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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通史(第九卷)

第三十二章顾宪成李三才杨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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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顾宪成

顾宪成(1550—1612),字叔时,号泾阳,常州无锡(今属江苏)人。

他一生致力于政治团体“东林党”的创建和发展,是晚明党争中至关重要的人物。

顾宪成为人耿直,很有主见,不肯委屈求全,一旦认准的事,就会坚持到底。据传他小时候听老师讲《孟子》,老师认为要培养一个人的良知,最好的办法就是降低自己的欲望,即所谓“去人欲,存天理”。顾宪成却不以为然,立即站起来反驳老师的观点。

万历八年(1580),顾宪成考中进士,授户部主事。当时内阁首辅张居正专擅朝政,文武百官对他都是顺意奉承,唯恐得罪这个实权人物。一次,张居正有病,朝士们争先恐后为他求神祈祷。唯有顾宪成不肯去。一位好心的同僚怕顾宪成由此遭张居正忌恨,便悄悄替他在来宾名单上签了字。顾宪成得知此事后,一点不领情,硬是跑去把自己的名字划掉了。这种刚直不阿,不事权贵的性格决定了顾宪成今后的仕途充满曲折、坎坷。

张居正死后,申时行、王锡爵等内阁首辅在朝中拉帮结派,排斥异己,败坏吏治。明神宗荒淫好色,专宠郑贵妃,多年不过问朝政。甚至视国家安危于不顾,意欲废长立幼,以郑贵妃所生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明朝政治更加腐败,昏君权相的种种劣迹,深深刺激了顾宪成。

万历二十一年(1593)正月,神宗因迟迟不立太子遭众臣非议。为了搪塞舆论,内阁首辅王锡爵承神宗旨意提出了“三王并封”作为权宜之计。顾宪成识破了神宗的用意,立即上疏反对。他指出:“太子,天下本。预定太子,所以固本。是故有嫡立嫡,无嫡立长。”1对于神宗提出的种种借口,顾宪成在疏奏中也一一加以驳斥。同时他又写信给王锡爵,指责他“排群议而顺上旨”,是负国误君。神宗和王锡爵看后十分恼火,但迫于时论的压力,只好放弃了“三王并封”的打算。事后,王锡爵对顾宪成耿耿于怀,一天下朝之后,王锡爵故意走近顾宪成,恶狠狠地说:“当今所最怪者,堂庙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顾宪成立即反唇相讥道:“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2义正辞严,一点也不示弱。

为了澄清吏治,顾宪成坚决主张罢黜奸佞之徒,启用正直大臣。万历二十一年(1593)京察,顾宪成协助负责此次京察的吏部尚书孙■和考功郎中赵南星秉公执法,裁革了一批有权势的不合格官吏,内阁首辅王锡爵庇护的官吏也在裁革之列。这一举动触怒了当朝的权势,他们勾结起来,在神宗面前搬弄是非,诬陷孙■和赵南星。结果赵南星被贬三级,孙■以不引罪夺俸。顾宪成见正直之士反遭贬斥,不由得义愤填膺,毅然请求同罢官职,没被批准。

不久,顾宪成迁吏部文选司郎中。王锡爵为了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示意吏部侍郎赵用贤推举自己的密友礼部尚书罗万化入阁,以取代孙■。顾1《明史》卷二三一《顾宪成传》。下引本传者,不另作注。

2蒋平阶:《东林始末》。

宪成得知后立即上疏揭露其阴谋,指出:“往者内阁之推不专在翰林,今已专据之矣。而复兼冢宰,是翰林之外虚无人矣。此决不可。”1王锡爵见顾宪成处处与自己作对,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伺机报复。

机会终于来了。次年,顾宪成受命会推阁臣。在报上的名单中,有故礼部尚书沈鲤、故吏部尚书孙■、左都御史孙丕扬、故大学士王家屏等。这些都是不畏权贵,敢于犯颜直谏的正义之士。尤其是大学士王家屏当年力主早定国本,不惜封还御批,大忤帝意,弄得神宗十分难堪。现在神宗见顾宪成推他入阁,心中十分不快。王锡爵见有机可乘,便在朝中散布流言,说顾宪成等会推王家屏是为了徇私植党。神宗一怒之下,将顾宪成等降职问罪。不久,因有人上言疏救顾宪成,神宗更疑顾宪成植党,便将顾宪成废籍,斥为民。

