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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孙铁木儿汗朝(泰定帝),1323—132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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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德八剌的继承者也孙铁木儿[1] 不仅仅是谋杀硕德八剌的主要受益者,很可能也是密谋的参与者。从他的家庭背景和早年历史,很容易看出也孙铁木儿有谋求帝位的野心。如前所述,他的父亲真金的长子甘麻剌,在1294年是帝位的强有力的竞争者。1302年,也孙铁木儿袭封晋王,统领成吉思汗四大斡耳朵,成为当时真金的孙子中地位最高的人。因此,在1307年他与海山、爱育黎拔力八达一样具有继承帝位的资格。在其后几朝皇帝在位时,也孙铁木儿凭借在漠北的广大封地和强大的军队,不仅成为朝廷最为尊崇的宗王中的一个,享受各种优待,还成为不服从朝廷约束的草原诸王的领袖。毫无疑问,对硕德八剌采取的针对诸王的限制措施,他与诸王一样不满。

没有也孙铁木儿的默许,假如不是积极支持的话,铁失和其他谋叛者可能不敢贸然行事,这毕竟是蒙古帝国历史上第一次刺杀皇帝。据称也孙铁木儿的王府内史倒剌沙(死于1328年)与谋叛者有密切的联系,后者在谋杀发生的前两天告诉也孙铁木儿他们准备发难,事成后推立晋王为新皇帝。《元史·泰定帝纪》称也孙铁木儿得知这一阴谋后马上派人去向硕德八剌发出警报,但是在他的使者到达上都之前谋杀事件已经发生了。这段记载,可能是也孙铁木儿即位后他的手下为洗刷罪名而写上去的。[2] 1328年从也孙铁木儿的儿子手中夺走帝位的图帖睦尔(1328年和1329—1332年在位),指斥也孙铁木儿与铁失潜通阴谋,杀死硕德八剌。他的指责,可能不是无稽之谈。[3]

清洗

不管与谋叛者的关系如何,也孙铁木儿在接到谋叛者送来的玉玺后不久,于硕德八剌被刺杀后整一个月的10月4日,在漠北的克鲁伦河畔正式即位。他的即位虽然是血腥事变的结果,也孙铁木儿还是在即位诏书中郑重宣布自己是真金的长孙,受到汉地和漠北诸王、大臣的拥戴,具有继承帝位的合法性。[4]

可能是根据原来与谋叛者达成的协议,也孙铁木儿在即位的当天即以也先帖木儿为中书省右丞相,铁失为知枢密院事。但是,这一协议并没有维持多久。一个月后,也孙铁木儿的手下实际控制了两都,新皇帝立即在大都和上都对以前的同盟者进行了血腥的清洗。也先帖木儿、铁失和参与事变的其他官员都被处死,与逆谋有关的五王都被流徙远方。[5] 清洗谋叛者是也孙铁木儿加强他即位合法性的妙举。通过这一举动,他把自己和弑君事件完全划开,因为这一事件以蒙古人和汉人政治伦理观点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罪行。出于报复心理,汉人臣僚不断请求新皇帝清除铁木迭儿和铁失的所有同党及其家庭,[6] 但是被也孙铁木儿拒绝,因为在官场中完全依赖一派并清除其他派别对他并不有利。[7]

宫廷主要官员

观察也孙铁木儿本人和他的主要宫廷官员,可以看出在忽必烈朝之后历朝中,也孙铁木儿的机构是最“非汉化”的。1293年出生于漠北的也孙铁木儿,即位时已经是31岁的成年人。他有很深的草原背景,没受过汉式教育。他的主要官员大多数是从漠北带来的王府高官,包括相继为中书右丞相的旭迈杰和塔失帖木儿(约死于1335年),先任中书省平章政事、后为御史大夫和中书左丞相的朝廷灵魂性人物倒剌沙及知枢密院事按答出。[8]

