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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斩鬼传

第九章 老妈军誓师狗尾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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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大话鬼,被他儿子赤发鬼,夫人自由花,逐出门来,无处投奔,十分懊丧。心想:这顷刻之间,哪里叫救兵去?这不是要逼我跳墙吗?呵!有了,那贾道学装腔鬼,曾死于钟馗之手,他的兄弟下流鬼贾斯文,近来和势利鬼风流鬼他们结了个小团体,有钱有势,很有点作为,我不免去游说,试试看,若是游说得他动,我先平内乱,把家里的赤化党削平了,然后再去抵御钟馗。主意想定,看见路上赶脚程的,便对他道:“你把驴子拉过来,送我到总统府。”那人果然就把驴子扯过来了,大话鬼骑上驴子,加上一鞭,直奔狗尾洞来找下流鬼。到了门口,翻身下驴,对驴夫道:“这就是国府秘书长家里,我特意先来拜访他,你在门外稍微等候。”说毕,大话鬼在怀里捏出一张二尺多长的名片,写着碗来大的名字,便敲着门道:“里面有人吗?”半天的工夫,里面走出一个娘儿来,头上梳着翘尾巴抓儿,插着一根一尺多长的银耳挖,只是颤巍巍的,身上穿了一身的蓝布衣服,一股子油腥味,两只脚踏着一双八寸来长,尖头、翘脊梁、破帮子、趿后跟的小鞋,一扭一扭地走了出来,看她那脸上直流黄油,人没有到面前大葱味和狐臊臭,早就直扑过来。那妇人操着京东音,对大话鬼问道:“你找谁?”她这一张口,露出乱七八糟的两排黄排牙齿,牙缝里面还有几根绿的小条子,大话鬼当时作了一个恶心,不由得凑出了一首歪诗,那诗是:

黄板门牙挂绿葱,

昂头一笑口中空。

当时吐出如兰气,

徼幸何人在下风。

大话鬼心里边在那里作打油诗,一边和那妇人说道:“请你进去说,扫威大将军一十六路诛寇军总司令崔法罗求见。”说毕,把那名片递了过去。那妇人道:“你先生是找他的吗?他不在家。”大话鬼听那妇人称下流鬼为他,心里一想,这人分明是三河县的老妈,怎样和下流鬼他我相称?便作一个揖道:“这位莫非就是嫂子?”那妇人捏着一点儿衫袖角,掩着嘴笑道:“是。这就是我们家里。进来坐坐,喝一杯去。”大话鬼一生好高,今天和老妈子攀起交情来,实在有些不愿意。可是自己是来求求救兵的,如若不进去,又失了机会。只得含着笑走了进去。这下流鬼的房子,是祖上遗传下来的,倒也很是整齐。可是那些雕花涂漆门窗户扇,全糊的是些零碎旧纸,很好的房门,却挂上一挂芦席帘子。走进客厅,一堂红木家伙,七零八落地放着。桌子上、椅子上的尘灰,望去毛茸茸的,两只母鸡站在桌子上,还有一只在那里拉屎。那妇人引大话鬼进了屋内,便请他坐下。大话鬼一看椅子上的鸡屎,左一块,右一块,和着尘土在一处,已经结着壳子,成了屎干,要坐下去,实在嫌脏,不坐下去吧,下流鬼的老婆只是在谦逊着让他坐下。他没有法子,把屁股沾着一点椅子沿,就算坐了。但是他的屁股也会作怪,就是一点椅子沿上,也不敢十分地挨着,蜻蜓点水一般,欲起又落。那妇人毫不在乎,一屁股便坐在涂满鸡屎的椅子上,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到领子里摸虱子。