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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记事 四库本

平江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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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平江记事  (元)高德基 撰

虎丘初名海涌,吴王阖闾葬其下。池广六十步,水深一丈五尺,铜棺三重,澒池六尺,玉鳬之流,扁、诸之劒三千,盘郢、鱼膓之劒在焉,发卒六十万人治之。葬三日,白虎蹲其上,故名虎丘。旧传又云,秦始皇帝因循海右,自沪渎经此山,欲发王坟,取其宝锷,忽有白虎出而拒之,始皇帝挺劔刺虎,虎奔去不见,乃改兹名。山去吴县西九里二百步,高一百三十丈,周二百一十丈。东晋成帝咸和二年二月二十五日,献穆王珣同弟中书令珉舍宅为寺,始则一山中分二寺,就劔池东西建之,宋初合为一寺。山在寺中,门垣环遶,包罗胜槩。先入寺门,而後登山。故张籍有诗云:老僧只怕山移去,日暮先教锁寺门。後人有诗云:出城先见塔,入寺始登山。僧志闲亦云:中原山寺几多般,未见将山寺里安。盖以天下名山胜刹,皆山中藏寺,虎丘乃寺里登山,海内福地,未尝有也。至元间,云游僧秋江月到寺,题云:平生只见山中寺,今日来看寺里山。亦得古人余意。

真娘,唐时名妓也。墓在虎丘劒池之西,往来游士多着篇咏。惟王黄州题刻甚佳,其诗云:女命在乎色,士命在乎才。无才无色者,未死如尘灰。虎丘真娘墓,止是空土堆。香魂与腻骨,消散随黄埃。何事千百年,一名长在哉。吴越多妇人,死即藏山隈。无色固无名,丘塜空崔嵬。惟有真娘墓,客到情徘徊。我是好名士,为尔倾一杯。我非好色者,後人无相咍。後来题咏甚多。至德中,举子谭彦良题一絶云:虎丘山下塜累累,是处松楸尽可悲。何事世人偏重色,真娘墓上独题诗。後人由是阁笔云。

哈雅平章饮食必仰首搅舌,大嚼不巳,或曰虎食狼餐相也。余独以为不然,考之相书云:食为性命之本,饮食失节则气不和。举物当徐而有序,嚼物欲寛而有容。食粗者多肥,食细者多瘦。含物不欲言,食物不欲语。虎啖狼食,朱紫满门。昂口张吻,非吏即卒。食如鸟啄,家道贫薄。大抵食欲快而啜欲安,吞不欲鸣,此食之相也。仰首含物,磨牙搅舌,非吉非祥。马嚼鼠咀,贫贱饿死。嚼在舌头,饿死他州。後平章卒死锋镝之下。

吴中蟹味甚佳,而太湖之种差大,殻亦脆软,世称湖蟹第一。正月上元,渔人所藏看灯蟹,三四只重一斤,风味殊胜。故陆龟蒙有《蟹志》,傅子翊作《蟹谱》,高似孙撰《蟹畧》,皆发挥蟹族之风致也。大德丁未,吴中蟹厄如蝗,平田皆满,稻谷荡尽。吴谚有虾荒蟹乱之说,正谓此也。考之《吴越春秋》,越王勾践召范蠡曰,吾与子谋吴。子曰未可也。今其稻蟹不遗种,其可乎?盖言蟹食稻也。蟹之害稻,自古为然。以五行占之,乃为兵象。是亦披坚执锐、介甲之属。明年海贼萧九六大肆剽掠,杀人流血。

大德丙午七月七日,醋坊桥民人王佑家酒瓮忽作牛鸣,声闻百步许,以物覆之则止,去复鸣。鸣三日,乃已。尝闻釡鸣乃铁母相感而然,若瓮鸣,则不知其何为然也。事之怪异,有不可晓者,此其一也。

太伯庙旧在阊门外,钱俶移置门内,避兵燹也。失其剏建之由。至大戊申,石牌巷西吴永宁家淡池得旧碑,古庙事蹟具载。汉明帝时太守糜豹所建,池旁庙基,高下尚存,皆为民居分占。池西大朴树,半已摧折。

吴城平门,旧名巫门。至大庚戌,古濠中得石扁,上有篆书巫门二字,故老云:巫咸,商大戊时贤臣也,其墓在门东北三里许,故以名门。巫字与平字相似,後乃讹为平门。考之《图经》云:虞山者,巫咸所居,是则巫咸尝居虞山,而葬於此耶?

