且我家殺婢,何預彼事,輒敢恣肆,謂劉氏無人邪?」剋日返,集眾謀報復。未發,李知之,出不意先攻劉,劉不及防,大奔敗,李火其居。庚生雖猛,頗饒心計,知不敵,倉皇遁,向鄰人借煤油火種,隻身造李家,亦火之,盡殺李之妻子及所救婢。李返,則無家矣,知庚生所為,大怒,糾眾復攻劉,殺劉及王,而庚生已遁,不知所之。怒曰:「賤奴,避將安之?不殺汝,乃非我。」遂盡鬻產業,遨遊各地,冀遇庚生,卒不得,輾轉入漢,資斧不繼,流為丐。一日,李見貴官過,輿馬僕從甚夥,睇之,怪與庚生相似,因尾之,入一公館,榜於門曰劉公館。

先是,庚生避仇出,至江北,有達官某遇盜劫,庚生饒膂力,乃救之出險,官感其恩,認為義子,遂得要差,未久也。大茂默誌之,退,籌思無計,躑躅道周,見地有物,拾視之,乃一大珠,喜甚,旋自念曰:「此必何處貴婦人所遺,度今方悔恨欲死。吾得之無用,不如訪而還之。」翌日,盛傳富室王某失珠,覓得者賞若干。李挾珠往,返之,王大喜,重酬之,不受,曰:「吾丐耳,需此何用?」問所欲,曰:「得一席地安身,足矣。」問能書乎,曰:「粗知之。」授筆令書,雖未佳,然清秀不俗,因留任書記。王詢其出處,具告之。問仇何名,弗隱。王大驚曰:「劉庚生,若仇讎邪?」李曰:「然。主人殆識之?」王太息曰:「是吾仇也。吾有息女,字本邑鄂氏,庚生恃義父勢,強委禽焉。拒之,則以勢相壓,今尚未決也。」李曰:「吾今必致之死,顧弗得其機,主人苟假手鎗一,必為主人除害,決不相累。」王不敢允。李出,忽報庚生以人至,約期娶女,王憚其勢,卒許之。李喜曰:「計在此矣。」及期,庚生親迎,李挾利刃伺庚生入,即輿中曳以出,立抉其首。眾大驚,王痛哭曰:「子滅吾門矣。」李慨然曰:「主人弗慮,李大茂非闒冗漢,且吾固言弗累主人也。」即趨縣自投,侃侃述前後事。官為動容,諭之曰:「爾義俠可嘉,然殺人者死。爾既自首,吾亦弗能庇爾,姑往就監。」李毅然曰:「生平惡吏役齷齪,義不為所辱。」出利刃,自刺其腹,腸胃迸裂,亦死。王感其義,為殮而葬之。

犬為石鐵雪冤

崑山石鐵擅膂力,設飾肆於千墩鎮。一夕,有賊入其室,石覺,執而扑之,賊哀呼乞免,乃縱之去。明年,賊又至,竊其寶匣,【置貴重首飾者,銀肆中謂之寶匣。】將出,石又覺,以寶匣所值甚鉅,奮起奪之。賊力拒不捨,互扭至門外,賊出利刃示之,不懼,捉其臂,益力。賊乃謂之曰:「我去年遭汝毒手,今亦當使汝略受痛苦矣。」言訖,即猛刺其手臂諸處,血淋漓下,石仍不釋。時夜已過午,鄰人皆深入睡鄉,呼救無應者。相持數小時,天將明,賊恐不得脫,一刀中其心房,乃死。時宰崑山者為蜀人龔世潼,聞報,蒞鎮檢驗,緝兇手,獲之,一鞫而服。龔夙以糊塗稱,遷延數年,未正法。繼任者俞某,亦持救生不救死之說,即賊,亦自以為不死矣。石家蓄一犬,甚猛,一日,俞以催科至鎮,儀從甚盛,甫下輿,犬突自人叢中躍出,嚙俞衣,不釋。俞異之,竊念此犬何自而來,得毋有憑之者,因默祝曰:「爾果有冤,且去。某當為汝伸理也。」犬果搖尾去。俞歸,立命檢舊案,得石鐵事,知兇手尚在囹圄中,沈冤未雪,即日申請上臺,提出斬之。

蘇有彪歸劉璈骨

光緒朝,河南豫正營之駐河南岸者為南路統領,其中營幫帶蘇有彪,台州人也。初從黃金滿為盜,台守湘潭劉璈治盜嚴,先後獲一百七十餘人,有彪與焉,皆就地正法。行刑日,盜左右分兩行跪,殺時,自右行始,至三十餘人,刀口漸捲,須斫十餘刀,頸乃殊。有彪雜左行中,忽大呼曰:「技若此,能殺人乎?速易人來。」劉遙語之曰:「釋汝縛,能代此職否?」有彪曰:「能。」乃去繩索,付以刀,有彪飛步至右,少選,誅訖矣。至左行,刑至己所跪之處,逡巡不前。劉又語之曰:「汝可為殿,速依次斬之。」頃刻左行亦竣,釋刀跪堂下,願受刀。劉曰:「今宥汝,能不再為盜否?」有彪曰:「果得溫飽,誓不復為。」乃挈之回署,充什長者三年。

劉旋以擢臺灣道去,有彪從之。光緒甲申中、法之戰,我師敗於馬江,劉亦以貽誤軍機被劾,發往軍台效力,時年已七十餘矣。族戚幕僕皆星散,侍姬亦囊財物而遁,有彪獨慷慨請從。至黑龍江,遽病卒,有彪斂之厝山下,自行乞以存活,年餘,負遺骨南行。

及抵道口鎮,宿逆旅,夜半,有盜至,毀門入,無所獲,盜以隱語自嘲,有彪亦答以隱語。盜聞而詫之,曰:「若豈同黨耶?」有彪曰:「然。」問何以至此,有彪述崖略。盜肅然起敬,出白金數十兩贈之而去。十一月中旬,至朱仙鎮,忽大病,泣告逆旅主人曰:「我死,而委主人遺骨於外,不能正邱首,殊可痛耳。」時許州城守王某往開封,道朱仙,至此就食,聞哭聲詢之,有彪具以告。王曰:「無慮,我與汝主人為同鄉,且姨表兄弟,劉子適見訪,貸資歸匶。今既與汝遇,當專馬往告,許州距此百餘里耳,三日後可相晤也。」越翼日,劉子馳馬至,攜骨以歸,即以有彪介紹於王某。及王充南路統領,遂以之為中營幫帶。

