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克里萨耳(2) 富裕的资产者。
费娜曼特(3) 克里萨耳的太太。
阿里斯特 克里萨耳的兄弟。
白莉丝 克里萨耳的妹妹。
克利当德 亨丽艾特的情人。
特里扫丁(4) 才子。
法狄屋斯(5) 学者。
玛 婷(6) 女厨子。
酸 枣(7) 跟班。
玉 连 法狄屋斯的听差。
景在巴黎(8)
第一幕
第一场
阿尔芒德,亨丽艾特。
阿尔芒德 什么?姑娘这个漂亮名称,妹妹,就是一个又好听、又称心的头衔,你不愿意当姑娘,倒把出嫁看成开心的事?这种庸俗念头,亏你怎么想到的?
亨丽艾特 是呀,姐姐。
阿尔芒德 啊!这句“是呀”,你也好意思出口?谁听了能不恶心?
亨丽艾特 姐姐,你倒说说看,结婚对你有什么不……?
阿尔芒德 啊,我的上帝!呸!
亨丽艾特 怎么?
阿尔芒德 啊,我说,呸!你一点也不觉得,单这两个字,听到耳朵,人就反感。这在人心勾起什么样古怪形象啊?人会想到什么样肮脏事啊?你一点也不嫌丑?妹妹,你真能横下心来,忍受结婚这个字样的后果?
亨丽艾特 这个字样的后果,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丈夫、儿女、家务;依我的浅见,我就看不出有什么肮脏,有什么丑。
阿尔芒德 天呀!你倒喜欢这种牵制?
亨丽艾特 在我这种年龄,用丈夫名义,找一个男人受我牵制,他爱我,我爱他,鹣鹣鲽鲽,恩恩爱爱,乐上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相宜的?两下情投意合,白头到老,又有什么不好?
阿尔芒德 我的上帝!你的心思怎么这样下流!整天支应家务,除去偶像似的丈夫和猴子似的小孩之外,一点也感觉不到别的沦肌浃髓的快乐,你活在世上,多没有出息!这一类下流娱乐,还是留给伧夫、俗子享受去吧。你要有雄心壮志,试着培养一下最高贵的快乐,蔑视感觉和物质,像我们一样,拿心整个用在精神上来。你眼前就有母亲做你的好榜样,随便她走到什么地方,大家都以女学者的名义来尊敬她。所以你不妨学我,表现一下你是她的女儿。追求学问,好在近边就是。热心研究,研究具有无比的乐趣。妹妹,我们不该去做男人的奴才。要嫁就嫁哲学好了,因为有了哲学,全人类都会拜倒,而且理性君临天下,兽性归它支配,本能也就不会把我们拉下来,与动物为伍。这是真正美好的爱情、甜蜜的牵制,就该全部占有人生才是。许多女人,埋头家务,在我看来,无聊之至。
亨丽艾特 我们知道,天意莫测,它在我们落地的时候,就帮我们做好了不同的安排。人的脑壳不是一幅料子做的,随便就好裁成一位哲学家。学者们凌空设想,高不可及,如果你做得来,姐姐,我可没有那种才分,我顶多也就是守着地面,料理料理日常琐碎。你我禀赋不同,还是各行其是,千万别和上天的正当规定捣乱了吧。你既然英才卓跞,就振翅高飞,住到哲学仙宫去;我喜欢人间,还是由我尝尝尘世因缘的乐趣好了。我们的打算,彼此不同,这样一来,两个人倒也统统学到了母亲:你那方面学的是灵魂和崇高的欲望,我这方面学的是感觉和粗俗的快乐;你学的是精神和智慧的出品,我学的是,姐姐,物质的出品。
阿尔芒德 一个人照别人学,就该学别人的优点;拿人家当做自己的模范,妹妹,不就是学人家咳嗽、唾痰。
亨丽艾特 可是母亲先前要是只有那些优点的话,也就不会有你这人在夸口了。亏她没有拿她的高才总用在哲学上,你才有了今天这样子。你就是靠下流才有了性命的,所以我求你开开恩,还是由我下流好了。你要人家学你,那么小学者想出世,你可千万别把小学者给取消了啊。
阿尔芒德 我看你病根已深,一心就想出嫁,治也治不好啦。可是请你告诉我,你打算嫁谁:不至于是克利当德罢?
亨丽艾特 凭什么不是他?难道他有什么缺点?还是我看中的人下流?
阿尔芒德 不是下流;可是克利当德公开追我,人人知道,你把他抢过去,先就存心不良。
亨丽艾特 对;不过他对你唉声叹气,不起作用;你高高在上,人间下流事,正眼不理;你一心一意只爱哲学,一向就把婚姻打入冷宫。你心里头既然没有克利当德这个人,那么别人对他有意,关你什么事?
阿尔芒德 理性控制感觉,可是控制不就等于取消谈情说爱的快乐;我可以不要一个有才能的人做丈夫,但是我要他在我后面焚香顶礼。
亨丽艾特 我没有挡着他不继续焚香顶礼。我不过是见你不肯要他,这才接受他献给我的爱情的。
阿尔芒德 可是人家不要的情人,请问,他献上来的爱情,你以为十分可靠?你以为他真就爱你爱得不得了,爱我的心整个死了不成?
亨丽艾特 姐姐,他对我这么说来的,我呐,相信他。
阿尔芒德 妹妹,先别那样一厢情愿;他说他不要我,爱上了你,你明白,他没有仔细想过,弄错了也难说。
亨丽艾特 我不知道他弄错了没有;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很容易在这上头辨别清楚。我望见他来了,他会对你我拿话交代明白的。
第二场
克利当德,阿尔芒德,亨丽艾特。
亨丽艾特 姐姐说你不一定爱我,克利当德,为了打消我的疑心,当着我们姐妹的面,你掏出真心话来,老老实实告诉我们,两个人里头,你到底爱谁。
阿尔芒德 不,不,我一点也没有意思要你拿话交代明白;我体谅人。心里的话,当着面讲,别别扭扭的,我知道多为难人。
克利当德 不,小姐,我这人不会装假,有话就说,一点不嫌别扭。我也没有丝毫为难的地方。我说话心口如一,而且公开承认,我是自投罗网,因为我的爱情和我的愿望都在她这一边(9)。你听了我这番话,千万不要动怒:是你自己要这样的。我先前爱你美貌,嗐声叹气,充分证明我的欲望强烈。我向你献上长远不灭的爱火,可是你嫌胜利不够体面,仿佛一位不可一世的暴君,统治我的灵魂,见我披枷带锁,反而出以种种蔑视。我忍受不了许多痛苦,只好另外找寻比较仁慈的主宰和比较好受的锁链:小姐,我在她(10)那双眼睛里头找到了,我也永远宝贵这儿流露出来的情意。她可怜我,也没有因为你不要我,就看不起我。像她这样心慈,世上少有,所以我很受感动,说什么也不要挣开锁链,远走高飞。小姐,我现在斗胆求你,不要打算挽回我的感情了,我决计在这温柔乡待到老死。这颗心不是你的了,你也就不必再想收回了吧。
阿尔芒德 哎!谁告诉你,先生,我有这种心思,我那样恋你来的?你这样想,我已经觉得好笑了,再讲给我听,简直是岂有此理。
亨丽艾特 哎!慢着,姐姐。你那善于控制兽性,约束怒气的伦理学,又到哪儿去啦?
阿尔芒德 可是你没有父母之命,就接受人家的爱情表示,你对我说这话,你又从哪儿学来的?你要知道,子女的本分就是服从父母的教导,只有他们看中的男子,你才可以相爱,他们有权管你,你自作主张,就是大逆不道。
亨丽艾特 谢谢你的好意,帮我指出做女儿的本分。我一定照你的规劝来做就是。姐姐,为了你看见我利用你的规劝,克利当德,你就不负爱我这番心思,努力争取一下家父家母的同意。取得爱我的合法权利,你以后爱起我来,也不至于陷入大逆不道。
克利当德 我一定全力以赴。我一直在等你的许可。
阿尔芒德 你这下子可得意啦,妹妹,看你那副怪相,还以为我在伤心似的。
亨丽艾特 我,姐姐?没有的事。我知道理性对你的感觉,一向管得很紧,而且在智慧指导之下,你也不会那样脆弱。所以我不但不疑心你会恼怒,而且相信你肯在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支持他的要求,尽快促成我们的好事。我求你这样做。为了达到目的……
阿尔芒德 看你这副小傻样儿,居然也想寻人开心。人家扔掉的东西,你像得了宝似的,还自以为得意。
亨丽艾特 别瞧是扔掉的东西,你并不嫌弃;要是能够从我这儿再捡回去的话,你会马上弯下腰来的。
阿尔芒德 一派胡言乱语,我听了都嫌脏耳朵,尤其犯不上答理。
亨丽艾特 你可真行,像你这样约束自己的,我们做梦也想不到。
第三场
克利当德,亨丽艾特。
亨丽艾特 她想不到你话讲得这么真诚。
克利当德 直率对她还算好的。像她那种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对她说话真诚,就嫌客气。不过,小姐,你既然许我求婚,我去见令尊……
亨丽艾特 顶可靠是取得家母同意。家父这人什么他也同意,就连他自己决定下来的事,他也不会坚持到底。天性善良,太太一有主张,他立刻如响斯应。作主的是家母,她决定下来的事,她就用专制口吻,吩咐别人照办。我承认,我希望你对她、对我的姑母,性子再柔和一点,迎合她们那些架空的想法,得到她们的热烈的敬重。
克利当德 我这人生来心眼儿实在,就连令姐学她们,我也不敢领教。女博士根本不合我的脾胃。我同意一位妇女应当具有种种知识,不过为作学者而作学者,这种热情就要不得了,我一点也不希望她有。别人提出来的问题,她就算知道,我也希望她权当自己不知道。总而言之,我希望她不要显白自己是在用功,即使自己有学问,也不要外人知道,说话不铺张,不引证作家,随便一句话,都不卖弄才情。我十分尊重令堂,可是我绝对不能赞成她那些空心思,变成她的应声虫,恭维她心目之中的奇才。她那位特里扫丁先生,我一听说,就觉得气闷、腻味。看见她敬重这样一个人,拿他和真正伟大的天才放在一起,一个作品处处被人揶揄的傻瓜、一个大量供应全菜场包扎纸张的书呆子,我就心头有气。
亨丽艾特 他写的东西、他说的话,我都觉得无聊,我和你的兴趣、你的见解也全一致,不过他对家母很有影响,你就该多随和些才好。爱一个人就该爱她一家大小,博取人人的欢心。为了没有人反对他的爱情,就连看家的狗,他也想着讨好。
克利当德 是,你有道理;不过我从心灵深处,就对特里扫丁先生有莫大的反感。我不能为了取得他的赞成,就不顾一切,赞扬他的作品。我在认识到他以前,读过这些东西,所以我老早也就晓得他这个人了。他处处摆出一副书呆子姿态,我在他写的那堆无聊东西里头已经领教够了:自命不凡,一贯盛气凌人,好话百听不厌,信心十足,怡然自得,永远踌躇满志,想到得意处时时发笑,自己写的东西篇篇可爱,拿他的名声和一位将军的全部荣誉对调,他都不会情愿的。
亨丽艾特 你倒好眼力啊,看得又准又全。
克利当德 我连他的脸相也看了出来。他一首诗一首诗拿给人看,我一看他那些诗,他这位诗人的风度就在我的眼里活了起来。我对他那副尊容先有了准谱儿,有一天我在法院(11)遇到一个人,我和人打赌,这人一定就是特里扫丁:果不其然,我打赌打对了。
亨丽艾特 有你说的!
克利当德 才不,我说的是真事。我望见你的姑母来了。请你允许我,就在这儿,对她说破我们的秘密,回头到了令堂面前,她也好帮我们说一句好话。
第四场
克利当德,白莉丝。
克利当德 小姐,允许一个情人,在这难得的机会,对你说起他的真诚的热情……
白莉丝 啊!慢着,别拿你心里的话都对我说出来。万一我把你算在我那些情人里头的话,有眼睛给你做翻译,你也就该知足了。千万不要另找语言对我解释你的欲望,在我看来,这种欲望就是侮辱。爱我好了,叹气好了,为我的美貌难过好了,但是用不着让我知道。只要你永远不出声,你私下爱不爱我,我也就随它去了。可是万一嘴想搀在里头起哄的话,你就必须走开,永远别让我看见。
克利当德 我对爱情的计划,没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小姐,我爱的是亨丽艾特。我来就是为了恳求你,成全我对她的爱慕。
白莉丝 啊!你这套鬼话,我承认,编的确实聪明;遁词巧妙,值得夸奖。在我看过的传奇里头,比这狡黠的心计,我还没有遇到过。
克利当德 小姐,我说的是真心话,这和聪明主意一点也不相干。上天拿我的心给了美貌的亨丽艾特,我也决不变心;可爱的亨丽艾特迷住了我,我热望的就是和亨丽艾特结婚。你这方面是一言九鼎,我唯一的希望你肯赏脸,成全我的好事。
白莉丝 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你说起的那个名字,我知道应该怎么领会。说法巧妙,所以我也就不必另兜圈子,干脆就拿我心里的话告诉你:亨丽艾特讨厌结婚,爱她无所谓,可是,不必再存别的想望。
克利当德 哎!小姐,你这样纠缠不清有什么用?没有影儿的事,你为什么偏以为有?
