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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剩人禅师语录

千山剩人和尚语录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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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徒比丘 今庐 今又 重梓

拈古

世尊与阿难行次见一古佛塔,世尊便作礼。难云:“此是甚么人塔?”世尊云:“此是过去诸佛塔。”难云:“过去诸佛是什么人弟子?”世尊云:“是吾弟子。”

拈云:“过去诸佛是世尊弟子,且道世尊是什么人弟子?个里见得,堪与诸佛为师。”

忠国师因紫璘法师云:“请禅师立义某甲破,某甲立义禅师破。今请师立义。”师云:“立义已了。”紫云:“是甚么义?”师云:“果然不见。”

拈云:“若作法师,待云‘立义已了’,便道‘破也破也’。”

南泉因座主来辞乃问:“甚处去?”主云:“山下去。”泉云:“第一不得谤王老师。”主云:“争敢谤和尚。”泉乃喷涕云:“是多少?”主便出。

拈云:“者座主不妨伶俐,可惜爪牙未具。当时见道‘第一不得谤王老师’,便向道‘合取狗口’。”

有僧于马祖前作四画,上一画长、下三画短,云:“不得道一画长、三画短,请师答。”师乃画一画,云:“不得道长短,答汝了也。”

拈云:“骑贼马赶贼,夺贼刀杀贼。马大师惯得其便,要且无定乱先图。若是老僧,见伊画四画时便向道‘野狐精识得汝也’。”

金牛因临济来乃横按拄杖方丈前坐,济遂拊掌三下归堂去。牛却下去人事了便问:“宾主相见,各有轨仪。上座何得无礼?”济云:“道甚么?”牛拟开口,济便打一坐具,牛作倒势,济又打一坐具,牛云:“今日不着便。”

拈云:“人尽道临济不合上门欺人,殊不知临济被金牛一坐,直至于今起不得。”

庞居士坐次问灵照云:“古人道:‘明明百草头,明明祖师意。’你作么生?”照云:“老老大大作者语话。”士云:“你作么生?”照云:“明明百草头,明明祖师意。”

拈云:“庞老前行不到,女子末后太过。有人辨得,许你具一只眼。”

赵州与文远论义斗劣不斗胜,胜者输胡饼,远云:“请和尚立义。”州云:“我是一头驴。”远云:“我是驴胃。”州云:“我是驴粪。”远云:“我是粪中虫。”州云:“你在彼中作什么?”远云:“我在彼中过夏。”州云:“把将胡饼来。”

拈云:“今人斗胜不斗劣,古人斗劣不斗胜。老僧□特拈出,普示关东僧众。若无如此规则,胡饼争得到老僧口里?”

汾阳昭示众云:“识得拄杖子,行脚事毕。”泐潭澄云:“识得拄杖子,入地狱如箭射。”

拈拄杖云:“者个是千山斫来底,有甚么难识?你等诸人识得也未?若不识,孤负平生行脚。若识,又道入地狱如箭射。”良久卓一卓云:“老僧足力衰竭,远步少他不得。”

晓愚禅师到五祖戒和尚处,戒问:“不落唇吻一句作么生道?”师云:“老老大大,话头也不照顾?”戒便喝,师亦喝,戒拈棒,师拍手下去,戒云:“阇黎阇黎,且住话在。”师将坐具搭肩上,更不回首,直出去。

拈云:“一个如龙得水,一个似虎靠山。简点将来,二俱不了。且道甚处见他不了?有人辨得,老僧性命在汝手里。”

药山因僧问:“己事未明,乞师指示。”师良久云:“吾今为汝道一句亦不难,只宜汝于言下便见去犹较些子,若更思量,却成吾罪过。不如且各合口,免相累及。”

拈云:“且道药山当时是为者僧道不为者僧道?”良久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药山向手中书一“佛”字,问道吾:“是甚么?”吾云:“佛字。”山云:“这多口阿师。”

拈云:“汝道道吾当日不道佛字得么?不道佛字又合道甚么字?”良久云:“识取钩头意,莫认定盘星。”

药山问僧:“年多少?”僧云:“七十二也。”师云:“是年七十二那?”僧云:“是。”师便打。

拈云:“汝道者僧有吃棒分也无?为甚便打?若有,过在甚处?据老僧看来,尽天下僧俗凡圣、草木丛林,尽须担枷带锁始得。”