顾宪成被罢后,其不畏强权,敢于犯上的性格颇受朝野内外正直之士的敬重,声望很高。很多大臣都上书举荐,要求召顾宪成归朝复职。然而仕途的挫折使顾宪成看透了明皇朝的腐败,他再也不愿混迹官场。但长期的儒家传统教育又使他不可能完全放弃对现实的关注,归隐山林不问时务。强烈的责任感使得顾宪成选择了另外一条参与政治的道路,即通过著书办学来传播自己的政治主张,抨击时政,以社会舆论的力量左右朝政。

在顾宪成的家乡无锡东门内,有一座东林书院,这里原是宋代著名理学家杨时讲学之地,因岁月的磨蚀,早已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顾宪成与其弟顾允成商量,准备修复东林书院。在常州知府欧阳东风的资助下,万历三十二年(1604),书院正式修复。顾宪成遂约会同乡好友高攀龙、钱一本等在这里讲学,广结天下同仁。当时一大批“抱道忤时”、“退处林野”的有志之士皆闻风而起,纷纷前来。他们在此一面研习程朱理学,一面讨论救国济世之道。言语之间,不免“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一次讲习,顾宪成愤慨地说:“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无取焉。”对当时的吏风、士风提出了尖锐的批评。

由于东林书院的学者们以关注现实社会为主,不空谈性命,并且敢于抨击朝政,訾议权贵,在社会上影响越来越大。一些在朝的正直官吏也与之遥相呼应,加以支持。一时朝野内外,东林声望大振,逐渐汇聚成一股影响社会舆论的政治势力,后来他们的政敌便以书院之名谓之为“东林党”。

在“东林党”的形成过程中,顾宪成是首创者,在社会上声望很高,在“东林君子”中也很有威信,时人皆称为“泾阳先生”,各地的书院都请他前去讲学。每次顾宪成开讲,都是高朋满座,听者蜂拥而至,甚至还有千里迢迢赶来听讲者。时人称顾宪成、高攀龙、钱一本为“东林三先生”。他们的政敌也视顾宪成为东林党魁。骂东林党“由东林而蔓衍海内,由顾宪成而波及多贤”1。

万历三十七年(1609)围绕着淮抚李三才入阁的问题东林党与邪派官僚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论。顾宪成与李三才素来交往密切,对他任巡抚期间能关心民众疾苦、禁革矿监税使非常欣赏,力主推李三才入阁。他亲自写信给大学士叶向高和吏部尚书孙丕扬,多方为李三才辩解,称李三才“安民弭乱1陈鼎:《东林列传》卷二《顾宪成传》。

1文秉:《定陵注略》卷九《淮抚始末》。

之功甚大,其人磊落非暮夜受金者”1。反东林的人趁机抓住把柄,将顾宪成也牵连进来。说他与李三才勾结,并有贿赂公使、讽议朝政等罪。宪成皆泰然处之,不屑一顾,一心一意为保李三才入阁奔走呼吁。

万历四十年(1612)顾宪成在家乡病故。著作有《顾端文公遗书》。由于他在东林党中的崇高威望,故以后攻击“东林”,必把顾宪成视为首要对象。这恰恰证明了顾宪成为东林党的创立和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1《东林列传》卷二《顾宪成传》。

第二节李三才

李三才字道甫,号修吾。祖籍陕西临潼,世代为武功右卫的军官,因祖父调宿卫燕京,举家东迁,侨居在顺天府通州的张家湾(今属通县)。此地濒临运河,西北近望北京的小镇,李三才就在这里长大。万历二年(1574),他以二甲第七十名考中进士2,从而“束发登朝”3,授户部主事。不久,又升为郎中。在这期间,李三才与同僚中的魏允贞、李化龙相结交,并成为终生的挚友。他们都是年轻气盛,初涉仕途,想大显一番身手,于是相互鼓励,“以名世相期许”。