白莉丝 我的上帝,别装蒜啦。你的眼睛一来对我表白你的心思,你就不必声辩了。爱情使你想出这种鬼招儿,我既然满意,也就够了。礼貌所在,你不直着把话说出口来,可是我还是由着你说完了,也就大可不必再争了。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就是你在荣誉指导之下,热情澎湃,向我的神座许愿,必须干净才成。
克利当德 可是……
白莉丝 再会。我对你说的话,比我想说的话还要多,你目前也该知足了。
克利当德 可是,你错会了……
白莉丝 好啦,我现在脸都红了,我这半天简直难为情死了。
克利当德 我要是爱你呀,我倒宁愿上吊。明白事理……
白莉丝 不,不,我不要再听下去了。(12)
克利当德 鬼抓了这一脑门子空中楼阁的疯女人去!谁见过一个像她这样成见深的?我还是托一位明白事理的人帮忙吧。
第二幕
第一场
阿里斯特。
阿里斯特(13) 对,我尽快给你回信。我坚持,我催促,我尽力就是(14)。做情人的,一句话可以说了的事,也要啰嗦一个不了!他是予取予求,巴不得立刻如愿以偿!从来……
第二场
克里萨耳,阿里斯特。
阿里斯特 啊!哥哥,你好!
克里萨耳 兄弟,你好。
阿里斯特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吗?
克里萨耳 不知道;可是,我准备好了听,只要你讲。
阿里斯特 你认识克利当德,很久了吧?
克里萨耳 那还用说,我看他常到我们家来。
阿里斯特 哥哥,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克里萨耳 为人正直、聪明、勇敢、稳重,像他这样的人,我看就不多。
阿里斯特 他有事托我问你。你器重他,这就好了。
克里萨耳 我从前到罗马旅行,认识他去世的父亲的。
阿里斯特 很好。
克里萨耳 兄弟,他是一个很好的贵人。
阿里斯特 我听说是。
克里萨耳 我们当时不过二十八岁,家伙!我们两个人全是公子多情。
阿里斯特 我相信是。
克里萨耳 我们穷追罗马女人。那边人人说起我们的风流韵事;好些人吃我们的醋。
阿里斯特 再好没有。不过还是谈谈我来问你的事吧。
第三场
白莉丝(15),克里萨耳,阿里斯特。
阿里斯特 克利当德爱慕亨丽艾特,托我给他作媒。
克里萨耳 什么,我的女儿?
阿里斯特 是啊,克利当德爱她,情人像他那样着迷的,我就没有见过。
白莉丝(16) 不对,不对:我明白你说的话。你不知道实情,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阿里斯特 妹妹,怎么会的?
白莉丝 克利当德把你骗了,迷住了他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阿里斯特 你开玩笑。他爱的不是亨丽艾特?
白莉丝 不是,我敢说不是。
阿里斯特 是他自己对我讲的。
白莉丝 哎,就算是吧!
阿里斯特 你看见的,妹妹,他托我向哥哥求婚。
白莉丝 很好。
阿里斯特 他那样子简直刻不容缓,催我尽早撮合他的亲事。
白莉丝 再好不过。没有更比他的骗术高明的了。我对你实说了吧,哥哥,亨丽艾特是一个幌子、一个灵巧的遮眼罩子、一种掩饰真相的托词。我清楚底细的。我情愿帮你们两个人打开这个哑谜。
阿里斯特 妹妹,你既然全知道,请你就告诉我们,谁是他爱的那个女人。
白莉丝 你想知道?
阿里斯特 对。是谁?
白莉丝 我。
阿里斯特 你?
白莉丝 说的就是。
阿里斯特 哎嗐,妹妹!
白莉丝 你“哎嗐”什么?我说的话,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想,我仪态万千,倾倒我的,我可以说,就不止一个;道琅特、大密斯、克莱翁特和李希大斯,个个爱我,很足以说明,我相当貌美。
阿里斯特 他们这些人爱你?
白莉丝 是啊,爱得要命。
阿里斯特 他们告诉你来的?
白莉丝 他们没有一个人这样放肆。他们全很尊敬我,到今为止,还没有一言半语,提起他们的爱情。不过他们的眼睛,别看不会说话,却也表白出来他们的心情,献出了他们的忠忱。
阿里斯特 我难得看见大密斯到这儿来。
白莉丝 这是为了对我表示更大的尊敬。
阿里斯特 道琅特在四处挖苦你。
白莉丝 那是醋海兴波的缘故。
阿里斯特 克莱翁特和李希大斯都娶了太太。
白莉丝 那是我把他们逼上绝望之路的结果。
克里萨耳 说实话,我的亲爱的妹妹,这完全是空中楼阁。
阿里斯特 你就该丢了这些空心思才是。
白莉丝 啊!空心思!人家说,全是空心思!我,空心思!空心思,也真亏他们想得出!两位哥哥,我非常喜欢空心思这种字眼儿。我先前就不晓得我是空心思。
第四场
克里萨耳,阿里斯特。
克里萨耳 妹妹疯啦,真的。
阿里斯特 一天比一天疯。不过,还是继续我们的谈话吧。克利当德求你答应亨丽艾特嫁他:你打算拿什么话回答他?
克里萨耳 这还用求?我乐意就是了。这门亲事我觉得特别体面。
阿里斯特 你知道,他家私不大……
克里萨耳 这不是什么难事:他有人品,这就值钱;再说,他的父亲和我是两个身子、一条心。
阿里斯特 我们去找嫂子商量一下,想法子叫她也赞成……
克里萨耳 我要他做女婿,就成了。
阿里斯特 对;不过,哥哥,为了加强你这方面的同意,得到她的同意,也不算错。我们去吧……
克里萨耳 你是不是开玩笑?没有必要。我担保你的嫂子同意。一切唯我是问。
阿里斯特 不过……
克里萨耳 我说由我好了,没有什么好顾虑的。我现在就去关照她。
阿里斯特 好吧。我到楼上探探你的亨丽艾特的口风,回头再来问你……
克里萨耳 亲事就这么说定啦。我马上去告诉你的嫂子一声。
第五场
玛婷,克里萨耳。
玛 婷 我可走运啦!哎呀!人家说的对:淹狗的人说狗疯,伺候别人置不了房子地。
克里萨耳 什么?玛婷,你怎么啦?
玛 婷 我怎么啦?
克里萨耳 是啊。
玛 婷 老爷,不怎么,人家今天把我歇啦。
克里萨耳 歇啦!
玛 婷 是呀,太太撵我走。
克里萨耳 我不答应。怎么会的?
玛 婷 她吓唬我,说我要是不走的话,就打我一百记。
克里萨耳 不行,你偏待下来:我满意你。太太一来就使性子。我可不愿意,我……
第六场
费娜曼特,白莉丝,克里萨耳,玛婷。
费娜曼特(17) 什么?贱人,你还在这儿?快给我走,贼丫头,离开这地方,永远不许到我跟前来。
克里萨耳 慢着。
费娜曼特 不成,就这么定规啦。
克里萨耳 哎!
费娜曼特 我要她走。
克里萨耳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你要她走?……
费娜曼特 什么?你给她撑腰?
克里萨耳 没有的话。
费娜曼特 你跟她伙在一起反对我?
克里萨耳 我的上帝!没有,我不过是问问她犯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费娜曼特 难道我撵她走,会没有理由?
克里萨耳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对付用人,就该……
费娜曼特 不成;我告诉你,她得离开。
克里萨耳 好啊,离开。谁又不赞成来的?
费娜曼特 我说出来的话,我不希望有人反对。
克里萨耳 同意。
费娜曼特 你作为明白事理的丈夫,就该和我一道骂她、恼她。
克里萨耳 我做给你看就是(18)。对,太太撵你有道理,刁丫头,你做事大逆不道,就该受罚。
玛 婷 我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克里萨耳(19) 家伙!我不知道。
费娜曼特 她到现在还不认账。
克里萨耳 她惹你生气,是砸了镜子,还是砸了磁器(20)?
费娜曼特 我会为了这个撵她走?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么丁点小事生她的气?
克里萨耳(21) 这还叫话?(22)难道闯下了什么大祸不成?
费娜曼特 当然。你以为我是不明白事理的女人?
克里萨耳 难道是她做事粗心,丢掉什么水壶,还是什么银盘子不成?
费娜曼特 那倒好啦。
克里萨耳(23) 哦,哦!瘟死你这坏东西!(24)什么?难道你发现她不老实来的?
费娜曼特 还要糟。
克里萨耳 还要糟?
费娜曼特 糟不可言。
克里萨耳(25) 家伙!贼丫头!(26)嗯?难道她……
费娜曼特 我给她上课上了有三十回,她居然混账到了极点,不管该不该用,还拿一个俗不堪耐的下流字来糟蹋我的耳朵,可是这个字,渥日拉根本不许用(27)。
克里萨耳 原来是……
费娜曼特 什么?文法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就连国王也管,贵为九五之尊,也顺顺当当服从它的规范,她是什么东西,不听我的忠告,总在破坏?
克里萨耳 我以为她犯下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罪。
费娜曼特 什么?这样大逆不道,你倒以为可以宽恕?
克里萨耳 不可以。
费娜曼特 我倒希望你原谅她。
克里萨耳 我没有这个意思。
白莉丝 说起来也真可恨:语言规范,我们教她教了一百回,可是全部句法,照样在她手上毁了。
玛 婷 你们讲道,我相信,讲的是好;可是我呐,就是说不来你们的怪话。
费娜曼特 不害臊的东西!有理性和上等习惯做基础的语言,居然说成怪话!
玛 婷 说出来的话有人懂,才叫说话,你们那些漂亮词儿,就没有一个派不上用处。
费娜曼特 听听看,她的风格又来啦!“没有一个派不上用处!”
白莉丝 哦!敲不开的脑壳!我们不住口用心教你,就教不会你说话正确!你又犯了“没有”和“不”的错误,我们对你说过,多了一个否定词。
玛 婷 我的上帝!我们不像你们受过“觉余”,我们说的话跟家里人一样。
费娜曼特 啊!谁受得了?
白莉丝 简直不合语法!
费娜曼特 听觉锐敏的人,听她说话,也要耳朵迟钝啦。
白莉丝 我相信你的心灵非常物质。你是单数,不可以说成“我们”。难道你要一辈子破坏文法不成?
玛 婷 谁又破坏什么王法呀家法来的(28)?
费娜曼特 天啊!
白莉丝 你错会了“文法”的意思,我对你讲过这两个字的来源。
玛 婷 沙姚来的也好,欧特意来的也好,彭杜瓦思来的也好(29),关我屁事!
白莉丝 活活一个乡下人!文法教我们动词和主语的规则,还有形容词和名词的规则。
玛 婷 小姐,你听我说,我不认识这些人。
费娜曼特 真要人命!
白莉丝 这些是词类的名字,放在一起,怎么样才合适,我们应该研究一下。
玛 婷 它们合适也好,打架也好,吃什么劲?
费娜曼特 (向她的小姑。)哎!我的上帝!别再谈下去啦。(向她的丈夫。)你不情愿帮我撵她走?
克里萨耳 情愿。(30)我得顺着她的性子。(31)好,别招她生气啦。玛婷,走开。
费娜曼特 怎么?你怕得罪这刁丫头啊?你跟她说起话来,口气怎么那么客气啊?
克里萨耳 我?才不(32)。好,滚。(低声。)(33)去吧,我的可怜的孩子。
第七场
费娜曼特,克里萨耳,白莉丝。
克里萨耳 她走啦,你该知足啦;不过这样打发她走,我可不赞成:女孩子干活儿很有两手儿,你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把她给我赶走了。
费娜曼特 她说起话来,不顾词性,满嘴胡言乱语,字也少头缺尾,还夹杂了一些菜市阴沟里头流来流去的谚语,你倒愿意我一直用她,长年磨难我的耳朵,破坏用法和理性的种种规则?