僧问石霜:“咫尺之间,为甚不睹师颜?”师云:“我道偏界不曾藏。”僧后问雪峰:“偏界不曾藏意旨如何?”峰云:“什么处不是石霜?”僧回举似师,师云:“者老汉有什么死急。”

拈云:“雪峰道‘什么处不是石霜’与石霜道‘偏界不曾藏’,是一般是两般?当时若问老僧‘遍界不曾藏意旨如何’,便向道:‘者老汉有什么死急。’”

云居禅师问僧:“念什么经?”僧云:“《维摩经》。”师云:“我不问你《维摩经》,念底是什么经?”僧因此有省。

拈云:“既不是《维摩经》,又别有甚么念底经?”良久云:“如是我闻。”

雪峰因僧礼拜遂打五棒,僧云:“某甲有甚么过?”峰又打五棒。

拈云:“雪窦道:‘前五棒日照天临,后五棒云腾致雨。’恁么判合该五棒。东禅道:‘前五棒打者僧礼,拜后五棒打者僧无过。’恁么判也合该五棒。若据老僧看来,前五棒棒棒见血,后五棒一棒也打不着。具眼者辨看。”

金峰因僧侍次乃云:“举一则因缘,汝第一不得乱会。”僧云:“请和尚举。”峰竖起拂子,僧良久,峰云:“知道阇黎乱会。”僧以目视东西峰云:“雪上加霜。”

拈云:“金峰不合平地生堆,者僧又复逆风扬土。当时若见道‘举一则因缘,汝第一不得乱会’,便掩耳疾趋而出。”

云门因一僧罢经论来参多时乃云:“未到云门时恰似初生月,及乎到后曲湾湾地。”门得知乃举问:“是你道不?”僧云:“是。”门云:“甚好。吾问汝,作么生是初生月?”僧乃斫额作望月势,门云:“你如此已后失却目在。”后此僧果然失目。

拈云:“今人尽道者僧不合诋云门,被云门授记,果然失目,殊不知者僧至今光明炯炯地?”

舜禅师每诃骂荐福说葛藤禅,一日闻怀迁化,于法堂上合掌云:“且喜葛藤桩子倒了也。”

拈云:“当日两老同出只手,时人往往作是非人我会。不如此争见肺腹?老僧于今要寻些葛藤禅合药。”

长髭到石头处,头问:“什么处来?”髭云:“岭南来。”头云:“大庾岭头一铺功德还成就也未?”髭云:“成就久矣,只欠点眼。”头云:“莫要点眼么?”髭云:“便请。”头垂下一足,髭便礼拜,头云:“见什么道理便礼拜?”髭云:“如红炉上一点雪。”头便休。

拈云:“汝眼本正,因师故邪。老僧也从岭南来,若遇人问‘大庾岭头一铺功德成就也未’,直向道:‘斩绝了也。’”

岩头参德山,跨门便问:“是凡是圣?”德山便喝,岩头便礼拜。洞山闻举:“云若不是奯公,大难承当。”岩头云:“洞山老汉不识好恶。我当时一手抬、一手搦。”

拈云:“跨门便问,已是不着便;德山便喝,令行一半;岩头便拜,不是好心;洞山云云,也是承虚接响。岩头道‘不识好恶’,错下名言。‘我当时一手抬、一手搦’,试道甚么处是一手抬、一手搦处?”

雪峰示众云:“望州亭与你相见了也,乌石岭与你相见了也,僧堂前与你相见了也。”保福问鹅湖:“僧堂前且置,望州亭、乌石岭什么处相见?”鹅湖骤步归方丈,保福便入僧堂。

拈云:“且道二老宿与雪峰相见也未?虽然,要见二老宿则易,要见雪峰则难。老僧今日却道:‘地狱里与你相见了也,饿鬼里与你相见了也,畜生里与你相见了也。’若有个汉出来道:‘除却三途,什么处不相见?’我且问你,东厕一堆灰重多少?”

玄沙与地藏在方丈说话。夜深,沙云:“侍者关隔子门,汝作么生出得?”地藏云:“唤什么作门?”