万历十一年(1583),身为御史的魏允贞看不惯阁臣张四维、申时行的儿子在科举中都题名金榜,就疏劾张、申“不当以甲第私其子,蹈故相张居正覆辙”1。结果受到神宗的严旨切责并左迁外官。李三才为此十分不平,站出来替魏允贞辩护,同样也被降职为山东东昌的推官,从此,李三才在朝野中声名大振。在东昌的任内,李三才雷厉风行,治尚威严,颇得民心,以致“二十年后,民犹思之”2。没过多久,他又升任为南京礼部郎中,恰好此时魏允贞、李化龙、邹元标等与李三才意趣相投的知己都在南京任职,于是他们更是“相与讲求经世务,名籍甚”3。随后的几年里,李三才在仕途上屡有升降,任过山东佥事、河南参议,进为副使,先后两次管理山东、山西学政,最后被提拔为南京通政司参议,召任大理寺少卿。有识之士深深地为李三才被谪后十数年的坎坷经历所叹息,但“道甫意甚乐也”,并不计较这些。确实,李三才在任职时不同于俗辈,不时显露出才能,从而得到东林党领袖顾宪成的赏识,被誉为“言足以犯当世之忌而无其险,功足以为端人正士之伟而无其奇,风足以廉顽直懦流映千载而无其高”4。

万历二十七年(1599),李三才以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并巡抚凤阳诸府。这时,明朝朝野水火之势已大体形成,播州、朝鲜的战火连绵不断,神宗又置朝政于不顾,派遣出大量的矿监税使,搜括民脂民膏以供自己挥霍,结果弄得各地怨声载道。李三才所在的辖区也不例外,“榷税则徐州陈增、仪真暨禄,盐课则扬州鲁保,芦政则沿江邢隆”。他们引用一批无赖,伪造印券,就像追捕逃犯一样,公然进行掳掠抢夺。其中陈增尤为横暴和贪婪,甚至侮辱各级官吏,李三才在官场奉事二十余年,看透了种种官僚弊病,他并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唯唯诺诺、失去棱角的官员,而是抱定自幼即铭刻在心的“治国平天下”的愿望,视“富贵功名都如梦幻”1,因而对于陈增的贪暴,李三才一方面利用手中的权力与之周旋,裁抑陈增的帮凶爪牙,最大程度地减轻矿监税使可能造成的危害,安抚受到骚扰的百姓市民,同时对于那些因不堪忍受矿监税使凌辱及地方官员剥削而起来反抗的百姓,也毫不留情2《明清进士题名碑索引》,第2557页。

3陈鼎:《东林列传》卷十六《李三才传》。

1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六三《科试考三》。

2陈鼎:《东林列传》卷十六《李三才传》。

3《明史》卷二三二《李三才传》。下引本传者不另作注。

4顾宪成:《泾皋藏稿》卷八《赠山东佥宪李道甫序》。

1顾宪成:《泾皋藏稿》卷五《与李漕抚修吾》。

地加以镇压。如浙江人赵一平自称是宋室的后代,在徐州联络孟化鲸、马登儒等,欲在万历二十八年二月起义,结果谋事不慎,为李三才捕获。当然,李三才也深知造成地方不安局面的根源在于皇帝的贪婪,于是连连上疏陈述矿监税使给地方带来的危害,要求神宗停止遣派。但神宗对于这些来自地方的正当呼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李三才的奏疏也常常以当时神宗惯用的“留中”手法不了了之。万历二十八年(1600),李三才以十分激烈的措词再次向神宗上疏:“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财贿,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欲绵祚万年,而不使小民适朝夕之乐。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于斯,而可幸无乱者。”神宗仍无动于衷,这份奏疏也被搁置一月有余。于是李三才上疏更尖锐地指出:“一旦众畔土崩,小民皆为敌国,风驰尘骛,乱众麻起,陛下块然独处,即黄金盈箱、明珠填屋,谁为守之?”也没有得到神宗的任何回音。其实,神宗并非不知道派遣矿监税使的危害,万历三十年当他突然得病,自以为快要驾崩时就曾下诏召回矿监税使,改革一切弊政。但次日清晨,他又突然复元了,后悔昨天的做作,派遣宦官将已下达的诏令手谕硬从阁臣手中抢了回来。李三才得知此事后,再上疏告诫这种危险的状况,仍如泥牛入海。