白莉丝 听她说话,人真要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天天作践渥日拉。本性伧俗,最小的错误不是拖沓重复,也是声音参差。
克里萨耳 只要她菜烧得好,遵守不遵守渥日拉的规则,有什么关系?拿我来说,我宁可要她乱用名词、动词,也要摘干净青菜,说一百回下流或者无聊的话,也别烧焦我的肉,或者把汤给我弄得太咸了。我活命靠汤好,不靠语言漂亮。渥日拉没有教人烧好了汤;马莱伯和巴尔扎克用起漂亮字来那样有学问(34),下厨房也许就成了傻瓜。
费娜曼特 你这些话,粗俗不文,叫人听了恶心!一个人自命是人,居然妄自菲薄,不提高精神生活,长年停在物质享受阶段!身体这块烂肉,有什么重要,有什么价值,也值得我们念念不忘?难道我们不该拿它扔得远远的?
克里萨耳 不对,我的身体就是我自己,我要加以护理。叫它烂肉,随你;可是我这块烂肉,我偏宝贵。
白莉丝 哥哥,身体体现精神,不过,你要是相信所有学者的话,你就知道精神的重要远在身体之上,我们最大的操心、最先的努力,就该拿科学的汁液把它培养起来才是。
克里萨耳 说实话,你要是想培养你的精神的话,像大家说的,你就该吃得精。用不着你那套操心,也用不着你那套关切……
费娜曼特 啊!我的耳朵听不来“关切”这两个字,它有一股古老的臭味道。
白莉丝 这两个字的确是太过时了(35)。
克里萨耳 你们要不要听我讲话?我简直憋不住啦,我一定要去掉假面具,拿脾气发出来:人家把你们说成疯子,我难过极了……
费娜曼特 你怎么啦?
克里萨耳 妹妹,我是同你讲话:别人说话,语法上芝麻大一点小错,你也讨厌。可是你自己做人,就非常有失检点。(36)我不喜欢常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些书呆子,除去普鲁塔耳克写的那本大书压压我的拉巴(37)有用之外,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就该统统烧掉,科学也交给城市的博士(38)钻研去。家里鸽楼那根吓人的老长的望远镜,还有那些面目可憎的许多小把戏,也老老实实给我送走了吧。你们少管管月亮的闲事,还是分心料理料理一塌糊涂的家务吧。一个女人做研究,知道许多事,就处处不相宜:把子女管教好了,家务照料好了,监督监督用人,节省节省开支,才是她的研究,她的哲学。我们的祖先,在这一点上,就很有道理;他们讲,一个女人有本事区别短裤和小领紧身短袄,才学也就够大的了。他们的女人不念书,可是也过活得不错。家务事是她们全部渊博谈话的内容;她们没有书,有的也就是一个针箍,还有线和针,她们拿这些东西给女儿做嫁妆。眼下女人不要这种风俗,她们要的是写,是变成作家;对于她们,就没有一门科学嫌太深:在我们家,比在世上任何地方都来得厉害。高深莫测的秘密,也在这儿想得出来;除去应该知道的不知道,此外就全知道。人在这儿晓得月亮、北极星、金星、土星、火星的运行;这种无补于实际的知识,人到老远的地方找寻;可是我要吃的那锅菜怎么样了,没有人知道。我的用人讨你们好,也醉心科学,可是该干的活儿,个个丢在一旁不管。推理成了全家大小的工作,推来推去,就是不见理性。有的一边烤肉,一边念历史,把肉给烤焦了;有的思索诗句,赶着我要他拿酒给我喝。总而言之,他们学你的榜样。我有听差,不见应差。一个可怜的丫头,总算给我留下来了,没有染上这种恶劣风气,如今也大吵大闹撵了出去,理由是她不会照渥日拉的规则说话。你听我讲,妹妹,我讨厌这种做法。(我方才说过,我是在对你讲话。)我不喜欢你那些说拉丁话的客人,尤其是那位特里扫丁先生。都是他和他的诗,拿你们变成了人人的笑柄。他讲的话句句莫名其妙:听他说话,人要想上半天才懂。依我看呀,他那颗脑袋,我相信有一点糊涂。
费娜曼特 天呀,灵魂和语言都多下流!
白莉丝 小粒子数他这一堆笨重!原子构成的心灵,数他这一颗商人气(39)!而我会和他是同一父母所生!我恨极了和你是一家人,我走,你不嫌丢脸,我嫌。
第八场
费娜曼特,克里萨耳。
费娜曼特 你还有什么话要教训我?
克里萨耳 我?没有。吵闹的事,过都过去了,我们就不谈了吧。谈谈别的。你的大女儿,我看,厌恶结婚:反正她是一位哲学家,你管教得很好,我不说什么了。不过她的妹妹,又是一种性格,我想还是给亨丽艾特找一个丈夫……
费娜曼特 我正在盘算这事。我不妨把我的意思说给你听。你不敬重特里扫丁先生,怪我们不该和他往来,我觉得他倒可以做她的丈夫,我比你清楚他的人品。我这方面已经决定下来了,争执也是多余。我看中了的女婿,随你赞成不赞成,反正我不要听你唠叨。我这样做,有我的理由。大家会称道的。你要是通知她的话,也瞒不住我。
第九场
阿里斯特,克里萨耳。
阿里斯特 怎么样?哥哥,太太走啦,我看出你方才和她在一起谈话来的。
克里萨耳 是的。
阿里斯特 结果怎么样?亨丽艾特嫁得成?她同意啦?事情解决啦?
克里萨耳 还没有完全解决。
阿里斯特 她不赞成?
克里萨耳 不是。
阿里斯特 她拿不定主意?
克里萨耳 一点也不是。
阿里斯特 到底怎么样?
克里萨耳 她向我建议,要另一个人做女婿。
阿里斯特 另一个人做女婿?
克里萨耳 另一个人。
阿里斯特 这人是谁?
克里萨耳 特里扫丁先生。
阿里斯特 什么?这位特里扫丁先生……
克里萨耳 是啊,说起话来,总是诗和拉丁。
阿里斯特 你要他做女婿?
克里萨耳 我?老天在上,没有。
阿里斯特 你怎么回答?
克里萨耳 没有回答;幸而我没有开口,否则倒留下把柄啦。
阿里斯特 理由十分充足。这已经显出你的威风来了。少说你也对她提出克利当德来的?
克里萨耳 没有提出;因为我看她要另一个人做女婿,我想我还是不提为妙。
阿里斯特 你可真是谨慎到了家!这样软弱,你不嫌难为情?天下会有这种懦汉,唯太太之命是听,她决定下来的事,说什么也不敢反驳?
克里萨耳 我的上帝!你说起话来,满不在乎,可是,兄弟,你不知道我多怕嘈杂。我顶爱安宁、清净、悠闲,可是你的嫂子一动气,天也塌了下来。她非常重视哲学家这个称呼,然而她并不因此就少发怒。她根据她的伦理学,看不起财富,可是伦理学对她的肝火,毫无作用。她决定了什么事,你露出半句口风反对,整整一星期,你别想能够安静。她一瞪眼睛,我就打战,不知道躲到哪儿才好。她简直就是母夜叉。可是泼妇归泼妇,我得喊她心肝肉肉。
阿里斯特 得啦,你是寻自己开心。我对你实说了吧,嫂子压制你,是你纵容成的。你的懦弱是她的权势的来由。主妇的名称是你给她的。她之所以能够高高在上,还不是你依顺的结果。你像牲口一样由她牵着鼻子。什么?你不管别人怎么样称呼你,就不能够挺起胸脯来做一回男人?就不能够叫女人顺从你的心思?不能够大起胆子讲上一句“我要这样做”?难道你家里有人想入非非还不够,还得女儿陪着做牺牲?难道你拿你的全部家当送给一个蠢人,就只为他会说六句拉丁唬人?就只为嫂子时时刻刻把这书呆子吹成大才子、大哲学家?就只为这家伙写些关于爱情的诗句,谁也赛不过,然而大家知道,糟不可言?你眼睁睁看着女儿牺牲,拱手把全部家当送给这种人,也不害臊?得啦,再说一遍,你是在胡闹,你的懦怯行为只配大家笑话。
克里萨耳 对,你有道理,我看出来是我错。好,兄弟,我一定要显出我比往常刚强。
阿里斯特 说得好。
克里萨耳 像我这样受女人制,简直丢人。
阿里斯特 很好。
克里萨耳 她利用我随和也利用得太过分。
阿里斯特 对。
克里萨耳 欺我性子好也太过分。
阿里斯特 毫无疑问。
克里萨耳 我今天要她知道,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主子,我要照我的意思给她找一个丈夫。
阿里斯特 现在你明白事理啦,我总算盼着啦。
克里萨耳 兄弟,你喜欢克利当德,晓得他的住处,叫他立时就来。
阿里斯特 我马上去,跑着去。
克里萨耳 我忍受得也太长久了,我要叫大家看看我也是人。
第三幕
第一场
费娜曼特,阿尔芒德,白莉丝,特里扫丁,酸枣。
费娜曼特 啊!我们在这儿坐下来吧,诗里每一个字需要我们欣赏,坐下来听,方便多了。
阿尔芒德 我是望眼欲穿。
白莉丝 我们是盼也盼死了。
费娜曼特(40) 你写出来的东西,在我看来,妙不可言。
阿尔芒德 这对我是一种空前绝后的快感。
白莉丝 这是我的耳朵的美食盛馔。
费娜曼特 你就别拖延了,我们是病也急出来了。
阿尔芒德 快念罢。
白莉丝 你就尽早让我们开心吧。
费娜曼特 我们恨不即时听到你的警句诗,你就读给我们听吧。
特里扫丁(41) 哎呀,夫人,这是一个新生的婴儿,它的命运必然能够感动你,因为我方才在你的院子生出它来。
费娜曼特 有你做父亲,就够我心疼它的了。
特里扫丁 你的称赞可以给它做母亲。
白莉丝 真是妙语如珠!
第二场
亨丽艾特,费娜曼特,阿尔芒德,白莉丝,特里扫丁,酸枣。
费娜曼特(42) 喂!你干什么走开?
亨丽艾特 你们谈话谈得好好的,我怕吵了你们。
费娜曼特 过来,用心和我们一道欣赏欣赏这首神异之作。
亨丽艾特 我不懂文章好坏,我对才学这种事,本来就是外行。
费娜曼特 没有关系。再说,我回头还有话要讲给你听。
特里扫丁(43) 你一心一意只在姿色上下功夫,学问难得引起你的热情。
亨丽艾特 两样没有一样我喜欢的,我一点也不想……
白莉丝 啊!还是想着新生的婴儿吧,我求你们了。
费娜曼特(44) 来,小伙计,快端座儿来。(跟班端椅子,绊了一跤。)看他多笨!你学过平衡,怎么还会摔倒了?
白莉丝 无知的东西,你看出你跌倒的原因了没有?你离开我们叫做重心的固定点,这才摔了的。
酸 枣 小姐,我倒在地上就看到了。
费娜曼特(45) 蠢才!
特里扫丁 幸而他不是玻璃做的!
阿尔芒德 啊!无往而不是才华!
白莉丝 就干不了。(46)
费娜曼特 快给我们端上你的好菜吧。
特里扫丁 你们饥饿到了这步田地,一盘八行诗,我看似乎也太不丰盛了,所以我在警句诗或者情歌(47)之外,现在添一首十四行诗来调味,我想,没有什么不相宜吧。有一位亲王夫人就夸这首十四行诗来的。诗里撒遍了精盐,我相信你们会十分欣赏的。
阿尔芒德 哦!那是一定的。
费娜曼特 我们就快用心听吧。
白莉丝 (他每次想读,她打断了他。)我兴奋的心已经先跳起来了。我爱疯了诗歌,特别是关于爱情的妙句。
费娜曼特 我们老说话,他就念不成了。
特里扫丁 “十四……”
白莉丝(48) 侄女,别出声!
特里扫丁 “十四行诗,与余拉尼亲王夫人,关于她的寒热。
你的谨慎睡着了,
待你最凶的仇敌,
好得不得了,请他住,
而且富丽堂皇地。”
白莉丝 啊!起句可爱!
阿尔芒德 造语惊人!
费娜曼特 只他一个人有出语畅达的诗才!
阿尔芒德 “谨慎睡着了”,令人五体投地。
白莉丝 我觉得“请他住”令人心醉。
费娜曼特 我喜欢“好得不得了”和“富丽堂皇地”,两个短语,相映成辉。
白莉丝 我们听下面的。
特里扫丁
“你的谨慎睡着了,
待你最凶的仇敌,
好得不得了,请他住,
而且富丽堂皇地。”
阿尔芒德 “谨慎睡着了”!