倒剌沙是回回人,可能是在他的影响下,回回人在也孙铁木儿朝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9] 任中书平章政事的有两个回回人:乌伯都剌(死于1328年),曾在爱育黎拔力八达朝和硕德八剌朝两次出任同一职务,但都被铁木迭儿撤职;伯颜察儿,赛典赤伯颜的弟弟。在枢密院中,倒剌沙之兄马某沙和阿散火者出任知枢密院事。甚至参与谋杀硕德八剌的阿散,亦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在也孙铁木儿的蒙古和回回大臣中,没有人对汉文化有很深的了解。

与回回人相反,汉人在政府中所起作用甚小。中书省右丞张珪是前朝留下来的惟一高官和惟一能够在新朝廷中起重要作用的汉人。但是他的影响显然有限,因为他的建议经常不被采纳。1325年,张珪因年老多病辞去中书省的职务,成为地位崇高但在政治上并不重要的翰林学士承旨。[10] 其他的汉人中书省臣,如杨庭玉、许师敬(许衡之子)、史惟良(1273—1347年)和王士熙,官职都不高。[11] 这样,也孙铁木儿的朝廷明显不同于以前的朝廷,确立了有漠北草原和伊斯兰教背景的人占优势地位的格局。

调和政策

也孙铁木儿本人及其主要大臣的背景,决定了他不可能继续进行爱育黎拔力八达和硕德八剌的改革。但是也孙铁木儿一朝也并不意味着完全回归传统的草原帝国制度。作为中原王朝的皇帝,也孙铁木儿不能使历史时钟倒转。作为通过阴谋和暴力夺得皇位的统治者,他需要得到最大可能的支持。因此,也孙铁木儿的朝政的主调是调和,以赢得所有关键性政治集团和宗教集团的支持。为取得官府机构的支持,也孙铁木儿对受到铁木迭儿不公正待遇的官员做了慰抚。被枉杀的官员杨朵儿只、萧拜住和贺胜都被恢复了名誉。被流徙的御史李谦亨、成珪和被撤职的中书省臣王毅、高昉,都在也孙铁木儿即位后几个月被召回和重新任职。[12] 为补偿拜住的被杀,他的儿子答儿麻失里被任命为宗仁卫亲军都指挥使,该卫原来就是由拜住管领的。[13]

为强化他作为全体蒙古人的大汗的地位和遏止诸王的反抗,也孙铁木儿做出了极大努力以赢得皇室各系诸王的赞誉。他对答剌麻八剌的后人最为关照,因为帝位是从他们手中夺去的。海山的两个儿子图帖睦尔和阿木哥,前者被硕德八剌放逐到海南岛,后者被放逐到山西大同;1324年,也孙铁木儿下令将他们召回。图帖睦尔的哥哥和世■亦于1327年遣使来贡,他已在起兵反对爱育黎拔力八达失败后逃到察合台汗国境内。[14] 察合台汗怯别(1320—1327年在位)、燕只吉台(1327—1330年在位),伊利汗不赛因(1317—1335年在位)以及钦察汗月即伯(1312—1341年在位)与元廷的通贡确实比以前频繁得多。[15] 为进一步巩固皇室成员的支持,也孙铁木儿新封了24个王,而硕德八剌在位期间只封了7个王。[16] 也孙铁木儿也推翻过去降低军事结构封建色彩的趋向而指派宗王统军出镇汉地和草原。6

硕德八剌停发或削减的岁赐和特殊赏赐都被恢复。事实上皇帝对诸王相当宽容,甚至对他们中的部分人所犯罪行亦不做惩处。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的后人辽王脱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脱脱诛杀本族人上百人,尽管御史台多次揭发其恶行,但皇帝却未对他采取任何行动。[17] 为赢得诸王的支持,也孙铁木儿不仅与爱育黎拔力八达和硕德八剌削弱诸王世袭封建特权的政策背道而驰,还放松了对他们的控制。