然而,神宗对李三才言辞激愤的奏疏并非不放在心上,不过是把对这种缠扰的厌恶默默地铭记,一旦有借口和机会再示以惩戒。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当时运河清口一段河水干涸,阻隔了船只的来往,需要开浚并建立新闸。李三才对整个工程进行盘算,大约要花费二十万两白银才能完工,明廷无力支出这笔巨款,他就请朝廷留下北运的漕粟暂时用作工费。这一建议遭到户部督储侍郎赵世卿的反对,李三才看到自己的计划无法实现,借口有病向神宗提交了辞呈,借以对赵世卿施加压力。早就对李三才不满的神宗自然不假思索就应允了。淮扬巡按御史崔邦亮,巡漕御史李思孝,给事中曹于汴,御史史学迁、袁九皋都纷纷上章要求挽留李三才,其中史学迁更直截了当地指出:“陛下以陈增故欲去三才,托词解其官”。神宗心虚,又不愿收回成命,只好不予理睬。李三才不得不离开凤阳到了徐州,上疏催请神宗另外选派替代的官员来,结果没有得到回音。恰好这时赵世卿的职位由另一个侍郎谢杰代替,谢杰也向神宗上疏挽留李三才,神宗迫于无奈,又找到了下台的借口,就命令李三才仍在原任供职,直到新任命的接替者来到,但神宗竟然始终没有派出这样一个接替者来。

李三才对矿监税使深恶痛绝,屡次上疏请求罢除都毫无结果。于是他开始采取一些积极的对策,打击在他辖区内作威作福的陈增及其爪牙,他暗地里留意矿监税使的爪牙中哪些是最为贪暴的,买通死囚在受审招供时引这些为害最深的爪牙为自己的同党,然后将他们一一捕杀,从而使得陈增及其追随者大为丧气,不得不略为收敛。这种隐蔽的打击活动一直进行到万历三十二年陈增死去才停止。与此同时,李三才还不断上疏力陈己见。如万历三十年,神宗因得龙孙,一喜之下就下诏颁布撤并矿税等一些针对以前弊政的补救办法,但在地方上毫无执行这一诏令的迹象。李三才认为这与内阁首辅沈一贯的执行不力有关,上疏阴诋沈一贯,继而又明言是由于沈一贯害怕自己权力落入次辅手中,从中作梗,“而致新政阻格”。神宗为此十分震怒,严旨责问李三才,并罚了李三才五个月的官俸。

由于李三才的政见,如推补空缺的官员,罢遣矿监税使等都与当时的东林党人看法相同;而且他结客遍天下,善于交际,与东林党的主要领导人顾宪成是至交,深得信任;另外,他又不属于京师的在朝派,只是地方上呼吁改革,因而他也被公认为是东林党的巨魁。事实上,他自己也是常常站在东林党的立场上,为东林人物作辩护的。如他曾上疏说:“诸臣只以议论意见一触当涂,遂永弃不收,要之于陛下无忤。今乃假天子威以锢诸臣,复假忤主之名以文已过,负国负君,罪莫大此。”实际上是明显地为顾宪成、高攀龙等在东林书院讲学作辩护,同时也是暗里指斥辅臣沈一贯等当政者假公济私、打击报复等不法行为。

李三才在淮、徐一带治理漕政,巡抚凤阳诸府长达十三年之久。他在那里狠狠打击陈增等矿监税使的威风,实行了不少恤民的惠政,深得百姓的拥护,名声渐渐远扬,职衔则擢至户部尚书。当时,因朝中内阁缺少人选,有人就建议改变过去单从翰林院提拔毫无实政经验的词臣作辅臣的惯例,而从地方上有丰富经验的官僚中加以选拔。当时,地方官员中,数李三才的名声最响。不久都察院的都御史也告缺,需要推荐合适的人选,这样,李三才被选中的可能性相当大。但李三才被认为是东林党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深深为当时在朝的浙党等反对派人物所忌恨。于是他们纷纷上疏弹劾李三才,以阻止他的当选。如工部郎中邵辅忠攻击李三才是“大奸似忠,大诈似直”,并且一一列数了李三才的“贪、伪、险、横”四大罪状。御史徐兆魁又继之猛烈诋劾李三才。按照常例,一旦受到弹劾,官员就得辞职回避,等待皇帝的最终裁决。但李三才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盛气陈辩,不自引去”1,从而引来了更多的非议和更深的敌意。与此同时,顾宪成为了让东林党人在朝廷中争得一席之地,以便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不顾舆论的喧哗,分别写信给辅臣叶向高和掌握吏部铨选大权的孙丕扬,一方面为李三才辩白,一方面极力称赞李三才廉直可用,向他们推荐。这两封信为好事的吴亮附载在邸报上,在朝野广为流传,结果更使舆论大哗,反对者引以为据更加起劲地攻击李三才。乔应甲甚至列出了李三才“十贪”“五奸”的罪状,进而发展到攻击整个东林党。当时为李三才辩护的人也不少,除顾宪成外,还有胡忻、曹于汴、段然、史学迁、史记事、马孟祯、王基洪等。这样,李三才任用与否的问题,实质上演变成为一个东林党与浙党等反对党之间的党争问题了,并且成为万历朝东林党与反对党之间最为激烈的一次直接交锋。钱谦益对此曾评论道:李三才一事,导致“物议旁午,飞章钩党,倾动朝野。从此,南北党论,不可复解,而门户之祸,移之国家矣”1。面对这种复杂的情况,李三才无能为力,只好请求罢职。他一连向神宗上了十五次辞职的疏章,都没有得到回音,他就不等神宗允许,自动离职卸任,回到通州定居了。结果对什么事都兴趣索然的神宗也没有为此责罚他。

