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钟馗剿抚群鬼之后,玉皇大帝封了他为翊圣除邪雷霆驱魔帝君,他在庙中,享受烟火,却也逍遥自在。又过了几百年,齐天大圣孙悟空,忽然大闹革命,将玉帝推翻,改建了共和天。钟馗虽是一位军官领袖,究竟是文官出身,不是老孙的对手,自然不能抗拒。况且推翻专制,改造共和,把一姓的天上,公诸众天民,和从前交换朝代不同,也无反对之必要,所以钟进士他依旧把这驱魔的职位,继续干下去。有一天,钟馗闲下无事,走出庙来,要在外面运动运动,借以吸一点新鲜空气。刚走出庙门,无意中抬头一看,只见庙上唐德宗皇帝所赐“哪有这样事”的那块匾,现在换了,匾上的字改为“真有这样事”。钟馗勃然大怒道:“我驱魔帝君庙门的匾额,威信所关,谁有这大的狗胆?敢前来偷换,此虽是小事,但是自己庙门的匾额,都给人偷换了,那还除什么邪?驱什么魔?”他越想越气,便召集含冤负屈两位将军,在庙里大殿上开三头会议。含冤道:“据我看来,这一块匾,恐怕是好人换的。我想德宗所赐哪有这样事,是指我们而言,他以为哪能生出这一个捉鬼的来呢?现在这人换的,却是指群鬼而言。他的意思,以为天下真有这样事。说不定还是成心激我们出马呢!”钟馗想了一想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这个人居然敢到太岁头上来动土,他的胆子,也就不小了。”负屈道:“既然有这件事,我们不可忽略,应当着手调查调查真相。”钟馗一想,这话也对,就派负屈为调查专员,叫他就到阳世去实行侦探。负屈得了命令,当日就改了时装,带领两个阴兵,往阳世而来,他们驾起云头,哪消片刻,就到了阳世。负屈正念着催云诀,向南而行,忽见一股黑气,直上云霄,负屈一见,以为必是妖精来了,赶紧抽出宝剑,按下云头,朝底下一望,只见一家人家的屋子里,有一个人躺在床上吹箫,大概是用功太猛,把箫放下,两个鼻子里一大股黑气,往外直窜。最不解的,就是吹箫的时候,要点一盏小灯,在那里烧箫眼。这种奏乐的法子,真是特别极了,一个阴兵把鼻子吸了一吸,说道:“奇怪,这是一股什么气味。香又不是香,臭又不是臭,触鼻子得很。”负屈闻了一闻,也觉得有一般气味,便把鼻子迎着风去闻,他们三人,头里闻着这股气味,好像有点触鼻子,后来闻久了,居然有些香味。闻着不但不难受,而且精神十分痛快。那两位阴兵,究竟道行浅些,不由得昏昏沉沉,有点儿情不自持,头重脚轻,一个倒栽葱,由云端里跌了下来。负屈一见,恍而大悟,知道这股香味,不是好东西。赶紧按下云头,走到平地,将两位阴兵救起。还好,他两人这一交跌在青草堆里,并没有受什么重伤。负屈对两个阴兵道:“刚才我看吹箫的那个东西,绝不是人,若不是妖怪,就是一种什么恶鬼。照我看来,这人这一根洞箫,实在是一件法宝,比韩湘子的那根笛,当有同样的功用,不说别的,我们只闻他箫孔里出来的一种气味,就昏沉沉,他那根箫的变化,可想而知。我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赶紧回去禀报帝君再作道理。”两个阴兵同声说道:“这话极对,刚才我们闻见他一股香味,不知怎样,就跌倒了。就是将军,也几乎中迷,这一定是一个鬼。不然,没有这样厉害的魔法。”三个人正在这里讨论,只见那个吹箫的人,一脚移不了三寸,弯着他的腰,遥遥咳嗽着而来。他身上穿一件灰布袍子,黑的是点,黄的是斑,满身画了许多写意的山水人物。他头戴一顶瓜皮帽,安了一个酱色的小帽顶儿。帽子映着太阳,像干膏药一样,放出一片一片的光来。等这人走到面前,把他的脸色看清楚,大家不由得吓一跳,他脸上哪里有肉,简直是把一张薄蜡,在骷髅上蒙了一层,一对尖腮,伸出一张薄皮嘴,鼻子下玉柱双垂,好像机械悬着一样,一会儿左边的往鼻子眼里一缩,一会儿右边的往唇上一伸,一上一下,灵巧得很。