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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传

第六章 谈社会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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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非常爱好宁静,不过这种心情是周期性的,而且不会持续得很长久。他每次过着一段宁静的生活后,便积极地热烈地参加社会活动;每次过着一段积极地热烈地参加社会活动后,便静悄悄地退隐家园。他的朋友们逐渐认识他的生活变动的象征。虽然他的变动是突如其来的,但事先总有征兆。

一个眼界高人一等,能力胜人三分的青年,往往有极大的怀抱。他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当他快到30岁的时候,他曾一次隐居联省的嘉齐柏城(ghazipur)。这地方以出产玫瑰花出名。他在这儿建筑了一间平房,每天带着一块面包、一壶美酒、一本诗篇、一束原稿,跟爱人盘桓于原野及花丛之间。南风徐来,落英缤纷,他忘怀得失地尽情歌唱,过的是充分发挥性灵的大诗人的生活。

他逗留嘉齐柏城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很有效果,他的名著《梦想》(manasi)大部分都在这儿写成的。但是,他的思想很敏捷,他的兴趣很广泛,所以他很难让这种生活的方式持续得很长久。他突然离开玫瑰园,好像他后来脱离一般同胞的政治革命的纷扰一样,都是说干就干,一点也没有考虑的余地。

《梦想》是1891年出版的。这是他第一次记载着作诗的日期。这些诗的写作期间为1887至1890年,这显然证明他已经达到很成熟的阶段了。他从来没有停止尝试,要怎样扩大他的境界,怎样洗练他的笔锋。但是,就文论文,自30岁以后,他的风格已经机杼一家了。虽然如此,他的音节多少受英文诗的影响,这事情不容我们否认。

一个很有志气的人,总要尊崇一二前辈为圭臬。孔子的理想人物为周公;苏东坡自己说“恐渊明是前生”;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大诗人但丁(dante),师法罗马时代的大诗人维吉尔(virgil);英国的大诗人斯宾塞(spencer),远溯二百年前的大诗人乔叟(chaucer),甚至法国的著名文学家巴尔扎克(balzac),他也说:“拿破仑未竟之志,我将以笔锋来完成。”

的确,承先启后,任重道远,因为责任这么重大,有志气的人,只好拼命向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泰戈尔年轻时虽师法英国和法国的诗人,同时,也爱好古代孟加拉的诗人山迪达(chandidas)和韦迪亚柏蒂(vidyapati),但是,到了成熟的时期,他却一心一意地尊崇印度古代最有名的大诗人迦梨陀娑(kalidasa)。他不但尽力颂扬迦梨陀娑,而且以迦梨陀娑的继承人自命。九原有知,迦梨陀娑应该笑容可掬地说了一声:“吾道不孤”了。

具备一支横扫万军的笔锋,他要向印度,甚至全世界的恶势力宣战了。他有独立的思想,他也敢作大胆的批评。因为他现在深入民间,熟悉人心的向背,所以他的批评可以说是搔着痒处,成为社会改革的前奏曲。

1890年代的印度,像1920年的中国的思想界一样,显然划分为两大派。那些夜郎自大的顽固分子,曾正式宣称,欧洲在武力上占优势,得力的是物质文明;但是它的思想、宗教、语文,甚至科学,都是从印度抄袭过去的。泰戈尔的好友邦金曾劝他静听这些解释古代文明的人的言论。他疑信参半地前往,等到听完之后,不禁大感惊讶。他觉得要对这些疯狂地自我陶醉、自我崇拜的人物同一鼻孔出气,真是难若登天。十多年来,他已经被社会认为后起之秀。大家以为这位英俊的青年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谁料事理通达的泰戈尔不但没有帮忙,反而给这些顽固分子以无情的打击。他大胆批评本国的一切弊病,斩钉截铁,笔下毫不留情。他虽然得罪那么多昏庸老朽的人物,但他的深刻尖锐的批评,却不胫而走,博得新时代的青年的热烈的同情。

泰戈尔早就主张,妄自尊大固然不对,妄自菲薄也是错误。前者是抹杀别人的特长,后者等于自杀。假如通过文化的交流,让每个国家认识整个世界,同时,又认识本国在世界上所占的地位,这样一来,彼此的关系将越来越密切,越来越深刻。谁也知道,生活和文化上的孤立,并不是怎样值得夸耀的事情。黑暗的天星是孤立的;光辉灿烂的天星,是属于永远光明的一群。泰戈尔对于国际合作的基本的信念,这时候已具端倪,不过后来更充分表现罢了。

稍微熟悉印度的内情的人,谁都知道早婚所发生的灾祸,比较洪水猛兽还厉害。为了早婚,许多发育还没有完全的青年男女,无形中断丧他们的生机。为了早婚,社会和家庭就发生许多不必要的纠纷。他眼看一般家庭把弱不禁风的雏凤娶进来,这些少妇既没有学识,又不通人情世故,一辈子过着牛马的生活,成为早婚的牺牲品。

泰戈尔在他的诗篇和散文里,一再厉声指陈早婚的弊病。他这种大胆的作风,不消说是会发生深刻的影响。

这儿我们除佩服他个人的勇气外,还须赏识印度这个文明古国,具备泱泱大国的风度。一个国家能够产生出类拔萃的人才,固然值得人羡慕,但是,它能够沉得住气,愿意听取人家的批评,这更是难能可贵。