大话鬼因为是来求人家的,少不得遇事奉承些,所以他看见那妇人捉虱,便笑着说道:“贵处这样大的房子,也有这个东西,所以它的外号叫富贵虫,无论怎样的人家,都免不了有的。从前听说皇帝头上有三个玉虱呢!”那妇人道:“这样东西身上长多了,虽然有些痒痒,但是也不可以一齐把他弄死。人要太干净了,身体要不适意。留着几头虱子在身上,没事的时候捉,可以省得抽烟卷;而且身上有虱子咬,小灾小病,也就盖过去了。”大话鬼到处都跑过,身上养虱子,做梦想不到有许多好处,不由得暗暗称奇。说道:“我只知道虱是到处有的,身上生虱,还有这些个好处,我却是头一次听见。”那妇人道:“大叔身上若是没有这样东西,可以在我这里分几头去养活着;到了十冬腊月的时候,坐在院子当中,背着太阳捉虱,又暖和,又解闷,又省钱,比别的玩意儿好多着呢!”大话鬼道:“我的事情很忙,没有工夫捉虱,谢谢!”说时,只听见外面唱声:左手拿着文明棍,右手拿着大皮包。一路唱了进来。大话鬼懂得这个声音,正是下流鬼。那下流鬼走到院子里,先笑了起来,说道:“今天咱们真走时,不知道哪里来了两个驴子,在我们大门口,大拉其屎,足有一斗,我赶紧用铲子铲了,筐子盛了,倒在咱们地里,至少可以做十几根高粱的肥料。”一边说,一边走进来,看见大话鬼在这里,连忙趴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大话鬼还礼不迭,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行这样大礼,下流鬼爬了起来,又和大话鬼作了三个揖,问道:“大哥一向好!今日前来,必有所谓。”大话鬼道;“现在钟馗杀到了分道口,这事你曾所见说吗?”下流鬼道:“这个我早知道了,犯不着惦记他,鞑子来坐天下也罢,洋鬼子来坐天下也罢,我这个一品大百姓,反正保存着,管他杀到哪里,他杀到我狗尾洞,我用一张白纸,写着地府顺民,贴在大门口,那不就算了。”大话鬼一见下流鬼一点儿雄心没有,简直预备做亡国奴,这说客怎样说得下去。他想了一想,先有一点儿计策,便道:“那钟馗一支人马还值得我们打吗?只要我吹一口气,也把他们卷上半天云去了。可是有一层,他们军营里带着许多军饷,只可以计取,不可以力敌,要不然,他们的军队,自己变叛起来,就把洋钱带起跑了。我们一个也想不着。”下流鬼听说有钱,先有三分笑容,便问道:“不知道他们军营里究竟带着多少饷银?”大话鬼道:“那可没准,往少处说,只怕也有二三百万。”下流鬼听了,未免垂涎三尺,便对他的老婆道:“你也听呆了,大哥老远地来,茶也不泡上一壶。”那妇人听说,也就含着笑烧水去了。下流鬼坐的地方,本离着大话鬼好几丈路,这就搬着椅子,坐在大话鬼身边问道:“有这一笔大款,我们怎样弄到手里来才好?”大话鬼道:“哪还有别的法子呢!只有和他打仗。”下流鬼道:“要说打呢,靠我的本事,恐怕不行。不知大哥有多少实力?”大话鬼道:“我的军队,足有十万人。”下流鬼拍手道:“那就好了。不说打仗,几十人捉一个,也把钟馗几千兵活捉尽了。”大话鬼道:“可是有一层,我那军队,都是神兵,只因钟馗预先知道了,打起仗来,他用那污水狗血之类的东西,用唧筒朝这边射来,弄得那些神兵都站在云端里,不肯下来。”下流鬼道:“这样说,你连一个兵还没有啦!”大话鬼道:“我就没有兵,靠我一个人,也打退钟馗有余。不过咱们交好一场,这一笔款子,不愿独分,要找大家享受,所以来找你。”下流鬼一想,世上有这样好的人,有财不愿独享,却愿意拿出来公分。大话鬼一看下流鬼犹豫不定,先猜透了几分,便道:“你或者不相信这话,你不妨打一个无线电到南天门去问问,昨天我还在那里拿出十几万洋钱,捐到红十字会里去呢!”