李三才离任回籍之日,与当地百姓离别的场面颇让人感动。那天,淮、徐一带百姓“老幼提携,填街塞巷,拥舆不得行。已而相与顶舆号泣,一步一吁,及抵舟,又挟两岸号泣,夺缆不得行”2。以后,淮、徐一带百姓为了纪念李三才给他们带来的好处,集资修建了生祠,“聚族为之肖像其中,朝夕起拜于其下不绝”3。这些都说明了李三才有良好政绩和威望。

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李尚书三才》。

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李尚书三才》。

2顾宪成:《泾皋藏稿》卷五《与吴怀野光禄》。

3顾宪成:《泾皋藏稿》卷五《与吴怀野光禄》。

李三才回家后,仿效顾宪成、高攀龙等在东林书院讲学授徒,也在家乡置办起双鹤书院,并在那里讲学。但是,东林党的反对者们并没有忘记他,害怕他东山再起,因而继续寻找机会打击李三才,而李三才的性格也为这种打击提供了机会。《明史》中《李三才传》评论他“才大而好用机权,善笼络朝士,抚淮十三年,结交遍天下。性不能持廉,以故为众所毁”,说得不无道理。李三才曾对顾宪成说过,他自己“耻效俗人饰边幅,装格套于青天白日之下,作鬼魅技耳”4。即使与明朝一般的正统、刻板的官僚,他也是扞格不入的。有一次,颇有政绩的吕坤与李三才论学,李三才竟视他为迂阔,中途不辞而别。李三才在给神宗的奏疏曾提出过“用人未必贤而必才行”5的观点,这一方面是他阳许张居正,而同时也是对自己的一个真实写照。在生活上,他也是十分豪放的。抚淮时,有一次顾宪成路过去拜访他,李三才头日招待顾的不过是家常便饭。到了次日,他突然盛陈百味,顾宪成大惑不解,李三才解释说昨天因为没有钱才吃些家常便饭,今天偶尔有了就摆了这些菜。《东林列传》的作者陈鼎借此说明李三才善于操纵权机,实际上这正是李三才豪放、洒脱、敢说敢为性格的体现。这种性格即使在李三才家居以后也没有丝毫改变。他外出时,喜欢有大批追随者和朋友相伴,以致他所过之处,常常是车马填巷。因而,他在家乡建造了较为豪华的住宅也是可信的。而这恰恰为忌恨他的人提供了口实。万历四十二年,御史刘光复上疏弹劾李三才盗用皇木和侵占公地来营建私第,并且暗里控制着铨部推举之权。李三才只好上疏陈辩,请求派人查核。不久,其他一些忌恨李三才的人也纷纷诋毁他,其中有李三才一手提拔起来的李征仪、聂心汤,为此他十分伤心和愤怒,更加坚决地请求会勘。神宗命李征仪及吴亮嗣前往勘问。次年,首劾李三才的刘光复因犯事被关进监狱。李三才表面替刘求情,要神宗释放他,暗里却竭力地为自己和东林党辩白。同时,他又写信给阁臣方从哲,公开指斥他“必欲置仆于死地”1。这一切更引起众人对他的不满。会勘的结果自然是不利于他,仍以刘光复所陈的事实送呈神宗。神宗至此毫不客气地将李三才落职为民。