唐才常哭譚嗣同

瀏陽二傑以義俠並稱於時,譚嗣同、唐才常也。光緒戊戌之變,唐哭之慟,欲航海復仇不果。庚子漢口之役,蓋素志也。其與譚訂交,生死不渝,足愧當世,輓譚七十二字,一字一淚,實一字一恨也。聯云:「與我公別幾許時,忽驚電飛來,恨不攜二十年刎頸交,同赴泉臺,滿贏將去楚孤臣,簫聲嗚咽;近至尊剛十數日,被羣陰搆死,忍拋棄四百兆為奴種,長埋地獄,只剩得扶桑英傑,劍氣摩空。」

汪穰卿好施濟

汪穰卿舍人康年,杭之錢塘人。甬人周雪舫嘗謂杭人多慳吝,而獨贊穰卿,蓋穰卿家食貧而性好施濟,遇人有急難輒解囊相助,有以旅費困乏告者,果確知之,即解囊。某歲,有人倉皇過訪,謂適需旅貲,無可謀,時穰卿實亦無餘貲,乃質皮裘以與之。光緒戊戌政變時,有尤某某者倉猝離滬,登舟矣,缺銀幣三十圓,密屬人商諸穰卿。尤某與穰卿不甚洽,至是,乃自持銀送諸舟,鄭重而別。

其從兄伯棠侍郎大燮、胞弟頌閣訓導詒年之性情,亦皆與穰卿相類。伯棠仕宦於外,每歲暮,輒寄金至杭,贍其族人。頌閣僑滬久,有以急需向貸者,亦頗竭力以應之。雪舫每云汪氏昆仲在杭人中為絕無僅有,則以此數人之境遇,固非席豐履厚也。然雪舫所識之杭人固不多,其言絕無僅有者,亦就其所識之數十人而言之耳,非篤論也。

汪穰卿為農人雪冤

上海梵王渡農人某方耕於田,忽被一西人某以鋤擊其腦,幾殞命。初無為之伸雪者,汪穰卿聞之,急出四百金,延律師瓊長訟於其國之刑官,卒得直。某監禁三年。

汪穰卿不畏外人

上海公共租界漢口路某某珠寶商為某洋行夥所紿,耗貲巨萬,訟於其國之領事,不得直,其夥轉從而宣言曰:「洋行初不販售珠寶,彼自與吾夥訂約,雖假用洋行名義,實不負責。」汪穰卿聞之大憤,為綜記其始末,欲載之報,俾後來者勿蹈覆轍,不以其外人而顧忌也。然珠寶主人方懾於西官之威勢,力懇穰卿勿宣布其事,穰卿不得已,乃罷。

汪穰卿不恤賈怨

汪穰卿外和而內剛,有不稱意事,未嘗形諸詞色,或忤之,雖極人世所至難堪之事,初不出一言以相報。久之,始假他事微露其意,使人自愧而已。然利害所在,輒侃侃力爭,一意孤行,雖賈怨,不恤也。光緒戊戌冬,孝欽后欲廢德宗,立端王載漪子溥儁為大阿哥,輿論大譁。上虞經蓮珊太守元善方筦上海電報局,發電爭之,孝欽震怒,將殺之。或欲為之伸訴,集眾議其事,或言所延律師為南洋正法律官某,方與政界相暱,恐不能得力,宜易人。座有某客囁嚅而言曰:「是為某所薦,辭之恐開罪。」時穰卿在座,乃曰:「今但籌所以救蓮珊之策耳,餘勿復言,我主之可耳。」

陳禾青聲責凌辱婦人之罪

蘇人有孫、李二人者,光緒時以捐納均官部曹,攜眷在都,居江蘇會館。二人初無隙,一日,孫妾與李妻以小故口角,孫助其妾,遽掌李妻頰,李之女僕出護其主,亦為孫所毆,李不與孫較也。陳禾青女士聞之,大怒,曰:「孫為男子,何得凌辱婦人?且何得庇護己妾而凌辱友妻?」乃召集同鄉京官之女眷開會於某所,宣布孫罪,附以條件三:一,孫向李妻賠罪。一,孫向李之女僕道歉。一,孫親書認罪筆據。又聲言如或不從,當以女界全體名義控之於都察院,必得直而後已。孫無如何,唯唯如命。禾青,溧陽人,為汪穰卿之繼妻。習書史,知醫。

陳禾青為董氏復田

光緒初,江都董韞卿尚書恂官戶部尚書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嘗以所得宦資購邵伯田千畝,屬其壻齊某為經理之。齊,即邵伯人也,甚狡。當董在時,歲以所得田租易銀寄京,毫釐不敢少。及薰歿,齊知其子之易欺也,則歲寄十之四五。既而董子及孫相繼死,齊遂歲以歉收及佃戶抗租為辭,絕無所寄矣。董之妻及其兩孫媳懦弱無援,弗能爭也。某年,陳禾青從其夫汪穰卿入都,適賃董屋,朝夕過從,詢知其故,知齊非易與,且佃戶即其鄉人,知有齊而不知有董者已久,非可以口舌爭也。時董之門生有官京曹者,乃屬其具呈於江督張安圃制軍人駿,瀝陳齊之無良,董後裔之被欺,請飭縣懲治。又自率人至邵伯,竭數月之力,始將董田悉數奪歸,歲得租金一二千圓,自是董之生計始稍裕。

春蘭出幼主於火

吳郡程姓有婢曰春蘭者,性和藹,且勤儉,主人視若愛女。某夜,家失火,主人奔,春蘭寢於後樓,方伴其五歲幼主眠,驚而醒,火已及樓,梯焚矣。春蘭抱幼主欲自窗躍下,恐傷之,乃急取棉被裹之,繫以長繩,握其端,自窗下及地,而春蘭眉髮已為火所灼矣。春蘭既救幼主,乃奮身躍下,傷肱。是役也,幼主安然無所傷。

陳伯商尚義好俠

會試之年,各省士子紛集京都,輒於闈後舉行團拜,以宴其在都之正副座師,屆期,座師必至,且別備筵席送座師之邸,饗師母也。光緒某歲,浙江己丑科團拜,是科副主司為衡山陳伯商編修鼎。先期,語其門生汪穰卿曰:「聞同門有六人化去,以貧故,其家屬無以給朝夕,盍以團拜費移助之,吾將捐五十金以為之倡。」穰卿退而商之諸同年,則皆諾。獨某某抗議,謂:「老師好義,可自為之,何必強人以所難?諸君樂輸,吾亦不之阻,吾則不出一文也。」其後編修果出五十金,諸同年所醵逾千金,惟某不與。然某固以富聞於時者也。編修講求經世之學,家固貧,尚義好俠,以好罵坐,為世所嫉。

俠盜取貂褂賑饑

光緒丙申,張文襄公之洞督鄂,某日,漢口石碼頭之泰生典忽報仁義司巡檢來訪,坐既定,遽曰:「貴典質有貂褂否?」夥曰:「未也。」「然則巨珠五粒,必有人來質之。」曰:「亦未也。」曰:「果乎?」曰:「斯炯炯者,容能不繫於心,而作泛常小件視之乎?典業約法,物質百千以上者,必集同人酌之。斯二者,皆非質百千物,安得不知?」巡檢曰:「予不能信,以貴典近十月質簿假予一閱。」簿至,倩其隨來者閱之,曰:「無也。」巡檢色忸怩,乃曰:「恕予冒昧,予奉上官命督責,不得已也。」

