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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三笔

卷第四(十五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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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豎子

趙為秦所圍,使平原君求救於楚,楚王未肯定從。毛遂曰:「白起,小豎子耳!興師以與楚戰,舉鄢、郢,燒夷陵,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也。」是時,起已數立大功,且勝於長平矣。人告韓信反,漢祖以問諸將,皆曰:「亟發兵坑豎子耳!」帝默然。唯陳平以為兵不如楚精,諸將用兵不能及信。英布反,書聞,上召諸將問計,又曰:「發兵擊之,坑豎子耳!」夫白起、信、布之為人,材能不可揜,以此三人為豎子,是天下無復有壯士也。毛遂之言,祇欲激怒楚王,使之知合從之利害,故不得不以起為懦夫。至如高帝諸將,不過周勃、樊噲之儔。韓信因執而歸,棲棲然處長安為列侯,蓋一匹夫也,而噲喜其過己,趨拜送迎,言稱臣,況於據有全楚萬乘之地,事力強弱,安可同日而語?英布固嘗言:「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餘不足畏。」則豎子之對,可謂勇而無謀,殆與張儀詆蘇秦為反覆之人相似。高帝默然,顧深知其非也。至於陳平,則不然矣。若乃韓信謂魏將柏直為豎子,則誠然。柏直庸庸無所知名,漢王亦稱其口尚乳臭,真一豎子也。阮籍登廣武,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蓋嘆是時無英雄如昔人者。俗士不達,以為籍譏漢祖,雖李太白亦有是言,失之矣。

樞密稱呼

樞密使之名起於唐,本以宦者為之,蓋內諸司之貴者耳。五代始以士大夫居其職,遂與宰相等。自此接於本朝,又有副使、知院事、同知院事、簽書、同簽書之別,雖品秩有高下,然均稱為樞密。明道中,王沂公自故相召為檢校太師、樞密使,李文定公為集賢相,以書迎之於國門,稱曰「樞密太師相公」,予家藏此帖。紹興五年,高宗車駕幸平江,過秀州,執政從行者四人,在前者傳呼「宰相」,趙忠簡也,次呼「樞密」,張魏公也,時為知院事,次呼「參政」,沈必先也,最後又呼「樞密」,則簽書權朝美云。予為檢詳時,葉審言、黃繼道為長貳,亦同一稱。而二三十年以來,遂有知院、同知之目,初出於典謁、街卒之口,久而朝士亦然,名不雅古,莫此為甚。

從官事體

國朝優待侍從,故事體名分多與庶僚不同,然有處之合宜及肆意者。如任知州申發諸司公狀不繫銜,與安撫監司序官往還用大狀不書年,引接用朱衣,通判入都廳之類,皆雜著於令式。其明載國史者尚可考。大中祥符五年六月,詔:「尚書丞郎、兩省給諫知州府,而本部郎中、員外郎及兩省六品以下官充本路轉運使副者,承前例須申報。雖職當統攝,方委於事權,而官有等差,宜明於品級。自今知制誥、觀察使以上知州府處所申轉運司狀,並止簽案檢,令通判以下具銜供申。」張詠以禮部尚書知昇州,上言:「臣官忝六曹,祠部乃本行司局,而例申公狀,似未合宜。望自今尚書丞郎知州者,除申省外,其本行曹局,止簽案檢。」從之。紹興中,范同以前執政知太平州,官係中大夫不帶職,申諸司狀繫銜。提刑張絢封還之,范竟不改。次年轉太中,再任,始去之。劉焞為江西運判,移牒屬郡知、通云:「請聯銜具報。」邁時以太中守贛,以於式不可,乃作公劄,同通判簽書。劉邦翰曾任權侍郎,以朝議大夫、集英修撰知饒州。趙燁以承議郎提點刑獄,欲居其上,劉不校,趙又畏人議己,於是遇朝拜國忌日,先後行香。王十朋自侍御史徙權吏部侍郎,不拜,除集撰,知饒州,自處如庶官。林大中亦自侍御史改吏侍,不曾供職,除直寶文閣,知贛州,全銜猶帶權知兼勸農事借紫,而盡用從官禮數。黃渙為通判,入都廳,為之不平。鄭汝諧除權侍郎,為東省所繳,不得供職,而以祕撰知池州,公狀至提刑司,不繫銜,為鄧馹牒問。唐瑑以司農少卿,王佐以中書檢正,皆暫兼權戶侍,及出知湖、饒二州,悉用朱衣雙引。此數君皆失於討問典章,非故為尊大也。陳居仁以大中、集撰知鄂州,只用一朱衣,蓋在法,學士乃雙引,人以為得體。邁頃守贛、建,官職與居仁等,而誤用兩朱,殊以自悔。又如監司見前執政,雖本路,並客位下馬。伯氏以故相帶觀文學士帥越,提舉宋藻穿戟門訶殿,云浙東監司如何不得穿紹興府門,將至廳事,始若勉就客位者。主人亟令掖以還。

