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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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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盖楼四书语录序 钱陆灿

天盖楼四书语录者,晚村先生评选历科时艺,其论辨经义,阐明章句之语也。先生圽,大梁周子龙客纂次,都为一集,以行世。

按,宋儒及胜国薛、胡诸先生,皆有语录之刊,所以正人心、辨学术也。龙客述曰:在延闻之吾师:人主之治天下,未有不以圣人之道治之者也。圣人之道见于经,其治天下,未有不以圣人之经治之者也。今夫六经之道,备于我夫子之一身。夫子者,覆生人之器;夫子之语言,覆六经之器也。夫子之后,曾子、子思、孟子,皆羽翼夫子治六经之书者也。考经学,在西汉立学官,议太常掌故,置博士弟子,或废或兴。余读太史公儒林传序,其终篇虽皆以孔子为主,然当是时治经如董仲舒辈,不及四子,而学、庸编入礼记中,郑、孔言人人殊。宋兴,诸儒始知推崇四子,以冠于诸经之上,盖莫盛于朱夫子之书焉。章句集注二十六卷而外,或问、辑略、精义、问答、语类,凡又百馀卷,皆以发明章句之义。自朱子之书出,然后人知四子之经,冠于诸经之上,而为圣贤语论之枢机,道德之橐籥焉。然余考宋史艺文志,当是时,非亶学、庸未有是正,即论语、孟子,尚依班固例,序为“语类”,而与朱子之书未合为一。以颁于学宫,行于天下,盖又莫盛于胜国洪武取士之制艺,与永乐刊序之大全焉。自大全之书出,夫然后学者欲治各经,先治四子之经;欲治四子之经,先发明四子之理于八股。蒙以养正,习与性成,义沾肌髓,言本心术。上以此求,下以此报。理之是非,如黑白之入明鉴也;文之轻重,如铁炭之载权衡也。材何不周、邵,俗何不成、康,此我国家所以仍其取士之制而不废。

然而安于习俗之敝,盖亦已百馀年矣,而于今为甚,则何哉?一曰:大全所采诸家之说,自汉历宋,一百五十馀家,大抵以朱子为宗,而抵牾朱子者复不少,则所当辨正者一矣。二则曰:隆、万以后,俗师之讲章出,讲章出而朱子之章句被其抹杀矣。三则曰:俗学之时文出,时文出,圣贤之道理并语气,受其诋谰割裂无馀矣。此三者,敝之纲也。虽然,略举大全之当辨正者,如杂举他家之说与章句合者存之,与章句谬者去之,厘正一书,匡厉学官,俾学者有所折衷,此犹易为功焉。至俗师之讲章,束大全而不观久矣。条目中预提出一条目,如圣经四节之预重修身也;一节中忽拈一字以串之,如中庸“思修身”节之“思”字也;一章中忽拈一二字以贯之,如“衣锦”章之“暗然”字也。自张窠臼,妄生意解,笺注纷罗,颠倒曲直。诸如此类,疑误弘多。

有俗师之讲章,因而有俗学之文字。隆、万以前,先辈先体贴语气,次发挥理学。其所引用入文之字句,非出五经,次亦取史、汉、古文也。隆万以后,束五经、史、汉而不观又久矣。初掠禅,既袭子,至于今时,兔园之册,腐鼠相吓,坏烂而不收,空虚而无用。孔孟之书未尝不在也,不于其书而求之,则无以得其言;言且不得,况其意乎!朱子之书亦未尝不在也,不于其书而求之,则无以得其解;解且不得,况其所解之理乎!盖所闻于其师者曰不必也,所闻于其父兄曰且亦不暇也。不必亦不暇,程效于数十日之间,考业于数十叶之内,希冀时命,苟且一得。心术如是,人材奚由正?报称如是,风俗亦奚由醇!此二者之流敝,则非人其人,火其书不为功矣!