下流鬼道:“我这里哪来的无线电台。”大话鬼道:“你也太省了,你也是个世家子弟,怎样无线电台家里也不安上一个。我们家里无线电台、无线电话、无线电灯全有。”大话鬼正要往下说,下流鬼道:“这都是洋鬼子那边来的,我很不赞成。譬如灯,我们的蜡烛、桐油、菜油,都可以点。从前三文钱买一支蜡烛,可以点一晚上。如今什么电灯,总要好几毛钱点一晚上。虽然说亮些,其实我们只要瞧得见东西就得了,何必要那分外亮。我谈到了维新,就要头痛。不说别的,天地君亲师,这是千古以来大圣大贤都不推翻的,而今有什么总统,像庄稼人雇长工似的,几年换了一个,居然把五伦之首的皇帝都取消了,这成什么话!他们倒会取名儿,叫什么共和,可是没有皇帝以后,你瞧东也打仗,西也打仗!永久不会和平。”大话鬼见他这样高兴,心想何不乘机老他一宝,便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酆都,非恢复君主,决计好不了的。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有同志帮我的忙,我一定寻出真命帝主出来,扶保他坐天下。”下流鬼听了这话,趴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大话鬼看见,搀扶他起来,他哪里肯,整整的三拜九叩首,然后站了起来,举起两只手,扶着脑袋,算星加额相庆的意思。说道:“今天得遇老哥,是我平生第一知己。纲纪不绝如缕,将来振兴禹汤文武之业,其在我两人乎!”大话鬼道:“若是老哥能举义旗,主张复辟,兄弟愿洒一腔忠血,以救苍生。”下流鬼又对天一揖,两只手直举过顶,闭着两只眼睛,出了半天的神,摇着脑袋说道:“此社稷人民万千之幸也!”大话鬼一看这副情形,心里想道:只有这着棋,可以动他。便道:“老哥这个志向,是决定了的吗?”下流鬼正色道:“呃,是何言也!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大话鬼道:“老哥若愿举大事,兄弟可以指挥那十万神兵,助你一臂之力。”下流鬼道,“老哥若是能这样慷慨,还愁什么大事不成?兄弟虽没有多大力量,但是拙荆的同志,不在少处,若是振臂一呼,千人可集。”大话鬼道:“呵哟!看你尊夫人那样文弱,却还有那些同志。”他这样说着,心里想道:且激他一激。便道:“不过尊夫人那样幽娴贞静的人,她的朋友,也总是一路的人,怎样能冲锋打仗?”下流鬼道:“我敢保险她能打仗,而且打仗的本领,在你我之上,不在我你之下。”大话鬼道:“这话我有些不信。”下流鬼到了这时,实在忍不住了,他那牛皮脸上,微微地透出一丝浅红晕儿,说道:“不瞒老哥,拙荆原来是一个女劳工,她先是在我这里做活,很是照顾主人,我自从给她二毛钱一月的工资,一直涨到四毛五,她因为我这样慷慨,越发真心真意为我做事,我们慢慢地就发生自由恋爱,到了后来,她就算了我的人了。”大话鬼想道:“原来他果然弄了老妈子做老婆。我说那个妇人一口三河县的话音呢。”下流鬼道:“你想她旧日的同志,哪一街上,不有一二十,她只要使劲地出去邀请,编一两个混成旅,很不费事的。”大话鬼一想,真要他的老婆能招集许多老妈子,编一支军队,那一定是厉害的,赶快怂恿他成功。便说道:“这样说来,嫂夫人简直是个巾帼英雄,老哥这一份功德,真是他人所不能及!”下流鬼给大话鬼一捧,越发高兴,便把他老婆请了出来。下流鬼这老妈儿媳妇,一手提着一把便壶,一手拿着几个茶杯,扭也扭地走了出来。