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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长孺回忆录

五、记凌氏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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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氏为吴江大姓,明末太仆寺卿凌义渠之后也[1]。其族居莘塔者最盛,黎里、平望亦皆有凌氏。居平望者,道咸间有凌苇裳[2],居平望之西塘,家富好收藏汉印,与江浙诸名士交,筑园曰翠柏,时觞咏其中。苇裳卒,三子犹居旧宅。太平军至我镇,凌氏出走,携所藏印与俱。其宅太平军帅居之,以为行辕。湖州豪绅赵竹生结团抗义军,尝率部曲反攻平望,太平军退,竹生及枪船之徒众入镇[3],焚凌氏之居。竹生旋返湖州,数日,太平军合大军来,复克平望,殪枪船之魁曰沙锅者。太平军既被镇压,凌氏返,弟兄各治新宅。长子曰龙臣[4],居西塘,他二子一居寺浜,一居前街。汉印归于龙臣。龙臣之孙静安,与我父总角交。我父曾见其所藏印,有西汉张敞印,稀世之珍也。静安子震寰,抗战前为南京某部之科员,以印寄存于中央银行之保险库。日寇内侵,震寰返里,携家走乡间。日寇既踞南京,其印之藏于保险库者不知所在。其家又有古铜器,我父曾见之,他日询之静安,则曰埋之后园地下矣。静安卒,余问之震寰,震寰不知也。

余弱冠时,与他少年共至震寰家,屋之西楹有小室,偶入,见地下有一纸,检视之,则明白绵纸《后汉书·皇后纪》也。怪问之,震寰曰:“室中壁橱中旧有破烂书,家人以擦煤油灯,今有电灯,不复需此,擦灯之馀尚在橱中也。”余请启视之,检有明白绵纸《五百家注韩昌黎集》、慎独斋本小字《大宋文鉴》、白绵纸本《后汉书》、明白绵纸华氏兰雪堂本《事类赋》、明本《图书编》、《六书故》等二三十种,皆零星残帙。又有其家所藏印谱一小册,藏书之簿一小册,目中有华氏活字本《颜鲁公集》等[5]。震寰又曰:“破烂书尚有数箱,前年以其箱储器物,书尽焚之矣。”余乞得数种稍成册者,有《韩昌黎集》四册、《大宋文鉴》四册、《事类赋》六册。《事类赋》为明代原装,其中衬纸皆明时物。日寇内侵,我家避寇展转至沪[6],楹书尽毁,而余以《事类赋》为原装,书不足重,而明纸难得,故携之行箧中,久置沪寓。胜利后,予任教武汉,此书仍在沪。“文革”时,沪寓被抄,此书亦不知所在。纪晓岚曾言以宋版《公羊》包油饼事,凌氏书用以擦灯,亦其类也。凌氏书止于明版,不足重,又皆零星破残,藏书家所弗顾,余乞得其烬馀,终亦付之劫灰,可叹也。

* * *

[1] 按凌义渠字骏甫,号茗柯,乌程人。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自缢,义渠时为大理寺卿,自尽殉难,明谥忠清,清谥忠介。《明史》卷二六五有传。故其卒官大理寺卿,非太仆寺卿也。先生记忆偶误。

[2] “苇裳”名坛,字乘鹿。

[3] “枪船”源出嘉兴,乃身狭而行速之两头尖小轻船,常容四五人,用枪类兵器,原属地方自卫武装,后江浙环太湖地区皆有其制,氓萌匪流,已难辨矣。

[4] “龙臣”名镐,号天复子。

[5] “目中”与前“册,”原重叠。

[6] “我”字干写,据印痕残笔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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