天启元年(1621),新兴的后金政权不断骚扰明朝的东北边疆,辽东告急。御史房可壮请求起用李三才。于是围绕着李三才的可用与否,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力言宜用者有之,力陈不可用者更有之,相争不下,终究没有结果。天启三年(1623),熹宗重新任命李三才为南京户部尚书,他还没来得及赴任就因病离世了。但事情还没有了结,不久,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得势,全力打击东林党人。李三才被目为东林巨魁,而在王绍徽编的《东林点将录》中名列榜首,从而再次被削籍,皇帝给予的封诰亦予剥夺,直到崇祯初年才恢复。

李三才有诗才,钱谦益的《历朝诗集小传》有他的传,陈田的《明诗纪事》卷一一、朱彝尊的《明诗综》卷五二都收有他的诗。他在管理漕务时又有一本记载自己言行的《漕抚小草》,陈子龙等编的《明经世文编》卷四二一也选录了他的六篇奏稿。另外,据光绪五年的《通州志》1和《明诗综》,4顾宪成:《泾皋藏稿》卷六《中丞修吾李公漕抚小草序》。

5陈鼎:《东林列传》卷一六《李三才传》。

1《东林列传》卷十六《李三才传》。

1清光绪《通州志》卷八《人物志·乡贤·李三才传》。

李三才还著有《双鹤轩诗集》、《灼艾集》、《无自欺堂稿》、《诫耻录》和《鹪鹩轩诗集》等,可惜现均不存。

第三节杨涟

杨涟(1572—1625),字文孺,号大洪,湖广应山(今属湖北)人。他终生致力于争“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案以正宫闱,反阉党以遏止魏忠贤,为挽救混乱的政局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杨涟的青年时代,正是“东林”方兴的时期,他对于顾宪成等人以天下为己任、不畏权势、敢于訾议朝政的气节非常敬佩,每遇东林讲会,他一定千方百计赶到无锡,与东林诸君子探讨性理之学,共商治国之道。彼此志同道合,逐渐成为东林党的后起之秀。

万历三十五年(1607),杨涟考中进士,当了常熟县的知县。为了真实了解当地民情,他常常青衫布履,深入田间、民舍,微服察访,“遍知闾里利病。”1深受当地群众的拥戴。后因“举廉吏第一”2,升为户科给事中,不久又改为兵科给事中。

杨涟为人光明磊落,不肯巴结权贵。当时神宗已多年不见朝臣,郑贵妃与外朝的官吏多有勾结,垄断后宫,离间神宗与太子朱常洛的骨肉之情,居心叵测。杨涟识破了郑贵妃的阴谋,深深为太子的前途和命运担忧。在他看来,太子是一国之本,“国本”动则天下乱。因此他把稳定太子的地位与爱国忠君联系在一起,坚决支持太子朱常洛。万历四十八年(1620),神宗久病不愈,按礼应召太子朱常洛入御榻前侍药膳。但由于郑贵妃从中作梗,太子竟不得与其父相见。杨涟一面暗遣人晓谕东宫伴读王安,要他叫太子“力请入侍,尝药视膳,薄暮始还”。争取接近神宗的机会,防止郑贵妃假传圣旨,惑乱朝政。同时,杨涟又联合科道敦促大学士方从哲率百官赴乾清宫问安,以示朝臣之力。方从哲惧郑贵妃迁怒于己,便百般推诿,说:“帝讳病。即问,左右不敢传。”杨涟立即引宋代文潞公河内臣的故事,要方从哲率百僚一日三问“第令宫中知廷臣在,事自济”。方从哲不便再推,只好照办。神宗死后,在青宫苦熬了四十年之久的太子朱常洛终于登上了帝位,是为光宗。然而,这位多灾多难的皇帝登基后四天,便一病不起。当时宫中纷纷传言,说光宗之病是因为郑贵妃进美女八人致使光宗身体亏损。又唆使中官崔文昇进泻药,使其病情加重。杨涟听到这些传言深为光宗担忧,决心清除郑贵妃对光宗的威胁,于是便联络朝臣,共请郑贵妃移宫,将她从光宗身边赶开。又上疏劾崔文昇“用药无状”,同时揭露郑贵妃欲封皇太后的野心。杨涟此疏,语言犀利,火药味很浓,大家都担心光宗看后会很不高兴。疏上三日,仍没有动静,正要松一口气,忽然宫中传出话来,皇上将于明日召见大臣,并特宣杨涟和锦衣卫官校。朝臣们心里都知道,宣锦衣卫官校入侍,一般都是令其执行“廷杖”。大家推测杨涟此次被召一定是凶多吉少。方从哲劝杨涟赶紧上疏请罪,杨涟执意不从,称“死即死耳,涟何罪?”