大话鬼一见,未免皱眉,心想,一面泡茶,一面又倒尿壶,这实在不堪,谁知大话鬼心里,还只猜着一半,那老妈媳妇把茶杯放在桌上,卜突卜突,却把尿壶对茶杯里直斟。大话鬼骇然。心里又想道,难道他们以尿当茶?下流鬼似乎看出大话鬼的情形,笑着说道:“老哥你不要小看了这便壶,它却有大大的来头。这是玉皇大帝宫里的用品,流传出来,为小弟所得,小弟一想,这是御用之物,我们也拿来做便壶,那就忘了尊卑之分,灭了君臣主义,有一项僭窃不轨的大罪,弟虽不才,尚知不愧屋漏,决不敢私以御用之物自娱;但是宝物人人所爱,现在皇帝既然蒙尘,不能送归大内,叫我把这个送到古物陈列所去,我却舍不得,因为我折中两可,把御便壶当茶壶,表示我不敢有背君恩;二来我家里保存着它。传之子孙万代,也是一种美谈,免得放在陈列所晚间放出霞光,引动妖魔鬼怪,前来抢去。这便壶我想一定皇帝用过之物,由这里泡茶,十分清香,不信老大哥请尝一杯,便知真假。”说毕,下流鬼当真就送了一杯茶过来,大话鬼到此,喝是不好,不喝也不好,执着茶杯在手里,倒愣住了。那下流鬼毫不在乎,端起茶杯,一仰脖子喝了。大话鬼是来借兵的,总怕得罪了人家,看见下流鬼喝了,不得不喝,闭着眼睛,只得啯流一声也喝了。心想,自己说一生的大话,今天遇见了下流鬼,非大话鬼所能动,反倒喝了他壶里泡的茶,这不是笑话吗?转身又想,我借到了老妈队,要出一口气,就喝一点小便,也不要紧,何况不过是便壶里的茶。这样一想,也就丢开了,便请下流鬼把召集老妈军的事,对他老婆细细地说了。那下流鬼的老婆,以为老妈子无非和人家扫地倒马桶而已,而今下流鬼把整饬纲常的大责任,加在她们肩膀上,这是一桩多么有脸的事,所以一口就答应了。她叫下流鬼暂和大话鬼在家住着,自己三脚两步便跑了出去,到了荐头家里去召集老妈。大话鬼因此处娘子军既然发动,在这里也是白等着,他辞了下流鬼,再去游说别的军队。下流鬼恐怕大话鬼在他家里混饭吃,正急得没奈何,而今听他说要走,便约大话鬼明天下午一点钟来相会,因为那个时候,午饭是吃过,晚饭又早呀。大话鬼出了狗尾洞,依旧骑着那头驴到风流鬼家里去。风流鬼正买了一打模特儿画片,在家里研究曲线美,看见大话鬼来了,便叫他一块儿赏玩。大话鬼道:“这算什么,现有一二十个活的模特儿在我家里伺候着我,那才是真的曲线呢!”风流鬼笑着问道:“她们难道也终日一丝不挂吗?”大话鬼道:“那是自然。我吃饭,穿衣,洗澡,甚至于上茅坑,都是模特儿光着身子陪我。”风流鬼将桌子一拍道:“老哥这样的日子,给我过一天,死也甘心。”大话鬼道:“那有什么难处!只要老兄弟给我相当的利益,我就让你赏鉴一天。”风流鬼道:“你要什么条件,快说。”大话鬼道:“我现在要和钟馗宣战,你筹一笔饷款给我,我就答应你这个条件。”风流鬼道:“那么,要多少钱呢?”大话鬼道:“多了,也不容易,五万吧。”风流鬼道:“五万呢,倒也不多,只是筹不出来。”大话鬼道:“我现在也无心做艺术家了,用不着这些模特儿,要是你能出五万块钱,全班模特儿,都送给你。”风流鬼道:“真的吗?”大话鬼道:“真的。”风流鬼又将桌子一拍,说道:“罢,有几个外国人,出了五万块钱,要买我的祖坟挖平了去盖房子,我因于心不忍,还没答应,现在为了模特儿,说不得了,卖了吧。”大话鬼道:“你这人真是不会算,五万块钱卖了一块祖坟,怎还不干!要是我有这笔买卖,早就做定了。”风流鬼道:“就是这么办,我把祖坟卖五万块钱送给你,你把全班模特儿送给我,外国人要我这祖坟,也不是一天了,只要我答应卖,立刻可以兑款;不过你那班模特儿,也要早早地送给我才好。”大话鬼道:“那自然,只要你款子齐了,我就用两架飞机把她们送了来,你说这快不快?”