经论治天下之道,“正辞,禁民为非,曰义”,此辞之不可不正也,犹夫非之不可不禁者也,夫岂治天下之细故乎哉?于是入国朝以来,吾师起而忧之,而思所以救之。曰:其道无他,亦即以其所为科举之文而论次其所为文之义。曰:文如是矣,夫子之理不如是也,夫子之理盖如彼。文之理如是矣,夫子之语气不如是也,夫子之语气盖如彼。理如是矣,语气如是矣,而所引用入文之字句不出于经史,则必区而别之曰:此亦俗学所得于俗师之时文之字句,而非先辈所得于经史之字句也,先辈之学盖如彼。要而论之,有先辈之学,自有先辈之文者,其势也;有俗师之学,自有俗学之文者,亦其势也。此流之所以承其源,敝之所以日甚也。于是专举朱子章句之说,先辨去其俗师俗学之说,次辨去其大全某氏某氏之说,又旁举或问、语类、他书发明章句之说,归于众说之一说。朱子尝曰:一部论语,白头亦解说不尽。于是则又反覆抽绎朱子所未说之说,以补足千秋万世所必说之说,而说止矣。三十馀年间,阅文何啻数十万。文之去取,说之去取也。自吾师之说出,而天下之文始定;自吾师所说之文行,而后四书之说始定。盖此数科以来,天下之学者翕然望走南阳,奉其书如拱璧。而吾师固已竭心力于文字之间,告无罪于孔孟之世。细书饮格,午夜烛晕,病息绵惙,勤勤不怠,书既成而吾师圽矣!悲夫!

在延亲侍聿牍,谨谨荟蕞。初因文以次案其说,不见其文之多;今离文以孤行其说,不见说之少。删其繁复,节其冗长,录分百卷,积叶千馀。於乎!其心可谓劳,其功可谓勤矣,而在延之收辑无遗憾矣。于是谋于同人:“谁可出手作序者?”曰:“有虞山钱湘灵先生在。”龙客则又述曰:“在延侍师久,平生论今古文字源流,近日所心折者,先生一人耳。先生序之,在延得借手报吾师于异日。”余泫然曰:“於乎!予何敢序晚村哉!文章之敝且百馀年,赖晚村觉悟一世,世既宗之矣,不幸而死。倘假灵于我夫子,而冯仪于有德之在位者入告:吕某书应经义,较正大全,表里章句,请敕著功令,下所司,副在朱子之书左右,准是以去取文字,抡别人材。其俗师俗学,则人其人,火其书,治勿赦。审尔经正则民兴,将天下兴起于圣人之学,以成三代之治。其镜源澄流,正辞禁非之效,岂不功高于有宋、业茂于胜国哉!顾晚村命之矣。”盖曩岁访余常州,道相左也。已而以书来,曰“相慕如吾两人,千载上下,固当几席遇之”云云。於乎!晚村竟先我侍诸夫子矣!讵意几席千载,坠言遗札,遂为桥公车过腹痛之约哉!因叙龙客之述冠于端,书以俟之。

晚村吕氏,浙之石门人,名某,字用晦,学者不以其名,咸称曰晚村先生。

康熙二十三年岁在甲子六月朔旦,虞山同学弟钱陆灿盥手拜书于金陵之留湘馆,时年七十有三。(天盖楼四书语录卷首)

天盖楼四书语录序 王登三

圣人之学,有体有用,而天德王道之旨,仁义中正之归,以及礼乐政刑,忧世觉民,因事立教之论,莫备于四书,故四书者,六经之指要也。

秦灰值厄,至道不彰,及鲁壁坏垣,论语始出,然犹未甚较著。直至有宋诸儒起,乃能破意见拘墟,探圣贤理奥,而紫阳朱夫子更统其大成,衷以己见,为四书集注、或问、语类、精义等篇,而孔曾思孟所以阐述六经,垂训万世之坠绪微言,遂无不昭然沛然,如揭日月而行江海。大哉!真圣人之徒欤?

暨胜国本朝因之,颁诸天下,诏诸学宫,一以昌明传注为主,以故博士家奉为矩矱,凡发诸制义,莫不根柢程朱。第俗学蒙晦,多因陋就简,父师子弟,转复承讹,仅取敷文而止,于是朱子之书每不能卒读,而圣学荒芜甚矣!心窃忧之。适龙客氏出一编相示,曰:“此余数年来所编次吕先生语录,而湘灵钱君为序以行之者也。曷读之?”爰受归,诵竟旬朔,研其旨趣,究其统宗,然后知龙客所编次,与钱先生所序行者,非吕先生之书,而紫阳朱夫子之书也。今时下所习讲章,未尝不曰尊传注、体朱子矣,究之承谬习舛,得其粗,而遗其精,袭其文辞,而忘其根极。若语录则致大极精,而贯之以正,固穿天心,出月胁,铢积尺量,而不失夫秒黍分寸者也。其足以垂世立教也宜哉!