先是,巡檢奉郡守札,謂:「老帥之真珠鈕貂鼠褂為盜竊去,門無罅隙,箱綰鎖置之於地。室為九姨太太臥室,物乃醇賢親王所贈者,故老帥怒,追甚力,予故有是冒昧也。」言竟去。

某夜,文襄得一柬,書曰:「山東義民某某告汝知,汝衣,某取去矣。山東大旱,饑民載野,故假汝衣賑之。汝得自醇,醇得自某,某括山東脂膏而得,今返賑諸山東之民,汝宜無憾。汝再擾湖北之民,予必取汝首。慎之。」柬旁置犀利匕首一,文襄懼,寢其事。

吳趼人焚券

有負吳趼人二百金者,久無以償而病,病將死。趼人往視之,其人曰:「吾負君金,今垂死,當誓之來生為犬馬以報矣。」趼人曰:「吾亦負人金,而未能悉償也。君毋憂,不責償矣。」歸而取券,面其人焚之,並贈以二十金使為醫藥費。趼人嘗自號我佛山人,南海荷屋中丞榮光之裔也。

大刀王五疏財尚義

光緒時,京師大俠有疏財尚義之大刀王五者,以保鏢為業,能手定法律,約束河北、山東羣盜,其所劫,必贓吏猾胥之不義財也。己卯、庚辰間,直隸劫案數十起,逐捕不一得,皆心疑王,以屬刑部,乃由五城御史發卒數百人圍其宣武門外之宅。王以二十餘人持械守門,數百人弗敢入,日暮,吏卒悉散歸。

明日,王忽詣刑部自首,時總司讞事兼提牢者為濮文暹,異而詢之,則曰:「曩以兵脅,故不從命。兵既罷,故自歸。」詰以數月刼案,則侃侃直言具為之者,或徒黨,或他路賊,無少遁飾。濮固廉知其材勇義烈,欲全之,乃曰:「諸劫案固於汝無與,然以匹夫而廣交遊,恣飲博,不得為善類。吾逮汝者,將以小懲而大戒也。」笞二十而逐之。癸未,濮被簡為南陽府知府,將之官,資匱,憂甚。一日,王忽求見,既入,則頓首曰:「小人蒙公再生恩,無可為報。今出守南陽,途中必多暴客,非小人為衞,必不免。且聞公資斧不繼,特以二百金為贐。」濮曰:「今已得金矣。」王曰:「何欺為,公今晨非貸百金於某西商而議不諧乎?無已,盍署券付我,俟到任相償,何如?」至執鞭弭以周旋左右,則計早決矣。濮力辭不得,署券與之,遂同行。至衞輝,黃河方盛漲,金垂盡,乃以語王。王笑曰:「區區何足難我!」言畢,乃匹馬要佩刀去,從者皆疑其往劫也。薄暮歸,解腰纏五百金擲几上。濮曰:「此盜泉也,吾雖渴,決不飲一滴,速將去。」王大笑曰:「疑我劫乎?區區五百金,何至無可貸?此固某商所假,不信,可召而詢之。」乃書片紙令從者持去。次日,商來,以券呈,信然,始受之。既送王至南陽,仍還京理故業。

御史安維峻以建言獲咎,戍軍台,王實護之往,並任車馱資。王夙與譚嗣同善,戊戌之變,政府捕譚,王勸譚出奔,願以身護行,譚不從。及譚死,王潛結壯士欲有所為,未成而庚子拳禍作,遂及於難。

白巧兒護主禦盜

光緒庚子之變,池陽李心台方致仕歸,時夫人公子俱死賊,傭農家婦白巧兒者供縫飪之役。李惟觀書自遣,或載酒遊鄉市間,尋野老話農事,遇疾苦貧弱者輒助之錢,或米麥。無賴者流遂疑李富厚,謀劫之,巧兒告李,李笑之,慢不為備。

一夕,李方秉燭讀,有數盜破門入,執李,問金所在。李戰慄不能語,盜持刀加頸嚇之。正爭持間,忽一人自梁上躍下,舉棍猛擊賊,賊不勝,抱頭而遁。李驚定,審視之,則巧兒也。問何以能此,巧兒曰:「此非旦夕之功。吾夫嘗耕崖下,吾往餽膳時,欲繞道去則膳冷,故嘗就捷徑從崖躍下。初亦甚不易,後則不覺苦矣。」李曰:「子今日何由知盜之將至?」巧兒曰:「余待之數日矣。」李謝曰:「微子,吾幾不保。今而後請毋自儕於僕也。」巧兒謝不敢,仍尊之如初。數年,死,遺產悉歸巧兒,李之命也。

鄧劍娥出芬蘭人於死

光緒庚子,張家口技師鄧魁之女劍娥,既擲俄將於地,俄將起,率其眾竄去。俄將之妻以劍娥言詞溫婉,遽傾心焉,乃使所傭華僕告劍娥,邀與偕往。劍娥念不去且示怯,即與同詣西餐館。大開夜燕,多貴賓,劍娥雅能矜持,眾皆嘖嘖稱異,宵分送歸。俄將以劍娥之母卒未葬也,使役夫六十人來為營葬。劍娥問役夫皆俄將拘以來者,則悉遣之去,往謂俄將妻曰:「此曹皆吾同種,何忍役之,勿再遣來也。」俄將妻大驚歎。劍娥自負土成墳。一村皆以劍娥故,得免俄兵之擾,無不感之,於是俄軍自統帥以次,其攜妻室以來者,皆願從劍娥受技擊焉。

又數月,劍娥能俄語,改俄裝,跨鞍馬,日從俄營馳騁往來。時俄以戰勝國自居,氣驕甚,於華人多所陵藉,劍娥目擊其狀,心憤甚,知力不能救,亦不多言。久之,益與俄女界狎,乃知俄人中有波蘭人、芬蘭人、猶太人等,皆亡國之餘,頗具恢復之志,乃稍稍籠絡之。俄看護婦中有某女士者,故波蘭人,年四十餘,與劍娥尤契。劍娥之教俄人以技擊也,往往授其粗而匿其精,獨於女士不憚指點,久之,始各以心事相白,於是交益厚。

