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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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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韵小剧)

这种文体不是我的创造,而是山西东南部说鼓词的艺人们放在正书之前的开场闲话之一种,也叫“书帽”,因此我也可以把它叫作“书帽体”。

这篇小东西是一九三六年在山西写成的,当时曾在一个小报上印过一次,也在农村演过一个时期,后来抗战开始,那地方成了抗日根据地,除奸成了合法的了,这戏就失去现实意义,我连稿也没有存。不过因为写的时候磨过一点洋工,自己还能背诵;又因为自己涵养不足,青年盛气一发作,就好在人前卖弄一番,去年有一次和同志们卖弄起来又背诵了一通,同志们一定要我把它抄出来作为一种“文体”来参考,当时就把它抄出来,并且在《大众文艺通讯》第二期印过一次。为了避免抄卖旧货之嫌,特作出点小声明。

作者

人物:

黑蛋——大学毕业生,三十余岁

黑蛋父

黑蛋母

黑蛋妻

来拴

保官——大学毕业生,另名良鉴

群众四五人

小孩小乱

二嫂——四十余岁

布景:

一个农民的家庭,左后有门,傍门侧有床,正中摆两椅一桌,右方有一凳。

时间:

一九三五年冬天。

幕启:黑蛋母与二嫂坐床上,手内均拿着消闲活(非正经活),黑蛋妻坐右侧椅上。

二嫂黑蛋娘,你为啥不去看看人家保官?

黑蛋母他二嫂,咱哪里有脸去看!你不看咱的黑蛋。

二嫂那不能光看眼前,各人的命运都有个早晚,要说咱黑蛋的聪明能干,十个保官咱也不跟他换。

黑蛋母什么聪明能干,哪如人家保官,听说人家在天津当什么委员,一年就能挣几万。

二嫂不是咱黑蛋今年在大学也已经住满?

黑蛋母满不满什么也不算,人家见缝就钻,他不会看风驶船;他爹把我的地也快卖完,供得他念书,念了十年,如今毕了业,家也不回,事也不干,闲闲的住在省城会馆。

黑蛋妻听见婆婆说黑蛋的短处,把手中缝的衣服一团,站起就走。

黑蛋母黑蛋媳妇!谁要你这样摔摔板板。

二嫂你倒管她扯蛋,如今的年轻人,哪个不是这样大胆?

黑蛋母唉!你还不知我那糊涂老汉,他听见人家保官在外面做官,常常骂我们那没出息的黑蛋,黑蛋媳妇听见就要变脸。如今的年轻人,谁还敢管?咱们从前对着公婆谁敢?那么大个老汉,见着儿媳妇还得把性子改变改变?

二嫂不过黑蛋他爹,说起话来也太麻烦。

黑蛋母凭良心说也不能尽怨老汉,上了那么大年纪,老胳膊老腿不想动弹,什么事也得他管。幸亏我还有个白蛋,地里的粗活都还会干,要不家人早就没处吃饭!

二嫂你不能让你白蛋跟上人家保官到天津纱厂去纺线?

黑蛋母咱白蛋那痴眉瞪眼,哪里会给人家纺线。

二嫂好干!好干!你不看东院里的王官,南院里的小软,前庄的小二、小三、疙疸、小板、兴旺、来拴,那个不是痴眉瞪眼,都不是今年夏天跟着保官到天津纱厂去纺线。

黑蛋母不过听说那里的活儿又很难干,伙子走了半年,到如今书也不见,信也不见,吓得老人们心惊胆战,前天来拴他娘不是在庙里烧香许愿?!

黑蛋父上与保官打帘,保官也上。

保官烧什么香,许什么愿,他们都很平安,我给他们家家带着信件。

黑蛋母回来了!保官。

二嫂回来了!保官。

黑蛋父(向保)坐下,良鉴!(回头向二嫂及黑蛋母)女人们只知道乱喊,你不知道李家少爷大号良鉴!(取茶壶。)

二嫂呀!呀!谁有你老汉见过世面。

黑蛋父出外取水。

二嫂(低声与黑蛋母)看!看!看人家保官!这大冷的冬天,人家的领口还往外卷!看人家的口袋里的黑漆烟管,看!看!看人家的胸前的金绳绳晃晃的打闪,(转向保官)良鉴!听说你回来带了几万。

保官没有什么,不过随便回来看看。

黑蛋父提水上与保官倒茶,群众四五人跟黑蛋父上。

群众甲好冷的天。

群众乙老汉你这里可有笔砚?

黑蛋母干什么用笔砚?