胥山在吴县西四十里,吴王杀子胥,投之江。吴人立祠江上,名其山为胥山。阖闾即其山筑台,以望太湖,名姑胥台。下有九折路,南出太湖。故老云吴音谓胥为苏,今以须为苏,是也故谓山为苏山,台为姑苏台。後人号州为胥州,讹为苏州,至今不能改也。

嘉定州去平江一百六十里,乡音与吴城尤异。其并海去处,号三侬之地,盖以乡人自称曰吾侬我侬,称他人曰渠侬你侬,问人曰谁侬。夜晚之间闭门之後,有人叩门,主人问曰:谁侬?外面答曰:我侬。主人不知何人,开门视之,认其人矣,乃曰:却是你侬。好事者遂名其处为三侬之地。

洞庭西山水月禅院,正在缥缈峯下,去吴县百余里,剙於梁天监三年,旧名明月禅院。大中祥符中易今名。故老谓当时湖中有木牌,为风浪打坏,漂巨木百余根,涌至山下,泛罟船鈎致之,每木上刻水月二字,各船以为神木,舍送禅院,构为大殿。寺僧永照神其事,遂改今名。

吴民旧有丁身钱,岁纳四十五万有余。宋大中祥符四年,诏除免之,民间无计口算缗之事。至大辛亥,省台复徵之,吴中大譁。值武宗上仙,仁宗登极,亟除之。

吴江鲈乡亭,在长桥之侧。宋熙宁中,郎中林肇所建,取陈文惠秋风斜日鲈鱼乡之句为名。亭势俯瞰太湖,为江南絶胜,过者多题咏之。又於亭旁画范蠡、张翰、陆龟蒙像,谓之三高。至元丙子,里巫为土偶,祠事之。张迈过而题壁有云:功迹尽高天下士,岂惟吴地作三高。夜梦老人与论祠事,谓:张、陆,吴产也,吴人固当祀之;范蠡,越产,与勾践阴谋十年,卒以灭吴,吴之讐也,吴人不当祀之,子何从而附会之乎?子之诗,吾不与也。摇手而去。迈觉,异其所言,志於祠壁,今剥落矣。

吴城玄妙观玉皇阁一角忽垫,计数千缗方可扶荐,观主以缘募弗就,因循数年,事不克举。皇庆癸丑,燕山一匠者来,自称张拨天,谓观主不须拆卸,惟换一小驮梁,添一斗栱,即皆端正。主人从之,匠者挟锯登其上,断下旧梁,易以新木,架栱敲击之,悉皆如旧。观主话及数年兴造後,官事弗絶。匠者曰:此必山门长短不齐也。视之左实长寸余,即削去之。自是官事果絶。

虎丘石井,泉味极清冽。陆羽尝取此水烹啜,世呼为陆羽泉。张又新作《水品》,以中泠为第一,无锡惠山泉第二,虎丘井第三。惠山泉煮羊变为黑色,作酒味苦。虎丘泉则不然,以之醸酒,其味甚佳。又新第之次於惠山,其然否乎?