风流鬼一听,快活极了,便对大话鬼道:“老哥有事,可以请便,我现在就去接洽。”说着,一面便照着镜子,梳子一梳头发,更扑了一些雪花膏,又换了一身淡淡的衣服,不等大话鬼告辞,他就先走了。大话鬼一想:兵也有了,饷也有了,我还急什么,不如先休息休息吧。主意打定,等风流鬼的听差来了,就告诉他说:“本人是天上大总统派来的,要征求你主人的同意,请他去当交通总长,你主人出去找次长去了,留我在这里等,其实有许多人托我谋事,我还有好几处约会,哪里能等呢!”听差听说,他很有来头,现出十分的巴结的样子,说道:“既是敝上留你,就请你等一会儿吧。”大话鬼趁此机会,越发任性地胡说。他说道:“我怎能留在这里,龙王四太子,约我在水晶宫吃晚饭,看仙女作天魔舞?这是不容易得的机会,怎样可以放过。你的主人临走的时候,也曾说过,说是已经吩咐了你们,备一桌筵席。其实不必,我有一个怪脾气,吃了人家的东西,总不肯空手走,一赏听差的,总是一千八百的开支,你留住我,莫非也是知道这一桩事吗?”听差的心里想道:你不告诉我,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你现在告诉了我,我决不能让你走了。说道:“酒席已预备好了,你老人家要走了,谁来吃?再说敝东回来,也要说小人不会办事,让客就这样走了,至于赏赐一层,小人并没有听见说过,可也不敢。”大话鬼道:“水晶宫的宴会,本来是明天晚上,不是今天晚上,明天去也还不迟,不过你们东家走得匆忙得很,好像没有吩咐你们吧?”听差贪图那一千或八百的赏,哪里能够放他走,便撒了一个谎道:“的确吩咐过了,就是没有吩咐,敝东的事情,小人也可以做一小半的主,你老人家尽管明天走。”大话鬼一想:我是留下了,还有我骑的那头牲口,歇在门口,那脚夫一定等得不耐烦,又对听差说道:“我本来是坐飞机来的,飞到半路上,机器忽然坏了,在半路上摔了下来,因为我的道法高,我早就跳在平地上,只好外雇了一头牲口到这里来了。现在牲口还在门口,请你打发那脚夫走吧,钱多少,我却不在乎,我明天早上给你得了。”那听差知道他是一位统率三十多路军队的司令,坐飞机那一节话,必定可靠,他果然按着他的吩咐,到大门口把那脚夫打发走了,大话鬼坐在风流鬼客厅里,一点心事没有,专等饭吃。有钱的人家,百事都是便的,以风流鬼挥霍成性,越发统备周到,不一刻儿工夫,那桌宴席,已经备好。听差一样一样地送上来,摆了一桌。大话鬼痛痛快快一个人吃了一顿。这晚上他也没走,在风流鬼的钢丝床上,足足睡了一夜安乐觉。次日清晨,天也不过刚亮,他一骨碌爬起来,溜出风流鬼的门,就向狗尾洞来。且看看老妈队,编制好了没有?他走到离狗尾洞还有五里路的地方,顺风就闻见一阵很浓的狐臊臭,大话鬼想道:这是那个地方在淘茅厕吗?但是淘茅厕,也不过是臭,决不能作狐臊臭的,不要是这地方出了狐狸精吧?他一面想着,一面走近狗尾洞,谁知越走越近,狐臊臭的气味,越发厉害,不由得作了几阵恶心,只得捏着鼻子往前走。一会儿到了一座小山冈上,对狗尾洞一望,只见下流鬼,拿着一面旗子,耀武扬威,正指挥着一队人马,在那里操演,大话鬼看那队人马,头如翘尾鸟,脚如昂头鱼,正是一大群老妈,那狐臊臭不住地从那方面吹来。大话鬼想道:是了,这就是老妈子身上发生出来的呵!好了,这一出兵,不必和钟馗开仗,臭也把他臭死。他看了十分高兴,便赶上狗尾洞来。到了洞前,下流鬼早迎上前来,说道:“大哥,你瞧我这队伍如何?从前岳飞的军队,叫父子兵,我这军队,全是拙荆的朋友姊妹,这简直可以叫姊妹兵,比岳飞的父子兵,不更好听些吗?我想:古人竹头木屑,皆为有用之物,这话极然,不是我夸一句大话,不是我有这老妈子内亲,谁能发明这老妈队呢?