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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四库本

卷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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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九十五

宋 褚伯秀 撰

杂篇盗跖第一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曰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拒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顔囘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跖方休卒徒太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揺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徼幸於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孔子复通曰丘得幸於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盗跖按劒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意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悦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辨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锺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跖曰夫可?以利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此吾父母之遗德也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告我以大城衆民是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长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後世絶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羣臣汤放其主武王伐纣自是之後以强凌弱以衆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後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於子天下何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劔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於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於鲁削迹於卫穷於齐围於陈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血流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尚也熟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饿死於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投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夀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若吿我以人事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吿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夀百岁中夀八十下夀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托於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夀命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毋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郭象注此篇寄明因衆所欲亡而亡之虽王纣可去不因衆而独用已虽盗跖不可御也

吕惠卿注夫子与盗跖善恶相对吉凶贞胜者也天下之动贞夫一唯其对而不一则不足以相胜也观跖之所以拒夫子者则天下之不仁而为利者其说皆如是又恶可与言哉凡治其心者苟不能絶弃圣知仁义则亦不免为巧利之对而已是以至人知善之与恶相去何若故不誉尧非桀两忘而化其道以复乎未始有物此人心之尽而道之体也今不直言寓之孔跖者直言则人所难喻故反覆辩难以见其情之实

林疑独注圣贤立言以扶世教世变则不能无弊故仁义忠孝之实皆不见於当时人之所习者不过徇以求名利耳庄子寓言於孔跖以非圣人之迹禹汤文武已因尧舜之迹矣至於夷齐鲍焦申徒子推比干子胥之徒皆学圣人而得其偏迹愈彰而害愈甚此庄子所深病也独以孔子盗跖起论者善恶之极所以为对庄子之寓言犹易之立象以明意善学者求其矫弊之意毋认言而泥迹也

陈碧虚注世俗之人轻生就死何异犬豕流磔怨愤投窜有如操瓢转移皆利身後之名而丧养素之命夫徇外者疾没世而名不称甘亡身而不反适内者趋当生之乐以为达亦顺往而不饰也且天地之长景日月之明辉无穷无极也今以倏生之龄决然之息托於其间复不能纵心娱乐而乃焦苦其形神以图身後之名失淳古之道故虽跖之凶顽其所论之韪仲尼亦不能夺也

鬳斋口义涌泉喻气王飘风轻扬也禹偏枯言其胼胝磔犬流豕喻以其身就杀若犬豕然离丽也言泥着於名不念本失其本真之性汲同汲岂无也褚氏管见父不能诏子兄不能教弟此人伦之不幸也横行天下侵暴无厌此生民之不幸也夫子以道德仁义化天下莫不云合景从而独不得行於跖又遭其困辱焉此圣人之不幸也然而夫子犹日月适与恶曜交?暂为沴气侵薄曾何伤乎经意盖谓非借夫善恶之极以为对形迹之着以为言则无以尽其词而明其意此圣狂之所以辨也夫子首陈三德以其最下者箴之与说赵文王三劒义同详跖之所言虽出於强辩其间亦自有理不可尽以人废言然皆覩其迹而未得其心所以有是不齐之论此章辞雄气逸如洪源疾注不可壅遏使人难以着语故郭氏於三章之下略述大意而义自明观者毋以辞害意 枢户义当是抠苦鈎切枝木之冠取嫩木皮以为冠缝衣摓腋之衣大袂襌衣也张其尸曰磔流烹也离名当是利名

子张问於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穷为匹夫未必贱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弑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於胷中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伐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於理不监於道吾日与子讼於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於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郭注此章言尚行则行矫贵士则士伪故蔑行贱士以全其内然後行高而士贵耳

吕注善与恶对故孔子不能化盗跖名与利对故子张不能服苟得苟得所以讼於无约也子张以干禄为学则知有名苟得则知有利无约体道而信者也夫为恶与利世谓之小人为善与名世谓之君子此以人道言也以天道言则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若狥天而从其理则君子小人不可得而分矣枉直视乎天之中则无枉直面观四方与时消息则虽中而不执以为中此道之所以六通四辟无乎不在也是非皆一无穷执圆机而无不应独成而意与道徘徊则踌躇兴事以每成功凡若此者所以之天无转而行至将弃而天此则已之天不以人废天之谓也忠信廉义世所谓名与善也而皆不免乎患世人但知利恶之为累而不悟名与善亦非道也是以无约之论重及之