白莉丝 “请他住”!
费娜曼特 “好得不得了”和“富丽堂皇地”。
特里扫丁
“负心的东西,竟敢
害你的美好的性命,
从你的绣房把他
赶走,决不容情。”
白莉丝 啊!慢些,求你让我喘一口气。
阿尔芒德 请你给我们留出时间赞赏。
费娜曼特 听到这些诗句,心里起来一种无名感觉,就像我要晕倒了一样。
阿尔芒德 “从你的绣房把他
赶走,决不容情。”
“绣房”两个字用在这儿,非常漂亮,比喻也恰到好处!
费娜曼特 “赶走,决不容情。”
啊!“决不容情”,真是不同凡响!在我看来,单这一句,就是无价之宝。
阿尔芒德 我也爱这句“决不容情”。
白莉丝 我和你的意思一样,“决不容情”很好。
阿尔芒德 我希望我能写出这种诗句。
白莉丝 一首整诗也不过如此。
费娜曼特 可是你们真像我一样,了解那些微妙的地方吗?
哦,哦!
费娜曼特 “赶走,决不容情”。
即使有人为寒热说话,你也由它去,不理那些闲话。
“赶走,决不容情。”
“决不容情,决不容情”。
这句“决不容情”涵意很深,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像我一样,听出许许多多意思,反正我是听出来了。
白莉丝 句子不长,可是意思真多。
费娜曼特(49) 可是你写这句可爱的“决不容情”的时候,你,倒说,你真就明白它的全部力量?你自己真就想到我们体会出来的全部意义?当时你以为自己用尽了才气?
特里扫丁 哎,哎。
阿尔芒德 “负心的东西”,我也割舍不下。这负心的寒热,不公道,不礼貌,人家接它住进来,它倒反脸无情害人。
费娜曼特 总而言之,这两节四行诗都很难得。
我们快听后面两节三行诗罢,我求你了。
阿尔芒德 啊,请你再说一遍“决不容情”。
特里扫丁 “赶走,决不容情。”
“决不容情”!
特里扫丁 “从你的绣房把他
赶走,决不容情。”
“绣房”!
特里扫丁 “负心的东西,竟敢”……
“负心的”寒热!
特里扫丁 “害你的美好的性命。”
费娜曼特 “美好的性命”。
啊!
特里扫丁 “从你的绣房把他赶走,决不容情。
什么?吸你的血,不尊敬金枝玉叶。”
啊!
特里扫丁 “日夜对你放肆!
你把他带到浴室,
不要再对他顾忌,
就亲手把他淹死。”
费娜曼特 我受不了啦。
白莉丝 我晕过去啦。
阿尔芒德 我开心死啦。
费娜曼特 千万种快感在你心里交流。
阿尔芒德 “你把他带到浴室”。
白莉丝 “不要再对他顾忌”。
费娜曼特 “就亲手把他淹死”。
用你一双手,在浴盆里头,把他淹死。
阿尔芒德 你的诗是一步一放光。
白莉丝 人在里面散步,心旷神怡。
费娜曼特 脚底下全是美丽的东西。
阿尔芒德 里面是撒遍玫瑰花的小径。
特里扫丁 那么,这首十四行诗,你们觉得……
费娜曼特 可爱,新颖,从来没有人写过这样美的诗。
白莉丝(50) 什么?你听了会无动于衷?侄女,你这副脸相实在难看!
亨丽艾特 姑妈,人的脸相,不由自主,就是才气,也不人人都有。
特里扫丁 也许小姐嫌我的诗不好。
亨丽艾特 不:我没有听。
费娜曼特 哦!我们听听“警句诗”吧。
特里扫丁 “一辆鸡冠花颜色的马车,与一位相熟的贵夫人”。
费娜曼特 标题总是与众不同。
阿尔芒德 标题新颖,就准备好了妙语如珠。
特里扫丁 “爱情高价出卖它的锁链”。
啊!
特里扫丁 “我的钱财已经用掉一半;
就说这辆漂亮马车,
也是金子前横后遮,
轰动全国,我的娜易斯
坐在里头,好不洋洋得意。”
费娜曼特 啊!“我的娜易斯”!学问渊博。
白莉丝 比得好,单这就值一百万(51)。
特里扫丁 “就说这辆漂亮马车”。
也是金子前横后遮,
轰动全国,我的娜易斯
坐在里头,好不洋洋得意:
马车是我的收入所得,
别再说成鸡冠花颜色。”
阿尔芒德 哦,哦,哦!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句。
费娜曼特 只有他能写出这种警句。
白莉丝 “马车是我的收入所得,
别再说成鸡冠花颜色。”
语尾变化是:“我的收入、关于我的收入、属于我的收入。”(52)
费娜曼特 自从你我相识以来,我不知道我对你是否先有好感,不过你的诗和你的散文,我可是处处欣赏来的。
特里扫丁 要是你肯拿大作给我看的话,我也一定照样欣赏。
费娜曼特 我新近没有写诗,不过,我有八章关于我们的学会的计划,希望不久能够向你请教。柏拉图写他的理想国论文,停留在设计阶段(53),我想用散文方式,彻底发挥一下。原因是我对一般人的诬蔑,认定我们没有才情,深感愤恨。男子把我们贬在不名誉的地位,限制我们的才分,仅仅做些无谓小事,不许我们问津崇高的知识,根本不通,我要帮我们全体妇女把这口气争过来。
阿尔芒德 我们的理性活动不得超出判断裙子和斗篷样式的好坏,花边或者新锦绣的美丑,这对我们女性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白莉丝 我们一定要消灭这种可耻的地位,公开粉碎我们的精神的羁缚。
特里扫丁 你们知道我一向尊敬妇女,我礼赞她们的眼睛的晶莹,同时也称道她们的精神的光明。
费娜曼特 所以女性这方面还你公道。可是有些人就不然了,包办知识,夜郎自大,小看我们;我要他们知道妇女照样也有学问,可以像他们一样,举行学术会议,而且具有更高的原则。他们分裂,我们联合,把美丽的语言和高尚的知识并在一起(54),以形形色色的实验,揭露自然的秘密,讨论任何一个学派的问题,决不有所偏袒。
特里扫丁 关于次序的说法,我拥护亚里士多德学派。
费娜曼特 关于观念的说法,我热爱柏拉图学派。
阿尔芒德 我喜欢伊壁鸠鲁,理论引人入胜。
白莉丝 就我来说,我非常同意小粒子说法;可是空虚说法,我就接受不了,倒是液体说法,我还可以欣赏欣赏(55)。
特里扫丁 笛卡儿关于磁性的解释,很合我的看法(56)。
阿尔芒德 我爱他的旋涡学说(57)。
费娜曼特 我爱他的陨星学说(58)。
阿尔芒德 我盼望我们的会议早开,也叫大家看看我们发明上的造诣。
特里扫丁 大自然对你们没有隐秘可言,我热切期待你们这方面的卓越成就。
费娜曼特 拿我来说,不是我夸口,我已经有了一种发现:我清清楚楚望见月亮里头有人。
白莉丝 我想,我还没有望见人,可是像望见你一样,我望到了一些钟楼(59)。
阿尔芒德 我们像钻研物理一样,钻研文法、历史、诗词、伦理学和政治。
费娜曼特 伦理学有些实例,我很喜欢,从前就有大学者们专研究它来的。可是我顶欣赏的,倒是斯多葛派,我觉得没有比他们的理想再美的了(60)。
阿尔芒德 大家用不了多久,就会看到我们的语言法则的,我们希望在这方面引起革命来。有一类字,动词也好,名词也好,我们根据一种理论的或者本能的仇恨,同它们誓不两立,相互约好了不用。我们决计判处它们死刑,举行学术会议的时候,我们就会宣布这些形形色色的字不合法,把它们从散文和诗词中间清洗出去。
费娜曼特 但是我们的学会有一个最美的方案、一个我特别欣赏的高贵企图、一个充满光荣的计划,将来一定得到全体明哲之士的赞扬,就是:取消那些肮脏的音节,因为它们破坏字句的和谐;取消那些我们恶劣的滑稽家爱用的滥调;取消那些大量下流双关语的来源,因为它们有害于妇女的尊严。
特里扫丁 这些方案,确实令人钦佩。
白莉丝 我们写出章程以后,一定请教。
特里扫丁 章程一定是句句漂亮,条条清楚。
阿尔芒德 我们根据我们的法则裁判作品优劣。散文和诗词,通过我们的法则,接受我们的领导:除去我们和我们的朋友之外,没有一个人有才情。我们篇篇挑剔,原因是除去我们之外,就没有一个人能写得好。
第三场
酸枣,特里扫丁,费娜曼特,白莉丝,阿尔芒德,亨丽艾特,法狄屋斯。
酸 枣(61)
先生,外边有一个人找你,他穿一身黑,说起话来柔声柔气的。(62)
特里扫丁 这是那位有学问的朋友。他三番四次要我引见。
费娜曼特 有你介绍,决错不了。(63)我们表示欢迎,起码也该显显我们的才情。(64)喂!我要你有用,我方才不对你说得明明白白的。
亨丽艾特 要我干什么?
费娜曼特 过来,回头你就知道。
特里扫丁(65) 他就是那位渴想一见你们的先生。我介绍他给你,夫人,我不怕有人怪我给你引荐一位俗人,因为才子名下有他在内的。
费娜曼特 介绍人充分说明他的价值。
特里扫丁 他对古代作家非常熟悉,而且懂得希腊文,夫人,谁也比不上他。
费娜曼特(66) 希腊文,天呀!希腊文!妹妹,他懂希腊文!
白莉丝(67) 啊,侄女,希腊文!
阿尔芒德 希腊文!真可以!
费娜曼特 什么?先生懂希腊文?啊!看在希腊文分上,先生,求你许我吻抱吻抱你。(他吻每一个妇女,临到亨丽艾特,她拒绝他吻。)
亨丽艾特 原谅我,先生,我不懂希腊文。(68)
费娜曼特 我一百二十分尊敬希腊书。
法狄屋斯 夫人,我今天向你表示敬意,唯恐热心过分,惹人讨厌,反而打搅你们的渊博谈话。
费娜曼特 先生,懂希腊文,就不会造成损害的。
特里扫丁 而且,他在诗和散文上,造诣非凡,只要他肯,会有作品给你看的。
法狄屋斯 作家们有一个缺点,就是强迫别人老谈自己的作品,在法院,在林荫道,在小巷(69),在用饭时,不知疲倦地读自己的令人疲倦的诗。一个作家到处求人恭维,自己熬夜不说,还要看见张三李四,耳提面命,要人家随时陪自己受难,在我看来,再胡闹不过。从来没有人见我这样乱来过;我在这方面,和一个希腊人见解相同。他特地订了一种学规,禁止他的全体学员,辱没身份,急于读他们的作品。我为年轻的情人们写了一些小诗,很愿意听到你们的见解。
特里扫丁 你写出来的诗,与众不同,分外美丽。
法狄屋斯 格娜丝、维纳丝(70)光临在所有你的诗里。
特里扫丁 你写出来的诗,气势自然,推敲入微。
法狄屋斯 你写出来的诗,句句“依陶”、“怕陶”(71)。
特里扫丁 你写的田园诗,风格恬雅,远在代奥克里特、维吉尔之上(72)。
法狄屋斯 你写的颂歌,气度轩昂、妍丽、旖旎,你的贺拉斯也远不如你(73)。
特里扫丁 还有比你的小民歌更多情的?
法狄屋斯 还有什么赶得上你的十四行诗的?
特里扫丁 还有什么比你的小回旋曲(74)更动人的?
法狄屋斯 还有什么像你的情歌那样颖思骏发的?
特里扫丁 你的三节韵诗(75),特别可爱。
法狄屋斯 你的限韵诗(76),令我倾倒。
特里扫丁 假如法兰西能了解你的价值……
法狄屋斯 假如世纪领会你的才情……
特里扫丁 你上街一定乘镀金马车。
法狄屋斯 公众一定给你建立雕像。可不!这是一首三节韵诗,我希望你直言无隐,把你的意见告诉我……
特里扫丁 有一首十四行小诗,关于余拉尼亲王夫人的寒热的,你看到了没有?
法狄屋斯 是的,昨天有人在会上读给我听来的。
特里扫丁 你晓得作者是谁吗?
法狄屋斯 不晓得;不过,不瞒你说,他的十四行诗没有丝毫可取之处。
特里扫丁 可是许多人觉得可爱。
法狄屋斯 这挡不住诗是坏诗。要是你看见的话,你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特里扫丁 我知道,我的看法根本和你不一样,而且很少有人写得出来那样一首十四行诗。
法狄屋斯 上天保佑我不写那种坏诗!