黑蛋父报名,开单,他们都要去天津纱厂纺线。

保官用不着笔砚。(拿出钢笔和笔记簿准备开单。)

二嫂良鉴!你怎么能给这样多人找下事干?

黑蛋父你们女人家见识太浅,人家是委员,又认识天津纱厂老板。

保官这不算什么稀罕,我既然能在外面吃碗饭,对乡亲们都要顾盼顾盼。

黑蛋母你就不能顾盼下我那黑蛋?

保官我这次在省城还跟他见了面,不过他老兄有点偏见,纵然给他找下事,他也不干。

黑蛋父不干!不干!他只能讨饭,我前辈子不知和他结下什么仇冤,早知道他是那么下贱,我连天书也不给他念。

黑蛋母你这穷老汉,动不动就说他下贱,说他讨饭。都是你那张穷嘴,封得他没有事干。

黑蛋父好!我说他要做官!

群众乙算!算!老两口不要争辩。开单,开单!

黑蛋父先写我的白蛋。

黑蛋母就剩下个白蛋,再不能让他跑那么远。

黑蛋父难道说我情愿?还不是为了挣几个钱?

黑蛋母挣钱?王官、小软、来拴他们不是走了半年,也没见他们捎来个钱。

保官那不能看眼前,他们出去都是条光杆,没有一点底垫,一天起来要吃要穿,小房子也得一间,就算有几个钱,还能不顾一下身面?今年捎不来钱,到明年你再看。

小乱上向母。

小乱大奶奶!大奶奶!你快去小屋子窗窟窿看看,黑蛋婶婶也不知道拿的是绳呀是线,尽管在她那脖子上乱缠!

黑蛋母啊!说得她还要上天!(跳下跑出去。)

二嫂快点,黑蛋的媳妇寻了短见!(跳下跟母跳出。)

黑蛋父讨厌!偏趁着人多,给我丢脸。(也跑下。)

群众丙黑蛋媳妇寻了短见,咱们也去看看。

都跑下去,只留下保官。

保官讨厌,乡下的女人只知道死呀活呀,闹着玩。(向外)你们都不要散,等我吃了饭,来了再办。(套上笔也走了。)

台后人声杂乱:“白蛋!快些,先把绳子剪断!”“不相干!不相干!你不看她嘴也动弹,眼也动弹,快弄些开水来灌灌。”一阵哭叫。

二嫂(扶黑蛋媳妇上,坐床上,众人也跟上)傻孩子,婆婆说你不该摔摔板板,你也不该去寻短见。

黑蛋母(上)是我管教得太严,媳妇点也不得方便!

黑蛋妻与她老人家什么相干?是我自己觉得羞惭,没有嫁到个好汉!

二嫂你千万不该那样打算,只要蒙着头往好里盼,总有天时来运转。

黑蛋妻什么时来运转,苦命人辈子也望不见天!

二嫂有什么闷气说说散散,不要往肚子里多攒,为人总得知道自解自劝!

内:“回来了?黑蛋!快回去吧!你媳妇寻了短见。”

群众甲不要跟老汉闹着玩,(黑蛋上)呀!真是回来了个黑蛋。

群众丙回来了黑蛋,黑蛋在路上走了几天?

群众甲黑蛋!道上乱不乱?

群众丁黑蛋!就没有人与你作伴?(高声。)

黑蛋(群众吵时,黑蛋直应酬,答应)相跟了个来拴。

群众丁在哪儿?

黑蛋还在后边。

二嫂来拴不是在天津纱厂纺线?

黑蛋纺线?他才是遭了场大难。

黑蛋父人家是遭了场大难,你是做了大官?

黑蛋你就只认得做官!

黑蛋父好!好!你去讨饭!

黑蛋母你还说讨饭,不是因为说讨饭,逼得人家媳妇寻了短见!

黑蛋(向妻)寻什么短见?

黑蛋妻亏你问得有脸?你在外面住得那么安然,别人的死活你哪里还管?

黑蛋人家谁就不上外边,难道叫我每天看你几眼?

黑蛋妻谁要你看?人家的男人都会弄钱,偏偏你不给人争脸,叫人家个下贱,一个讨饭,成天对着我揭短。

黑蛋那算什么短?真讨了饭那有什么下贱,我看日本鬼子把咱这地方占,大家谁不讨饭?