拈云:“地藏虽然不负来机,要且出身无路。若是老僧,唤侍者点一杯茶来。”

赵州一日在佛殿上见文远礼佛,以拄杖打一下,远云:“礼佛也是好事。”州云:“好事不如无。”

拈云:“文远机头织锦,赵州又向锦上敷花。若是老僧见人礼佛,但合掌云:‘功德无量。’与赵州是同是别?”

临济见僧来,竖起拂子,僧礼拜,济便打,又见一僧来,亦竖起拂子,僧不顾,济亦打。

拈云:“倾干一大海水,鱼龙何处藏身?烧尽大须弥山,虎兕无由躲命。咄,急急如律令。”

雪峰示众云:“三世诸佛在火焰里转大法轮。”玄沙云:“火焰为三世诸佛说法,三世诸佛立地听。”

拈云:“雪峰已是白日见鬼,玄沙又是鬼见白日,每人合吃三十棒。且喜不干火焰事。”

僧问巴陵:“如何是道?”陵云:“明眼人落井。”僧问石头:“如何是道?”头云:“木头。”僧又问韶国师:“如何是道?”师云:“四生浩浩。”

拈云:“古人出语,实不徒然。比如问头一般,答语各别。其中一人超佛越祖,一人佛祖齐肩,一人拖带佛祖入地狱。具透关眼者,不妨仔细辨看。辨得,老僧拄杖子分付与你;辨不得,切忌诬谤先德。”

一婆子供养一僧,一日遣女子抱住云:“正当恁么时如何?”僧云:“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回举似婆,婆云:“二十年止供养一个俗汉。”遂赶出,烧却庵。

拈云:“莫守寒岩异草青,坐断白云宗不妙。多少人作此会?惭惶杀人。要会个僧么?有意气时添意气。要会婆子么?不风流处也风流。”

颂古

世尊四十九日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及辞天界下时,四众八部俱往空界迎。有莲花色比丘尼作念云:“我是尼身,必居大僧后见佛。不如用神力变作转轮圣王,千子围绕。”最初见佛,果满其愿。世尊才见乃诃云:“莲花色比丘尼,汝何得越大僧见吾?汝虽见吾色身,且不见吾法身。须菩提岩中宴坐,却见吾法身。”

师云:“且道色身外别有法身、法身外别有色身耶?老瞿昙既已欺他女子,又复诬彼比丘。若据老僧看来,须菩提与莲花色比丘尼总未曾梦见佛身在。”

颂曰:“汉武求仙不得仙,王乔端坐却升天。宝阶断后空岩寂,满塞黄烟夹暮烟。”

世尊一日敕阿难:“食时将至,汝当入城持钵。”阿难应诺。佛云:“汝既持钵,须依过去七佛仪式。”阿难便问:“如何是过去七佛仪式?”佛召阿难,难应诺。佛云:“持钵去。”

师云:“有人道:‘世尊如是召,阿难如是应,何等分明?’恁么会还得也无?既已不许恁么,毕竟如何是七佛仪式?速道速道。道得,不妨破瓦碗吃饭,不然,虽终日持钵,与破瓦碗何别?”

颂曰:“赤骨律,饥便要餐饱则不,东家打饼西家茶,管他七佛非七佛。”

世尊因耆婆善别音响,至一冢间见五个髑髅,乃敲一髑髅问耆婆:“此生何处?”耆云:“生人道。”世尊又敲一云:“此生何处?”耆云:“生天道。”世尊又别敲一云:“此生何处?”耆罔知生处。

师云:“耆婆非但第三个不知生处,先答生人、生天早错了也。若作耆婆,待世尊打头问‘此生何处’,但叉手云:‘深领此问。’”

颂曰:“不落宫商调,聋人那得闻?子期归去后,千古黑漫漫。”

六祖初参黄梅,梅问:“你自何来?”祖云:“岭南。”梅云:“欲须何事?”祖云:“唯求作佛。”梅云:“岭南人无佛性,若为得佛?”祖云:“人有南北,佛性岂然?”