特里扫丁 我坚持谁也写不出再好的诗来,最大的理由就是:我是作者。
法狄屋斯 你?
特里扫丁 我。
法狄屋斯 我简直不晓得这是怎么搞的。
特里扫丁 那是因为我不幸没有能讨你欢喜。
法狄屋斯 想必是听的时候,我心不在焉,或者读诗的人把诗读坏了。不过,我们不谈这个,还是谈谈我的三节韵诗。
特里扫丁 依我看来,三节韵诗是一种淡而无味的东西,味道古老,已经不时兴了。
法狄屋斯 可是三节韵诗有许多人爱好。
特里扫丁 这挡不住我不喜欢。
法狄屋斯 不见得为了你不喜欢就更坏吧。
特里扫丁 只有书呆子不忍释手。
法狄屋斯 其实你不见得就不喜欢。
特里扫丁 你是无中生有,乱将自己比别人。(77)
法狄屋斯 你是岂有此理,错拿本人看成我。
特里扫丁 算啦,低班学生,纸上涂鸦的能手。
法狄屋斯 算啦,不成材的歪诗人,诗人之中的败类。
特里扫丁 算啦,拼凑大师,无耻的抄袭家。
法狄屋斯 算啦,村学究……
费娜曼特 哎!先生们,你们想怎么着?
特里扫丁 你不要脸,剽窃希腊作品、拉丁作品,人家问你讨还,快,快去还给原主罢。
法狄屋斯 你拿你的诗把贺拉斯弄成残废,快,快上帕耳纳索斯山谢罪吧。
特里扫丁 想想你的书吧,一直没有人注意。
法狄屋斯 想想你的书商吧,他进了救济院。
特里扫丁 我早已名满天下,你侮蔑我也没有用。
法狄屋斯 对,对,请教请教《讽刺诗》的作者吧(78)。
特里扫丁 你也去请教一下吧。
法狄屋斯 我是满意的,大家看见,他待我体面多了。他仅仅顺手捎带了我一下,法院那边几位被人尊敬的作家,教我少挨骂了;可是他在诗里头,从来就不给你喘气的机会,你处处成了他的箭靶子。
特里扫丁 正其如此,我的身份也就显得更高了。他把你看成无名小卒,和群众放在一起;他觉得打你一记,就够你受了,所以也就从来不赏你脸,光顾两回。但是他攻击了我,就像攻击一位高贵的仇敌,似乎要他拿出全副力量单独对付。他随时随地攻击我,正好说明他从不相信自己胜利。
法狄屋斯 我的笔会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人。
特里扫丁 我的笔会告诉你谁是你的师傅。
法狄屋斯 诗、散文、希腊文、拉丁文,我们就比比看。
特里扫丁 好,我们就单打单,在巴尔班(79)见。
第四场
特里扫丁,费娜曼特,阿尔芒德,白莉丝,亨丽艾特。
特里扫丁 你称赞的十四行诗,他居然攻击,夫人,我辩护的是你的见解,你一定不要怪我生气才好。
费娜曼特 我希望设法给你们和解。不过我们还是谈谈别的事吧。过来,亨丽艾特。你一点才情也没有,我老早就在担心了,现在我想出一个让你有才情的办法来了。
亨丽艾特 引经据典的谈话,我干不来,没有必要为我操这种心。我喜欢过自在日子,句句话都有才情,也太辛苦。我可不存这种野心。做一个笨人,母亲,我觉得就很好了。我宁可说说家常,也不情愿绞尽脑汁,谈吐儒雅。
费娜曼特 对,不过我可看不下去。我今天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咽不下这口气。面貌美丽,是一种脆弱的装饰、一朵瞬息凋零的花、一道转眼消逝的光彩,也就是和表皮发生关联,只有心灵美丽,才是本生的、坚定的。所以我许久就在寻思一种方法,能够给你一种经年不残的美丽,引起你对学问逐渐的爱好,获得渊博的知识。我照我的愿望,最后想到物色一位富有才情的男子和你待在一起。(80)这位男子就是先生:我看中了他,我要你拿他当丈夫看待。
亨丽艾特 我,母亲?
费娜曼特 对,你。表示表示好感吧。
白莉丝(81)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眼睛求我放出你的心,同意你把心献给别人。好吧,我赞成就是。我答应你和别人结婚。你结了这门亲,在社会就站稳脚跟了。
特里扫丁(82) 小姐,我是喜出望外,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我有荣幸和你结婚,我……
亨丽艾特 且慢,先生,还没有行礼,先别这么着急。
费娜曼特 有你这样回答的!你要知道,万一……够啦,你明白我的意思。她会听话的;我们走吧,由她想去。
第五场
亨丽艾特,阿尔芒德。
阿尔芒德 你看母亲对你操足了心,给你挑了一个名满天下的丈夫……
亨丽艾特 既然好得不得了,你为什么不嫁他?
阿尔芒德 是给你订的亲事,又不是给我订的。
亨丽艾特 你是姐姐,我奉让就是。
阿尔芒德 你认为婚姻可爱,如果我也认为可爱的话,我会欢欢喜喜答应的。
亨丽艾特 我如果像你一样,也爱书呆子的话,我也许会觉得这门亲事称心的。
阿尔芒德 我们的爱好虽然不一样,可是,妹妹,我们应当服从父母才是:母亲有全权管我们,你抗拒也没有用……
第六场
克里萨耳,阿里斯特,克利当德,亨丽艾特,阿尔芒德。
克里萨耳(83) 好,女儿,你一定赞成我的安排。脱掉手套。握先生的手。我愿你们成为夫妇,从今以后,你要拿他当自己心爱的人看。
阿尔芒德 妹妹,你盼这门亲事盼红了眼。
亨丽艾特 姐姐,我们应当服从父母;父亲有全权作主。
阿尔芒德 母亲也有权要我们服从。
克里萨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尔芒德 我是说,关于这门亲事,我很担心母亲和你意见不一致,她给妹妹另外安排了一个丈夫……
克里萨耳 住口,是非精。你爱谈哲学,去同她谈一个够,我的事不劳你管。拿我的心思告诉她,再提醒她:别惹我生气。快走。(84)
阿里斯特 很好:有你的!
克利当德 多兴奋!多开心!啊!我多走运!
克里萨耳(85) 好,握着她的手,从我们面前走过,带她到她的房间去。啊,两个人多亲热!(86)看,孩子们的柔情蜜意,把我看得心也动了;我简直返老还童,想起我年轻时候的恋爱事由来了。
第四幕
第一场
阿尔芒德,费娜曼特。
阿尔芒德 是啊,什么也不在她心上,卖弄她是父亲的孝顺女儿,听见吩咐,想也不想,连声应了下来。她那份神气,不像是依顺父亲的主张,倒像故意不拿母亲的吩咐当话。
费娜曼特 我倒要让她看看,她应该听哪一个人的话,我们两个人里头,谁的主张有理性,谁应当管她,是母亲,还是父亲;是精神,还是肉体;是形式(87),还是物质。
阿尔芒德 他们少说也该同你商量一声才是。可是那位公子哥儿,作风特别,不管你同意不同意,硬要做你的女婿。
费娜曼特 他是一厢情愿,离事实还远得很呐。我先前觉得他好,赞成你们相爱,可是后来我看他做事,又不喜欢他了。你知道,感谢上帝!我也写写东西,他就从来没有求我读给他听过。
第二场
克利当德(88),阿尔芒德,费娜曼特。
阿尔芒德 我是你的话,说什么也不答应他做亨丽艾特的丈夫。如果以为我说这话,是为自己,因为他对我使坏,所以我私下恼他,那就冤枉我这番意思了。我有哲学做我的强大的后盾,可以看破一切,抵挡类似这样的打击。可是待你也这样可恶,那就太欺人了。荣誉要你反对他,何况他这个人,你并不喜欢,对你实说了吧,我就没有见他对你有过丝毫敬重的心思。
费娜曼特 小蠢东西!
阿尔芒德 你在社会上有了名声,他也总是冷冷淡淡的,不要捧你一句。
费娜曼特 混账东西!
阿尔芒德 你写出的新诗,我有许多回念给他听,他也不说一句好话。
费娜曼特 无礼的东西!
阿尔芒德 我们常常为了这事争论,他那些怪话,你想不到……
克利当德 哎!少说两句吧,我求你啦。小姐,发一点慈悲,否则,少说也要有一点诚实。我怎么对不起你来的?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说我坏话?你处心积虑,破坏我的信用,使我需要的人讨厌我,说呀,讲呀,你怎么会这样大怒不止的?我希望夫人做一下公正的裁判。
阿尔芒德 你说我动怒,就算是吧,我也有的是理由动怒。我太该生你的气了。初恋是一种神圣权利,人宁可牺牲地位,捐弃性命,也不另寻新欢的,世上数负心可恶了,一个人喜新厌旧,品行坏到极点。
克利当德 小姐,你不理我,怎么也好说成是我负心?我这样做,不过是照你的意思做罢了,万一我得罪你的话,你怪也只好怪自己目中无人。我一见你就爱上了你。我一心一意爱了你足足两年。殷勤、礼貌、敬奉、服侍:我没有一样没有献给你。可是我的热情、我的心思,没有一样对你有用。我发现你拒绝我的情意。你不收留,我就拿我的情意献给别人。你说,小姐,这是我错,还是你错?是我变心,还是你逼我变心?是我丢了你,还是你赶掉我?
阿尔芒德 先生,取消你的爱情的庸俗成分,把它弄干净了,你也好说是跟你作对?难道真正爱情的美丽不是纯洁?难道你不能为我一刀两断,割开思想和感觉的联系?难道心心相印的欢娱,没有身体在内,你不欣赏?难道你除了世俗之爱就没有别的爱?难道你除了物质结合就不能相爱?难道我在你心里燃起的爱火,必须结婚和婚后的种种,才旺得起来?啊!多古怪的爱!伟大灵魂离这种夫妇之道,又多远哟!他们的热情没有感觉搀在里头:这种美丽的爱火要的只是心与心的结合,此外统统不在他们的话下。这像天火一般洁净。这样相爱,不但叹气合乎礼法,而且决不至于淫心荡漾。他们的目的没有丝毫邪念夹杂进来。他们为爱而爱,不为别的。全部兴奋集中在精神方面,谁也看不出自己还有一个身体。
克利当德 对不住,不幸的是,小姐,我这方面不光看出自己有一个灵魂,也看出自己有一个身体。我觉得关系密切,丢开身体也不可能。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和它隔离。上天没有给我这种哲学,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只好走在一道。像你说的,世上最美丽的东西就是集中在精神方面的纯洁爱情、心与心的结合、斩断感觉联系的情意。可是像你说的,我是一个俗人,这种爱情对我未免是太细致了。我以全部存在相爱,我所需要于对方的爱情,我承认,也是对方的全部生命。这不是什么应该严加惩罚的事。我没有意思指摘你的崇高见解,不过,依我看,世上通行的倒是我这种方法:婚姻不但很时髦,而且还是一种正当、甜蜜的锁链。所以我如果曾经希望做你的丈夫的话,当时你也犯不上为我这种鲁莽想法就和我生气。
阿尔芒德 好吧,先生,好吧,你既然不听我的劝告,要人满足你的粗鄙的见解,而且要你忠心相爱,非肉体结合、有形的锁链不可,只要母亲答应,我决定同意你的要求。
克利当德 小姐,来不及了;位子已经让别人抢了去了。你不要我,我另找了一个存身的地方,人家待我恩至义尽,我再反复无常,就对不起人了。
费娜曼特 可是,先生,你打算娶我另一个女儿,也指望我赞成来的?请问,你一厢情愿的时候,知不知道我已经给亨丽艾特另外预备好了一位丈夫?