他那一双手,像装了黄金一般,又干又长,配上那十个漆黑的长指甲,锋利可怕,有一个阴兵私私地对负屈说道:“将军,这个人有些像害了病的雷神,千万别惹他。”负屈道:“不然,这个人一脸的晦气,不会是雷神,恐怕是棺材里的陈尸,涂了黄蜡,别管他,我且来试他一试。”说着,便把宝剑一横,挡住大路口里喊道:“何处的鬼怪?白昼现形,我乃驱魔帝君部下,帮办剿鬼事宜,负屈将军便是,快快通名受死。”那人正闭着两只眼,走一步,打一个盹儿,猛然听见一喝,方才抬起头来,半开着眼睛,看了负屈一眼,他有气无力,慢慢地说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与你往日无仇。……”说到这里,那两条鼻涕,已经拖到嘴边下,他用鼻子一吸,两条鼻涕缩进去了一大半,他接上说:“近日无怨,你拿剑挡我的去路,是什么道理?”负屈道:“我奉天廷命令,专门捉鬼,我看你生气毫无,绝不是个人,特意来拿你。”说着,就是一剑砍了过去。那人一闪,在裤腰带上,抽出那根洞箫,连忙挡住。负屈见他抽出洞箫来抵御,不由大怒,收回剑来,又是劈头一砍。这个时候,他又发现了一桩事,原来那支洞箫,半中间,还安了一个小锤,当负屈一剑砍去的时候,正巧砍在锤上,只见火星乱飞,负屈的宝剑,砍了一个大口子。那人道:“你一再相逼,莫要怪我不恭了,看枪!”说着,便把那支带锤的洞箫,往负屈嘴里一塞,说道:“你玩一口。”负屈被这支洞箫一塞,四肢无力,剑就抬不起来。两个阴兵一见大事不好,赶忙上前,抢了负屈就跑,那人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用箫指着负屈喘吁吁地说道:“我去过瘾要紧,不来追你。我告诉你,我这一支斑竹老枪,是修炼了百多年的东西,以前也不知结果了多少性命,葬送多少英雄豪杰,自从得这支老枪之后,朝夜练习,片刻不离,已有追魂夺魄之功,你要不知进退,前来犯我,你就是自来找死了。”话说完,他咳嗽了一阵,弯着腰,闭着眼睛,慢慢地走了。两个阴兵,抬着负屈跑了一箭之远,见那人并不追赶,方才站定脚步。负屈昏迷了一阵,这时已经醒了过来,叹了一口气道:“好厉害的锤箫!”睁眼一看,不见敌人,见两个阴兵站在左右,便问道;“这怪杀法真是厉害,现在他到哪里去了?”阴兵便将那人的话说了一遍,负屈道:“不能吧!他那支洞箫似的东西,不过二尺长上下,怎么会是一支枪呢?”两个阴兵道:“现在阳世里,添了许多枪,什么勃朗林,什么自来得,什么七响九响,名目很多,也许他这枪,是新出来的,所以我们并不认识。”负屈道:“你这话说得也有理。总之,他那个枪打着倒没有什么,就是进不得嘴,一沾着嘴,就是躺下,我们道行浅,决破不了这枪法,回去报告帝君再说。”两个阴兵说:“是极!”便一同驾起云头,复回庙来。钟馗一见他三人回来,连忙问道:“如何这样狼狈?给谁打败了吗?”负屈一字不瞒,就把所遇见的事,对钟馗都说了,并且说:“照末将看起来,阳世间的鬼,现在越发地多了,非大张挞伐不可!”钟馗道:“据你所说的那个怪物,我们就有出发之必要!就是没有什么鬼,我们出去清清乡,以免宵小隐藏,也是好的。”主意拿定,便将全部军队一千五百阴兵,分作三支队,向阳世出发。钟馗自己出中路,负屈出左翼,含冤出右翼。三支人马,浩浩荡荡,杀奔前来。原来钟馗部下,原是五百阴兵,这几年来,他陆续招了许多批输送兵,专运军需,后来因输送兵解散可惜,改了补充队,共一千名。这回出征,他觉得补充队多过正额军队两倍,有些冠裳倒置,就索性全数改编了。他统着三支阴兵,一路行来,不觉已到了负屈遇见怪物地方,便念了一个招神诀,将本方土地招来,这位土地爷,在这地方,虽然也是个头等人物,哪里会过天神,如今被招神诀招来,直吓得两只腿弹琵琶,老早把帽子取了下来,一只手按着大腿,对了钟馗把腰弯成九十度,行了一个鞠躬礼。