女士有子年二十餘,在俄營為隊長。其人魁梧奇偉,舉止有威,嘗畢業於柏林大學,知臘丁、英、法文字,尤邃於數學,善拊士卒,望之,儼然不可犯,而語言則溫雅如文人。一日,遇劍娥於其母前,其母為之介紹,一見驚曰:「此亞洲人耶,何似吾寶蘭之甚也?」劍娥不知寶蘭何人,以問女士。女士曰:「此吾子未婚妻也。其父為政府冤殺,渠銜哀而死,吾子至今念之。」劍娥知失問,遽俯首不言。越日,女士來,請教其子,劍娥曰:「吾不授男弟子。」力卻之。然與女士往還既多,即不得不與其子時時晤面,其子時出射獵,有所得,即以餽劍娥。劍娥既與俄人酬應,漸諳西禮,竟受之。

曩時,俄將妻為劍娥最先熟識者,見劍娥之厚於他人也,心滋妬焉,又疑劍娥於技擊多祕者,不以悉授也,乃漸疏之。一日,見女士母子與劍娥飲於餐館,切切私語,不知為何,於是出以告人,謂劍娥與某隊長有婚約矣,然劍娥乃自此不常與女士往來。一夕,劍娥已寢,忽聞叩門聲甚急,出視之,大雪滿天,女士立風雪中,面慘淡,幾無人色。劍娥延女士入,坐未定,淚下如雨,曰:「吾死矣,夫何言者!」再問之,乃知其子固虛無黨人,恫其國亡,謀所報復,其投身軍隊非他,蓋為灌輸此主義於軍人也。不意為俄將覺察,並搜得其文籍報紙等,已開軍法會議,審訊定罪,將槍斃矣。幸部下因平日之感情,特密以相告,吾國亡夫死,僅此一兒,今勢處覆巢之下,夫何言!」劍娥曰:「吾當為夫人計之。」女士曰:「計將安出?」劍娥曰:「計誠有之,但恨無助者耳。如夫人言,郎君既得軍心,其部下能為之出死力,夫人盍一探之。天明,更晤於某地可也。」

於是劍娥急裝佩槍劍,家本無他人,劍娥出,即反闔其門,與女士匆匆分道去。是日,俄司令部以獲黨中首要人物,則闔營戒嚴,守衞之士交槍為列,自統帶以下皆詳細詰問,然後得出入。邏兵三十人,負槍實彈,守囚人密室,室四周皆垣,繞之以棘,上架以樓,人出入,皆自樓梯,如地窖然。時天大寒,俄兵以軍令嚴故,思酒不得,羣忍寒相怨詛。囚二日無動靜,第三日以天明行刑,方夜半,俄軍倦且寒甚,皆相擁背以取暖。忽有香氣自壁隙來,如麝如蘭,莫可名狀,俄兵皆魘,恍惚見白衣人過前,欲起問,而口舌手足皆不能動。久之乃蘇,視囚,囚不見矣。亟報司令部,統帥鞫三十人,無異辭,問衞兵,皆不見其出入。惟大尉高剋四夫者,言己所蓄芬蘭犬夜半忽狂吠於門,起視,則無他,方臥未酣,而吠聲又作,當時頗驚訝之,意囚之逃或此時也。於是俄軍中人頗有疑及劍娥者,遣人瞰之,已莫知所之矣。隊長之母亦於同時失其蹤。俄急通電西伯利亞沿道大索,不得,其事遂寢。

朱子谷為微波報仇

朱子谷,同安人。父壁,諸生也,能技勇,嘗營國外貿易,繼遷南洋英屬地。子谷能傳父技,弱冠,卒業某中學校。光緒時,留學歐西,入愛丁堡大學。課暇,為賽跑、角力、擊球諸戲,有不服者,試與角,皆一揮迸仆數步外,嘗於大運動場試演,仆著名力士十餘人。

有同學微波女士者,籍威爾士,美目纖腰,妙絕一世,自以歐洲名族,視黃種人蔑如也。子谷勇名既著,微波始稍稍加禮。一日,子谷方獨坐室中,微波翩然入,促膝談心,久之乃別。越數日又至,子谷以其無因至前,頗疑訝,乃從容叩之。微波曰:「無他,慕君勇耳。」詢其家世,則微波父亦一競技者,且嘗從日本人學柔術,歿數年矣。子谷意武士愛同道,因不疑。往還年餘,向之求婚,微波曰:「可,但有一事能為力,則此身即君有也。」子谷問何事,曰:「非君不可,時至當告君。」子谷笑曰:「然則決鬬耳?」微波曰:「然。」問何人,則不言。又月餘,微波語子谷曰:「其人至矣。」與子谷往觀之,則德國力士,自稱為孫唐弟子,方登臺獻技,兩手擒一巨熊示眾。微波曰:「當日吾父即斃其手,君或能勝之。」演訖,擲熊鐵柙中,熊猶活也。子谷審視久之,曰:「其人膂力殊勝余,然技藝疏陋,非勁敵也。」微波喜,於是約期與角技。

及期,兩人登場,德人右手嵌金剛石指環一,精光眩目,即先與子谷握手,子谷覺有異。交手不數合,騰足,德人立仆,脅骨盡折,斃矣。子谷手亦覺酸楚,已而上及肩,微波急送之醫院,醫院驗為血管中毒。子谷因疑指環,取驗之,果有毒質。治久之,幸不死,終成偏中。微波時時來病榻,一日探以言,子谷知其意,哂曰:「我已偏中,胡累汝為?既有此心,便速決之,不必囁嚅也。」微波赧然去。後別嫁,贈子谷金資巨萬,子谷悉受而投之泰晤士河。

鳳仙為人脫籍

鳳仙者,某邑之俠妓也,居北里有年,積資頗厚。某有所善校書銀福,將從良,為鴇所厄,鳳仙遽出金貨與之,銀福得脫籍去。

張致安救姚生范

光緒壬寅冬,張致安權醴陵令,循故事閱獄。見獄囚姚生范,知其為庚子富有票案中人也,循閱其几,則置有《新民》、《大陸》、《清議》各報,以手翻閱,不言即去。自典史至獄卒皆咎生范不應讀此新書,以為必獲譴,雖生范亦自危之。未幾,舉學堂考試,所命有「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四書》義及「鐵血論」、「權限說」等試題。生范曰:「異哉,專制政體下,亦有此具世界眼光人物乎?」已而,其家丁管獄者某日必至,至必與傾談,初以為監視有他舉動否,其職應爾也。久之,某逾十數日始至,問其故,則言:「本官有門人陳天華,在日本結學生軍,謀與俄戰,本官諾助餉六百金,今赴省匯款歸耳。」由是知其為維新人物也,乃上書干之。一日,提牌至,逕延生范至內花廳,其幕友黎尚雯、張淦泉及其弟致芳、其壻盛豈凡皆在。致安曰:「今創自新習藝所,延君為所長,兼任演說,請擬章程,即日開辦。聞君算學甚精,諸弟及小兒并為教授之。」即日移居所中。越日,典史某固爭以為久必逸,致安怒曰:「彼逃,咎在我。」乃由縣鈐文書給典史,始無異詞。開辦及三月,成績炳然,致安曰:「姚某有用材,必善全之。」

