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商隐《泪》:“永巷(1) 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湘江竹上痕无限(2) ,岘首碑前洒几多(3) ;人去紫台秋入塞(4) ,兵残楚帐夜闻歌(5) ;朝来灞水桥边问(6) ,未抵青袍送玉珂(7) 。”何焯批:“岘首、湘江,生死之感也;出塞、楚歌,绝域之悲、夭亡之痛也;凡此皆伤心之事,然岂若灞水桥边,以青袍寒士而送玉珂贵客尤极可悲可痛乎?”“前皆借事为词,落句方结出本意。”朱彝尊批:“句句是泪,不是哭。八句七事,律之变也。子谓不然。若七事平列,则通首皆是死句,落韵‘未抵’二字亦转不下矣。此是以上六句兴下二句也。”(《李义山诗集辑评》卷中)
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8) 十二弟》:“绿树听鹈 ,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9) 啼到春归无啼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10) 看燕燕,送归妾。(11)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12)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13)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王国维《人间词话》)
【注释】
(1) 永巷:汉时宫中长巷,以关闭失宠的贵妇或得罪的宫女。
(2) “湘江”句:指舜的二妃在舜死后泪洒湘竹。
(3) “岘首”句:指晋朝羊祜死后,在岘首山上建碑,人们哀悼他,见碑流泪。
(4) “人去”句:指王昭君嫁给南匈奴单于,在秋风入塞时到匈奴而离汉宫。
(5) “兵残”句:指项羽在垓下被汉军所围,听见汉军皆唱楚歌,认为楚地皆为汉所得。
(6) 灞桥在长安灞水上,为唐人送别处。
(7) 珂:马的口勒,口勒镶玉,指贵人。
(8) 辛茂嘉当是谪官到远处去,所以历举许多恨事来送别。
(9) 作者认为鹈 、杜鹃是两种鸟,都鸣声悲切。鹧鸪的叫声像“行不得也哥哥”。
(10) 指王昭君出塞和番,她从汉朝的长门宫出来,坐着翠辇,离开汉朝宫阙,阙即宫门外的望楼。
(11) 卫庄公妾的儿子被杀,庄公妻庄姜送她回娘家去,当时回去后不能再相见,庄姜作了《燕燕》诗。
(12) 汉朝李陵,与匈奴作战,战败投降,身名都毁了。相传他和老友苏武在河桥上分别,苏武被拘在匈奴,得到放回。李陵和苏武一别,永不能再见了。
(13) 荆轲去刺秦王,燕太子丹和他的客人在易水上送别,都穿着白衣冠,荆轲唱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用事就是用典,诗词要不要用典,不能一概而论。钟嵘《诗品》说:“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概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这是说,诗是表达情性的,即抒情的,不需要用典,又举出诗中名句,都是白描,不用典的;至于治国的大文章,要总结过去的经验,或叙述或驳辩,要考查过去的事迹,那都需要用事。这里,钟嵘是反对在抒情诗里用事的。他的话有针对性,针对当时“文章殆同书钞”的毛病说的,自然是正确的。倘就抒情诗能不能用典说,可分两方面:一是写景抒情,以写景为主的,不该用典,用典不容易把景物的特点描绘出来,这就造成隔膜,即王国维所反对的用代字,钟嵘举出的名句,都是即景抒情的,都不用典。一是以抒情为主的,所抒发的感情又比较复杂深厚,比方对国家的、人生的、个人遭遇的种种感触,这种感情要在格律诗里表达出来,受到字数的限制,或者在当时有些话不便明说,这时正可借用过去的事,来表达不便明说的,或不容易用几句话来说出的感情,用事在这时候才需要。所以王国维一方面反对用代字,另一方面又竭力赞美辛弃疾用了不少故实的《贺新郎》词。不过这里有一个限度,就是作者确实有这种丰富的感情要表达,才适应用事。倘作者并没有这种丰富的感情,为了卖弄博学,堆砌了许多典故,那就不行,所以不该“有意为之”,即不是为用事而用事才好。