次日上午,众臣入朝光宗。光宗有气无力地说了些要大家各尽其职,效忠朝廷的话,便把目光转向杨涟,盯了他许久,始终不说一句话。大家正在担心,忽听光宗叹了一口气,指着杨涟对大家说:“此真忠君。”1下旨驱逐1陈鼎:《东林列传》卷三《杨涟传》。

2《明史》卷二四四《杨涟传》。下引本传者,不另作注。

1《东林列传》卷三《杨涟传》。

崔文昇,收回封郑贵妃为太后的圣旨,并且还让杨涟当上了顾命大臣。

杨涟对光宗的信任非常感激,从此更是孜孜不倦,誓死报效朝廷。

九月初一,光宗驾崩。他的宠妃李选侍欲学当年的郑贵妃,准备将光宗的长子朱由校藏起来,“挟皇长子自重”2。外臣周嘉谟亦以皇长子既无嫡母,又无生母为理由,主张抚孤于李选侍。李选侍阴狠狡诈,光宗在时,她便恃宠骄横,独霸后宫。皇长子朱由校的生母王氏便是被她害死。后来她又趁光宗病重,与郑贵妃勾结,要求封郑贵妃为皇太后,封自己为皇后。一次光宗被她纠缠烦了,便召几位大臣商量,准备封她为皇贵妃。不料躲在门幔后偷听的李选侍不满意,竟然从幕幔后伸出手来将站在光宗旁边的长子朱由校拉进去,耳语了一番,便将其推出。朱由校当即便跪在地上请父皇封李选侍为皇后。如此僭制违礼,不仅使在场的大臣面有怒容,连光宗也为之“色变”。如果让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挟持了皇长子,必然会干预朝政扰乱国体。杨涟等一批正直朝臣决意铤而走险,力挽狂澜。

当天上午,杨涟、左光斗促同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朝臣一齐到乾清宫。刚至乾清门,便有内宦持梃拦路,不许入内。杨涟大骂道:“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驾,若曹不听入,欲何为?”说完便挥手挡开枪梃,众朝臣一拥而入。大家哭灵完毕,发现长子朱由校并未在光宗灵柩前守灵,心中暗暗吃惊。问左右的宦官,皆支支吾吾,不敢作答。杨涟见光宗的心腹太监王安以目示意西暖阁,当下会意,转身对大家耳语了几句,大家便一齐向西暖阁跪下,齐呼求面见储君。李选侍拥着朱由校躲在西暖阁,哪里见过如此阵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王安随即入内,假意劝说,称皇长子面见众臣后即可送回。说完便拉着朱由校出阁,等在外面的众臣连忙把朱由校拥入早已准备好的辇车,护驾退出乾清宫。李选侍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吩咐左右的宦官快去挡驾。宦官们追来拖住轿子,大声叫嚷:“拉少主何往?主年少畏人。”杨涟大怒,大声斥骂道:“殿下群臣之主,四海九州莫非臣子,复畏何人?”众宦官被骂得哑口无言,这才悻悻退去。

杨涟等人将朱由校抬至文华殿,当即举行了“正东宫位”的典礼。并且议定于本月六日在乾清宫即帝位。

李选侍见皇长子被拥走,十分恼怒,无奈大局已定。她决定赖在乾清宫不出,以此要挟朱由校封她为皇太后。消息传出,举朝皆愤愤不平,奏请李选侍移宫的章奏接连不断。李选侍遣宦官召太子入乾清宫议事,被杨涟阻挡。他正色道:“殿下在东宫为太子,今则皇帝,选侍安得召?”怒目将前来传话的宦官逼退。

九月初五,眼见太子登基大典将近,而李选侍仍赖在乾清宫不出。杨涟心急如焚,又联络诸大臣聚集慈庆宫,要大学士方从哲带头请太子下诏驱李选侍移宫。方从哲却不以为然地说:“迟亦无害。”杨涟辩争道:“昨以皇长子就太子宫犹可,明日为天子,乃反居太子宫以避宫人乎?”当时有人提出李选侍是光宗的旧人,逼之太急是否有失体统。杨涟立即斥之道:“诸臣受顾命于先帝,先帝自欲先顾其子。”并且表示“能杀我则已,否则,今日不移,死不去。”其他大臣亦纷纷赞言助之,词色俱厉,惊动了殿中的太子。太子遣人斥群臣退去,杨涟仍不肯服从,继续抗辩道:“选侍阳托保护之名,阴图专擅之实,宫必不可不移。”在杨涟等的坚持下,朱由校只好下旨遣李2《蘧编》卷十三。