趙次山制軍時為湘撫,亦維新派也。致安以為請釋必有效,乃彙其所著演說稿及習藝所成績牒之,至以官階及闔家生命為保。批未至,致安去任,會巡撫批至,准提入省城自新所查看。明年甲辰,論釋,致安為之謀曰:「今者新幕已揭,為君計,宜速赴日本學法政,數年歸國,或進或退,自綽然有餘裕。」生范一一如其教。行至上海,旅費告罄,范源廉佽助之,乃抵東京。致安,字濟卿,貴州遵義人。生范,字南滂,湖南慈利人。

潘元養主人眷屬

潘元者,山陽人,傭於清河法部郎中王錫祺家幾四十年。光緒己卯,隨錫祺東渡,游歷日本,習日語,自編《東語入門》二卷。

先是,王氏有質庫設於淮,親族每藉端尋釁,元苦心調停,困乏者,則請命周濟之。甲辰,王氏破產,有司故與錫祺有隙,因拘留之於典史署,幽居二年,元朝夕服役,一如平素。復迎其主之妾與子留養其家,饔飱無缺焉。

金鈴子代主受罪

江南施某有僮曰金鈴子,事施謹,性敏慧,甚愛之。有某翁者,家小康,年五十,僅一女,曰華仙。清明,翁挈女謁墓,乘小輿行山谷間,施亦挈金作踏青之游。邂逅乘輿,詫之為絕色,乃私問金曰:「此誰家麗姝也?」金漫應之曰:「當偵之。」已而穿林渡澗,施遂與輿失,徘徊間,亦不見金,乃獨步歸。日暮,金不還,大驚,四出偵之,杳無跡,方謂金不願為奴,乘間逃耳。

金之失也,乃尾輿而行。至墓,輿夫休於樹下,金偽為樵者,與之瑣瑣閒話,乘間問輿中人姓氏里居,得其詳,大喜。欲返告其主也,顧迷途,苦不得施。又探懷,則驚懼異常,蓋施授金一簡,使送之友人某,置諸懷,探之,失矣。方皇皇,而遠聞呼聲,則輿夫已追至,執至翁前曰:「汝何人,不畏死耶?其速言姓名,否則笞汝死。」金呼冤不置,翁怒曰:「此簡非汝為者耶?」金聞之,知必施之簡為翁拾得也,又知簡中語之輕薄也,故以啟翁疑,然實不知簡作何言。以其因失簡而禍主,何如即自承以代罪,則亦不負主人待己之厚也。思已,遂自引咎,詭言:「姓徐,士子也,以戀華仙故,而偽為樵子,伺華之出,修此簡,欲藉以通款曲,然罪在我,無與華事。」翁見金衣服修潔,不類樵,復聞其自承之語,遂深信不疑。

於是命輿夫縛金歸,拘之暗室,復以顛末詢華仙。華被詰,驚懼并集,翁遂以污辱閨閫之罪控於官,金自承如前。而同時有控私斃奴僕者,先金受鞫,金窺之,識為施也。忽悟曰:「得毋以我而興訟乎?若然,則負主人不淺。」及察官與施所問答,果為己也,不俟言畢,乃大呼曰:「金鈴子在此也。」施驚視,果金,問官相顧失色。金前,述其詳,且曰:「吾前不欲禍吾主人也,今等是禍矣。金不出,吾主必不得生,曷若直陳之。」問官察其實,於是施之疑案頓釋,而華之奇冤以白。

惟控施者則聞風而遁,蓋無賴假以圖施錢者耳。施授金之簡,為豔詩二章,初無他語,亦未署姓名。翁至此,亦知非為華也,疑亦破。官薄責施而釋之,而厚嘉金。案既結,施亦感金,不以奴隸待之,相視如兄弟。

太原丐救某翁

丐無名,行乞於太原,衣襤褸,面目黧黑,無冬夏,裼其肩,膩白,不類其貌。攜鐵棒,弄不去手,若甚輕者,人亦莫審其重輕。遇吠犬,獰笑而過,從不與校。遇富人,亦如之。長日寡言笑,惟日之薄暮輒登高睥睨,引吭而歌,聲類哭,興至舞棒,城下羣小兒相與笑之不顧也。某翁者,以武藝雄一鄉,與丐善,丐絕不言技,欲丐共事,不可,丐如故。鄉人多忌翁,丐知之,進為翁勸,不聽,舍之去。一日,翁夜行,突遇兩暴客,力不勝,幾殆矣。兩暴客忽皆倒,則有策鐵棒前立者,丐也。翁慚,欲逮兩暴客,丐止之,自是義丐名大噪。一日,丐奔翁許,謝曰:「叟幸自愛,丐去矣。」言已,踉蹌去。

丐為商夥折僧股

湖南某邑有游方僧募於市,視商店大小而定價焉。其所索,缺一不可,市人見其貌惡而言戇也,畏之,不敢與較。後至某醬坊,索錢二千,坊夥某心不能平,故以錢二百予之。僧接而擲之櫃中,夥責其無禮,僧乃謾罵,夥大怒曰:「今竟一文不給,當如何?」僧遂以一手掇階前長石置於櫃。夥本有膂力,茲又負氣,乃以兩手勉提置原處。僧不語,忿忿而去,一市粲然,僧自此絕不復至。

夥為鄉人,距家百餘里,歲暮必歸,路偏僻,往往數十里無人烟。祀竈後,夥返里,久行曠野,忽覩茅舍,意欲吸烟小憩。入門,則僧危坐其中,蓋僧為夥所窘,即欲致之死,訪知此路為彼所必經,故結茅為廬以待之。見夥至,曰:「汝亦來乎?」夥曰:「然。」心知必不免,謂僧曰:「姑容我吸烟乎?」僧曰:「可。」

時突有羣丐過,中一丐呼夥曰:「某掌櫃歸家耶?」夥視之,某丐也。每遇朔望,各店施丐錢皆鵝眼,夥獨給以大錢,丐皆頌之。此丐常乞於市,故識夥。羣丐方坐於地,夥以僧將與為難語丐,丐目僧曰:「此我邑中善人,吾等既相遇,必不能為汝所侮。」僧怒目大叱曰:「餓鬼尚敢與金剛較手段耶?」即起立,擦掌摩拳,而羣丐七八輩猛起,力撲僧倒地,欲死之。夥曰:「不可,彼雖不良,我不能以人命拖累。若滅其迹,王法何存?汝等但重懲之可也。」丐乃折其股,并斷其手指焉。僧竟不死,年餘,或在別縣見之,匍匐而行,亦在街頭乞食矣。