吴城旧传吴王阖闾时子胥所筑,故名阖闾城。《吴越春秋》谓子胥伐楚还师,取丹阳及黄渎土以筑,利其坚也。城形如亚字,世俗不知以为龟形。本土城也,梁龙德中,钱氏加以陶甓。至元三十一年,重修筑之,甓上岁月、工匠皆具。盖土坯皆澄浆为之,欲其坚久故也。

阊门旧名阊阖门,阖闾时所名也。旧有重楼阁道,吴之丽谯也。夫差从此门出兵伐楚,改为破楚门。吴属楚,遂名阊门。至元修曰金昌门,作亭门内,名金昌亭。然吴人呼昌门已久,不能遽改,名之如故。故亭亦圮焉。

许市去吴县西二十五里,旧传秦始皇帝求吴王名劒,白虎拒丘上,帝刺之,虎西走二十五里而没,地裂为池,因名其地曰虎疁。至南唐讳琥,钱氏讳鏐,遂改名许市。後人讹旧音於许字,加点水为浒市,讹为墅。迄今两称之,不能辩云。

柳毅为《洞庭龙女传》书事,乃荒唐之说。今吴城有柳毅桥,太湖滨有柳毅泉,意毅乃吴人也。彼桥乃住宅之路,泉乃别院之井耳。井水满而不溢,大风挠之不浊,久旱不耗,此其异也。人以为下通太湖龙宫。使果有龙神宫府,何不於巨浸中出入,而反以此偪仄之井为通道耶?荒唐之言,不察其理,俱不足信。

太伯有国,自号勾吴。说者云:勾,语辞,吴音也;吴者,虞也。太伯於此以虞志也。越灭吴,子孙以国为氏,今吴中吴氏甚多。而语音呼鱼为吴,卒以横山下古吴城为鱼城。方言以讹传讹,有如是者。

皇度改元,有张三郎者,善弄笛。八月五日夜,在鹤桥上作伊州曲。夜静,有老人来,同坐石阑上,语曰:尔笛固清,未能脱去尘俗,为尔厘正之,当熟记心,毋忘可也。乃指教其孔,换易数字,曲益清峻。张更求别教一曲,老人取笛自吹,超出尘俗。张问曲内云何,老人歌曰:月既明,西轩琴复清。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此情。歌宛转,宛转凄以哀。愿为星与汉,光景共徘徊。再歌曰:悲且伤,参差涙成行。低红掩翠方无色,金徽玉轸为谁锵。歌宛转,宛转怨复悲。愿为烟与雾,氛氲共容姿。张问何人所作,答曰:仙姝刘妙容歌也。张叩何人记指,答曰:妙容传我。复请授其指调。老人笑而起曰:子凡心易忘,我岂能教尔耶。去数步,不知其处。张後以指寻其曲,终不能得其高古之趣。

吴人自相呼为獃子,又谓之苏州獃。每岁除夕,羣儿绕街呼叫,云卖痴獃: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獃。见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盖以吴人多獃儿,辈戏谑之耳。吴推官尝谓人曰:某居官久,深知吴风。吴人尚奢争胜,所事不切广置田宅,计较微利,殊不知异时反贻子孙不肖之害,故人以獃目之。谓之苏州獃不亦宜乎。

吴俗以芒种节气後,遇壬为入梅,凡十五日;夏至中气後,遇庚为出梅。入时三时,亦十五日:前五日为上时,中五日为中时,後五日为末时。入梅有雨为梅雨,暑气郁蒸而雨沾,衣多腐烂。故三月雨为迎梅,五月为送梅。夏至前半月为梅雨,後半月为时雨。遇雷电谓之断梅。入梅须防蒸湿,入时宜合酱、造醋之事。梅雨之际,必有大风连昼夜,踰旬而止,谓舶棹风。以此自海外来舶,船上祷而得之者,岁以为常。乡氓不知,讹此为白草风,又曰拔草风云。

支硎山,在吴县西南二十五里。晋沙门支道林尝卓锡於此。山多平石,平石为硎,又以支公处此,故名支硎。旧传:道林尝居石室中,所遗故物有木鞋铁拄杖之属。旁有放鹤亭、马迹石,皆因之得名。延佑乙卯,土人耕其地,得小石碣,刻偈云:风既不来,山亦不去,逢羊遇狗,合做一处。後有小字云阿多摩偈,人皆不解其说。石刻见在白云寺中。