就以上的两首说,都含有对国事的、身世的感慨。李商隐的一首,以青袍寒士送玉珂贵客,可悲可痛为什么会超过上面所举的各事呢?为什么会联想到以上的各事呢?古代的士子往往用妇女来自比,士子在政治上的失意,受排挤,贬斥在外,往往用妇女的被幽禁、昭君出塞来作比;当时政治上的挫折,流放的悲哀,有的用“四面楚歌”来比,有的有生离死别的悲痛。用这些故实,正表达这样的感情。所以在这些故事里寄托着这种身世遭遇的感触。辛弃疾的一首,张惠言说:“茂嘉盖以得罪谪徙,故有是言。”这话大概可靠,所以词里写了四件生离死别的事,表示他们兄弟这一别,很难再见。用了李陵的事,可能指茂嘉的得罪说的;用王昭君出塞的事,既联系谪徙,又可能有在政治上不能施展抱负的感慨,跟李商隐用这一故实的含义相似。其他两事都含有遭际不幸的意味。王国维赞赏他“语语有境界”。境界是指情景结合说的,正说明用这四件故实是和作者当时的心情结合着的。他不是写一般的离别感情,不用这些故实就表达不出来。再有这样用典,不是简单地讲昭君出塞,而是写昭君离长门宫,坐翠辇,辞汉宫,一路马上琵琶,出关而又用“黑”字来表达心情,所以能构成一种意境。
二
李商隐《昨夜》:“不辞鹈 妒年芳,但惜流尘暗烛房。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何焯批:“此言失意之中,不堪加以悼亡也。又加甚也,故著‘不辞’二字”。(《李义山诗集辑评》卷中)
辛弃疾《贺新郎》:“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楼敬思云:“稼轩驱使《庄》《骚》经史,无一点斧凿痕,笔力甚峭。”(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
用事有比较明显的,像上节举的两例便是。有不明显的,把用的典故融化在诗句里,几乎看不出在用典的,这里所举的两例便是。这就像盐融化在水里,看不出盐而有盐味。像李商隐的诗“不辞鹈 妒年芳”,本于屈原《离骚》:“恐鹈 之先鸣兮,使百草为之不芳。”鹈 就是杜鹃,杜鹃鸟叫的时候,正是春尽花落,所以即使不知这句在用典,同样也可以体会,不嫌春尽花落,暗指不嫌自己的青春消逝,事业无成。“但惜流尘暗烛房”,但可惜流动的灰尘使点烛的房内暗了,这是指哀悼妻子的死去,暗用潘岳《悼亡诗》的“床空委清尘”,这已看不出用典。最后“桂花吹断月中香”,用月中有桂树的神话,但看作在月光中狂风吹折桂枝也可比喻悼亡。这首诗开头结尾两句不当作用典也可以理解,但还有用典的痕迹,只有第二句已经看不出用典痕迹,下面一首,有的话也看不出用典的痕迹。
辛弃疾的一首,“甚矣”句用《论语·述而》:“甚矣吾衰也。”“白发”句用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能令公喜”用《世说新语·宠礼》里讲的王恂、郗超两人做桓温的幕僚,“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能够使桓温或喜或怒,辛弃疾活用这句话,作能使我喜。“我见”句本于《新唐书·魏征传》太宗说魏征“我但见其妩媚耳”。“一尊”句本于陶渊明《停云》诗:“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江左”句本于苏轼《和陶》:“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岂识”句本于杜甫《晦日寻崔戢李封》:“浊醪有妙理,庶用慰沉浮。”“不恨古人”两句,本于《南史·张融传》:“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见我。”这首词里用了这许多出典,除了“渊明《停云》诗就”和“江左”两处一看就知有出典外,其他各处几乎看不出在用典,把出典都融化在词里,即使不知道这些出典,同样可以理解,正如水中着盐了。
盐融化在水里,虽看不到盐而有盐味。把典故融化在诗词里,虽痕迹不露而这些出典的用意有的也包含在词里。如“甚矣吾衰矣”,原句不光叹老,叹所志无成,这个意味就由出典带到词里。“能令公喜”,原句是指桓温对两位幕僚的赏识,这个意味带到词里,成了作者对青山的赏识,把原意变了,原意是赏识人才,这里变成赏识青山,难道没有人才可以赏识吗?因为“江左沉酣求名者”,只知求名求利,所以作者不赏识他们,只好去赏识青山,反过来,也只有青山能赏识他,这里含有很深的感慨。是不是当时没有人才呢?“想渊明《停云》诗就”,在想念亲友,说明当时的人才和作者都不在一起,因此除怀念亲友外,感叹只有二三子知我,见知我的人少。“云飞风起”大概联系到“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就把出处的政治意味带到词里来了。在那样时代,自己本可为国效劳,虽古人也未敢多让,所以有不恨古人吾不见的气概。那么,把出典融化在词里,也把出典中的某些意味融化在词里,可以丰富词的意味,使词的意味更浓厚,可供体味。