夏老五以銀贈人

光緒戊申季冬,浙江石門灣有盜劫小汽船,鎗斃多人。當肆劫時,一為首者曰:「我夏老五,鹽梟也。以緝私嚴,改而從事於博,又不如我意,乃不得已而為盜。且亦非欲殺人,以欲令船停之故,聊示威耳。若欲捕盜,捕我可也。」有船客中鎗死,其母在旁自請死,曰:「吾子死,吾無所得食,亦必死,不如併殺我。」夏乃以他所刼銀幣五十圓畀之。

葉鈞葬楊卓林

楊卓林,民黨也。居滬,籌運軍械,欲起事,以倉卒謀泄而敗,乃大呼曰:「吾得死所矣。」揚州某鎮者,故會黨叢集地,卓林密結其渠魁,欲謀響應,先刺殺江督端忠愍公方以舉事,部署既定,挾炸彈及二友以行。事為湘人劉復權、蕭子翼所聞,中途遣人告忠愍,遂被逮。忠愍以卓林大俠,又為黨中魁傑也,檄道員朱恩黻鞫其獄。恩黻反報,謂卓林罪涉疑似,不可殺,必欲強我誣殺者,寧免職,不為也,獄用是久不決。而警監何黻章欲要首功,力言卓林有罪,並及同逮者二人。忠愍乃故遣恩黻之滬,親鞫卓林,兼訊二人。卓林知禍已迫,二人且不免,乃一以自任,且罵且起,前掀案,案折,曰:「事與彼二人者無涉,我志不遂,死耳。天下豈有畏死之楊卓林耶?速殺我,毋及無辜。」遂以光緒丁未二月七日死東市,而二人卒得脫。卓林既死,人無敢視者,萍鄉葉鈞收葬之於金陵。

徐曉秋欲救秋瑾

上海徐曉秋,名彭齡,官錢清場鹽大使。光緒丁未六月初某夕三鼓,閽人報客至,謂客不自道姓名。時徐已睡,披衣出見,則紹興知府貴福也,神色倉皇。徐驚問曰:「公何來?」貴曰:「擾君睡,至歉。請為我備一舟,將他往。」徐曰:「某向不辦上司差使,亦不迎送,實不敢破成例。」辭未畢,貴曰:「否否,我自出資,煩代雇耳。」徐曰:「公從何處來?」曰:「來自省。」曰:「然則原舟何往?」曰:「西興雇舟時,言明僅至錢清也。」徐曰:「公自有坐船,何必雇?既雇矣,何又中途易舟?某實不解,非詳告,不敢奉命。」貴乃以欲盡殺大通學堂員生告之,且云已奉中丞令矣。徐驚曰:「徐伯蓀亦素識,其人溫雅若處子,安慶之事,必有激之使然者。【徐伯蓀名錫麟,山陰人。時在安慶起事,槍殺皖撫恩銘被戮。大通學堂即徐所辦,秋瑾為校長。】秋瑾為女子,更何能為?且學生無辜,安可以『莫須有』三字殺數百人,此於學界前途極有影響。某在此創辦大小學校七,深知紹興辦學不難於籌款,難於招生。大通學生若見殺,則人將視學堂為賈禍之媒介,避之若蛇蠍,誰願入校求學?今願以全家保大通學生之不通謀。」貴不省。徐曰:「此間荒僻,深夜無由雇船,請在此度夜,辨明,即送公返郡可也。」貴不得已,乃留宿焉。

是時,徐即飛書至郡,託山陰令李鍾嶽為之設法,略云:「頃太尊來署,急迫慌張,現於詞色。再三探詢,知以皖事將興大獄,欲盡殺大通全校教員學生,此事關繫學界前途至大。余與彼中辦事人無一面之交,祇以余在此瀝心血,售私產,辦七校,若實行殺戮政策,則此七校必皆墮地。萬懇盡力主持,密告秋,令全校人遠避,勿入虎口。太尊阻留在此,余函到時,屈指必在黎明,太尊午時始能回署,君儘可從容布置也。」

李得書,更衣,自至校,以徐原函示之,促令速離,並將原函焚化以滅跡。蓋李為畿輔進士,以即用知縣分浙江,家貧性介,時患不給,徐每周濟之。曾榷釐金,與商民衝突,及令山陰,又與士紳齟齬,皆徐為之解釋,故李感之次骨,徐所言,無不奉令維謹也。秋得訊,即告全校職員學生遣令歸,毀學生名冊,自策馬出城,行至西郭門外,忽憶所遺皮篋中儲要件,乃令圉人歸取。圉人年幼,嬉於市,秋俟久不至,返校自取,且毀要件。忽見十餘學生仍在,乃以事約略告之,促令急行,而諸生不忍棄行篋,秋亦監視學生出後再行。正料理間,而兵役蠭至,李猶密諭差役捕男釋女。孰知秋已易男裝矣,乃遂遭捕。至山陰縣署,令自報姓名,李目秋曰:「爾乃校役張八斤也。」秋曰:「否,我實秋瑾。」李顧書吏曰:「速列冊,彼乃學生周敬耳。」秋曰:「否否,我非學生,乃校長秋瑾。」李頓足氣塞。蓋李受徐委託,意欲為秋地,而秋矢口直陳,及悔悟,已以真名入冊,無可解脫矣。

秋既入獄,徐聞之,飛櫂至郡,詣貴,力請承審是案,貴不許。李又請貴札委徐承審,貴以惡聲報之。徐知貴將殺戮邀功,不足與言,乃挈其子蔚伯同至杭州,見提學司某。某性懦,謂徐曰:「此案固冤,然中丞與貴守皆無一字來司,無可言之於中丞者。且貴為旗人,奧援至廣,不可攖其鋒,君宜慎之。」徐怫然曰:「教育為公專職,學生託公蔭庇,不知其冤,猶可言也;知而不言,人其謂公何?言而不用,心亦可安?公以無公牘不易措詞,某願以單銜具牘,稟求主持,公即袖某稟向中丞力陳,若以貴為旗人,畏其多奧援,公厚愛我,戒勿攖其鋒,然此案關係全省學務,影響及於全國,某即以此褫職定罪,亦甘之如飴也。」某無言,許俟牘到詳撫。

徐歸寓,命蔚伯繕稿,辭約萬言,黎明繕正印發。辰刻,徐往見,某曰:「事不及矣,頃從撫轅來,今日偕臬司同見中丞,謂秋案已電京,請就地正法。我即言徐某來省,力陳此案之冤,稟請本司轉詳兩院。撫軍拍案大怒,謂:『徐某膽敢為大逆不道謀反叛逆之人說項,脫不念其居官聲名好,辦學熱心,必登白簡。令其速歸,勿越俎代謀,有干令甲也。』」徐聞之,氣沮而出,即渡江,再至郡。會秋將受刑,方自獄提出上縛,兩目突出二三寸,有紅絲牽繫,搖動如轉球。與刑幕諸人討論,或謂驚恐所致,或謂預已服毒,究不知其何故也。秋既死,徐囑李保全他人,是以貴命李查抄秋氏母族家屬,李先令人教以口供,獄中諸生亦均一一教之,終李之任,未嘗刑責一人。貴以李孱弱,詳請撤任,易以惡名素著之某酷吏。徐宦越久,從游者數百人,潛令門下士主清議,故某亦不敢淫刑以逞。李以無罪去官,憤當道之暴,氣急成癇,懸樑自盡。