崑山州,国初县也。元贞初升为州,州治去府城七十二里。延佑中,移治太仓。未移之先,太仓江口打碗花子遍地盛开,民謡云:打碗花子开,今搬州县来。迁移之後,常有鼠郎出没厅事上,民复謡云:黄郎屋上走,州来住不久。至正间,果复移囬玉峯旧治。

嘉定州治本崑山州春申郷练祁市。宋嘉定十一年六月,高行孙致立县基於马军司酒坊之地,十月兴工,十二年正月县成。国初尚为县,元贞间升为州。延佑以来,治中官吏多物故者,家口皆不安。有一客僧,号知风水,谓州治内尸气动,作屋镇之乃安,否则日盛一日,不可救理。时州主任立闻其言,从之。僧指治後东偏地曰:此处为库藏,镇之则吉。任遂构架阁库於上,落成後,其患果息。

延佑改元,太仓有一丐者,堆髻额上,身披皂衣,赤脚,手擕大瓢,常於府水军万户寨及张京马头往来酒家,乞酒度日,酒醉辄奔走叫云:牛来了,牛来了,衆人跟我去。日以为常,奔走叫噪,凡三月余,又於寨木及人家门壁上连书火字,人皆恶之,或詈之,或扑之者,不知所往。是冬,海贼牛大眼,乌合不逞,自刘家港至太仓大肆剽掠,水军寨、张京镇人家俱被烧毁,杀人横地,不可枚数。人始悟昔日丐者之言。

吴城东禅院,古佛像容貌端严,顶珠圆径数寸。宋乾符甲午岁,忽有毫光红黄青紫,顶中出现,士庶观瞻,檀施山积。後三日,有老翁疑其怪固请梯升即佛光焰而窥之,乃见佛像之首开一穴,以手扪之,有二白鼠,长可尺余,自穴跃出,緑光焰焰,入藻井内,遂得碎幡数片,以红旛映顶珠即红光出,青黄紫亦然,人皆叹息而去。或曰佛,金僊也,而白鼠之祸作,光於其顶,得非金气盛乎?是後兵果作。

吴人制鲈鱼鮓、鰿子腊,风味甚美,所称金虀玉脍,非虚语也。宋大业中,以此充贡。延佑以来,守臣修故事,备为方物,因之岁不敢缺。鲈鱼肉甚白,杂以香柔花、叶紫花,緑叶白鱼相间,以囘囘豆子、一息泥香、杏腻拌之,实珍品也。鰿子鱼选肥美者,去头尾,润以酥油,风乾为腊,亦加香料,相兼他鱼,无可为敌。囘囘豆子细如榛子肉,味香美。一息泥如地椒,囘囘香料也。

崑山高一百五十丈,周回八里,在今松江华亭县治西北二十三里。崑山州以此山得名。後割山为华亭县,移州治於州北马鞍山之阳。山高七十丈,孤峯特秀,极目湖海,百里无所蔽。历年久远,人不知其故,即呼此为崑山,而忘马鞍山之名矣。山多奇石,秀莹若玉雪。好事者取之以为珍玩,遂名为崑山石。山阳有慧聚寺,依岩傍壑,皆浮屠精舍,云窗雾阁,层见叠出,人以为真山似假山云。

干文传,崑山人,中延佑元年乡榜,明年廷试赐同进士及第。一夕梦入选挂名,为长、吴正官。觉而笑曰:此正为胡梦乱梦,我吴人安得作长、吴二县正官,必无此理。初授官阶承事郎昌国州同知,益笑前梦之不足徵也。次当改选,乃授平江路长洲县尹,意为偶然。又以为不偶然。亡何,改知乌程,转婺源州知州。自以为前任长洲,偶与梦符,今已升知州,安得再为吴县正官。既而调吴江州知州,非吴县也。人之官禄,事皆前定。自已之神先已知之,形诸梦寐,故相报耳。而文传吴人,两为本路之官,亦稀遇也。後为翰林待制,修辽、金、宋史,加礼部尚书。