克利当德 哎,夫人!看看你挑的人吧,我求你啦。做特里扫丁先生的情敌,请你就行行好,别让我丢这分脸,受这分委曲吧。你器重才子,看不上我,可是你给我挑的这位对手,没有比他不高贵的了。我们的世纪缺乏欣赏力,有些人得以自命才子,可是特里扫丁先生,就连骗人也骗不过,他写的那些东西,人人看了摇头。除了府上之外,别处就没有他立脚的地方。有许多回,见你把这些无聊东西夸上了天,我简直惊讶得什么也似的,假如是你写的,你一定会否认的。
费娜曼特 假如你看他不同于我们看他,那是因为我们不用你的眼睛看他。
第三场
特里扫丁,阿尔芒德,费娜曼特,克利当德。
特里扫丁(89) 我来告诉你一件重要新闻。夫人,我们睡觉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就逃出了这场大难:一颗星球走过我们附近,穿过我们的旋涡,落下去了。它要是在半路遇到我们的地球的话,会像玻璃一样粉碎的。
费娜曼特 我们改天再谈好了,先生对这种事丝毫不感兴趣。他爱的是愚昧,恨的是才学。
克利当德 这话需要一点修正。夫人,我来解释:我恨的仅仅是有害于人的才学。才学本身又好又美,然而我宁可和愚人待在一起,也不要某些人去做学者。
特里扫丁 别人怎么说,我不知道,不过就我看来,学问并不有害于人。
克利当德 我的见解却是:在行为上,在语言上,学问都能制造大傻瓜。
特里扫丁 谬误。
克利当德 我想我不用卖弄聪明,就很容易举出证据来的。我要是理由不充足的话,无论如何,我拿稳了不会缺少有名的实例。
特里扫丁 引证帮你作不出结论。
克利当德 我不必到远处寻找。
特里扫丁 我这方面就没有看见这些有名的实例。
克利当德 我呀,我看得一清二楚,眼睛也看花了。
特里扫丁 截到现在为止,我以为制造大傻瓜的是愚昧,不是学问。
克利当德 你的想法并不正确,我不妨告诉你:一个傻瓜学者比一个傻瓜愚人还要傻瓜。
特里扫丁 你的格言违反一般见解,因为愚人和傻瓜是同义字。
克利当德 要是你照字的用法来看的话,书呆子和傻瓜的结合,才分外密切。
特里扫丁 傻瓜的傻,不证自明。
克利当德 书呆子的研究,滋长傻瓜。
特里扫丁 知识本身就有绝高的价值。
克利当德 知识给了傻瓜,两不对头。
特里扫丁 你对愚昧一定很感兴趣,才卖足气力帮它辩护。
克利当德 我要是对愚昧兴致淋漓的话,那是因为我看到了某些学者的缘故。
特里扫丁 所谓某些学者,我们深入一下,就能看出比我们眼前某些人士高明。
克利当德 对,假如我们可以相信某些学者。不过某些人士并不同意。
费娜曼特 先生,我觉得……
克利当德 哎,夫人!求求你了,先生不用支援,就够强大的了:这样厉害的对手,我已经应付不过来了,我的进攻只是掩护自己退却而已。
阿尔芒德 可是你说出来的话句句尖锐……
克利当德 又添一位帮手,我不干啦。
费娜曼特 谈话允许这类争论,只要不作人身攻击,争论本来是可以的。
克利当德 哎,我的上帝!我前前后后的话,并不惹他生气:他像每一个法兰西人,晓得这是玩笑话,并不介意。他过去受尽旁敲侧击,也只是一笑置之,因为动摇不了他的名声。
特里扫丁 先生和我争论,支持相反的论点,我听了并不惊奇。他出入宫廷,宫廷两个字说明一切。大家知道,宫廷不但不看重才情,而且有意支持愚昧。他是以宫臣身份,辩护他的论点的。
克利当德 你非常憎恨这可怜的宫廷。它也就够倒楣的了,天天有你们这些才子骂它,说成你们痛苦的根源,怪它缺乏欣赏力,把你们的失败统统搁到它的头上。特里扫丁先生,我十分尊敬你,但是允许我说给你听;你和你的同事,谈到宫廷,顶好声调还是放柔一点,因为说正确些,事实上它不就像你们这些先生想的那样蠢。辨别好坏的常识,宫廷照样也有,人在宫廷照样也培养得出欣赏力;不是我夸口,宫廷社会的才情抵得过书呆子全部莫测高深的知识。
特里扫丁 宫廷欣赏力的成效,先生,我们领教过了。
克利当德 你在什么地方,先生,看见宫廷欣赏力低来的?
特里扫丁 先生,我看见拉西屋斯和巴耳都斯给法兰西学术争光,人人承认他们的造诣,然而得不到宫廷的注意和赏赐。
克利当德 我明白你的痛苦来由了。你由于谦虚的缘故,先生,没有拿自己算在里头,我也就不在话下了。请问,你那些聪明人物,对国家有什么贡献?他们的作品对国家有什么功劳,也嫌朝廷太不公道,处处抱怨朝廷漠视饱学之士,不曾恩赏有加?法兰西迫切需要他们的知识,朝廷也很用得着他们的书?三个叫化子(90),异想天开,把写的东西印出来,用小牛皮装订出来,居然就在国家成了要人。帝王的命运,只看他们笔杆一摇。他们一有出品,风声所至,就该有恩给金自天而降;全世界也唯他们马首是瞻;他们名满天下,自以为是学问巨子,因为他们知道前人说过的话,因为他们用了三十年的眼睛和耳朵,因为他们熬了九千或者一万夜晚,东抄一句希腊文,西抄一句拉丁文,把书上的陈词滥调,当作战利品塞了整整一脑壳。这些人永远沉醉在他们的知识里头,再了不起也不过是废话连篇,惹人讨厌,空洞无物,缺乏常识,语无伦次,滑稽可笑,不但对才学没有帮助,而且处处使人反感。
费娜曼特 你这番话,慷慨激昂,显出你的本心:在你心头作祟的,是情敌的身份……
第四场
玉连,特里扫丁,费娜曼特,克利当德,阿尔芒德。
玉 连 方才拜访你的学者,我有荣誉做他的听差。夫人,他鼓励你读一下这个便笺(91)。
费娜曼特 送信给我,不管信多重要,我的朋友,你要记着:一个懂规矩的听差,到别人家去,就该先找底下人接头,否则,人家谈话谈得好好的,横插一脚进来,就是胡闹。
玉 连 夫人,我要拿这话记在我的本子上。
费娜曼特 (读。)“夫人,特里扫丁逢人夸耀他要娶令嫒。我警告你,他的哲学仅仅要他看中你的财富。我在写一首诗骂他。你在未读之前,对婚事最好不作决定。我打算淋漓尽致地把他刻划出来。在等待期间,我先送上贺拉斯、维吉尔、泰伦斯和喀土耳的诗集(92)请你过目,他剽窃的诗句,我全在旁边注出。”(继续。)这门亲事我以为很好,可是我这方面才一出口,就有许多人反对。今天这样一闹,我倒要气气那些心怀妒嫉的人,叫他们看看妒嫉顶得了什么事。破坏人家的好事,结果只是促使好事早日实现。(93)赶快回禀你的主人,就说,我对他的好意十分领情,相信也应当接受才是,所以我决定,(94)今天黄昏,就让我的女儿和先生成亲(95)。至于你,先生,作为家庭的朋友,你不妨参加他们的婚礼,我这方面欢迎你来。阿尔芒德,当心把公证人给我请来,再去通知你的妹妹一声。
阿尔芒德 说到通知妹妹,不用我去,这儿这位先生会当心的。他会马上跑过去,递消息给她,挑拨她跟你作对。
费娜曼特 我倒要看看,谁对她势力大,我能不能使她听话。
〔她走出。
阿尔芒德 先生,我非常遗憾,事情没有完全照你的心思进行。
克利当德 小姐,我努力帮你去掉心里的重大遗憾。
阿尔芒德 我怕你的努力到头只是枉然。
克利当德 也许你要发现你的畏惧缺乏根据。
阿尔芒德 我也这样希望。
克利当德 我相信一定成功,你也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
阿尔芒德 对,我要尽我的能力效劳。
克利当德 你的效劳一定会得到我的感激。
第五场
克里萨耳,阿里斯特,亨丽艾特,克利当德。
克利当德 先生,你不支持我,我就毁了:你的太太不答应我的婚事,她心里早已有了特里扫丁做女婿。
克里萨耳 她哪儿来的这种邪心思?家伙!她为什么要特里扫丁这位先生做女婿?
阿里斯特 原因是他的名字和拉丁两个字正好押韵,所以他就赢了他的情敌了。
克利当德 她要今天黄昏就举行婚礼。
克里萨耳 今天黄昏?
克利当德 今天黄昏。
克里萨耳 我偏同她作对,要你们两个人今天黄昏就成亲。
克利当德 她请公证人来立婚约。
克里萨耳 我找他来,立他应当立的婚约。
克利当德(96) 小姐的姐姐回头就来通知她,准备行礼。
克里萨耳 我这方面,以绝对权威,命令她准备嫁给另一个人。啊!我倒要他们看看,在我家里,做主张的是我,还是别人。(97)我们去去就来。小心等着我们。来,兄弟。跟我走,还有你,我的女婿。
亨丽艾特(98) 哎呀!他永远保持有这种勇气才好。
阿里斯特 我尽力帮助你们就是。(99)
克利当德 他们答应帮我进行婚事,可是最大的希望,小姐,是你的心。
亨丽艾特 你放心好了。
克利当德 有你的心做后盾,我不快活也会快活。
亨丽艾特 你看,他们妄想逼我嫁别人。
克利当德 只要你的心是我的,我就什么也不怕。
亨丽艾特 我一定在各方面努力,实现我们最甜蜜的愿望;万一我的种种努力没有效果,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住到里头(100),谁也不能逼我嫁我讨厌的男人。
克利当德 但愿上天有眼,不让我有一天接受你这种爱我的证据!
第五幕
第一场
亨丽艾特,特里扫丁。
亨丽艾特 先生,家母作主的亲事,我希望同你私下谈谈。家里人老闹意见,我看了难过,心想你是明白人,听了我的话,一定会改主意。我知道,你以为我嫁给你,可以带一大笔家当过来。许多人看重银钱,不过对一位真正的哲学家,银钱也就失了它的魅力。在你这样的人,看不起荣华富贵,不该只是两句空谈。
特里扫丁 所以我迷恋你,并非为了这个。你的仪态、你的风姿、你的绝世的美丽、你的明媚的眼睛,才是我所钟情于你的财富:我爱的只是这些宝物。
亨丽艾特 我对你的纯洁的爱慕,十分承情:这太出乎我的意外,而且,先生,我抱歉没有什么可以回报。我万分敬重你,但是我不能爱你。我觉得克利当德已经有了我的心,你知道,一颗心不能给两个人。我晓得他不如你,我选丈夫的眼光并不高明,我也应当喜欢你多方面的大才。我明白我错,不过我没有办法,我白同自己讲道理,结果也就是责备自己瞎了眼睛。
特里扫丁 你这颗心虽说归了克利当德,但是婚约会让你慢慢拿心给了我的。我敢说,靠我侍奉殷勤,我会有方法使你见爱。
亨丽艾特 不会的。初恋停在我的心灵深处,先生,你再殷勤,也打动不了我。我说的话不该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不过事已至此,我现在还是索性同你说开了吧。大家知道,爱由心生,起作用的是任性,不是什么才能。我们喜欢什么人,我们往往很难说出为了什么原因。如果相爱是选择和明智的结果,先生,你会得到我整个的心和整个的情意,不过我们知道,爱情并非这么一回事。所以我求你,还是由我瞎眼好了,千万不要附和家母,强人所难。父母有权管我们,可是君子人决不肯利用这种权力。他不要所爱的女子有丝毫委屈,希望她相爱出于本心。母亲有权给我挑选丈夫,可是你不要火上浇油,让她逼我。收回你对我的爱,你这极可宝贵的心,还是献给别人的好。
特里扫丁 我这心怎么才能使你满足?你制定法律,命令它执行吧。小姐,要它不爱你,除非是你不再可爱,除非是你香消玉殒……
亨丽艾特 哎,先生!别信口开河了吧。你有的是意丽丝、菲莉丝、婀玛朗特(101),在诗里把她们形容得个个都像天仙一般,为她们对天盟誓,说你倾心相与……
特里扫丁 说那种话的是我的头,不是我的心。作为诗人,我爱她们,可是我爱亨丽艾特,出于我的真意。
亨丽艾特 哎!先生,请你……
特里扫丁 假如我这叫做得罪你,看样子我要永远得罪下去。直到如今,你不拿我的热情放在眼里,可是尽管你不放在眼里,我还是对你献上我的天长地久的爱情。什么也拦不住我不魂思梦想。所以即使你怪我不该相爱,然而令堂好意成全我这极可宝贵的爱情,我也就不能拒绝。只要我能得到这样美好的幸福,只要我能娶你到手,怎么做都成。
亨丽艾特 可是你知道,强人所难,后患比你意料到的,不要大多了吗?我干脆对你实说了吧,不顾女孩子反对,硬要娶她到手,你能拿稳她不怀恨在心,干出丈夫应当害怕的事来?