我想:我编了这老妈队,将来一定有人咬我这矢撅的。”大话鬼道:“诚然,诚然,古有娘子军、夫人城,今有老妈队,真可以前后比美了。”这时老妈队里的那些老妈,三个一班,五个一班,都在狗尾洞门口大空地上集议。大话鬼道:“你这个军队,编制得却是特别,只是她们这个样子,很没有纪律,恐怕指挥很有障碍,再说我们这回出师的理由,也要对她们说一说。”下流鬼哈哈大笑道:“老哥,你这未免过于唱高调了。我们用这些人,只好说花钱,哪里谈得到什么主义。和她们又说些什么理由。你瞧我来说一点儿给你听。”便站在一个高的土坡上,大声说道:“赵家儿、钱家儿、孙家儿、李家儿,你们听了,我现带你们到一个地方去,你见了他们就打,打出祸来有我,去一回,给一回钱,回头托人和你们各东家说给你们涨工钱。”那些老妈都说:“只要给工钱,我们就去,打人就打人,骂人就骂人,我们什么也不怕。”下流鬼回过头来,对大话鬼道:“你瞧怎样?不是我一说钱,她们都愿去吗?大话鬼见了,也是十分欢喜,下流鬼听了大话鬼的话,以为大利所在,当日就垫了一笔开拔费,带着老妈队向分道口来。到了分道口,这老妈队就停住了,下流鬼便问大话鬼道:“现在到了前线了,怎么办?”大话鬼道:“我们要敌外患,当然要先清内忧,现在我的家里,已被共产党盘踞,请你先助我一阵,把我家事了清,然后再图钟馗。”下流鬼爱的是钱,最怕是和人家共患难,听说是共产党,早恨得牙齿痒痒的,便说道:“行!我助你一阵。”大话鬼听了不胜之喜,走到破庙前,高声大喝道:“畜生,你还不出来,我已经请了天兵天将,来斩你逐父的枭獍。”赤发鬼和他母亲自由花正在庙里谈交涉,他母亲决计和大话鬼离婚,要另嫁一个留学生。赤发鬼以为这是恋爱自由,倒不拦阻她,只是他父亲的东西,一概不许她带走。自由花说:“这与共产宗旨不合。”赤发鬼道:“这样才叫共产。”正在这里吵闹时,赤发鬼听见父亲的声音,毫不害怕,迎出庙来,也高声骂道:“你这帝国主义的走狗,又来做什么?你开口骂人枭獍,闭口骂人畜牲,是何道理!你到如今,还想用孔渣的礼教来压制人,那你是梦想!如今四万万同胞,男女平等,为什么我要服从你!”大话鬼听了这话,真是合了鼓儿词上的四言八句,三尸暴跳,七窍生烟。下流鬼在后,哪里忍耐得住,便对众老妈道:“就是他,打上去。”众老妈一看,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哪放在心上,一窝蜂似的往上一拥,赤发鬼一看,哪里是天兵天将,原来是一群老妈,这种人胜之不武,打败了那是不值得,连忙退回破庙,将门关上,他母亲问道:“为什么这样狼狈?”赤发鬼摇头不迭,说道:“不要提起,这帝国主义者的手段,简直卑鄙到了一万分,帝国主义的走狗,你的黑丝板凳,他竟甘与老妈为伍,带了一群老妈前来打我们。”一言未了,只见墙脚下狗洞里钻进一个人来,他自称下流鬼,要来整饬纪纲,收取这些赤发党。当他说话时,狗洞里面,陆陆续续,已经钻出许多老妈,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拥上前,将赤发鬼母子一齐包围,打开庙门,横拖倒拽的,拉起走了,他们这样一闹,声浪一直往上升,越喊越高,一直高唱入云。这种声浪越高越远,一直传到钟馗行营里来。不知钟馗怎样预备,下回自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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