白鹤观在吴城东北隅,鹤舞桥之东,宋信安郡王藏春园地。至元间,草石荒凉,井旁大松树独存。云游道人张应玄初来,结屋松下以栖身。丁丑三月朔,有羣鹤自东南来,徘徊久之。一白鹤留松上不去,经岁作巢,广若酒家七石缸。性若灵异,清晨俛首长鸣,日必有大檀越至,候之以为常,预备斋供,以待士衆皈依,喜舍云集。应玄更为应鹤,欲剏立道观以焚修,不久物故。弟子集应真承其业,缘募十方,卒成其事。观成,鹤乃飞去,遂名为白鹤观。

黄窑盐塲,负课甚多。延佑丙辰,一夕海潮暴长,夜有火光熠熠,数日皆然,煮盐变色如紫粉,味咸如故,每镬出盐增常数三倍。南人初恐难售,皆不肯支领,後见日煮数多,不得已支去,杂以他塲白盐,货卖日久,白盐皆变紫色。入饮食中畧无他故,色不相染。本塲逋课偿补皆完,课完复为白色。物变异也,其理无可究竟。

王介轩名监,字明卿,真定安平人,少卓异不羣,长益耿介,厉名节。娶同郡富翁女,资装甚盛,监悉归之,一无所留。壮游燕都,受学於虞邵庵之门,用力於明体达用,不攻词藻。朝贵荐其才行,试以侍仪司舍人。监不就,曰:某虽不敏,安能为人所役哉。即还故里,益加砥砺。扁所居为介轩,因以自号。其父擢官平江路吴县尹,某侍养终任,乐吴中风土,遂隐居吴城临顿里西。闭门独处,足迹不出户者二十年。应门惟一婢,客至,辄叩邻家贳酒。酒至,对客剧饮,酒乾乃已。家贫无担石之储,然非其义,一毫不苟取於人。其介老而弥笃。性嗜蟹,人或馈两蒲青,愿易一诗。曰:吾岂可以口腹害物命耶,尽放之江中,而偿其诗。

徐孝祥居吴江同里,虽茆屋数楹,而树石自然幽胜,有田数亩,足以供饘粥而已。隐居好学,不求仕进,尚文好客,客至必留饮,以故岁常醸酒数石,而自奉惟布衣草屦,泊如也。一日後园徐步,见树根一穴坍陷,谛视之下有石甃,启之皆白物也。乃亟掩之,一毫弗取。人无有知者几三十年。值至治壬戌,岁大歉,民不聊生,孝祥曰:是物当出世耶。乃启其穴,物皆如故,日取数锭,收籴以散贫人,所全活者,不可胜计。物尽乃已。女将适人,惟荆布遣之,而於藏中之物,锱铢无犯。其子纯大,以明经发解,官至翰林供奉,枢密承旨。孝祥受封如其官,寿至九十七而卒。

达噜噶齐巴尔图国公,倜傥爽迈,博文强记,凡宴会,以文为谑,满坐风生。一日同寅後堂会饮,僚佐愿求一令,以资劝酬。公曰:吾不读书,弗能为令,但有两字隐语,请衆贤商之,解者免,弗解者请一巨觞。衆曰如命。公曰:一字有四个口字,一个十字;又一字有四个十字,一个口字。在坐者皆不能解,悉就饮。饮竟,叩之公。以箸画案上,乃图毕二字也。