特里扫丁 你这番话,我听了并不惊奇。明智之士,对任何意外,全有准备。他借重理性,治好一般弱点,所以这类意外,也就惊动不了他。事变既然不由他作主,他也就不会因而感到丝毫痛苦。
亨丽艾特 说实话,先生,我听了这话,满心欢喜。祸害当前,人能刚强不屈,我想不到哲学会这样美,收这样大的成效。像你这样坚贞的性格,世上少有,值得大事相配,长年扶持,才能大显身手。说实话,我不敢相信自己就够资格,帮它发扬光大,这种任务我还是留给别人担当吧。对你实说了吧,我发誓不做你的太太,我当不了这种荣誉。
特里扫丁(102) 公证人已经请来了,在那边房间,你能不能如意,我们一会儿就知道了。
第二场
克里萨耳,克利当德,玛婷,亨丽艾特。
克里萨耳 啊,我的女儿,我看见你,满心欢喜。过来,尽尽孝心,照父亲的主张做。我决定,我决定要教训教训你的母亲。我不管她高贵不高贵,把玛婷找回来,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亨丽艾特 你的决定值得赞扬。父亲,你这种性子,要当心不改才好。你想做什么事,一定要坚持到底,别心一软,又回到老路上去。千万不要半路泄气,一定要想法子别让母亲把你比输了。
克里萨耳 怎么?你把我看成蠢蛋?
亨丽艾特 我可不敢!
克里萨耳 难道我是傻瓜?
亨丽艾特 我可没有说这话。
克里萨耳 一个明理的人做出了主张,你以为我坚持不下吗?
亨丽艾特 父亲,我不。
克里萨耳 那么,难道活到我这种岁数,我还拿不定主意当家作主?
亨丽艾特 拿得定。
克里萨耳 难道我真就性格软弱,由太太牵着我的鼻子?
亨丽艾特 哎!父亲,不是的。
克里萨耳 哎嗐!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你这话说得滑稽。
亨丽艾特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克里萨耳 我决定下来的事,家里全得照办。
亨丽艾特 很好,父亲。
克里萨耳 除我之外,家里谁也无权发号施令。
亨丽艾特 是,你说的对。
克里萨耳 家长是我。
亨丽艾特 同意。
克里萨耳 女儿嫁谁,由我。
亨丽艾特 哎!是。
克里萨耳 我有全权管你。
亨丽艾特 谁说没有来的?
克里萨耳 我要你知道,嫁人的事,你应当服从父亲,不是母亲。
亨丽艾特 哎呀!我一心一意盼的就是这个。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坚持要我服从。
克里萨耳 我倒要看看,我的太太是不是反对我的主张……
克利当德 她带公证人来了。
克里萨耳 你们都要给我撑腰啊。
玛 婷 放心吧,到了紧要关头,我会帮你一把的。
第三场
费娜曼特,白莉丝,阿尔芒德,特里扫丁,公证人,克里萨耳,克利当德,亨丽艾特,玛婷。
费娜曼特(103) 你能不能改动改动你的野蛮格式,给我们立一份词句优雅的婚约?
公证人 我们的格式很好,夫人,我要是改动一个字的话,我成了傻瓜。
白莉丝 啊!人在法兰西京城,像在化外一样!不过,先生,看在学问面上,你给我们写嫁赀,改用米纳和达朗,至少别用艾居、里如、法郎这些字眼,写日子也改用伊德和喀朗德吧(104)。
公证人 我?小姐,我要是照你的吩咐写的话,我的同事全要嘘我了。
费娜曼特 这种野蛮语言,不是抱怨两句就取消得了的。过来,先生,到桌子这边来写。(105)啊!啊!这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还敢露面?请问,你是什么理由把她找回家来?
克里萨耳 什么理由,回头有了空闲,再告诉你也不迟。我们现在还有别的事干。
公证人 立婚约吧。谁是未婚妻?
费娜曼特 我要嫁的是我的小女儿。
公证人 好。
克里萨耳(106) 对。先生,她就是。亨丽艾特是她的名字。
公证人 很好,未婚夫是谁?
费娜曼特(107) 我给她看中的丈夫,是先生。
克里萨耳(108) 我要她嫁的不是别人,是先生。
公证人 两位丈夫!这就习惯法来说,太多。
费娜曼特(109) 你干什么停住不写?写,先生,我的女婿,写特里扫丁。
克里萨耳 写,我的女婿,先生,写克利当德。
公证人 你们先考虑仔细,商量好了,到底同意谁做未婚夫。
费娜曼特 就照我看中的人写吧,先生,写吧。
克里萨耳 就照我的意思写吧,先生,写吧。
公证人 你们倒是告诉我,我听谁的话好。
费娜曼特(110) 什么?你反对我的主张?
克里萨耳 向我的女儿求婚,只为她家里有钱,我不能答应。
费娜曼特 倒像人家想的是你的家当!倒像它真配明智之士分心似的!
克里萨耳 总而言之,我看中了克利当德做她的丈夫。
费娜曼特 我要她嫁的丈夫(111),就在这儿:我看中了谁就是谁。
克里萨耳 哎嗐!你这事怎么做得这么专制?
玛 婷 做主张的不该是女人,我就事事全让男人打先。
克里萨耳 说得好。
玛 婷 哪怕歇我歇一百回,我也要讲:公鸡不鸣,母鸡不叫。
克里萨耳 有道理。
玛 婷 我要是有了丈夫的话,我就对他讲,我要他摆出做家长的谱儿来。他要是成了乏小子呀,我先不待见他;万一我对他使性子,万一我讲话嗓门太高,他打我几个耳光子,把调门给我拉低,我会觉得挺称心的。
克里萨耳 这才像话。
玛 婷 老爷打算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合情合理。
克里萨耳 着啊。
玛 婷 克利当德又年轻,又漂亮,凭哪条理由不要人家,请问,干吗拿她许配一个说天道地的学者?她要的是丈夫,不是学究先生。她又不要学什么希莱(112)、拉丁,用不着特里扫丁。
克里萨耳 很好。
费娜曼特 我们就由她叽里呱啦说下去吧。
玛 婷 学者的用处,也就是上讲台讲道理。可是给我们挑丈夫,我说过一千回了,我决不要才子。家务事也根本用不着才气。书本子跟结婚就合不拢来。我要是成亲呀,我要丈夫除我之外,一本书也没有,什么之乎者也,一个也不认识,对不住太太,做博士也就是为了太太。
费娜曼特(113) 她说完啦?我安安静静听够了你这位高明的传话人。
克里萨耳 她说的句句合理。
费娜曼特 我这方面也不要同你争论,干脆一句话,非实现我的愿望不可。亨丽艾特和先生,立刻成亲;我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驳也不顶事。你要是许了克利当德的话,请他娶姐姐好了。
克里萨耳 这倒是一个解决的办法,你们同意吗?
亨丽艾特 哎!父亲!
克利当德 哎!先生!
白莉丝 我们本来可以为他作出他更喜欢的建议,不过我们建立了一种爱情,仿佛全是一样纯洁,可以接受思维实体,但是取消广延实体(114)。
最后一场
阿里斯特,克里萨耳,费娜曼特,白莉丝,亨丽艾特,阿尔芒德,特里扫丁,公证人,克利当德,玛婷。
阿里斯特 一家人聚在一起,快快活活的,我这一来,搅了你们,很不过意,可是这不幸的消息,我又非讲不可。我带来的是两封信,都是坏消息,对你们非常不利。(115)一封信关系着你,是你的律师写给我的;(116)另一封信关系着你,是里昂方面写给我的。
费娜曼特 什么祸事,也值得人写信通知我们。
阿里斯特 这封信说的有,你看好了。
费娜曼特 “我托令弟转上这封信,因为有些话我不敢对你直说,只得请他说了。你对诉讼进行毫不关心,法官的书记不在事前通知我,所以你本该胜诉的官司,也完全败诉了。”
克里萨耳 败诉!
费娜曼特 你慌什么!我输了官司,一点也不心急。别像一般人那样垂头丧气,学学我,对命运的打击就不搁在心上。“由于你的大意,你损失了四万艾居。法院判决,罚你付清这笔钱和一应开支。”“罚”我!啊!多要不得的字眼!这是给罪人用的。
阿里斯特 的确不对,你的抗议是正当的。法院判决,就该改成“求你在最短期间付清四万艾居与一应开支”才是。
费娜曼特 看看另一封信。
克里萨耳 “先生,一切有关你的事,由于令弟和我的友谊,我一向关心。我知道你的财产存在阿尔冈特和大蒙那边,我告诉你,他们两个人在同一天都破产了。”天呀!我的财产一下子就全完啦!
费娜曼特 啊!激动什么,不嫌难为情!可不,这全算不了什么。对于真正明智之士,就无所谓灾难。他丧失一切,但是还有自己。办完我们的事,别尽难过啦:(117)他的财产足够他和我们用的。
特里扫丁 不,夫人。不必急。我看,这门亲事,人人反对,我没有意思强人所难。
费娜曼特 你一瞬间变了心思!先生,这来得也太靠近我们的不幸了。
特里扫丁 总而言之,反对的力量太大,我疲倦了。我宁可在困难面前低头,也不愿意娶一个不爱我的姑娘。
费娜曼特 现在我明白你是什么样人了,我一直不肯相信人家的话,也不得不相信了。
特里扫丁 你爱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你是什么看法,我也管不着。可是由人拒绝,无故加以侮辱,我不是那种人。他们不器重我,有人器重我。我吻你们的手,不要我吻,我也无所谓。(118)
费娜曼特 活活一个唯利是图的灵魂!他这种作风,简直不像一位哲学家!
克利当德 我不夸耀我是哲学家,不过,夫人,我愿意分享你的命运。我的家当不大,可是,我希望通过结亲供你用。
费娜曼特 先生,你这种高贵举措感动了我,我愿意成全你的恋爱。是的,你爱亨丽艾特,我答应她嫁给你……
亨丽艾特 不,母亲:我现在改了主意。我不听话,你饶了我吧。
克利当德 什么?你反对我幸福?现在人人希望我的爱情成功……
亨丽艾特 克利当德,我知道你没有什么财产。我一直盼着嫁你,一方面满足我的愿望,一方面也帮你改善一下地位。可是今天你我情形变了,我越爱你,越不想拿我们的苦难加到你头上。
克利当德 同你在一起,什么日子我也过得开心,没有你在一起,什么日子我也过不下去。
亨丽艾特 人在感情用事的时候,总要这样说话。可是这种结合,一接触日常生活,经不起实际考验,稍不如意,就会你怪我,我怪你的。与其来日懊悔,觉得多此一举,倒不如即早免了的好。
阿里斯特(119) 你不肯和克利当德结婚,这是不是唯一的理由?
亨丽艾特 不是这个,你会看见我欢天喜地奔上去的。我不嫁他,只为太爱他。
阿里斯特 那你还是嫁了他吧。我给你们带来的是假消息。这是一种策略,一支意想不到的援军。我为了促成你们的婚事,才想出这条计来,希望嫂子睁开眼睛,看看她的哲学家受到考验,变成什么模样。
克里萨耳 谢谢上天!
费娜曼特 想到重财轻义的坏家伙晓得了会难过,我就满心欢喜。这就是他爱财如命的报应,单看人家举行盛大的婚礼,他也要气坏了。
克里萨耳(120) 我早就知道你会娶到她的。
阿尔芒德(121) 这么说来,你让他们如愿以偿,把我牺牲了?