九朝國史

本朝國史凡三書,太祖、太宗、真宗曰三朝,仁宗、英宗曰兩朝,神宗、哲宗、徽宗、欽宗曰四朝。雖各自紀事,至於諸志若天文、地理、五行之類,不免煩複。元豐中,三朝已就,兩朝且成,神宗專以付曾鞏使合之。鞏奏言:「五朝舊史,皆累世公卿、道德文學、朝廷宗工所共準裁,既已勒成大典,豈宜輒議損益。」詔不許,始謀纂定,會以憂去,不克成。其後神、哲,各自為一史,紹興初,以其是非褒貶皆失實,廢不用。淳熙乙巳,邁承乏修史,丙午之冬,成書進御,遂請合九朝為一,壽皇即以見屬。嘗奏云:「臣所為區區有請者,蓋以二百年間典章文物之盛,分見三書,倉卒討究,不相貫屬。及累代臣僚,名聲相繼,當如前史以子係父之體,類聚歸一。若夫制作之事,則已經先正名臣之手,是非褒貶,皆有據依,不容妄加筆削。乞以此奏下之史院,俾後來史官,知所以編纘之意,無或輒將成書擅行刪改。」上曰:「如有未穩處,改削無害。」邁既奉詔開院,亦修成三十餘卷矣,而有永思攢宮纔役,才歸即去國,尤袤以高宗皇帝實錄為辭,請權罷史院,於是遂已。祥符中,王旦亦曾修撰兩朝史,今不傳。

銀牌使者

金國每遣使出外,貴者佩金牌,次佩銀牌,俗呼為金牌、銀牌郎君。北人以為契丹時如此,牌上若篆字六七,或云阿骨打花押也。殊不知此本中國之制,五代以來,庶事草創,凡乘置奉使於外,但給樞密院牒。國朝太平興國三年,因李飛雄矯乘馬,詐稱使者,欲作亂,既捕誅之,乃詔自今乘驛者,皆給銀牌,國史云始復舊制,然則非起於虜也。端拱二年復詔:「先是馳驛使臣給篆書銀牌,自今宜罷之,復給樞密院牒。」

省錢百陌

用錢為幣,本皆足陌。梁武帝時,以鐵錢之故,商賈浸以奸詐自破,嶺以東,八十為百,名曰「東錢」;江、郢以上,七十為百,名曰「西錢」;京師以九十為百,名曰「長錢」。大同元年,詔通用足陌,詔下而人不從,錢陌益少,至於末年,遂以三十五為百。唐之盛際,純用足錢。天祐中,以兵亂窘乏,始令以八十五為百。後唐天成,又減其五。漢乾祐中,王章為三司使,復減三。皇朝因漢制,其輸官者,亦用八十,或八十五,然諸州私用,猶有隨俗至於四十八錢。太平興國二年,始詔民間緡錢,定以七十七為百。自是以來,天下承用,公私出納皆然,故名「省錢」。但數十年來,有所謂「頭子錢」,每貫五十六,除中都及軍兵俸料外,自餘州縣官民所當得,其出者每百纔得七十一錢四分,其入者每百為八十二錢四分,元無所謂七十七矣。民間所用,多寡又益不均云。