师云:“若作祖师,才见道‘岭南人无佛性,若为得佛’,便礼拜云:‘谢师授记。’”

颂曰:“问处分明答处亲,欲求作佛枉劳神。自传衣钵重遭屈,直至于今不得伸。”

六祖因僧问:“黄梅意旨甚么人得?”祖云:“会佛法人得。”僧云:“和尚还得不?”祖云:“我不得。”僧云:“和尚为甚不得?”祖云:“我不会佛法。”

师云:“道会佛法,头上安头;道不会佛法,又是斩头求活。毕竟如何得黄梅意旨聻?”以拄杖赶散。

颂曰:“会与不会何交涉?黄梅意旨少人知。请看树上金衣子,又唤春风过别枝。”

佛陀波和尊者游台山见一老人问:“向甚处去?”者云:“台山礼文殊去。”老人云:“大德见文殊还识不?”者无对。

师云:“当时若见恁么道,但云:‘祗如文殊还识某甲也无?’”又云:“文殊文殊。”

颂曰:“文殊岂有二文殊?寻到台山也大迂。昨夜雪晴云破处,一钩新月小空虚。”

赵州问:“座主讲甚么经?”主云:“《涅槃经》。”州云:“问大德一段义得不?”主云:“问甚么义?”州以脚趯空一趯,吹一吹,云:“者个是什么义?”主云:“经中无此义。”州云:“脱空谩语汉。此是五百力士揭石义。”

师云:“且道是此义不是此义?座主若具眼,待渠问‘这个是甚么义’,但向道:‘少卖弄。’或云:‘久知和尚有此机关。’不特勘破赵州,免令错下注脚。”

颂曰:“口里无牙,脚底无筋。赵州老汉,少喜多嗔。”

赵州问僧:“发足甚处?”僧云:“雪峰。”州云:“雪峰有何言句示人?”僧云:“寻常道:‘尽十方世界是沙门一只眼,你等诸人向甚处屙?’”州云:“阇黎若回,寄个锹子去。”

师云:“彼彼相助。”

颂曰:“对面不相识,千里却同风。若无河北轮刀手,谁解帮扙老雪峰?”

紫湖门下立牌,牌上书云:“紫湖有狗,上取人头,中取人腰,下取人脚。拟议则丧身失命。”有新到才相看,湖便喝云:“看狗。”僧才回首,湖便归方丈。

师云:“紫湖可谓老婆心切,争奈无人舍命?”李居士请师于看狗处下语,师直前一掴。又云:“幸是老僧。”又云:“业畜不得无礼。”又于地上作[○@犬]相,随以脚抹却。又以手举腰带云:“个是五百文买底。”

颂曰:“紫湖一只狗,牙长善抖擞。谁论跖与尧,弥勒遭一口。”

睦州因秀才相看云:“会二十四家书。”州以拄杖空中点一点云:“会么?”秀才罔措。州云:“又道会二十四家书,永字八法也不识。”

师云:“睦州者一点,莫道秀才家,便是佛来也不敢正眼觑着。”又云:“如虫御木。”

颂曰:“一点分明露,其如识字多。若将八法论,鹞子过新罗。”

叶县省禅师问僧云:“日暮投林,朝离何处?”僧云:“某甲不曾学禅。”师云:“生身入地狱。”

师云:“且道是者僧入地狱是叶县入地狱?”

颂曰:“学禅不学禅,蜂蜜比糖甜。生身入地狱,千足与万足。”

楚圆禅师冬日榜示,僧堂前作此相。若人识得,不离四威仪中。

师云:“当时若见,脱草鞋蘸水向上一擦。”

颂曰:“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往来君子读一遍,安眠稳睡到天光。”

九峰在石霜为侍者。因普会迁化,众举首座住持。峰云:“须明得先师意始可住。”遂问先师道:“如古庙香炉去,冷湫湫地去,如一条白练去,口边生醭去。首座作么生会?”座云:“明一色边事。”峰云:“未会先师意在。”座云:“装香来。我若不会先师意,香烟起时脱去不得。”及至香烟才起,首座脱去。峰乃于背上抚云:“坐脱立亡则不无,先师意未梦见在。”

师云:“首座、侍者各得一橛。虽然,总未梦见石霜在。”

颂曰:“妾乘碧油车,君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南泉:“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

师云:“不是不是。”

颂曰:“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可怜王老师,尽底掀家丑。”

杨岐和尚问僧:“栗棘蓬作么生吞?金刚圈作么生跳?”

师拍手三下云:“奈我何奈我何?”