在文化和宗教方面,也孙铁木儿也想赢得最广泛的支持。作为中原的皇帝,也孙铁木儿适当地显示出了对儒家传统的尊重。他在即位后不久就派遣官员前往曲阜圣人的出生地祭奠。他还否决了废止科举考试和将太庙的一岁四祭改为一岁一祭的动议。[18] 最有意义和最令人吃惊的是也孙铁木儿恢复了经筵制度。

经筵是儒家的传统制度,即著名学者向皇帝讲解经典要义及其与日常事务关系的皇室咨询活动。虽然忽必烈朝之后经筵曾非正式的举行过多次,但经筵制度在元朝还没有正式恢复。由于也孙铁木儿不懂汉语,在1324年恢复经筵后通过翻译向皇帝讲解经典。讲解者有著名的汉人学者王结(1275—1336年)、赵简、吴澄、虞集(1272—1348年)、曹元用(死于1329年)、邓文原(1259—1328年)、张起岩(1285—1352年),还有畏兀儿翻译家忽都鲁都儿迷失和蒙古著名作曲家阿鲁威。

最初讲解的是已经翻译过的经典,但是另有几部著作亦为经筵而组织了翻译。[19] 经筵的实际作用可能不过是使蒙古君主熟悉汉人的政治观点和历朝历史。经筵对朝廷的实际政治倾向显然影响很小,最早建议实行经筵制度的斡林学士赵简在1327年曾懊丧地表示,没有任何一个政策源自经筵。[20]

也孙铁木儿不能只尊崇儒教。作为一个典型的蒙古统治者,他亦尊崇伊斯兰教,并特别尊崇佛教。显然是在朝廷中的回回大臣的影响下,也孙铁木儿对伊斯兰教颇为呵护,于1324年拨款在上都和山西大同建造了礼拜寺。[21] 同一年,下诏免除了伊斯兰教士(答失蛮)和基督教士(也里可温)的差役。[22] 回回商人尤其得到了官府的好处。虽然累朝拖欠斡脱(回回官商)的债务已于1324年取消,但是元廷在当年付给斡脱的钱超过40万锭,在此后的三年中,又付出10.2万锭,以解决历朝售宝未付钞问题。[23]

也孙铁木儿对儒教和伊斯兰教的尊崇,都是出于政治目的;他对佛教的尊崇,则出自他个人的信仰。他对佛教的捐赠与硕德八剌一样多。除了花费巨金建造寺院、佛塔和作佛事外,[24] 也孙铁木儿还不断请帝师公哥列思巴为他及他的家庭作佛事。帝师在元廷享有的待遇如此之高,以致他的弟弟琐南藏卜在1326年被赐封白兰王并与公主成婚;当帝师抵达都城时,中书省官员都要奉命出城远迎。[25] 不仅帝师的家庭成员得到极大尊崇,许多喇嘛亦得到封号并被赐予金、玉印章。[26] 也孙铁木儿确实是皇室尊崇所有宗教的蒙古传统政策的维护者,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当然要很大的财政支出和其他花费。

[1] [653]《元史》,卷29,第637—638页。也孙铁木儿的卒年和生年还都无法确定,因为在《元史》本纪中的有关记载相互矛盾。他的生年被记为“至元十三年”(1276年),但是他在1328年去世时所记岁数为36岁(《元史》,卷29,第637页;卷30,第687页)。高文德近年在一篇札记中认为1276年的生年是对的,应将他去世时的岁数改为53岁。见[842]《元泰定帝寿年证误》。我没有采纳高文德的意见,而是采用了慕阿德和李则芬的意见,他们认为《元史》所记“至元十三年”应为“至元三十年”(1293年)之误。见[327]慕阿德:《中国的统治者》,第103页;[762]李则芬:《元史新讲》,第3卷,第481页。我的理由有三点:第一,也孙铁木儿的父亲甘麻剌生于1263年(《元史》,卷115,第2893页),从生理上说他不可能在13岁时就有了一个儿子。第二,也孙铁木儿据说出生在“晋邸”(《元史》,卷29,第637页),而甘麻剌在1292年才被封为晋王。第三,也孙铁木儿在即位诏书中将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称为“哥哥”(《元史》,卷29,第638页)。在海山之子图帖睦尔的一份即位诏书中,则称也孙铁木儿为“叔父”《元史》,卷32,第709页)。海山生于1281年,爱育黎拔力八达生于1285年,也孙铁木儿作为他们的族弟,不可能生于1276年。他应该生于1293年,死于1328年,享年35岁。

