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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史校注

第八章 二程同时之性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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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程之时,道学方兴,学者多究心于性命之际,其论性情者固已众矣,虽文章之士,犹往往致意于此。惟欧阳修作《性辨》,以为性者圣人之所罕言,《六经》之所不论,论之无益。殆有见于当时言性者之纷纷而为是言耶?兹掇录其最著者一二家于此。

一、司马光 司马君实之于学,亦甚博大,时与邵、张、二程诸人往还讲论。然不喜孟子,故作《疑孟》,而好扬雄、文中子之书。为《潜虚》以拟《太玄》,其论性说者以为近于扬雄。尝作《性辨》,略谓:“孟子以为人性善,其不善者,外物诱之也;荀子以为人性恶,其善者,圣人教之也。是皆得其一偏而遗其本实。夫性者,人之受于天所以生者也,善与恶必兼有之,犹阴与阳也。虽圣人不能无恶,虽愚人不能无善,其所受有多少之殊耳。善至多而恶至少者,为圣人;恶至多而善至少者,为愚人;善恶相半者,则为中人。[1]”[2]又《疑孟》曰:“告子云:‘性之无分于善不善,犹水之无分于东西。’此告子之言失也。水之无分于东西,谓平地也。使其地东高而西下,西高而东下,岂决导所能致乎?性之无分于善不善,谓中人也。瞽瞍生舜,舜生商均,岂陶染所能变乎?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此孟子之言失也。丹朱、商均,自幼及长,所日见[3]者尧舜也,不能移其恶,岂人之性无不善乎?”[4]

二、王安石 王介甫始亦为儒家之学,故言仁义,贵王贱霸,而欲施《周官》之治于当世。至新法之病,而论者訾之。尝作《原性》,非孟、荀、扬、韩四家曰:“夫太极者,五行之所由生,而五行非太极也;性者,五常之太极也,而五常不可以[5]谓之性,此吾所以异于韩子。且韩子以仁义礼智信五者谓之性,而曰天下之性,恶焉而已矣。五者之谓性而恶焉者,岂五者之谓哉!孟子言人之性善,荀子言人之性恶。夫太极生五行,然[6]后利害生焉,而太极不可以利害言也;性生乎情,有情然后善恶形焉,而性不可以善恶言也。此吾所以异于二子。孟子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因以谓人之性无不仁。就所谓性者如其说,必也怨毒忿戾之心人皆无之,然后可以言人之性无不善,而人果皆无之乎?孟子以恻隐之心为性者,以其在内也。夫恻隐之心,与怨毒忿戾之心,其有感于外而后出乎[7]中者,有不同乎?荀子曰:‘其为善者,伪也。’就所谓性者如其说,必也恻隐之心人皆无之,然后可以言‘善者,伪也’,为[8]人果皆无之乎?荀子曰:‘陶人化土而为埴。’埴岂土之性也哉!夫陶人不以木为埴者,惟土有埴之性焉,乌在其为伪也?且诸子之所言,皆吾所谓情也习也,非性也。扬子之言为似矣,犹未出乎以习而言性也。古者有不谓喜怒爱恶欲情者乎?喜怒爱恶欲而善,然后从而命之曰仁也义也;喜怒爱恶欲而不善,然后从而命之曰不仁也不义也。故曰有情然后善恶形焉。然则善恶者,情之成名而已矣。”[9]又《性情》辨曰:“性情一也。世有论者曰性善情恶,是徒识性情之名,而不知性情之实也。喜怒哀乐好恶欲,未发于外而存于心,性也;喜怒哀乐好恶欲,发于外而见于行,情也。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故吾曰性情一也。彼曰性善无它,是尝读孟子之书,而未尝求孟子之意耳;彼曰情恶无它,是有见于天下之以此七者而入于恶,而不知七者之出于性耳。故此七者,人生而有之,接于物而后动焉。动而当于理,则圣也贤也;不当于理,则小人也。彼徒有见于情之发于外者,为外物之所累,而遂入于恶也,因曰情恶也,害性者情也,是曾不察于情之发于外而为外物之所感,而遂入于善者乎!盖君子养性之善,故情亦善;小人养性之恶,故情亦恶。故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莫非情也;小人之所以为小人,莫非情也。彼论之失者,以其求性于君子,求情于小人耳。自其所谓情者,莫非喜怒哀乐好恶欲也。舜之圣也,象喜亦喜,使舜当喜而不喜,则岂足以为舜乎?文王之圣也,王赫斯怒,当怒而不怒,则岂足以为文王乎?举此二者而明之,则其余可知矣。如其废情,则性虽善,何以自明哉!诚如今论者之说,无情者善,则是若木石者尚矣!是以知性情之相须,犹弓矢之相待而用,若夫善恶,则犹中与不中也。曰:‘然则性有恶乎?’曰:‘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扬子曰:“人之性,善恶混。”是知性可以为恶也。’”[10]介甫以性情为一,类于刘向性情相应说,至谓可适于善,可适于恶,则类扬雄也。

