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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两晋南北朝

四二 北魏胡太后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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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在上篇篇末说过,北魏在与梁朝争夺寿阳的斗争中,虽则保持了优势,然其自身却进入了多事之秋。这个多事之秋,前后不过十八九年,然而政争剧烈,战乱频仍,终于分裂为东、西二魏,实权分别落入高家和宇文家的手中。这段历史,该从胡太后临朝说起。

胡太后是肃宗孝明帝的母亲,安定临泾(今甘肃镇原东南)人,进宫生了孝明帝元诩后,从承华进位充华。按照旧例,太子的生母如果不是皇后,是要杀掉的。她却得宦官刘腾、尝食典御侯刚与大臣于忠、崔光等设法保护,逃过了这一关。延昌四年(515年),孝明帝嗣位后,她先被尊为皇太妃,再进为皇太后。

孝明帝嗣位时只有六岁。正月即位时,朝中作主的是侍中、中书监、太子少傅崔光和侍中、领军将军于忠。他们请出高阳王雍、任城王澄参与决策,接着又把清河王怿、广平王怀请出来担任重臣。到了九月间,因群臣的奏请,胡太后临朝听政,权力的分配随即发生变化,于忠被逐出了执政的圈子。

于忠是名将黑矟公于栗磾(刘裕写信给于栗磾,因他使黑杆的矟,故被称为黑矟公)的曾孙,为人专横粗暴。他既领门下(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门下省是政令所出的机关),又总宿卫,权力特大,诏令生杀都归他一把抓。休说一般人,连亲王们见他也怕。他这样做,结果孤立了自己。太后临朝后,不顾他的旧恩,解除他的侍中和领军的官职,后来一度调任外官。

亲王之中,任城王澄的辈分最高(孝文帝的堂叔),见识也最高明,对政事的利弊得失都很了解。熙平元年(516年),他深感北边镇将不得其人的危险,要求重视这问题。胡太后不能用。七年以后,六镇起义爆发,证明了他的看法确有道理。胡太后兴建永宁寺(九层浮图高九十丈,塔尖又高十丈[当时每尺约合29.6厘米]),增修伊阙石窟(龙门石窟,太和十八年,494年,迁都洛阳前后始建),都是了不起的大工程,人民劳役负担很重。百姓逃避赋役,很多人家绝户做了沙门(和尚),这对国家的财政收入很有影响。任城王为此上表,请减轻人民劳役负担,引“章台丽而楚力衰(指春秋时楚灵王兴建章华宫事),阿宫壮而秦财竭”为教训。但是胡太后对他尊而不信,优诏答之,却不照他的意见去做。神龟二年(519年),任城王澄去世,年五十三岁。朝廷少了一个肯讲话的老臣。

崔光原名孝伯,字长仁,东清河鄃县(今山东淄博东南)人,是朝廷重臣。他对胡太后和孝明帝,遇事未尝不谏,但说话并不激切。他为人如此,所以在政海波澜之中,绝不会覆没,从于忠到元叉,都不得罪,也都受尊重。他平平安安地通过神龟三年(520年)的政变(见下文),到正光四年(523年),以七十三岁高龄(在当时确是高龄)去世。他是目睹北魏逐渐烂下去而不认真抢救的人物。