用典还有一种,像用鸡汤煮菜,把浮在汤上的油腻取去,使它净化,这样煮的菜有鲜味而无油腻。像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纪昀批:“用巫山事无迹。”(《瀛奎律髓》卷五)巫山事就是用宋玉《高唐赋》里讲楚王梦见神女,神女愿荐枕席,临去时说“旦为行云,暮为行雨”。后来“云雨”往往连用,含有指男女之事的意味。李白在这里,去掉“雨”宇,只取“云”字,又把它改为“化作彩云飞”,把这个典故净化了,把它本身所带有的男女之事的油腻去掉了,这比水中着盐的用典显得更高明了。
三
文人用故事,有直用其事者,有反其意而用之者。李义山诗:“可怜夜半虚前席(1) ,不问苍生(2) 问鬼神。”虽说贾谊,然反其意而用之矣。林和靖诗:“茂陵(3) 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虽说相如,亦反其意而用之矣。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挛之见,不规规然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严有翼《艺苑雌黄》)
李义山咏《贾生》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马子才(4) 咏《文帝》云:“可怜一觉登天梦,不梦商岩梦棹郎。”(5) 虽同一律,皆有新意。(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八)
【注释】
(1) 虚前席:让出前面的座位,指汉文帝接见贾生,向他问鬼神的事。
(2) 苍生:百姓。
(3) 茂陵:汉武帝的陵墓,这里借来指汉武帝。司马相如病死后,汉武帝派人到他家里去找遗稿,家里说有一篇《封禅书》。古代天子到泰山去祭天地,告成功,称封禅。《封禅书》劝汉武帝去封禅,有迎合汉武帝好大喜功的意思。
(4) 马子才:宋诗人马存字。
(5) 商岩:商朝的贤人傅说,在傅岩地方做泥水匠,商朝的高宗知道了,推说他梦里看到一位贤人,形状怎样的,便把傅说找来,立为国相,于是国家大治。棹郎:为皇家划船的黄头郎。相传汉文帝在梦里要上天,上不去,有一个黄头郎把他推了上去,汉文帝回头看到他的衣带后有个洞。后来汉文帝在黄头郎中看到一人,衣带后有个洞,问他姓名叫邓通,汉文帝认为邓就是登天的登,便非常宠爱他。
诗人用故事,往往借古喻今,有寄托,这样才有意义。李商隐用了贾谊的故事,贾谊是汉初的政治家,受到大臣的排挤,放逐在外。汉文帝想到他的才能,召他回来,在夜半让出前面的座位来接待他,问他鬼神之事。要是直接引用这个故事,就是正面说;这诗却从这件事发感慨,感叹汉文帝不向贾生问百姓的事,却问鬼神的事,感叹汉文帝明知贾生的才能却不能用他,这就是反用故事。林逋用了司马相如的故事,司马相如退职家居,临死前还写《封禅书》来讨好汉武帝,迎合他好大喜功的心理。林逋反用这个故事,说要是皇帝他日来求遗稿,他自喜没有封禅书,说明他不想讨好皇帝,表示他的高洁的品格。这里也引了马存的诗,和李商隐的诗写法一样,也是反用,不过他不光是反用,还有反衬作用,就是把反用和反衬结合起来。汉文帝梦见棹郎邓通,诗里不是直用其事,是反其意而用之,含有他不该梦见邓通的意思。再写商朝高宗的梦见傅说来作反衬,这就见得汉文帝不如商朝高宗。因为邓通是个小人,汉文帝宠爱他,赐给他铜山,允许他自己可以铸钱,这对国家和人民在经济上都会带来损害,商朝高宗任用贤人傅说,对国家和人民都有利。马存运用了反用和反衬的手法,含蓄地表达了他对汉文帝的批判,是有力的。
四
发端须欲涕落,后段一气奔注,笔不得遏。廉颇自拟,慷慨壮怀,如闻其声。谓此词用人名多者,当是不解词味。(先著《词洁》)
有英主则可以隆中兴,此是正说。英主必起于草泽,此是反说。继世图功,前车如此。(周济《宋四家词选眉批》)
这里讲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词里引了好几个人名,明引的有孙仲谋、寄奴、佛狸、廉颇,暗引的有“仓皇北顾”的人,有四十三年犹记的人,换言之,即引用不少人事,属于修辞学上的引用格。一首词里引用这样多的人事好不好?要看这首词写什么,引用得是否恰当,是否必要。