疑独注子张禹行舜趋有践迹之嫌庄子因非圣人之迹取以立论满而务苟得其制名可知行者德之可见有行而人信利亦随之名利者信行所自出信行又义之所自出也子张之论主乎义故观名计利义真是也若舍名利反本以观则士之为行不可一日无也为行者行已有耻而其言贵约苟得则谓无耻者富多信者显此多言以求信於人非有诸己之信也无耻则临财苟得多信则饰言求道此论为行不若为言之愈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士之为行徒抱其天而不知人也世之躁进名利之人常以人灭天故其言如此子张谓桀纣无行故小人耻为孔墨有行故贵者亦让贵贱之分不在势之穷达而在行之美恶也苟得又论小盗窃财受制於人大盗窃国为诸侯而人莫能制并与其圣知仁义而窃之也昔桓公田恒盗之大者而管仲为臣孔子受币以言论则贱其为盗以行考则受币为臣悖战於胷中不亦拂乎又引逸书云云意谓不在行之美恶但以成者为上则是弑君窃国未必不利也子张又谓不为行则贵贱踈戚无伦君臣父子何纪苟得引圣贤中之背伦失纪者以为证且为名为利皆不顺於道各执一端日与子讼而不决约者讼之契券无约则不假乎此矣君子小人虽有名利之分其於弃本逐末则一也无为小人至将弃而天无约所以释前意而教戒之转行成义言狥名之失赴富狥成言狥利之失唯无所狥而合乎自然乃至也比干剖心而下指古人之忠信廉义而召患者以为龟监也

碧虚注士之处世先敦信行任使次之任使已明利禄次之利禄已明故名显而义着若乃弃名利而反省则斯须不可舍其行义也信音伸下同言俗士处世忍垢自伸且取名利之丰厚要在恶衣恶食强聒而不舍也若乃弃名利而反省弗由修饰但抱守天命以俟之桀纣有位而无行小人耻与并孔墨无位而有行卿相服膺焉计德不计位也儒者滑稽而不可法墨者自矫备世之急何以别君臣父子夫妇之道哉今之为士者不溺於名必没於利二者皆背理未能脱去其缚吾肯与子以下皆无约语所为者任己所不为者契物莫为利反其自然而已莫为名顺其天理而已但助汝天然涯分则曲直弃置不复论也触目无滞出处有守执汝议论不为是非所折故曰圆机意不缘物则独成而与道徘徊矣行易则逐境义成则丧真而失其所为子张以此为行义也趋富者速祸求成者多败而弃絶天命矣苟得则以无耻为多伸也

鬳斋云子张谓欲求名利修义为是若弃名利则反逆其心无所自乐必欲求之非行义不可多信者多为可信之言以求荣显苟得谓今之求名利者诈而已弃名利而反其心必欲得之以纵吾心之所欲犹为天真而不矫揉也言行之情悖战於中谓其不相顾成毁首尾即得时为义徒失时为簒夫盖言仁义之行皆为诈伪非天真也五纪五常六位三纲也子以仁义之名为得我但为利而已不假矫伪之名言名利皆非真实道理也无约喻自然能循自然则无君子小人曲直之分相而视之皆自然至极之理四方应四时往来皆一气也执圆机则无是非信意独行而从容中道矣转行背道成义以义成功也无与毋同若正言必行而求合於忠信廉义必遭殃害也意谓饰诈以求利达不如任之为愈盖以矫孟子天爵人爵之说

行者义之着见信任与利又行之验也义由中出行见于外则信任与利皆从外来故考名利而义真是也若不以名利为言而反求诸心士之行义不可一日不为也盖谓行义士所当为名利之傥来不必计此子张立论也多言以求信於人富显之所自出无耻者以此为是若不以名利为意而反求诸心则为行者独抱其天而不通乎人也此苟得立论子张孔子之徒苟得乃跖之徒宜其相反也至论臧聚耻称桀纣卿相不敢当孔墨则行可贵也小盗拘而大盗为诸侯则利可乐也此又引古圣贤以证其各有所偏不能无弊二子之论不决故苟得曾与讼於无约小人狥财至章末并无约之辞谓二子皆狥一偏未为合道莫若心忘善恶一无所殉听其自然无君子小人之分各得其性情之正亦何有枉直中外是非之辩哉此独成而不资於物所以与道徘徊而不失也若转移自然之行求成为义之名及趋於富利以望有成皆弃灭其天理而陷溺於物欲者也比干剖心以下条指其偏殉之失不免於患而为士者犹取正其言求必其行服殃罹患而不悟也悲夫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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