钟馗把头略点一点,至多也不过两三度,便问道:“这里叫什么地名?”土地道:“这里归芙蓉城管,是云雾山烟霞洞边的一个小地方,叫作黑甜乡。”钟馗道:“据密探报告,此地有一个恶妖怪,善使带锤短枪,这话真吗?”土地道:“善使带锤短枪的人,这里多得很,不止一个。”钟馗道:“既然很多,必有领袖,这为首的人是谁?”土地道:“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不过这里一班人,无论上下老少,都称他为鸦片鬼。”钟馗听了土地的话,想了一想,说道:“呵!这样的人,就叫作鸦片鬼,你且回去,我自有道理。”土地听了这话,又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倒退了几步,然后才走了。钟馗休息了片刻,便下了攻击令,吩咐左右二翼,包抄着黑甜乡,向鸦片鬼的巢穴而来。这时鸦片鬼正躺在床上过第七次瘾,一位小庄丁匆匆忙忙跑到屋里来,说道:“庄主,不好了,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些个兵,杀进我们庄来了。”鸦片鬼一只手捧着那管紫竹枪,枪嘴抵在左腮上,闭着眼睛,已经迷糊过去了,庄丁一阵乱嚷,他才睁开眼睛,他头上那顶瓜皮帽压在枕头上,已经互相吸引起了作用,不容易动。鸦片鬼的小尖头,在帽子里一转,回过半边脸来问道:“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庄丁道:“有许多兵,打进庄来了!”鸦片鬼道:“怪呀!谁来打我的庄子?”说完,一点儿也不在心上,他把那枪上烧好的一口烟,对着床上的烟灯,只管呼噜呼噜吸起来。庄丁见他不理,只得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跑进来说道:“实在了不得!那些兵离这里也不过一里路了。”鸦片鬼正吸着一口烟,一只手捧着烟枪,一只手拿着一根烟签子,直把烟斗上的烟,极力地往斗眼里塞,他嘴粘住了,没有工夫说话,偏过一点头来,只对庄丁翻白眼睛珠子,这就是叫他别走的意思。这庄丁也领会了他的意思,站着没有动,可是静静地听着,遥遥已有喊杀之声,不用说,这是外面的兵打进庄来了。再一看鸦片鬼睡在床上,抽了一口之后,又烧了一个泡子,安上烟斗,重新抽第二口。庄丁急得满头是汗,催又不敢催,外面喊杀之声,越叫越近。这时鸦片鬼家里的人,接二连三地往里面报告不好的消息,鸦片鬼抽完一口烟,闭着嘴爬起半截身子来,将床上放着的茶壶,嘴对嘴,啯嘟一声,喝了一口,然后坐在床上,捧起水烟袋,点着纸煤子,他装了一袋烟,用两个指头将纸煤子搓一搓,吹着吸了一袋水烟,鼻子里一面喷烟,一面用纸煤子指着众人道:“怎么着?外面有人马杀来了吗?”这些人跳脚道:“庄主亲爷,快点想法子吧,已经杀到大门口了!”鸦片鬼道:“不要紧,我自有道理。”说着把水烟袋慢慢地放下,将烟灯吹灭和烟盒子一齐送到床底下去搁着,有一个庄丁跑进来道:“来了许多兵,将我们的庄子团团围住,指明要庄主出去迎战哩。”鸦片鬼道:“别忙,兵来将挡,我们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们看守庄内,让我单身出去会他。”说着,把烟枪扎在裤腰带上,踏着一双没有后跟的鞋子,梯踏梯踏,走了出来。他一走出房门,又想起一桩事,鸦片膏子的缸子,还没有盖好,又重新走回来,将鸦片缸盖上,这时,外面喊声震天,庄里头一片号哭之声,鸦片鬼把烟胶缸子盖好,笑道:“真是瞎着急!”说着,踏着那双没后跟的鞋子,一步三寸,慢慢走出庄来。那钟馗的人马,已经几次三番几乎打进庄门来,鸦片鬼把那只又黄又腻的手,举起半高,对大家摇着道:“你们别来,有话慢说。”钟馗一马上前,用宝剑指着鸦片鬼:“你就是鸦片鬼吗?”