先看这首词,是辛弃疾晚年参与北伐时所作。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辛弃疾六十四岁,宋朝掌权的韩侂胄要借北伐来巩固他的地位,便起用一贯主张北伐的辛弃疾做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嘉泰四年,辛弃疾被任命到前线军事重镇镇江做知府,他在这时准备北伐,派人侦探金国情况,预制万件战袍,准备招募士兵。下一年开禧元年(1205),辛弃疾六十六岁,他到镇江则满一年,韩侂胄就把他罢职,他在这年初秋就回到江西铅山故宅闲居,开禧二年五月,韩侂胄起兵北伐,各路战败,不得不向金人求和。这首《永遇乐》就是辛弃疾六十五岁在镇江知府任上作的。
上片先提到孙仲谋,京口即镇江,孙权曾在这里建都,孙权是能够北抗曹魏的英雄。当时要抗击金人,但认为韩侂胄用号召北伐来巩固他的政权,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所以找不到像孙权那样的英雄。引用孙权,说“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说当时找不到像孙权那样的英雄,是非常贴切的。其次引用寄奴,寄奴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小名,他生在京口,原来是住在寻常巷陌里的,后来在京口起兵,在东晋末年北伐,灭鲜卑族建立的南燕、后燕、后秦,一度收复洛阳、长安等地,所以说他“气吞万里如虎”。这里提到的寄奴,还是承接“英雄无觅孙仲谋处”来,即英雄无觅刘寄奴,即使韩侂胄的北伐,也不可能取得刘裕那样的成就。这样引古来比今,也是很确切的。
下片暗引刘裕的儿子宋文帝刘义隆。《宋书·王玄谟传》:“玄谟每陈北侵之策,上(宋文帝)谓殷景仁曰:‘闻玄谟陈说,使人有封狼居胥意。’”汉代霍去病追击匈奴,追到匈奴的狼居胥山,筑坛祭天告胜利称“封”。宋文帝也认为可以北伐得胜,于是命王玄谟伐北魏,大败而归,在匆忙败退中,回头北望,涕泪交流。这是说宋文帝准备不足,草率出兵,只剩得败退中哭泣。辛弃疾写这首词时,韩侂胄还没有北伐,辛弃疾已经看到他没有做好准备,就想草率出兵,会走上宋文帝的覆辙。韩侂胄正像他所说的,北伐前罢免了辛弃疾,又不做好准备,终于大败。所以这个引用,非常准确,还具有先见之明。下面暗引自己:“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辛弃疾在绍兴三十二年(1162)率众南归,到开禧元年(1205)出守京口,前后四十三年,登北固亭远望,在扬州一带,还记得当年抗金的事。这讲自己经历,更感亲切。又提到佛狸,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名。他追击王玄谟,在长江北岸瓜步山上修建行宫,后称佛狸祠。佛狸祠已经成为人民祭神的祠宇,所以那里有来吃祭品的神鸦和祭神的社鼓,说明人民已经忘掉了佛狸南侵屠杀人民的耻辱。“可堪”即怎么可以忍受得了。这样提到佛狸,含有仇恨金兵南侵的意味。最后提到廉颇,《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称廉颇本赵将,被逼奔魏,后赵王想起用廉颇,派使者去看望他,使者收了郭开金,回来对赵王说:“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说一会儿拉了三次屎,这是使者的捏造,赵王就不再召用廉颇。辛弃疾在这里引用廉颇来自比,今有韩侂胄虽然起用自己,也可能会受到谗言,罢免自己的。这个引用也非常确切。真的只到一年,韩侂胄就把辛弃疾罢免了。这首词里虽然用了许多人事,都用得非常贴切。不仅这样,词中还有许多含义,倘不引用这些人名,这些含义就无法表达出来,因此,这些引用,不是多了,是完全必要的。作者有丰富的情意,要在一首词里表达出来,不用典故,是无法表达的。用了典故,才可以把言外之意透过典故表达出来。评语说的“词味”,就指用典所具有的言外之音。又像说“英主可以隆中兴”,“英主必起于草泽”,这也有言外之意,说当时没有像孙权那样的英主可以使南宋中兴,当时没有像从民间起来的刘裕能够北伐取得胜利。这些含义都从用典中来,不用典,这些意思就无法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