颂曰:“栗棘蓬谁吞?金刚圈谁跳?明珠赤珊瑚,村郎都不要。为甚不要?鸡鸣天晓。”

僧问龙牙:“二鼠侵藤时如何?”牙云:“须知有隐身处始得。”僧云:“如何是隐身处?”牙云:“还见侬家么?”

师云:“龙牙也是此处无银三十两。”

颂曰:“闪闪烁烁,藏头露脚。七尺枯藤挂枝,一任霜摧雨剥。”

升座示诸子

猊烟一缕匝人天,绝塞今朝敞法筵。才欲拈槌催佛命,未曾开口溅狐涎。白狼日出冰将泮,玄菟春深草已芋。惭愧西来正法眼,不知灭却阿谁边。

罢座示诸子

四十九年没奈何,不堪重入葛藤窝。倾将一滴曹溪水,泛作千层辽海波。两月以来全露丑,半言既出尚嫌多。从今拍板抛荒草,稳卧龙沙任佛诃。

藏主刻普济录成见寄

故人天上已经年,忽见牛车突塞烟。罪过太多增旧案,语言欲断出新编。长江皓月应先寄,瘴海惊涛孰与传?惭愧无端余六万,又随洪范落朝鲜。

腊八日

头颅如雪泪如麻,稽首三千老释迦。此日又添世上佛,明星亦是眼中沙。金刚一坐魔纷起,鹿苑初行路便差。不肖儿孙亲看破,从今何用白牛车。

阅藏毕示同阅诸子

两载掀残老葛藤,海风习习浪层层。微尘剖出看如此,一字从来说未曾。半榻寒云连晓磬,匝天斜雪罩孤灯。宝山入后仍空手,欲数他珍竟不能。

十月八日重升座

闻道中峰不上堂,小春初霁又逢场。何人独立三门雪,有泪难拈一瓣香。古镜乍悬边月冷,太阿欲破塞云荒。猊烟未尽名言绝,片石凄凄空断肠。

至日罢座示诸子

天山雪后大钟鸣,此事那容口舌争?千圣尽从棒下死,一阳初向座中生。绮筵欲散重添爵,战鼓将收数举兵。拂袖便归迟八刻,更于何处觅王程?