胡太后临朝的初年,北魏已经现出衰乱的苗头,元澄讲的北边镇将问题即是其中之一。神龟二年,羽林、虎贲大闹尚书省事件又是其一。

征西将军张彝的儿子张仲瑀要求修改选法,不让武人担任清要的官职。消息传出后,洛阳城里到处议论,羽林、虎贲在街上立了榜(张贴通告),定期集结,宣称要杀张氏全家。张彝父子以为不过是虚声恫吓,不以为意。二月二十日,羽林、虎贲近千人在尚书省前大闹大骂,指名要找张仲瑀之兄左民郎张始均,没有找到。他们用砖瓦石块打尚书省大门,竟没有人敢出来禁阻。他们在这里闹了好大一会,然后向张家出发,一路上拾取柴草等可燃材料,收集木棒石块做武器。到了张家,冲进府里,把张彝拖到堂下,任意打骂,又放火烧屋。张始均已爬墙逃到外面,又返回进去向乱党叩头,请他们饶父亲性命,但被他们抓起来丢到火里烧死。张仲瑀身受重伤,总算逃脱一命。张彝被打得奄奄一息,两天后终于身死。事后,胡太后只杀了为首最凶横的八个人,其余一概不问,而且下诏大赦,宣布准许武官依年资入选,不加限制。这次事件,事前已经立榜定期,朝廷有关部门丝毫不加禁阻;事后从轻发落,而且屈从闹事者,法纪荡然,这是天下将乱的征兆。

在平城当差做“函使”的高欢,因送文件到洛阳,目睹了这起事件。他断定天下快要乱了,回去后不惜资财,结交朋友,准备到历史舞台上一显身手。

胡太后常到宗戚勋贵家里,和这些人优游自得,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生活豪侈,互相争奇斗胜。高阳王雍(孝文帝弟)号为首富,府里有僮仆六千、伎女五百,日日夜夜乐声不停,一餐要花几万钱。大臣李崇财产不比他少,只是生来吝啬,常说:“高阳一食,敌我千日。”有一次,胡太后带着王公大臣等一百多人参观绢库,太后叫他们要多少拿多少。李崇、元融两个背得太多太重,跌倒在地,李崇伤腰,元融伤脚,成为一时的笑料。李崇贪多务得的性格在这件事上完全暴露出来了。

河间王琛(孝文帝堂弟)也是一个大富翁,常要和元雍斗富。他有十多匹好马,用银子打马槽,即此可见一斑。他常说:“不恨我不见石崇,只恨石崇不见我。”石崇和王恺斗富,是历史上的丑闻,元琛却把它看作美谈,也不想想石崇的下场,应当引以为戒。章武王融参观了河间王府里的陈设库藏,回去后闷闷不乐,说:“开头以为比我富的只有高阳,想不到还有河间!”这些贵族都已不可救药。尽管任城王澄呼吁“(近年)公私贫困,宜节省浮贵以周急务”,可又有什么用呢!

不久,果然乱了!神龟三年(520年),侍中、领军将军元叉和宦官卫将军刘腾发动政变,杀死清河王怿,幽禁胡太后。

刘腾本来是胡太后的恩人,已见篇首。这个人不会写字,但是有一肚子奸计。太后临朝后,把他提拔起来,做了大官。元叉是远房宗室,因系胡太后的妹夫,升迁很快,也极受信任。但是胡太后爱清河王怿(据说元怿是个美男子),用他辅政。元怿字宣仁,有文才,也很有才干。他以天下为己任,对元叉、刘腾的所作所为,常加限制。叉、腾二人恨他恨得必欲去之而后快。元叉先指使一个叫宋维的告发有人要拥立清河王做皇帝。查明是诬告后,宋维应当反坐。元叉说杀了宋维,以后真有人造反,没有人敢告发。胡太后听信了,只把宋维降官了事。

叉、腾两人知道在胡太后面前扳不倒清河王,决定绕过太后,利用十一岁的小皇帝。他们唆使主食中黄门(管皇帝食物的宦官)胡定向皇帝诬告:“清河王收买小臣,叫臣毒死陛下。”孝明帝信以为真。七月初四,他们乘太后不在前殿时,元叉请孝明帝升殿,刘腾关上永巷门,把太后关在里面,不让她出来。清河王进了宫,立即被抓起来。刘腾以诏书名义,宣布清河王谋反,命公卿议论。公卿怕元叉,都不敢开口,只有仆射游肇独持异议。当天晚上,清河王遇害,年三十四岁。他们又假造太后诏书,说她有病不能理事,还政给皇帝。太后被幽禁在内宫,宫门紧闭,钥匙由刘腾亲自掌握,小皇帝也不能进去。太后有时不免饥寒,才知道喂了老虎结果伤害自己的苦处。