1887年,他发表了《印度的婚姻》的演讲词。此后40年间,孟加拉的小说还是很单调地运用婚姻制度做主题。事实上,这个问题能够提前解决,这将使文学的内容更多彩多姿。为着提高女权,拥护女性,他和当时的一些孟加拉的小说家,难免要加重女主角的分量,以便博得读者的同情。

注意近代文艺思潮的人,谁也不会忘记19世纪挪威的戏剧大家易卜生(1828—1906)的影响。易卜生运用戏剧这种犀利的武器来解决社会问题,笔锋到处,宛如拉朽摧枯。他的《玩偶之家》(a doll's house),世界各国都有上演,而该剧的女主角娜拉(nora),早被人认为是冲破男性的束缚,表现反抗家庭的典型人物。

泰戈尔年轻时,是否已经读过易卜生的名著,这事情没有人知道,不过他的女主角苏美德拉(sumitra)和娜拉倒有许多相似处,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本来极端反对印度的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现在受着时代思潮的刺激,他更可以一鼓作气地向恶劣的势力宣战了。

在《弃妇》这篇作品里,他极尽冷嘲热讽的能事,对于早婚问题下个深刻的批评:

吹着笛子,让我们迎接一个8岁的新娘进门。让我们夺取而又撕开童稚的嫩芽,让我们挤出青春的甜蜜!把《圣经》的力量压在新生的正在发展的生命上边,让我们把这新生的正在发展的生命,与衰朽残年的尘埃配合在一起!

在重男轻女的社会里,男子出世时,载寝之床,载弄之璋;女孩子却被人认为赘瘤,她的地位等于棺材和粪土,家长要早早把她撵出去,便算了事。

在《一对新婚的孟加拉夫妇的密谈》里,泰戈尔更露骨地指摘它的不对。现在将新婚的初夜的闺房里,夫妇对话的情形举例如下:

丈夫说:

在生命和生命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哪儿能够找到像我们这样的幸福?来罢,忘记一切,今天让我们俩单纯地彼此互相凝视罢!我们的心灵汇流于一处,充满着羞愧和谦逊。这好像神魂颠倒一样,我们俩忘记自己,从一种花里吸取蜜糖!我的心灵因为一生被寂寞的火焰的燃烧,现在已化为灰烬!我要到你的无边无际的爱海中恢复精神!只说一次罢,“我是你的,除你以外,我什么也不需要。”但是……但是……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要动身和我别离?你往哪儿去呢,爱人?

妻子(饮泣地)说:

我要跟我的保姆睡觉去。

一方面是饱经忧患的老丈夫,他要向温柔乡里重新找到生命、温暖、甜蜜,另一方面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纯真率直的女郎。这种配合固然不是“佳偶”,也谈不上“怨偶”,这简直是一场滑稽剧。

泰戈尔的维护女权,尊重女性,并非单纯出于感情,而是有理论的根据的。他的演讲集《论人格》(personality)里,有一篇专论女性的文章,妙趣横生,令人捧腹。现在叙述他的意见来作证明。

泰戈尔认为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为的是他懂得制造工具。由于男性懂得制造工具,所以他才能够优哉游哉,运用他的闲暇,发挥他的才干。

但是,单纯增加能力,结果一定沦于毁灭,片甲不留。为着维护社会的安定,保持建筑物与基础的和谐,女性就很有用处。女性不会盲目冲动,不会无的放矢,她的一举一动都合乎生命的定律。

现阶段的文明,差不多是单纯男性的文明——权力的文明——在这种情形下,女性当然被人撇开一边。这样一来,文明便失掉平衡,它的进展是从一次战争跳到另一次战争。它的原动力是毁灭的力量,它的礼节是以亿万生灵作牺牲品。这种单方面的文明,曾造成一连串的大灾祸,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女性必须挺身而出,把她的生命的音节渗入这种卤莽的力的运动中。

男性是积极的,女性是消极的。男性是一味向外发展,女性是加以控制的力量。男性譬如河流,女性譬如堤岸;假如没有堤岸加以限制,势必洪水泛滥,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女性是人类的母亲,她对于周遭的一切以及生命共有的东西,都发生真正的兴趣;假如女性没有这种兴趣,那么人类便毁灭了。

女性不能够永远给争夺权力的男人做装饰品。在文明的领域上,女性的重要性,并不比男性差了一丝半厘。

目前的社会,是男性当权的社会。因此,女性不但要争取她应得的自由,而且要反对男性垄断事业,垄断文明。她必须倾全力来参加人类的创造生活,以便保持社会的均衡。

简单说一句,在未来的文明的创造上,女性将有她应得的地位。

作为时代先锋的大诗人,他对于许多问题都看得很透彻。他不但崇尚科学,尊重女性,而且根本藐视政府,反对战争,唾弃一般社会所羡慕的光荣。他认为穷兵黩武的帝王,到了罪恶贯盈的时候,将一一死于刀下。这种尊重人民的民主的论调,无疑地使印度青年佩服到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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