赠螺湾

学道何妨胆气粗,粗中却自不模糊。传来独喜新州老,放下真怜广额屠。经卷抛残酣野寝,棋枰敲碎发狂呼。世间那得寒灰佛,面色无惭即丈夫。

赠祥光

不向枯株学坐禅,生涯只在钁头边。豆花香处云偏湿,瓜叶蛮时月更鲜。又路泥深休纵步,短窗风静好安眠。何须更话西来事,雀上高枝噪暮天。

越方辞往南方行脚偈留

烟水弥漫欲遍参,草鞋紧峭杖横担。别峰只在卢龙塞,翻笑南询五十三。

赠彼岸

谁从烈焰种芙蓉,冰作肝肠铁作胸。儿女团圞良不恶,却来荒寺过残冬。

南塔结制

坚冰渐解柳初黄,钝斧谁将辟巨荒。但任疏狂留本色,不妨粗粝是家常。千群龙象归华表,万里风沙建宝坊。几向棒头明正眼,混同依旧浩茫茫。

赠首山律主

曾向金刚窟里回,芒鞋尽带劫余灰。王侯共备香花供,龙象争传衣钵来。自有模型留碛雪,仍将消息问村梅。从今击碎玻璃盏,满目青山即五台。

赠静宇

个事还须是个人,一回相见一回新。好将铁帚随身去,扫尽长边万里尘。

赠遇缘

刀耕火种几经年,鼻孔遭人暗里穿。拽断草绳何处去,依然只在钁头边。

赠越方

卖尽袈裟未是贫,桃花历乱不胜春。百城烟水茫茫地,愿作长松拂塞尘。

赠罄光

百转莲经志自雄,几年独占最高峰。从今不食爷田饭,始信穷儿彻底穷。

赠寿绩

身在山中不见山,远随虎迹度松湾。野桥断处岚烟尽,依旧泉流白石间。

赠一真

沤生沤灭从来假,到底何曾有一真。踏着上头关捩子,方知佛祖尽瞒人。

赠净虚

闲云飘尽尔还留,万里长江一叶舟。风静波停山月小,碧天如洗夜悠悠。

赠德光

几度逢人口懒开,终年寂守冷山隈。白云坐断春风至,石上灵根带雪栽。

赠恒水

此事如何可别求,寸波才动拍天浮。狂心歇得元无事,渴饮饥餐却自繇。

赠光宇

萧条无奈晚风侵,尽日攒眉对远林。直待枝条摧落尽,好扶明月上孤岑。

赠辉光

两载辛勤不奈何,拟心求佛蚤成魔。门前流水依然在,笑指群鸥泛绿波。

赠明空

明得空时却不空,青山突兀半窗中。春风过后何人见,无数游蜂逐落红。

送振宇

海水难将戽斗量,龙宫搜尽苦茫茫。不如空手还山去,六月松风透骨凉。

寄净玄

见面依然别后思,满帘风雨乱飘丝。山前石女生儿后,好写鸾笺报我知。

赠耻若

费尽平生亦枉图,板房伸脚梦模糊。利他自利浑闲事,诸佛繇来不丈夫。

问湛空病

佛祖繇来是病源,贪他一粒便难痊。要知病里生涯足,药褁床头鼠啮残。

礼雪庵祖师塔

孤留石塔镇千山,想见当年冰雪颜。身后能来天子诏,更无一语落人间。

十二时歌

平旦寅,强起依然恋草茵。抖擞多年烂布衲,黄烟一口颇精神。将帽整,把腰伸,莫笑侬家骨相贫。虽然不是描金柜,门外堆堆白似银。

日出卯,膏粱米饭连汤搅。盐昼豆豉久抛离,两个钵头撑肚饱。口嗟吁,心懊恼,且解裤头寻虱搔。见人礼貌没些些,真个充军蛮长老。

食时辰,茶水何曾得入唇?三官庙里频频走,两个黄冠却可亲。闲嬉笑,妄谈论,开口不顾时人嗔。有日阎罗来算账,耕牛犁舌苦沉沦。

禺中已,世间似我呆无比。轻裘肥马看他人,两袖 毵没羞耻。枉剃头,称衲子,笙管绫罗都不理。尽言写疏好分钱,又愁错写教赔纸。

日南午,斋堂板响群僧聚。纷纷大酱蘸生茄,几日不曾沾豆腐。莫嫌三,休道五,挑水烧锅无限苦。自家功行没些些,他日作驴填债主。

日迭未,尝尽千般甘苦味。不求世利不求名,剩得些儿旧习气。炒面筋,煮白米,檀越相邀心便喜。一字空言也不谙,合掌低头谢信施。

晡时申,又听堂中打鼓频。菩提珠子多年别,佛号依稀记未真。不求果,不求因,天下顽皮第一人。若使韦驮能见过,立时敲断脚跟筋。

日入酉,独坐无言空自丑。削发离家十一年,生世已经三十九。不念经,不持咒,一句弥陀难到口。世人尽学怎般修,地狱三途镇长有。

黄昏戌,冷冷寻思事非一。前年夹棍去年牢,万种欺凌凭狱卒。皮已穿,骨也出,放汝残生来念佛。谁知到此一年余,依然忘却波罗蜜。

人定亥,烂绵布被连头盖。有时一觉到天明,有时反覆浑无奈。枕头高,帽子大,佛意祖意全不会。唯有保安与报恩,两处未完口业债。

半夜子,忽忆家乡万余里。华首堂头久不闻,兄弟叔侄何栖止?细思量,今已矣,千古罪人身便是。当初只道好修行,谁料修行到如此。