清河王之死引起了很大的震动,朝野人士都觉得可惜。相州刺史中山王元熙(元英子,元英多次统兵与南朝打仗)上表请杀叉、腾,起兵讨伐,因部下叛变而败,反为元叉所杀。

此后,元叉与高阳王雍(孝文帝弟)等辅政,元叉与刘腾一外一内,大小政事,权柄都在两人手里。

正光二年(521年),原来与幽禁胡太后事件有关的大将奚康生反叉、腾不成被杀。叉、腾的气焰更高。刘腾出任司空,各部门的长官每天先去参见,察言观色,摸他的意向,然后回本部门,遵照他的意向办事。有人在他那里,等了一整天,还见不到他的面。元叉的父亲京兆王元继先任司徒,他倒嫌父子权威太盛,把司徒推给崔光,自任太保、侍中。但是这个老头最贪财货,他受了贿,向有关部门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谁也不敢拒绝,以致牧(州刺史)、守(郡太守)、令、长(县令或县长)等,绝大部分都是用钱买的官。吏治败坏到了极点,百姓也穷困到了极点。

正光四年(523年)三月,刘腾死。宦官戴重孝算做“义子”的有四十多人,高官贵族送葬乘坐的车马充塞道路,布满田野。同年十月,老臣崔光去世。他是孝明帝的老师,孝明帝在他病危时亲去探视,他去世,皇帝哭得很伤心,但是丧事远不及刘腾热闹。

就在这年里,导致北魏灭亡的六镇起义开始爆发。上文提到任城王澄讲过镇将不得其人的危险,这年,李崇的属员魏兰根更提出“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凡是府户,悉免为民”的建议(府户,边镇世袭服兵役的人户,详见下篇)。但在当时,根本无人重视。于忠的兄弟于景反对元叉,元叉就把他黜为怀荒镇的镇将。做镇将变成惩罚性措施,镇将地位之低,可想而知。柔然攻掠边境时,镇民要求发粮,于景拒绝,镇民愤恨,杀死于景,揭竿起义,接下去便势成燎原,争战不休了。

胡太后重新临朝的时机逐渐成熟了。刘腾死后,对胡太后的防范略见松弛,太后母子可以见面了。正光五年(524年)秋,太后对孝明帝和群臣说:“隔绝我母子不准往来,我呆在这里做什么!我决意出家,到嵩山庙里去住。”说着便要动手落发。孝明帝和群臣都叩头苦请,太后闹得更加厉害。孝明帝因此陪母亲住了好几天,商量废黜元叉的办法。但是孝明帝在元叉面前,又表示对他没有隐瞒,把太后发脾气是为了要和儿子经常见面,以及心中烦闷要出家等等言语,都告诉了他。元叉居然不疑心,答应对他们母子不再设置障碍。

胡太后已经解脱了被幽禁的状态,不过还没有权力。正光六年(525年)二月,太后与孝明帝出游洛水,丞相高阳王雍邀请二宫到他家中。他们三人秘密商议,定下对付元叉的策略。于是太后对元叉说:“元郎如果忠于朝廷,没有谋反之心,为什么不解除领军一职,以其余官职辅政?”原来太后之所以不敢对他下手,就是因为他握有兵权。元叉蠢到极点,不想想以往所作所为,决无生理,居然幻想与这位大姨妥协,听了这话,竟乖乖地当场取下帽子,请求解除领军将军一职。他的官职从此改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侍中、领左右。

元叉已经死到临头,但是他丝毫没有危机感。胡太后心里起初有点踌躇,他们毕竟是亲戚,左右却劝她赶快动手。孝明帝年已十六岁,前几年已经“还政”,有的动作需要他出手。于是一个宦官(显然是出于太后指使)向深受孝明帝宠爱的潘嫔说元叉要杀她。潘嫔向孝明帝哭诉时又加上一句,说:“元叉非但要害妾,还想谋害陛下。”孝明帝相信了,乘元叉回家住宿的时候,免掉他的侍中一职。次日,元叉要进宫,就被挡驾,进不去了。