选侍即日移宫。李选侍接旨,知败局已定,只好哭哭啼啼地迁出乾清宫。次日,朱由校正式登基,即熹宗,改次年为天启元年。

从光宗驾崩到熹宗登基,前后不过六日。杨涟为辅佐太子顺利登基呕心沥血,几乎是夜夜不寝。史书上称在六天内“涟须发尽白,帝亦数称忠臣”。天启三年(1623),拜杨涟为左佥都御史。次年,又升为副都御史。

然而,这位在杨涟等正直朝臣舍命扶持下才得以登极的皇帝,并没有像东林党所希望的那样革除万历朝弊政,相反却是变本加厉,更加荒淫奢靡,昏庸无能。宦官魏忠贤和熹宗的乳母客氏相勾结,在宫中独揽大权,肆意为虐。那些邪恶派的官吏也纷纷投靠魏忠贤,结成“阉党”,打击和排斥东林党人。杨涟怀着满腔的悲愤,决心挺身而出,讨伐魏忠贤。

天启四年(1624)六月一日,杨涟将写好的奏疏藏在怀里,准备趁早朝时面奏皇帝,当场揭露魏忠贤。不巧当日免朝,杨涟“恐再宿机泄”,只好交会极门转呈皇帝。杨涟在奏疏中列举了魏忠贤的二十四条罪状,揭露他迫害先帝旧臣、干预朝政,逼死后宫贤妃,操纵东厂滥施淫威等罪行,最后指出魏忠贤专权的恶果是“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请求熹宗“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

杨涟此疏,字字句句,如雷霆万钧,击中魏忠贤的要害。魏忠贤闻疏后惊恐万状,慌忙跑到熹宗面前哭诉其冤。又叫客氏在旁游说,为自己开脱。两人一唱一和,弄得熹宗真假难辨,好坏不分。反而温言抚慰魏忠贤,“严旨切责”杨涟。

自此以后,魏忠贤对杨涟恨之入骨。天启四年(1624)十月,魏忠贤矫旨责杨涟“大不敬”、“无人臣礼”。将杨涟革职为民。

挤走了杨涟,魏忠贤仍不肯善罢干休,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天启五年(1625),魏忠贤指使“阉党”大理丞徐大化劾杨涟、左光斗“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借兴“汪文言之狱”谋害杨涟等人。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许显纯在魏忠贤的授意下对汪文言严刑逼供,要他诬陷杨涟受贿。汪文言宁死不屈,仰天大呼道:“世岂有贪赃杨大洪哉。”许显纯无计可施,只好自己捏造供状,诬陷杨涟、左光斗曾受辽东经略熊廷弼贿赂。魏忠贤立即遣锦衣卫缇骑前去逮捕杨涟等人来京审讯。

六月,杨涟被逮押送北京,沿途群众闻讯,皆为杨涟鸣不平。他们自动夹道哭送,所过村市,“悉焚香建醮,祈祐涟生还”。

六月二十八日,杨涟被下镇抚司诏狱审讯。许显纯将锦衣卫的诸多酷刑一一用于杨涟,折磨得他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后来提审时杨涟被折磨得无法坐、立,许显纯便让打手给杨涟带上桎梏,拖他到堂上躺在地下受审。杨涟仍不屈服,在狱中写下《绝笔》,继续陈述“移宫案”的真相,痛斥魏忠贤紊乱朝纲。魏忠贤得知后气得七窍生烟,令许显纯立即杀掉杨涟。

七月庚申夜里,许显纯令缇骑在狱中处死杨涟。临刑前,杨涟咬破手指,写下血书一封。称“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写完便仰天大笑,奔赴刑场。死时“土囊压身,铁钉贯耳”1,惨不忍睹。

忠心报国,力战“阉逆”,贯穿了杨涟一生的主要政治活动。史家评价1《碧血录》血书。

他“为人磊落负奇节”2,是极为中肯的。

崇祯初,杨涟冤案平反,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号“忠烈”。

2《明史纪事本末》卷七一《魏忠贤乱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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