鸡鸣丑,梦里忽闻钟大扣。探头被外冷如冰,急迭缩脚还缩手。磬又鸣,鱼又吼,大家齐念楞严咒。何曾见这懒阿师,不是变蛇定变狗。

答李居士书

来教洞达详辨,宁学儒者不敢争衡,即学佛者亦当退避三舍。良繇确乎有主于中,故无之不可。在佛言佛、在儒言儒,可;即在儒言佛、在佛言儒,亦可。不则,以儒非佛、以佛非儒,又复以儒非儒、以佛非佛,是皆胸中无主,或恃己见、或徇他辞,以致同异纷然、戈矛遍界。倘其有主,则自然不徇他辞,亦复不恃己见。而天壤间自有至切近、至简易,亘古今而昭日月,争之未尝得,不争之而未尝失,如居士所谓仁是也。仁者,人也,非人外别有所谓仁。忆罪秃未剃发前,曾于孔门诸子问仁处发大疑情,累日不食,既而恍然有会于仁也,既而详阅诸儒语录,益确然于所谓仁也。迨至出家遍参,历诸甘苦,卒无异于昔之所谓仁、无加于昔之所谓仁,而愈了然于无非仁也。皇天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何止六经皆仁注脚,三藏十二部亦仁注脚也。何也?非此则断断不可谓是人,非此则断断无别有可以为人之道。苟知所以为人,则知所以为儒与所以为佛,儒、佛异而所以为人则同也。既知其所以同,而正不必强异以为同。故读至“真儒必不为佛,真佛必不为儒”,不觉相视而笑。此岂浅浅者能窥之耶?然而,罪秃终不能已于言者。一二淆讹处,诚恐学者不究立言之旨,循文摘句,不特错认所以为佛,并错认所以为儒,则其害匪细。如所谓“禅学害之者,此学禅者之害耳”,岂禅学能害之耶?净名云:“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差别在人,不在法也。譬若同读孔孟之书者,自宜致君泽民,乃有毁常败度、种种不可道者,亦可谓孔孟害之耶?醍醐上味,为世所珍;遇斯种人,翻成毒药。前《普说》中所举,皆当世巨公。虽所造各各不同,犹堪表率,非真如毁常败度者比。而罪秃歉然以为未足者,正以其入之不深而持之不力耳。令其入之深而持之力,则所为弘阔胜大者,乃其至切近者也;所为精微玄妙者,乃其至简易者也。极之,位天地、育万物,总不出当人日用中。宋儒谓“佛老之害甚于杨墨”,正繇其不读佛书故也。墨氏当佛法未来,恍惚佛之一端。然昌黎力辟佛而不辟墨,且共尊之。世典中往往以“孔墨”并称,则以其习闻墨氏之说,以为犹近于仁;而未尝深穷我佛之说,以为与于不仁之甚也。夫使佛果与于不仁,顾安能使今古尊之、信之、流传不绝耶?如谓身心之累轻,君父之念亦轻;嗜欲之情绝,立远之机亦绝,试问从来学儒之学谁无身心之累?谁无嗜欲之情?且勿论立人、达人,求其无愧于吾君、吾父者几人哉?罪秃以为,事君不能致其身、事亲不能竭其力者,身心之累重也;不能立己以立人、不能达己以达人者,嗜欲之情深也。必嗜欲之情绝而后立达之机鬯,必身心之累轻而后君父之念重。至谓功成德备,不过一自利自私之人。则诚知佛之权而不知佛之实,泥佛之迹而未明佛之心也。谓佛慈为无缘,则诚无缘也;谓佛教为无意,则诚无意也。说法四十九年、谈经三百余会,皆应机设教、初无定旨。至其历劫舍身为物,则无缘之慈也。慈必无缘,其慈乃广;教必无意,其教乃神。祗如孔氏,席不暇暖,为时木铎,亦以其“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设有纤微身心之累、嗜欲之情,又乌能法天下、师百代、为仁之至而义之尽耶?我佛教中虽不言仁义,然而与子言必止于孝、与臣言必止于忠,未尝坏世间相而谈实相。《宝藏论》云:“寂兮、寥兮、宽兮、廓兮。上则有君,下则有臣。父子亲其居,尊卑异其位。”《华严经》云:“佛法世间法,若见其真实,一切无差别。”又言:“菩萨摩诃萨,以无障无碍智慧,信一切世间境界是如来境界。”所以古道:“德入得世间,出世无余。”必欲强入世而同出世者,错也;竟欲岐出世而谓不可入世者,尤错也。慧远法师云:“释氏之化,无所不可。适道固自教源,济俗亦为要务。”世主若能剪其讹伪、奖其验实,与皇之政并行四海,幽显协力,共敦黎庶,何成汤、文景独可奇哉?使周汉之初复兼此化,颂作刑清倍当速耳。傅大士《与梁武书》则云:“以持身,为本;治国,为宗。”裴休《论宗密禅师》云:“忠孝不并化,荷担不胜任。