费娜曼特 我没有把你牺牲了:你有哲学做靠山,会心满意足,看他们结为夫妇的。
白莉丝 有我在他心里,他还是当心的好。有人结婚,常常就是在别的女人方面失恋赌气的结果。事后懊悔一辈子。
克里萨耳(122) 好,先生,照我的吩咐,给我把婚约写好。
* * *
(1) 原作是诗体。1672年3月11日,在剧场首演。
(2) 莫里哀本人扮演这个角色。根据他的财产目录(他死后,别人编制的),克里萨耳的服装是:“(衣服),表演《女学者》曾用,有腰短大衣与底子亮橘色的花枝、青绒短裤;堇色与金色纺绸上衣,有纽扣;一条金绦;袜带;吊带与手套:值二十法郎。”
(3) 扮演这个角色的是男演员。
(4) 特里扫丁(trissotin)影射当时一位有名的才子诗人兼学者高旦(cotin,1604—1682)。他和波瓦洛是死对头,回骂波瓦洛的时候,顺手带到波瓦洛的好友莫里哀。据说莫里哀用了四年工夫写《女学者》还击。他一字不改。把高旦的诗拿过来,作为戏里的诗用。特里扫丁的译音应当是特里扫“旦”,戏里(第二幕第九场)需要它和拉丁同音,所以译成特里扫“丁”。
(5) 法狄屋斯(vadius)影射当时另一位有名的才子诗人兼学者麦纳吉(ménage,1613—1692)。他懂得好几种语言,是最早研究字根的语言学家。高旦是莫里哀的死对头,他们之间有过一场名闻遐迩的争吵,莫里哀用在第三幕。“屋斯”是希腊人名常有的一种字尾。麦纳吉懂古希腊文。
(6) 传说扮演这个角色的是莫里哀的女用人,《水星》(le mercure)杂志(1723年7月号)首先提出,但是一般学者认为不合实际情形。
(7) 花草取做听差名字,是当时习俗。跟班一般都用童子。
(8) 根据1734年版,应作:“景在巴黎,克里萨耳家内。”马艾劳的《札记》有这样的记载:“《特里扫丁》或者《女学者》:舞台上是一个房间。需要两本书、四张椅子和一些纸张。”
(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亨丽艾特。)”
(1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亨丽艾特。)”
(11) 法院(le palais de justice)附近,当时商贾云集,书店开在附近走廊,成了文人聚会所在。
(12) 根据1734年版,下面另分一场。
(13) 根据1662年版,补加:“(向克利当德。)”
(14) 根据1734年版,补加:“(离开克利当德,但是还在朝他说话。)”从“做情人的……”起,是独白。
(15) 根据1734年版,补加:“(静悄悄进来,听他们讲话。)”
(1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里斯特。)”
(17) 根据1734年版,补加:“(望见玛婷。)”
(18) 根据1734年版,补加:“(转向玛婷。)”
(19)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
(20) 磁器在当时是从中国输去的名贵摆设。欧洲开始仿制,属于草创阶段。
(2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婷。)”
(2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费娜曼特。)”
(2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婷。)”
(24)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费娜曼特。)”
(25)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婷。)”
(2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费娜曼特。)”
(27) vaugelas(1595—1650),法国语言学家。他的法兰西语言初解(remarques sur la langue française,1643年)在当时影响很大。他认为:“语言只有一位主宰,就是用法这位暴君。”用法有好有坏,坏用法是大众促成的,好用法是少数人的果实,特别是宫廷。容易流于坏用法的文学体制是诙谐制作,或者喜剧和讽刺作品。本人是贵族,为法兰西学院工作,从事于语言清洁运动,他就免不了这种贵族阶级论调。
(28) 原文不是“王法”和“家法”,而是“祖母”和“祖父”。“祖母”(grand'mère)一字的读音,在当时和“文法”(grammaire)一样,这才造成玛婷的误解。玛婷说的话是一般乡下人说的话,文法和字音都不正规化,原文在这一点远比译文有趣。
(29) 都是地名。
(3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1) 从“好……”起,向玛婷。
(3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口吻强劲。)”
(33)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口吻柔和。)”
(34) malherbe(1555—1628),法国宫廷诗人。主张语言纯洁,要求形势整饬,反对十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诗人,成为古典主义诗学的先驱。
guez de balzac(1594—1654),法国散文家,和马莱伯的见解相同,书信集(1624年)成为古典主义散文的典范。
(35) 关切(sollicitude)是一个老字,当时多见于神学家的文章,一般人不大使用。
(36) 根据1682年版,补加:“(向费娜曼特。)”
(37) plutarque(50年左右—125年左右),希腊历史家。他的名人传(vies des hommes illustres)影响很大。这种影响应归功于法国翻译家阿米奥(amyot,1513—1593)的译本(1559年)。他生时出过三次正译本。
拉巴(rabat)是袍子前胸领口底下一种装饰:一小幅黑布,分成两个相等的长方形,四周滚一道小白边。
(38) 博士用城市来形容,说明博士属于市民阶层、资产阶级。城市和宫廷对立。克里萨耳用城市来形容博士,有鄙薄意,证明克里萨耳本人层于上层资产阶级或者长袍贵人。他对宫廷有好感,年轻时候曾经和一位贵公子(克利当德的父亲)在罗马一道冶游。
(39) “小粒子”和“原子”是古代哲学家伊壁鸠鲁对物质的天才解释。
(4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特里扫丁。)”
(4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费娜曼特。)”
(4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有意走开的亨丽艾特。)”
(4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亨丽艾特。)”
(44) 根据1734年版,补加:“(酸枣。)”
(45)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走出的酸枣。)”
(46)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他们就座。)”
(47) 情歌(madrigal)是一种抒情小诗,情愫比较优美。
(48) 根据1682年版,补加:“(向亨丽艾特。)”
(49)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特里扫丁。)”
(5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亨丽艾特。)”
(51) 娜易斯(laïs)是古希腊的一个著名妓女。诗是与一位“贵夫人”的,用妓女相比,未免不伦不类。
(52) 这种语尾变化,在法文就看不出来。
(53) 学院(académie)的组织当时盛行一时,在黎希留首相保护之下,法兰西学院(académie française)首先成立(1635年),民间效尤,纷纷成立学院。王家绘画与雕刻学院(1648年)、碑铭与文艺学院(1663年)、科学学院(1666年)、王家建筑学院(1671年)和法兰西学院都是政府机构,没有妇女会员。妇女的不平是自然的。
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第五章第三节到第七节)谈到妇女问题,主张男女受同等教育,共同担负国家义务,子女公有,但是没有详细发挥。
(54) 指法兰西学院,活动范围是法国文学、语言。科学不在研究范围以内。
(55) 笛卡儿认为没有空虚(vide),参看他的《哲学原则》第二卷第一六节与以后各节。物体之间的空当是表面现象,实际充满了人看不见的“液体细质”(matière subtile et fluide)。这种“细质”只有“广延”属性。
(56) 磁性的解释,参看他的《哲学原则》第四卷第一四五节与以后各节。他认为磁性穿过空气比穿过地球还要容易。钢比铁更易于吸受磁性,等等。
(57) 旋涡(tourbillon)学说,参看他的《哲学原则》第三卷第四八节与以后各节,尤其是第六五节与第六六节。笛卡儿认为天空星球运行,各成一个旋涡,太阳是一个大旋涡,地球和月亮是一个小旋涡,有一定方向,环绕一个轴,形成一种圆形运动。
(58) 陨星(mondes tombants)学说,参看他的《哲学原则》第三卷第一二六节与以后各节。一颗陨星落进一个旋涡以后,如果小于主要星球,就被迫围绕主要星球旋转。
(59) 月亮里头有没有人住,当时很引大家注意。西哈诺(cyrano de bergerac)写过一部《月亮各国纪行》(description des etats et empires de la lune,1650)。扫耐(sorel)在他的小说《夫朗西永》(francion,1622)里面,说起一个书呆子郝尔唐席屋斯(hortensius)计划描写月亮和它的居民。
(60) 斯多葛派是古希腊一个哲学派别。“斯多葛派的学说极为纷繁和矛盾。在斯多葛派的学说中有许多积极因素,但整个说来,这种学说是奴隶占有制度崩溃和哲学衰落时期的反映。”(《简明哲学辞典》,537页,人民出版社)他们反对伊壁鸠鲁的伦理学,认为恬淡寡欲,捐弃享乐,才是人生美德,同时他们也相信鬼神。
(6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特里扫丁。)”
(62)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他们站起。)”
(63) 根据1773年版,补加:“(特里扫丁去迎法狄屋斯。)”
同时,根据1734年版,这里另分一场,补加:“(向阿尔芒德和白莉丝。)”
(64)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想出去的亨丽艾特。)”
(65) 根据1734年版,这里另分一场,补加:“(介绍法狄屋斯。)”
(6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白莉丝。)”
(6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尔芒德。)”
(68)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他们就座。)”
(69) 林荫道指王后林荫道(cours la reine),在巴黎中心,沿塞纳河,1414年造林辟路,成为上等社会散步所在,后来并入香榭丽舍(champs-elysées)。
小巷(ruelle)是十七世纪贵族在寝室会客的地点。主人在床上半坐半卧,床的一侧留给用人走动,另一侧所谓“小巷”,有种种椅、凳,专备来客使用。
(70) 格娜丝(grâces)是三位希腊女神的总称。她们是维纳丝(venus,爱神)的女儿(有各种不同的说法),经常跟在维纳丝后边,她们年轻、美丽、谦和,象征善、美。
(71) 依陶(ithos)是希腊字,意思近乎“畅通”。怕陶(pathos)是希腊字,意思近乎“激动”。
(72) théocrite,公元前三世纪古希腊诗人,有三十首《牧歌》(idylles)传世。
virgile(前70—前19)是罗马帝国时代大诗人。他继承代奥克里特的传统,写了十首《田园诗》(églogues)。他的更知名的作品是史诗《阿奈德》。
(73) horace(前65年—前8)是罗马帝国时代诗人,他的《歌行集》(odes)共有三卷,八十八首,变化多端,成为后人模仿的典范。
(74) 回旋曲(rondeau)共十三行,两韵,第一行头一个字或者头几个字,在第八行与第十三行后,两次重现,不协韵。有一种回环诗是二十行,四行一节,共五节,每节第一行诗作为另一节末一行诗再现。
(75) 三节韵诗(ballade)在中世纪盛行一时,十六世纪趋于衰落,共四节,末一节是献词(envoi)。每节末一行相同。前三节行数相等,末一节不拘。
(76) 限韵诗(bouts-rimés)是根据别人的韵脚写诗,盛行于十七世纪。
(7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全体站起。)”
(78) 《讽刺诗》(satires)的作者是莫里哀的朋友波瓦洛boileau(1636—1711)。高旦的名字在《讽刺诗》里面经常出现,在《讽刺诗》第九(1668),出现了九次。
(79) 巴尔班(barbin)是一家书商的名字,书店在法院附近,曾经印行莫里哀的喜剧。
(8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特里扫丁。)”
(8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特里扫丁。)”
(8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亨丽艾特。)”
(8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亨丽艾特,正式介绍克利当德。)”
(84) 阿尔芒德下。
(85)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利当德。)”
(8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里斯特。)”
(87) 依照亚里士多德,灵魂是身体的“形式”(form),“物质”(matière)不明确,决定特征的是“形式”,属于第一义。
(88) 根据1734年版,补加:“(轻轻进来,闪在一旁,听她们讲话。)”
(89)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费娜曼特。)”
(90) 麦纳认为“三个”是泛指多的意思。欧皆(auger)认为拉西屋斯与巴尔都斯之外,添上特里扫丁,正是克利当德心目中的“三个叫化子”。
(91) 麦纳指出玉连是一位学者的听差,有一本言行录,说话胡诌,不说“请你读”,而说“鼓励你读”。
(92) térence,罗马共和国公元前二世纪的喜剧家,有六部喜剧传世。catulle,罗马帝国公元一世纪的抒情诗人。
(9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玉连。)”
(94)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特里扫丁。)”
(95) 根据1734年版,这里另分一场,在场人物只有费娜曼特、阿尔芒德与克利当德,同时补加:“(向克利当德。)”
(96)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亨丽艾特。)”
(9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亨丽艾特。)”
(98)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里斯特。)”
(99) 根据1734年版,这里另分一场。
(100) 指修道院而言。
(101) 十七世纪诗人爱用这些名字表示理想的情人或者影射真正的对象。高旦是其中之一。
(102) 根据1734年版,补加:“(走出。)”
(10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公证人。)”
(104) 米纳(mine)是古希腊银币。达朗(talent)是古希腊币名,有金、银两种,金币比银币约贵十六倍。艾居(écu)是当时通用的一种银币,有值三法郎与六法郎两种,里如(livre)是法郎的别名。
伊德(ides)是古罗马历法的名称,三月、五月、七月与十月的第十五日,其他月份的第十三日,都这样叫。喀朗德(calendes)是古罗马历法每月第一日的名称。
(105) 根据1734年版,补加:“(发见玛婷。)”
(106)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亨丽艾特。)”
(107) 根据1682年版,补加:“(指着特里扫丁。)”
(108) 根据1682年版,补加:“(指着克利当德。)”
(109)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公证人。)”
(11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里萨耳。)”
(11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特里扫丁。)”
(112) 希莱即希腊,从前这样读音。
(11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里萨耳。)”
(114) 笛卡儿“断言存在着两种实体:具有广延属性的肉体实体和具有思维属性的灵魂实体。这样他就是承认有两种互不依赖的本原,即物质的本原和精神的本原”(《简明哲学词典》第507页,人民出版社版)。参看他的《形而上学的沉思》(1641年)第六与《哲学原理》(1644年)第1卷第51条后各条,尤其是第63条。
(115)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费娜曼特。)”
(11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里萨耳。)”
(117)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特里扫丁。)”
(118) “特里扫丁下”。根据1734年版,这里另分一场。
(119)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亨丽艾特。)”
(120) 根据1682年版,补加:“(向克利当德。)”
(12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费娜曼特。)”
(12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公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