曹再韓津貼栗某

栗恭勤公毓美治河有聲,薨後,敕封誠孚大王,立廟祀之,例定歲給津貼一百四十金,由河南河工八廳支付。光緒戊申秋,恭勤之孫候補巡檢曰養泉者病故,署藩曹再韓方伯憫其貧,自捐三年津貼銀六十兩,復令八廳支給三年津貼銀四百二十兩,存莊生息,為其遺族贍養費。

王玉峯賣伎助公費

漢軍王玉峯以三絃鳴於時,光緒戊申,京師自治會、閱報社、戒煙公所等皆欲延之售技以助公費,玉峯樂其有益於人而不費也,則竭精敝神以應之,先後助義舉者不可勝計,或累日不息,手指盡腫。其師治平聞之,歎曰:「可以止矣!」玉峯事師謹,所言必聽,至是為之少休。玉峯雖以技稱,而喜書史,又留心時務,暇則令人誦書說報以為樂,聞及國事,輒太息。

玉峯為人謹小節,審禮義,凡寡婦之家及以不孝不廉聞者,皆不往,人以是咸重之。性好音律,箏琵簫管之屬,無不精妙,而三絃尤工,故世稱三絃者,必曰王玉峯。

錫嘏讓洋貨店

京都大柵欄福壽全洋貨店,光緒某歲,以多占股本之某死,逋欠多而倒閉,商會稟官,以存貨及店屋器具出售彩票,其票數及得彩之號數悉依湖北籤捐票。有滿洲錫嘏者,陸軍部司員,亦股東之一。商會如其股分之數以票與之,及籤捐票號碼出,頭彩為錫得。乃該店全基估值銀十萬元,是夕,有人願以十萬兩轉購之,錫不允。次日,言於商會曰:「吾與某,友也。人死店閉,家無以為養,吾不忍坐視,願舉頭彩所得悉與之。」此事一傳,錫之義聲震京師。時山西提學使亦名錫嘏,適於是時死,年已七十矣。或為之語曰:「錫嘏福壽全歸,福壽全歸錫嘏。」以命對,莫有能對者。

梨渦救人

梨渦,某之愛姬也,曰梨渦者,狀其態也。

有某撫者,習於聲色,某局長嘗出重金求豔姬以進。於蘇,於滬,於揚州,得美妓三,欲更求其一以合四美。最後,乃得雛鬟於無錫,餅師女也,年十五,天足,著布衣,繫犢鼻褌,與家人雜作,而修蛾曼綠,雲鬢天然,不以操作故,稍損其媚,膏沐既加,神采頓發。入門時,撫已老,而姬侍皆盛年,間有外遇,獨姬年幼,而謹慎自持,內外無間,以是得主人憐。

某以文學名於時,司文牘,嘗以事入白,值姬侍側,猝不及避,撫曰:「此某先生,非他人比,不必避也。」於是中坐,某與姬東西列坐。某懾於珠光玉澤,不敢仰視,撫笑曰:「君樸愿乃爾耶!」越日再見,則命姬再拜執贄,從習文字。姬慧甚,不及一年,已能閱小說,作短簡,久之,亦能為小詩矣。

既而某投身秘密社會,為其諜,撫不知也。一夕,某方寢,聞窗下彈指聲,問之,則姬也。某隔窗小語曰:「感卿厚意,然苟且之局,非可以終,一旦敗露,彼此俱失,願卿察之。」窗外應曰:「君誤矣!此來為君及一干人命,寧有他耶?」即從窗隙塞一紙卷進。取閱之,祕密黨人名冊也,己名乃在第十五,知有告密者,大駭。姬隔窗囑曰:「君速去,主人已閱此冊一過,明晨當有達官過境,主人往迓,日中必返,返將窮究,宜速行。」語既,卸臂上金釧置窗櫺間,曰:「速去,即以此為貲斧,勿遲。」某方欲再有言,而已遠去,某遂行。已而某客青島,以賣文自給,猶念美人之貽,時時出金釧把玩,不忍售。又三年,聞撫死,婢侍皆星散,頗時時念姬。一夕,有美少年來謁,不俟請,直入內室,夫人大驚,少年自脫帽,則雲鬟猶昔也。詢知自撫去世,落泊無依,於報見某文,因輾轉尋訪至此。夫人素妬,然見姬委婉,又念昔年拯救之誼,乃善待之。

朱芸姑出主於火

和州有葛曼卿者,好施與,三十年如一日。宣統庚戌,皖省患水,有朱某者,無為產也,家八口逃難至和,死者過半,僅祖一孫一,又瀕死。旁有十餘齡一弱女,哀號竟日,所得錢不足購一棺,而女且餓死。葛憐之,命僕買薄櫬,殮叟及童,葬之於義塚,舁女歸,灌以湯,三日而興。問其姓名,曰:「朱芸姑。」感葛不已,願賣身為婢以自贖。葛曰:「老夫豈望報耶?汝可為孫輩司針黹。」芸姑許之。辛亥春,某日薄暮,葛臥室不戒於火,無力自脫,須臾,火焰中忽有一人負葛出,則芸姑也。又月餘,葛病,芸姑侍奉湯藥,不解帶不交睫者兼旬。葛死,芸姑欲以身殉,後經他人以勉事少主為言,始寢。

鑽天燕子拯武官

東三省鬍匪鑽天燕子,頗有聲勢,出沒於營口、牛莊、海城、蓋平一帶,其人工詩善書,江南文人也,故亦曰江南燕子。武官某素不識燕子,辛亥春,以為人誣陷,將處死刑,燕子重其為人,獨力援救得免,復資助之,使往俄京留學焉。

李?子殺人而賻之

李?子者,川西大盜也。一日迫於追騎,三晝夜不得脫,眾罷甚,將棄所得以逃,李咄之曰:「棄則心散各自顧,復能相救耶?且四面合圍,逃將安之?是皆死矣!前有古剎,趨之,吾自有脫險計。」眾如命,趨剎中,闔扉而加石焉。追者至,圍之數匝,李命從者出餱糧,焚敗扉亂草以為食。捕有乘垣者,李出手槍擊之,墮二人,乃從容團坐而食。食已,疾呼裝礮,則各向腰際出鐵圈一,圈有螺旋,逐節聯合之,頃刻間成一巨礮。入藥數升,碎破斧為彈,數人肩之,一人執火立其後。料量已,自闢其門,門闢,礮發,仆捕數十人,即冒煙衝出,繼以排槍,捕驚潰,無敢再追者。李命遺銀二筩以賻死者,曰:「吾儕殺人,非得已也。」