四月初二,胡太后重新临朝摄政,下诏追削刘腾官爵,免掉元叉一切官职。于是有人上书为清河王怿申冤,有人告元叉勾结六镇降户阴谋造反,元叉终被“赐死”,父亲元继也被废黜。

胡太后拿到手的是一个烂摊子。北方战祸愈演愈烈,南面梁朝利用北魏内乱,又连年进攻。孝昌二年(526年,上年六月改正光为孝昌),梁取魏寿阳等五十二城。胡太后没有收拾时局的能力,她只喜欢打扮化妆,也摆脱不掉情欲。她以前与父亲胡国珍(初次临朝时,封安定公)的属员郑俨相好,再次临朝后,就任郑俨为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再带一个尝食典御的职务,以便经常留在宫里。有一个中书舍人徐纥,有点才干,先“紧跟”赵脩,赵脩失败后被贬;回洛阳后,依附清河王怿,再任原官;清河王死后,又再次被贬;后来拍上元叉马屁,又得发迹。元叉倒后,太后因他是清河王的亲信,仍用为中书舍人。他是个善观风向的人,看准郑俨可以做靠山,大拍特拍。郑俨见此人智谋出众,遇事可以请他出主意,于是两人结成一党,号为“徐、郑”。郑俨升到中书令、车骑将军。徐纥升到给事黄门侍郎,仍兼舍人,军国诏令都从他的手里出来。他整天工作不觉疲倦,有紧急文书,即令属员执笔,由他口授,不消多少时间便可完成。问题是他一味趋炎附势,不讲原则,这样,魏的政治就越来越腐败。

胡太后第二次临朝后,她和儿子的关系起了变化。孝明帝变成有名无实的君主,当然很不乐意。太后也不希望儿子了解外面的事,更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儿子的亲信,她千方百计地把他们赶开,赶不开的索性消灭掉。有一个蜜多道人,太后竟派人行刺,杀死后又假惺惺地悬赏捉拿凶手。母子俩的关系越来越坏。这尽管是宫廷中的事情,然而早已传布出去,成为公开的秘闻。

武泰元年(528年),满怀野心的高欢向秀容部落酋长、大军阀尔朱荣提出“讨徐、郑以清君侧”的计划,受到尔朱荣的赞赏。

母子的矛盾终于激化。二月,胡太后毒死十九岁的孝明帝,立年仅三岁的孝文帝孙元钊做皇帝,尔朱荣就以幼君被鸩为借口,声称率铁骑赴哀山陵,“问侍臣帝崩之由”,要“雪同天之耻,谢远近之怨”。他从晋阳出兵,四月到达河阳(今河南孟县西),即立长乐王元子攸(彭城王勰之子)做皇帝,是为敬宗孝庄帝。洛阳城里得讯,徐纥、郑俨先自逃走。太后见局势紧张,令孝明帝的后宫全部出家,她自己也落了发。尔朱荣到洛阳,令百官迎接车驾,百官不敢不听,出城迎接孝庄帝。尔朱荣派兵把太后和小皇帝抓到河阴。太后见了尔朱荣,再三解释,尔朱荣听了一会,不愿意再听下去,下令把两人投到黄河里溺死。他一不做二不休,认为对洛中人士,若不大杀立威,难以驾驭,便诈称祭天,等百官到齐后,大肆屠杀,共杀高阳王雍以下二千余人。这便是著名的河阴事件。

孝庄帝对此气愤得连皇帝也不想做了,结果却仍旧忍气吞声,妥协了事。秀容胡骑进了洛阳城,居民大起恐慌,不论贫富,纷纷逃走,城中人口只剩下一二成。

尔朱荣把女儿给孝庄帝做皇后。五月,他自回晋阳,然而朝廷仍受他控制。以后,局势虽有变迁,魏朝朝廷始终受军阀控制,元氏的皇朝名存实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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