吾师耻之,是故亲师之法。”有退而奉父母,以丰供养为行者;有出而修政理,以救疾苦为道者。妙喜老人曰:“余虽学佛者,然爱君忧国之心,与忠义士大夫等;喜正恶邪之志,与生俱生。”永嘉所谓:“假使铁轮顶上旋,定慧圆明终不失。”又云:“学不至,不是学。”学至而用不得,不是学;学不能化物,不是学。学到彻头,文亦在其中,武亦在其中,事亦在其中,理亦在其中,忠义孝道乃至治身治人、安国安邦之术无有不在其中者。释迦老子云:“常在于其中,经行及坐卧。”便是者个消息也。未有忠于君而不孝于亲者,亦未有孝于亲而不忠于君者。但圣人所赞者,依而行之;圣人所诃者,不敢违犯,则于忠于孝、于事于理、治身治人无不周旋、无不明了。如上所举,皆学佛者之言也。若尽方等所载,有资世教之言与历代帝王暨诸贤哲著论所为,阴翊王度者,固不可胜述。若其执佛之权与佛之迹,有似独善其身;论其实与心,则不止于兼善天下。二乘阿罗汉虽得六通而不能发菩提心,佛痛诃之,谓是“焦芽败种”,又何尝以自利自私而称之为功成德备耶?又何尝将出世入世打作两橛耶?故谓其专守真常、恪持仪范是也;谓其尽绝外务,则又非也。《金刚经》云:“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维摩经》偈云:“经书咒禁术,工巧诸技艺,尽现行此事,饶益诸群生。”要之吾佛之道,自利利他,自他等利,正所谓仁也。欲学为仁,必去其所以害仁者。仁之害,嗜欲是也。孔子曰:“我未见好仁者。”又曰:“我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又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故知理欲必不并行。去一分欲则成一分仁,欲尽而仁乃至也。然仁是何体?欲自何生?苟知其所生,则欲即仁也。故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仁至,则无欲矣。故欲绝欲断,未有能绝欲者也,情愈遏则愈生。苟知欲之即仁,则虽欲绝之而已无可绝也。无可绝而后纯乎仁,纯乎仁则并无仁之可名,而又何身心之可累乎?必如此,而后可以事亲;必如此,而后可以事君;必如此,而后可以立己而立人、达己而达人。会天地万物为一己,而后能推一己以及天地万物。夫是之谓仁,夫是之谓人。罪秃昔与莂公丽中诸同志,当太平无事之日,亟亟于现比丘身者,诚见斯道不绝如线。而世之儒者往往错认吾佛之教,吾佛门中人又鲜克身体力行以大彰其道于天下万世,所以冒难甘刑,经万死而无悔者。岂真无一丘一壑之足以藏吾躯耶?或诋之,以为业既出世矣,不应复与世间事;或誉之,以为是从儒而入佛者,故虽出世而犹能克尽世间之分,是均之不知罪秃之心者也。罪秃之心,不过求所以为是人,庶几无愧于吾亲,庶几无愧于吾君,即无愧于孔孟,即无愧于佛祖。幸蒙不杀,以至于今又七年矣。不意此方之人咸相信向,信乎人有南北,仁无南北。又不意天壤间复得我公,如有夙契,大鬯生平。兹缘拈出“仁”字,恰搔着痒处,所以不觉葛藤尔尔。呜乎!岂易言哉?孔门三千,三月不违止许陋巷之子,其余则日月至焉,非仁之难,而绝欲之难也。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诚有见于嗜欲之难遽绝,而姑令寡之,亦犹我佛之设优婆塞戒也。孔孟远而微言湮,尚赖宋、明诸老起而极力荷担。使宋之儒者尽如周茂叔、程明道、陆象山、杨慈湖辈,明之儒者尽如王阳明、王龙溪、罗近溪辈,则佛法可以不讲,虽人人辟佛可也。何也?仁也。至如伊川、晦庵,皆学为仁而未纯乎仁也。《书》不云乎“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欲不行,犹不可谓仁;谓为仁,而必无妨于欲,则罪秃方将卷舌而退。

书记今羞录

千山剩人和尚语录卷之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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