劉翁救王麗姐

山西盂縣王某家小康,夫婦年皆五十餘,有女麗姐慧而美,嫁於柳樹屯。屯距城四十里,往返皆以車,馬為王所自畜。麗時歸寧,一日,將返家,王命老僕駕車送之。至中途,突有羣兔躍車前,馬驚奔而車顛,麗仆路側,老僕逐馬去,女幸無恙,坐地以俟之。是路也,不通大鎮市,鮮行人,夕陽西下,麗起立四顧,不見人跡,乃伏地大泣。既而一老翁至,見而問之,麗為之詳述始末。翁憫其將露宿也,告之曰:「余劉姓,家白草村,離此僅里許,且止吾家。今已晚,翼朝當送歸也。汝本弱質,留此殊險。」麗甚感之,遂偕翁至其家。

翁年已六十餘,賣菜度日,家惟其妻而已。翁攜麗歸,妻問之,翁備述其事,且以己意告之。嫗曰:「奈無餘屋何?汝固老耄,然百歲,亦男也,男女之嫌,可不避乎?俟吾熟籌之。」已而曰:「隔壁王娘家僅母女,曷寄之於其家,姑往商之。」嫗歸曰:「大娘雅不願,求之再,今首肯矣。」遂導麗去,且囑大娘善視焉。翌晨,往視之,無跡,詢之王,王曰:「汝夢魔耶?女郎何自至吾家,而汝家又何有女郎耶?」互有辨駁,風聞於外,翁亦至,觀者更不辨其真偽。大娘辯給,嫗非其敵,翁謂嫗曰:「汝且歸,予往告其父母。」言已,匆匆去。翁喘奔至城,時已亭午,麗之父母方望其僕之回也,忽聞警耗,遂訟之官。

官傳案詳詰,大娘哭訴曰:「劉叟與亡夫素有隙,今將借此陷害,幸詳察之。」翁忿甚,幾不成語。官因之直大娘而責翁,且收押焉。翁緣救人而得罪,忿而病,遂死。嫗聞翁死,撫尸痛哭,自刃於堂上。官駭,再傳大娘訊之,供如前,施以刑,乃始供曰:「吾有女,將嫁矣,貧不能辦奩。某夜,適劉嫗攜女郎至,且請借宿。女郎飾甚眩,衣亦麗都,所值甚鉅,遂與女謀而勒之死,置尸於村北關帝廟,倒之井中。」官遣役往搜之,果得井,命起尸出,則非女郎尸,為白髮老僧也,眾更駭。有識之者,則謂為關帝廟之住持。官於是詣廟,甫入門,聞呼冤聲,二僧年皆二十餘,形甚惶恐,役即捕之。俄而一女郎出,伏地稱冤,官詳詢之,始知此女郎即麗也。

先是,關帝廟老僧於是夜聞有人投井聲,呼二徒往救之,徒皆不允,老僧遂入井。先以繩繫女上,二徒見女美,且氣尚未絕,謀畜於廟,又恐師敗其事,徉為導之上,遂斷繩而斃其師於井中。官既得情,判二徒抵其師,王家母女以罪坐死。麗以身被姦,初不欲生,判既下,因亦自縊。而送麗之車夫以失麗故,亦縊於某村之樹間。

貝如笙代人報仇

貝如笙者,武弁子,沖齡失怙,習飲博,母禁之,輒踰垣作永夜遊,黎明,復踰垣入寢,如是以為常,母弗覺也。不數載,家漸落,而猶足自給。及母以天年終,酣飲肆博,益無忌,坐是貧如洗。然性豪爽,疾惡如仇,遇不平事,往往代人報仇,濟人之急,未嘗自為德,受人之施,亦視為無足重輕,絕不一言謝也。

一日,貝入市,值某甲捽一鄉人,幾殆,鄉人乞饒,甲罵益厲。貝遂撥眾而入,問其故,則鄉人負柴入市,荊棘刺甲衣,裂一小縫,鄉人釋擔謝過,甲堅責其賠新衣,故被毆而乞憐也。貝聞而笑曰:「此事易易,爾可釋樵,衣之值,我償之可也。」旁觀者亦為緩頰。甲本惡少,謂貝意在袒樵,遷怒及之,復擊樵無算以辱之。貝以排解為波及,怒甚,俯拾巨石,力貫甲首,甲未及防,額破腦出,斃於市。觀者多恐株連,鬨然去,貝從容自言曰:「殺人償命,罪有攸歸,貝如笙豈嫁禍他人者?」遂赴縣自首。樵者隨至,爭認殺人狀,令以一命不二抵,嚴刑鞫首從,屢訊無異詞。後訪知緣由,義貝,乃以樵論抵,監禁待決。至是,貝亦以從兇應充軍雲南。起解日,鄰里多有資助,以是行路得不苦。既達戍所,派令飼馬,得乘間逸歸。甲無親屬,其事遂寢。時樵者已迭遇恩赦,得釋出,自是二人遂結為刎頸交。

邑有惡紳,欺壓良懦,為害一方,貝每覿紳面,輒言其家庭穢史,故使聞之,甚則拾瓦礫擊其臀,掬污泥傅其衣,紳送之於官。令以案無實證,終難置之死,笞數十,枷數月而已。即置之囹圄,釋則罵如故,紳無如何也。嘗語紳曰:「爾之技止此,不能死我,我之罵固自若也,吾何畏哉!」一夕,紳宴客酒樓,主賓興正酣,貝潛入,蛇行至桌底,力持桌足掀翻之,杯盤匙箸,窣窸齊鳴,殘羹冷炙,污客衣殆徧,菜汁滴瀝自身下。貝乃起立,笑揖眾客曰:「此誤也,非故也,諸君勿苛責也。」眾一鬨而散。紳毀冠裂裳,詣縣自陳,令拘貝至,杖之,置於獄,仍不悛。姦盜之犯,率遭其詈,獄中為之語曰:「寧吃黃連湯三斗,莫教貝公一開口。」後逸去,為紳偵知,聞之令,令以逸犯上詳,而其時已在赦後,置不究。

朱太君樂善好施

諸暨朱太君為蔣觀雲大令智由之婦,伯器協統尊簋之母也。相夫教子,有賢聲於時。其治己以勤樸聞,而樂善好施,親黨之急,有求而予者,則令書券,而率燔之以為常,曰:「不取其券,則彼有易財之心,將輕用之。然吾以周之也,非以質之。」每歲冬,輒以棉衣惠窶人,必自料檢,或手紉紩之,曰:「人作,則以為施衣也,率易綻,且減料而絮惡,貧者不得實其用,徒施捨之名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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