舊官銜冗贅

國朝官制,沿晚唐、五代餘習,故階銜失之冗贅,予固已數書之。比得皇祐中李端愿所書「雪竇山」三大字,其左云:「鎮潼軍節度觀察留後、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刑部尚書、使持節華州諸軍事、華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凡四十一字。自元豐以後,更使名,罷文散階、檢校官、持節、憲銜、勳官,只云「鎮潼軍承宣使」六字,比舊省去三十五,可謂簡要。會稽禹廟有唐天復年越王錢鏐所立碑,其全銜九十五字,尤為冗也。

吏胥侮洗文書

郡縣胥史,揩易簿案,鄉司尤甚。民已輸租稅,朱批於戶下矣,有所求不遂,復洗去之邑官不能察,而又督理。比其持赤鈔為證,則追逮橫費,為害已深。此特小小者耳,臺省亦然,予除翰林日,所被告命後擬云「可特授依前正奉大夫充翰林學士」,蓋初書黃時全文,故官告院據以為式,其制當爾。而告身全銜亦云「告正奉大夫充翰林學士」,予以語吏部蕭照鄰尚書曰:「如此則學士繫銜在官下,於故事有戾,今欲書謝表,當如何?」蕭悚然。旋遣部主事與告院書吏至,乞借元告以去,明日持來,則已改正,移職居官上,但減一「充」字,於行內微覺疏,其外印文,濃淡了無異,其妙至此。

宣告錯誤

士大夫告命,間有錯誤,如文官,則猶能自言,書鋪亦不敢大有邀索。獨右列為可憐,而軍伍中出身者尤甚。予檢詳密院諸房日,有涇原副都軍頭乞換授,而所持宣內添注「副」字,為房吏所沮,都頭者不能自明。兩樞密以事見付,予視所添字與正文一體,以白兩樞曰:「使訴者為奸,當妄增品級,不應肯以都頭而自降為副,其為寫宣房之失,無可疑也。」樞以為然,乃為改正。武翼郎李青當磨勘,尚左驗其文書,其始為「大李青」,吏以為罔冒,青無詞以答。周茂振權尚書,閱其告命十餘通,其一告前云「大李青」,而告身誤去「大」字,故後者相承,只云「李青」,即日放行遷秩,且給公據付之。兩人者幾困於吏手,幸而獲直。用是以知枉鬱不伸者多矣!

軍中抵名為官

紹興以來,兵革務煩,軍中將校除官者,大帥盡藏其告命,只語以所居官,其有事故亡沒者,亦不關申省部除籍,或徑以付他人,至或從白身便為郎、大夫者。楊和王為殿帥,罷一統領使歸部,而申樞密院云:「此人元姓名曰許超,只是校尉,偶有修武郎李立告,使之鼎名,因得冒轉,續以戰功積累,今為武顯大夫,既已離軍,自合依本姓名及元職位。」超詣院訴,而不能為之詞。予檢詳兵房,為言曰:「一時冒與,自是主將之命。修武以前,固非此人當得。若武翼之後,皆用軍功,使其戰死於陣,則性命須要超承當。今但當剋除不應得九官,而理還其餘資,庶合人情,於理為順。」兩樞密甚然予說,即奏行之。