鸦片鬼纳闷说: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便对钟馗说道:“那不过是世人绰号而已,不是真名字,鄙人的真号,乃是芙蓉城居土。你是什么人?无缘无故,来犯我的庄子。”钟馗道:“我是驱魔帝君钟馗,专门捉鬼的。你这鸦片鬼,胆敢在此猖狂,遗毒一方,特来捉你。”说着,放马过来,举剑便砍。鸦片鬼拿出烟枪来招架,究竟钟馗道法高超,鸦片鬼不是对手,只几个回合,杀得眼泪鼻涕,一齐往下长流。他虽有把烟枪送进人口里去那一着毒棋,无如钟馗剑法完密,哪里容烟枪挨着嘴。鸦片鬼心想:万万战不过他。偏偏这时烟瘾又上来了,一点精神没有,只得丢了烟枪,跪在地下投降。他手下的庄丁,本来也有几十人在后面助阵,看见主人跪下了,也竖着白旗投降。钟馗见鸦片鬼跪下,便收住了剑,问他的话。谁知鸦片鬼跪在地下,趁这个当儿,已经吞了三粒烟泡子,立时精神恢复,举起烟枪,又和钟馗交战。钟馗见鸦片鬼又来交战,十分气不过,挥剑复战,不到十个回合,鸦片鬼又打败了。钟馗正要举剑往下砍,鸦片鬼把枪丢在一边,跪在钟馗面前,苦苦地哀求,情愿归降。钟馗一想:这种人反正是无用之辈,与他计较些什么!便又允许他归降。鸦片鬼连败两回,知道非钟馗之敌,也死心塌地地归降,便请钟馗进庄,从优款待。钟馗道:“看你这人,也是有根基的人,为什么弄着这种人鬼不分的样子?”鸦片鬼道:“从前我也是个堂堂的男子。就为抽了鸦片烟,闹得这个样子。”钟馗道:“我知道阳世有这一种毒药,是害人的东西,你何必抽他?”鸦片鬼就赌咒发誓,以后永不抽烟。钟馗见他勇于改过,也就笑嘻嘻地走了。这里鸦片鬼一想,屡次三番,要戒鸦片烟,都没有戒了,如今几乎弄得丢了八字,还抽他做什么,此心一狠,便走到屋子里去,在床底下拿出烟盘子来,举起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碎。谁知一只手端烟盘,有点端不平整,只一歪,把一缸烟膏子泼在满处都是,他一见可惜极了,赶紧伸出一个食指,将烟盘子里的烟膏,一阵乱蘸,蘸满了在烟缸口子上直刮,把膏子刮得干干净净,他一看膏子,足够过两天的瘾,心想马上就戒烟,这膏子岂不丢了可惜,不如吃完这一缸膏子再戒吧!鸦片鬼的手下有一个狠心鬼,是和鸦片鬼管账的,这时狠心鬼端着一本账簿,走到鸦片鬼床前,特意来报账。鸦片鬼一面抽着大烟,一面说道:“你来得正好,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我现在打算戒烟,又吃不住这个苦头,十分为难,你看还是戒的好,还是不戒的好?”狠心鬼把两只肩膀往上一抬,眼睛眯着成了一条缝,哈哈干笑了一阵,说道:“这大烟叫福寿膏,又叫延年益寿药,没有几两福气的人,实在不配吃,像你老人家,抽上这个几口,消消遣,养养神,正用得着,为什么戒了?要说省钱,一天烧几个钱膏子,能花几个钱呢?”鸦片鬼道:“我也这样想,不过今天和我交战的那个钟馗,他多管闲事,一定要我戒烟,他的道法,我是听见说过的,高明得了不得,他若再来干涉,我又不是他的对手,怎么样对付?”狠心鬼道:“他带阴兵剿鬼,是四处游击的,他在这里的时候,你老人家就偷着抽一点,或吞点泡子,等他走了,再照常抽就是了,这都不成问题。我现在有一桩事,来和东家商量。”鸦片鬼道:“什么事?”狠心鬼道:“我们庄门口那一片田,实在不好,每年收获不了什么粮食,反要完钱粮,费人工,不如卖了它吧。”鸦片鬼道:“胡说!你和我一事未办,还想叫我卖田。庄门口的田,祖上传下来都说是好田,怎样会不好起来?”狠心鬼道:“祖上的话,知道是真是假?现在田长不出稻子来,就是不好的一个铁证。”鸦片鬼道:“虽然不好,未必钱粮田工都出不出来,留在那里也不要紧,何必卖了。你想卖了弄几个中人钱是也不是?”