黑蛋父自己不会挣钱偏要扯那么远!你看人家保官,年能挣几万,常是穿绸穿缎,哪像你大冷的冬天,破袍烂衫,看看多么体面。

黑蛋哼!他那样的事,我死了也不干。

黑蛋父我说你只能讨饭,你媳妇还说我是揭短,人家是天津的委员,你只能住在省城会馆。

黑蛋什么委员,不过是个汉奸,仗着鬼子的势力,招摇撞骗,我纵然忍着饥寒,哪能像他那样下贱。

黑蛋父什么汉奸不汉奸,人家挣的是白花花的银元。

黑蛋我也不能卖着乡亲去干。

黑蛋父我不跟你辩,人家对乡亲顾盼顾盼。你怎说人家卖着乡亲去干。

黑蛋待会你问一问来拴!

黑蛋父我倒问他扯蛋。

黑蛋母你这糊涂老汉,孩子回来又没喝水又没吃饭,你像搬倒了尿罐,开口就嘟嘟个不完,不能停一会再管!

黑蛋父从小你就把你的小爹惯得上天,怨不得儿大不由爷管。(话至此,僵局。)

群众丙(即小乱之父)小乱,(小乱跑上)回去给我端饭。

小乱不!我还要看。

群众丙小小孩子比我还懒,端来了不能再看。(作打耳光势)长了十二三,还不如人家秃蛋。

小乱下。

内:回来了,来拴!

来拴上,群众七嘴八舌问。

群众丁“回来了来拴?”

群众甲“走了几天?”

群众丙(较高音)听说那里活儿很难干?

来拴(手分开众人)唉呀!危险!危险!咱们差一点不得见面,我操他保官的八代祖先!

二嫂纺线有什么危险?

来拴哪里是他妈的纺线,给日本那些忘八蛋修飞机场抬土抬砖。

群众丙抬土抬砖也没有什么难干。

来拴你当是由着咱干,什么也得由人家鬼子指点,三百斤的土箩筐,看着叫你盛满,压得你浑身是汗,大张着嘴发喘,你敢立立,站站,后边就是皮鞭。

群众丁不会不给他干?

来拴谁敢?人家有鬼子兵看管,你要跑人家说杀就杀,说砍就砍,死了就把尸首扔在海河里边,叫你尸也不见,人也不见。

群众甲那么你怎么能逃出这场大难?

来拴危险!危险!(稍停,想想)还是今年秋天,有一天傍晚,该我们那班抬砖,我冒了个大胆,扔下抬杆,往那高粱地里一钻。

群众乙人家没撵?

来拴怎么没撵,直撵了里把远,还放了几粒子弹,后来我赶紧转弯,赶紧转弯,才算把他们背转,逃出来身上没有一个盘缠,讨了几个月饭,逃到省城,才算碰上黑蛋。

群众丁(问哥叔弟等)那么我×?

来拴(手分众)没有见,都没有见,一进去人家就把咱们的人都编乱,是熟人都不得见面。

群众丙我操他保官的祖先,咱和他保官无仇无冤,他为什么使黑心眼。

来拴他给人家拉个人二十块钱,一手过人一手过钱,他哪还管别人的长短。

群众丁好他妈的毒辣手段。

群众甲他妈的话说的好甜,(学保官)什么“对乡亲顾盼顾盼”,差点二十块钱都把咱们卖到阎王殿。

黑蛋父天津不是咱们中国的地面?

来拴中国地面!人家鬼子有什么师团、旅团,人家凭的是枪杆,咱的地面,哪里能由咱管?

黑蛋母你这糊涂老汉,还要先开上白蛋,你看危险不危险,人家把你卖到饭馆,你还只说候你吃饭。

黑蛋父我知道他是那么个坏蛋?

黑蛋妻人家可不是坏蛋,人家是委员,年能挣几万,人家谁像咱只能下贱,只配讨饭。

保官(上,面对黑蛋妻用手指着她)你就不嫌麻烦,什么下贱、讨饭,屁大的事也值得尽管争辩。

小乱端一碗上。

小乱闪闪!烫你们一下我可不管。

保官(回头看小乱,先看见来拴)那不是来拴?(说着从口袋内取出手枪。)

来拴我操你祖先!(上去抵住保官的枪,群众也上去,在混乱中,保官开枪打来拴,打着小乱,来拴夺抢,大家将保官抱住,小乱爬地上。)

保官咱们走着看,说得你们还要造反。

群众甲是谁造反?你为什么拿我们卖钱?

群众丙你为什么打死我小乱?

黑蛋不要和他争辩,拉到外边给他粒子弹。

从来拴手上抢过来手枪,众拉保官下。

黑蛋母(夺住黑蛋手)黑蛋可不干,人命关天,谁不知他爹难缠。

黑蛋父(夺开手,黑蛋下)什么人命关天,我不怕他爹难缠,他为什么要将咱白蛋卖钱,他为啥打死人家小乱,难道说王法只许他犯?

外枪响,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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