[2] [653]《元史》,卷29,第637—638页;卷136,第3305页;卷207,第4600页。

[3] [653]《元史》,卷32,第709页。

[4] [653]《元史》,卷29,第638—639页。在元代所有皇帝的即位诏书中,只有泰定帝的诏书是用汉文白话体写的,它显然是从蒙古文原文翻译过来的。这表明在也孙铁木儿即位时,身边没有汉人文士。武英殿版《元史》所载该诏书的文言体全文,是后来翻译的。见[795]张元济:《校史随笔》,112a—113b。

[5] 《元史》,卷29,第639—641页。也孙铁木儿可能与仍然忠于硕德八剌朝的大都官员有一个秘密协定。以张珪为首的大臣曾向也孙铁木儿发出一封密书,请求他继承帝位并且处罚谋叛者。见虞集撰张珪墓志铭,载[623]《国朝文类》,卷53,17b—18a。相关段落在虞集的《道园学古录》卷18,12a中漏载;亦见12b—13a所记大都官员对刺杀事件的最初反映。

[6] [653]《元史》,卷29,第641、646、648页;卷175,第4075页;[619]许有壬:《至正集》,卷76,20b—21b。

[7] 此后,甚至谋叛者被籍没的家财亦被给还其家,见[653]《元史》,卷29,第649—650页。

[8] [653]《元史》,卷29,第639页。[689]屠寄:《蒙兀儿史记》,卷157,26a—28a。

[9] [753]杨志玖:《元代回回人的政治地位》,第264—266页。

[10] [653]《元史》,卷175,第4074—4083页。

[11] [653]《元史》,卷112,第2826—2828页。

[12] [653]《元史》,卷29,第640页。

[13] [653]《元史》,卷29,第643页。

[14] [653]《元史》,卷29,第643页;卷30,第680页。

[15] [435]佐口透:《十四世纪元朝与西方三王的关系》,第173—178页。

[16] 见[850]萧功秦:《英宗新政与南坡之变》。

[17] [653]《元史》,卷29,第644、646页;卷175,第4076页;[619]许有壬:《至正集》,卷476,22a—b。亦见[192]崛江雅明:《铁木哥斡赤斤的子孙》,第240—250页;[713]叶新民:《斡赤斤家族与蒙元汗廷的关系》。

[18] [653]《元史》,卷29,第640、641页;卷172,第4027页。

[19] [653]《元史》,卷29,第644页;[615]虞集:《道园类稿》,卷33,16b—18a。

[20] [615]虞集:《道园类稿》,卷33,17b。

[21] [653]《元史》,卷29,第648页。

[22] [653]《元史》,卷29,第653页。

[23] [653]《元史》,卷30,第678页;[104]伊丽莎白·恩迪科特—韦思特:《元代中国的商人组合:斡脱》,第149—151页。

[24] [709]札奇斯钦:《蒙古与西藏历史关系之研究》,第289、294—295页。

[25] [653]《元史》,卷30,第669页。关于琐南藏卜,见[166]韩百诗:《〈元史〉卷108〈诸王表〉译注》,第137页;亦见[779]陈庆英在《元朝在西藏所封白兰王》一文中关于白兰王封号的讨论。

[26] [653]《元史》,卷202,第45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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