这时狠心鬼在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牛角圆盒子来,便弯着腰,笑嘻嘻地递给鸦片鬼说道:“这是今天朋友送我上好的广土,自己没有用,先熬了这些孝敬东家尝尝。”鸦片鬼接着盒子,揭开盖子一看,只见里面装了九分满一盒子烟膏,怕有一两多。那膏子又黑又亮,鸦片鬼拿烟签子挑了一挑,脑袋歪在右边看了一看,又歪在左边看了一看,实在又稠又软,凑在鼻子尖上,吸了两下气,闻了一闻,真有沉檀的香味,他立时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摇着头赞不绝口地说好,就对狠心鬼道:“我家里的事实在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由你一个人支持,实在太累了。有空,你也该歇歇。”狠心鬼道:“我这膏子,替东家烧两口,好不好?”鸦片鬼道:“我正要试试,你就躺下来烧。”狠心鬼又在身上掏出几个纸包子,放在床上烟盘子边,打开来一看,便是糖花生仁、鸡蛋糕之类,鸦片鬼最喜欢吃糖食,越发喜欢得了不得。鸦片鬼看见糖花生仁鸡蛋糕,一面用手去拨弄,一面问狠心鬼道:“这糖是哪买的?”说时,口里拖出指头般的口涎来,足有一尺多长,鸦片鬼自己觉得时,连忙一吸,但是已经落在纸包上了。这时狠心鬼一口烟已经烧好,便扶过枪来,请鸦片鬼抽,鸦片鬼倒了下去,扶着枪,便呼噜呼噜地吸起来。这口烟实在烧得多,鸦片鬼足足吸了两三分钟,不是他这般好力气,真抽不过来,狠心鬼又接上烧了两口,两个人对面对的头枕在叠的被服上说话,狠心鬼道:“东家,你老人家门口那片田,实在每年赔本赔得太厉害了,我觉得不合算,以我的意思,卖了出去,一来可以得几个现钱,二来省得年年请人去耕种,免费上许多事。”鸦片鬼正捏着一块鸡蛋糕在那里吃,说不出话来,赶忙一伸脖子吞了下去,说道:“你说田不好,自然有根据的,卖掉了也好;但是恐怕价钱讲不妥。”狠心鬼道:“你老人家放心,这事都放在我身上,我一人包办。”鸦片鬼听见包办的话,很是不快活,正要说不愿意,狠心鬼又烧了一口烟,把烟枪送到鸦片鬼嘴里,又在身上拿出一个纸包,托着十几粒烟泡子送到他面前,狠心鬼道:“我一个人去办,省得东家费心,好不好?”鸦片鬼眼睛望着一包烟泡子,说道:“可以,可以!”狠心鬼一盒广土膏子,几十粒泡子,把一个鸦片鬼恭维得不亦乐乎。这时就说要鸦片鬼的头,他也肯,莫说是卖田。到了次日,狠心鬼把他几年吞下来的款项,七拼八凑,凑成了八百二十块钱,送到鸦片鬼家里去,他就对鸦片鬼说:“卖了一千块钱,实在是卖到价钱了。”鸦片鬼一点数目,却只有八百二十块钱,说道:“还有一百八十块钱呢?”狠心鬼道;“全在这里了,哪里还有一百八十块?”鸦片鬼道:“你不说一千块钱吗?怎么只剩这个数目了?”狠心鬼哈哈大笑道:“东家,你真是睡在家里,不知道外面的市面啦!现在无论卖路卖矿,经手人都要落个二八扣的,你老人家待我和自己人一样,我怎能要扣头,所以这给了那方面的中人一百块钱,这一笔除了,就只剩九百了,他这个钱是由上海汇来的,每元是五分的汇水,一五得五,又去五十元,就只剩八百五十元了;再者,上海的行市,比这里低,一百元要吃三十元的亏,所以只有八百二十块钱到手,这就正合报纸上财政新闻最时髦的话,叫作八二交款。”鸦片鬼听了他这一篇话,恍然大悟,原来八二交款这句话,就是这样解释。他一面说话,一面点钞票,发现了许多南京上海汉口银行的,又不肯依道:“外省的钞票,一元要吃十几子的亏,你怎么也拿来了?”狠心鬼道:“这外省钞票,也有好处,我们要嫌吃亏,就舍不得用,这不是无形中储蓄起来了吗?”鸦片鬼正要说时,只见庄丁又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欲知庄丁跑来做甚,却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