三、苏轼 朱子以近世苏东坡、胡文定公之言性,皆类告子,盖以性为无善无不善也。《东坡易传》曰:“古之君子,患性之难见也,故以可见者言性。以可见者言性,皆性之似也。君子日修其善以消其不善,不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小人日修其不善以消其善,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夫不可得而消者,尧舜不能加焉,桀纣不能逃焉,是则性之所在也。又曰:性之所在,庶几知之,而性卒不可得而言也。”[11]又曰:“阴阳交而生物,道与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阴阳隐,善立而道不见矣。故曰‘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12]又曰:“昔于孟子以为性善,以为至矣,读《易》而后知其未至也。孟子之于性,盖见其继者而已矣。夫善,性之效也,孟子未及见性,而见其性之效,因以所见者为性。犹火之能熟物也,吾未见火,而指天下之熟物以为火,夫熟物则火之效也。”[13]东坡之言亦甚辨,然孟子是言性之本,非但言性之效也。东坡又非扬雄之言性善恶混,为性与才相混。故曰:“夫善恶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14]哉!虽然,扬雄之论,则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15]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之[16]皆出乎性也而已。”[17]又申论善恶之说为性所本无,曰:“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唯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18]圣人唯其一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辨。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私说,不已疏乎[19]!”[20]卒又以情为性,与王介甫之意略同。要之,东坡言性,实自告子性无善无不善一语所衍而成者也。

已上三家论性,大抵略近告子、扬雄。虽亦欲折衷众家,而究其所论,多属于才而罕见及性命之本。东坡尤故为不可言不可见之说,闪倏滉漾,不可捉捕,盖又杂于禅,朱子特以著之《杂学辨》中。三家之学,殆皆未能洞彻天人一贯之大原,故立论不能无所阂也。

* * *

[1] “孟子”至“中人”,诸本皆同。《四库全书》第1094册第611—612页文多异同,作“孟子以为人性善,其不善者,外物诱之也;荀子以为人性恶,其善者,圣人教之也。是皆得其一偏而遗其大体也。夫性者,人之所受于天以生者也,善与恶必兼有之。是故虽圣人不能无恶,虽愚人不能无善,其所受多少之间,则殊矣。善至多而恶至少,则为圣人;恶至多而善至少,则为愚人;善恶相半,则为中人”。

[2] 《性辨》:《四库全书》第1094册第611—612页。

[3] “所日见”,诸本皆同。《四库全书》第1094册第665页作“日所见”。

[4] 《疑孟·性犹湍水》:《四库全书》第1094册第665页。

[5] “以”,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1105册第565页,《宋元学案》肆第3244页补。

[6] “然”,诸本皆误作“而”。据《四库全书》第1105册第565页,《宋元学案》肆第3244页改。

[7] “乎”,诸本皆误作“于”。据《四库全书》第1105册第565页。《宋元学案》肆第3244页改。

[8] “为”,诸本皆误作“而”。据《四库全书》第1105册第565页,《宋元学案》肆第3244页改。

[9] 《荆公新学略》:《宋元学案》肆第3244—3245页。

[10] 《荆公新学略》:《宋元学案》肆第3240—3241页。

[11] 《苏氏蜀学略》:《宋学学案》肆第3289页。按:引文又可参见《四库全书》第699册第491—492页。

[12] 《苏氏蜀学略》:《宋学学案》肆第3289页。按:引文又可参见《四库全书》第9册第124页。

[13] 《苏氏蜀学略》:《宋学学案》肆第3289页。按:引文又可参见《四库全书》第699册第494页。

[14] “为”,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1107册第601页,《苏轼文集》第一册第111页补。

[15] 同上注

[16] “之”,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1107册第601页,《苏轼文集》第一册第111页补。

[17] 《扬雄论》:《苏轼文集》第一册第111页。

[18] “夫”,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1107册第601页,《苏轼文集》第一册第111页补。

[19] “乎”,诸本皆误作“哉”。据《四库全书》第1107册第601页,《苏轼文集》第一册第111页改。

[20] 《扬雄论》:《苏轼文集》第一册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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