泰定中,有一道翁,自称古无极,不知何许人,擕一竹笼,荷一竹杖,来假居葑门道堂後。架小室数椽,栖息其中。四围上下,皆以白垩涂之。正中设小木榻,出笼中瓢笛、渔鼔之类悬壁间,以书一束为枕,市酒一瓮,置於床头,自酿自饮。人有求饮,摇手弗许。饮竟复醸,日以为常。扁其室曰小小蓬居。室中皎然如雪,不生一虫,蚊蝇无敢入者。暑月开户安眠,不用帷帐。猫犬至其门即俛首疾回,不敢窥其内。经年累月,四壁无尘,人不见其挥拂,或以蠨蛸之类投其中,即不知其处。堂主见其日坐卧室中,未尝出外缘募,笼中青蚨不乏,疑有妙术,逼其传授,翁只大笑。一夕,收其所用之物,不知何往。明日物色追之,葑门、娄门、盘门、昌门之人皆云是日见其负笼荷杖出门去矣。

致和改元,七月之望,士人杨彦采、陆升之载酒出游莲塘,舟囘日夕,夜泊横桥下,月色明霁,酒各半醒,闻邻船有琵琶声,意其歌姬舟也。蹑而窥之,见灯下一姬,自弄弦索。二人径往见之,询其所由。答曰:妾大都乐籍供奉女也。从人来游江南,值彼往云间收布,妾独处此候之,尚未囘也。二人命取舟中餕余肴核,就灯下同酌,姬举止闲雅,姿色娟丽,二人情动,於中稍挑谑之,姬亦不以为嫌。求其歌以侑觞,则曰:妾近夕冒风,喉咽失音,不能奉命。二人强之,姬曰:近日游访西子陈迹,得古歌数首,敢奉清尘,不讶为荷。凡一歌侑饮一觞。歌曰:风动荷花水殿香,姑苏台上宴吴王。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再歌曰:吴王旧国水烟空,香径无人兰叶红。春色似怜歌舞地,年年先发馆娃宫。又曰:馆娃宫外是苏台,郁郁芊芊草不开。无风自偃君知否,西子裙裾拂过来。又曰:半夜娃宫作战塲,血腥犹杂宴时香。西施不及烧残蜡,犹为君王泣数行。又曰:春入长洲草又生,鹧鸪飞起少人行。年深不辨娃宫处,夜夜苏台空月明。又曰:几多云树倚青冥,越焰烧来一片平。此地最应沾恨血,至今青草不匀生。又曰: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彦采曰:歌韵悠柔,含悲耸怆,固云美矣。第西施乃亡人家国,妖艳之流,不足道也,愿更他曲,以涤尘抱,何幸如之。姬更歌曰:家国兴亡来有以,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彦采曰:此言固是,然皆古人陈言,素所厌闻者。大都才人,四渎五岳精灵间气之所聚会,有何新声,倾耳一听。又歌曰:家是红罗亭上仙,谪来尘世巳多年,君心既逐东流水,错把无缘当有缘。歌竟,掀篷揽衣,跃入水中。彦采大惊,汗背而觉,一梦境也。寻升之共话,醉眠脚後,不能寤也。翌日事传吴下。

花木之妖,世固有之。未有如平江牡丹之甚异者。致和戊辰八月,铁瓶巷刘太医家牡丹数株,各色盛开,开凡三度。初开者若茶盂子大,中间緑蕊有如神佛之状,数日乃谢;第二度开者若五升竹箩,花蕊成人马形,耐有半月之久。第三度开者只如酒盏大,其蕊细长若幡幢旗帜状,而罗衫紫与粉红楼子甚多,三日而萎。观者日数百人,阑槛尽皆拥毁,不可止遏。童謡云:牡丹红,禾苗空;牡丹紫,禾苗死。明年明宗登极,五月暴崩,而庙讳乃和字也,其应不爽如此。

天历已已,平江十字翼万户府初构正衙,解巨木,中分有天下太平之王六字,其大如斗,字画相连,如纚不断,衆皆以为瑞世之符。识者云此木妖也。是岁,色哷万户卒。明年,改元至顺。又明年,有宁宗之变。

平江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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