禍福有命

秦氏顓國得志,益厲刑辟,以箝制士大夫,一言語之過差,一文詞之可議,必起大獄,竄之嶺海,於是惡子之無俚者,恃告訐以進。趙超然以「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責汀州,吳仲寶以夏二子傳流容州,張淵道以張和公生日詩幾責柳而幸脫,皆是也。予教授福州日,因訪何大圭,忽問:「君識天星乎?」答曰:「未之學。」曰:「豈不能認南方中夏所見列宿乎?」曰:「此却粗識一二。」大圭曰:「君今夕試仰觀熒惑何在?」是時正見於南斗之西。後月餘再相見,時連旬多陰,所謂火曜,已至斗魁之東矣。大圭曰:「使此星入南斗,自有故事。」予聞其語,固已竦然,明日來相訪,曰:「吾曹元不洞曉天文,昨晚葉子廉見顧,言及於此,蹙頞云:『是名魏星,無人能識,非熒惑也。』」予曰:「十二國星,只在牛、女之下,經星不動,安得轉移?」圭曰:「乾象欲示變,何所不可?子廉云,『後漢建安二十五年亦曾出。』」蓋秦正封魏國公,圭意比之曹操。予大駭,不復敢酬應。他日,與謝景思、葉晦叔言之,且曰:「使邁為小人告訐之舉,有所不能,萬一此段彰露,為之奈何?」謝、葉曰:「可以言命矣!與是人相識,便是不幸,不如靜以待之。」時歲在己巳,又六年,秦亡,予知免禍,乃始不恐。

真宗北征

真宗親征契丹,幸澶淵,以成却敵之功,是時景德元年甲辰,決此計者,寇萊公也。然前五歲,當咸平二年己亥,契丹寇北邊,上自將禦之,至澶州、大名府,聞范廷召破虜於莫州北,乃還京。時張文定公、李文靖公為相,不知何人贊此決,而後來不傳。用是以知真宗非宴安酖毒而有所畏者,故寇公易以進言。

宰相不次補

景德元年七月,宰相李沆薨,時無他相,中書有參知政事王旦、王欽若,不次補。寇準為三司使,真宗欲相之,患其素剛,難獨任,乃先以翰林侍讀學士畢士安為參政,纔一月,並命士安、準為相,而士安居上。旦、欽若各遷官而已。準在太宗朝已兩為執政,今士安乃由侍從超用,惟辟作福,圖任大臣,蓋不應循循歷階而升也。

外制之難

中書舍人所承受詞頭,自唐至本朝,皆只就省中起草付吏,逮於告命之成,皆未嘗越日,故其職為難。其以敏捷稱者,如韋承慶下筆輒成,未嘗起草,陸扆初無思慮,揮翰如飛,顏蕘草制數十,無妨談笑,鄭畋動無滯思,同僚閣筆,劉敞臨出局,倚馬一揮九制,皆見書於史策。其遲鈍窘擾者,如陸餘慶至晚不能裁一言,和閉戶精思,徧討羣籍,與夫「斲窗舍人」、「紫微失却張君房」之類,蓋以必欲速成故也。周廣順初,中書舍人劉濤責授少府少監,分司西京,坐遣男頊代草制詞也。頊時為監察御史,亦責復州司戶。自南渡以來,典故散失,每除書之下,先以省劄授之,而續給告,以是遷延稽滯。段拂居官時,纔還家即掩關謝客,畏其趣詞命也。先公使虜歸,除徽猷閣直學士,時劉才邵當制,日於漏舍囑之,至先公出知饒州,幾將一月,猶未受告。其他倩諉朋舊,俾之假手者多矣。故膺此選者,不覺其難,殊與昔異。

文臣換武使

祖宗之世,文臣換授武使,皆不越級。錢若水自樞密副使罷守工部侍郎,後除帥幷州,乃換鄧州觀察使。王嗣宗以中丞、侍郎,李士衡以三司使,李維以尚書,王素以端明左丞,亦皆觀察。慶曆初,以陝西四帥方禦夏、羌,欲優其俸賜,故韓琦、范仲淹、王沿、龐籍皆以樞密、龍圖直學士換為廉車。自南渡以來,始大不然。張澄以端明學士,楊倓以敷文學士,便為節度。近者趙師夔、吳琚以待制而換承宣使,不數月間遇恩,即建節鉞。師揆、師垂以祕閣修撰換觀察使,皆度越彝憲,誠異恩也。

容齋三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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