述评为吕先生长公无党所著,其记载皆所以发明偶评之说,盖得于趋庭授受之馀,闻见亲切,与吕先生之说相表里,故龙客亦编次及之。此非独不欲遗先生之片言只字,亦冀大阐朱子之言,不使有毫发遗憾,庶圣人有体有用之学,灿然较著于天下后世,不为俗学所榛芜。噫!是固龙客所以编集,钱先生所以序行之意也夫。乃予于龙客尤有所仰止焉。龙客嗜古力学,工诗歌及古文词,下笔立就,蔑不斐然。至为制义,则主于发明圣贤精微,不肯泛然为科举之学,故于其师说如水乳针芥,虽久困菰芦中,不以易虑也。

夫不肯以四书经义,泛然为科举之学,斯诚圣道之所以益明,而人心之所以复古也欤?吾愿天下读是书者,皆奉此为举业之宗,而又不泛然视为科举之学,则几矣!康熙甲子立冬日,江浦王登三汉若书于屏山精舍。(同前)

吕子评语正编略例二十五条 车鼎丰

朱子而后,学朱子之学,心朱子之心,而气魄力量又实足以发挥朱子传注遗书之蕴者,晚村吕先生一人而已。今特尊之曰“吕子”,尊吕所以尊朱也。

宋末元明以来,儒者守朱子家法,辟邪崇正,代不乏人,大概见粗力小,不足与斯道之传,故亦无以扑异端之焰。杯水车薪,灭乃益炽。一经吕子辞辟,便如日月之出,爝火不复有其光。山陬海澨,闻吕子之说者,莫不感发兴起,宇内得再睹一番经正,此是何等力量。

吕子之说,大约散见于时文评语,评文实皆所以明道,则集吕子之说者,即谓之评语可。旧本以语录、讲义为名,不知语录乃门弟子记录其师之词,讲义当自成一书,或自成一首。吕子自云生平未尝开堂说法,则知本无讲义流传;而评语出吕子手笔,初非门弟子记录语也。此等名目,固已不得其实,甚至有无限要义,拘于语录、讲义之名,概从节去,学者不能无憾,故不得不另为编集。

是非二字,不知世间必欲含糊过去,是何肺肠?是非不明于人心,此邪说之所以横流,江河之所以不返也。吕子之说,只不肯含糊是非;不肯含糊是非,只为要正人心;人心正,则邪说者不得作。故尝论评语之功在人心,直与孟子好辨等,不是寻常事业。附录明云:“先生非选家也,偶评非时书也。”先生之言间托于是尔,今必曰“选家”,且妄推曰“选家高手”,吕子所以屡叹不幸其形迹似之也。

吕子评刻时文,不过借为致其说于天下之具耳,认煞便不是。

究竟道理逼塞逼满,无往不是,时文亦即其发见之一端。批摘点勘,只是此理,言借尚看成两橛也。

吕子评文,正吕子知言处,我辈阅吕子所评之文,即我辈穷理处,胸中眼中总可不存时文见识也。知此意者,可与读吕子评语,并可与读吕子所评之时文。

吕子是以评文发挥道理,其就题论题,就文论文,针锋各有对处,如题系一节两节,一句半句,上下截断牵搭,移步换形,其文各有结撰,而评亦因之以立论,更有因文感发推论。时或不尽为本文本旨所有,然融而会之,无不互相发明。我辈读书,本只求此理之明。时下讲章,越细密,越支离,儒先议论,越开阔,越通畅,此意非俗学所知也。

读是编者,须知每条前自有时文在,而此为评语,其议论推廓处,本不得概以字笺句释之义例求之,要使吕子就书作传注,又另有说,然道理总无二也。

此编自成吕子明道救时之书,与从来讲章本头丝毫不相比附。时下动将吕子之说,夹和蒙存等说数,一例编纂混看,此种冤苦,直是无处申诉。

时讲惑乱益深,俗学蔽锢益甚。凡一切拘文牵义、破碎支离之解,从前无不误中蛊毒,直当彻底吐泻一空,方可与领是编之奥。否则胸腹有宿痞,喉间早已壅滞,虽排列珍异,强之使食,岂能适口下咽乎?

孟子谓“仁,人心也”,说得是。程朱谓“人之心未便是仁,心之德方是仁”;吕子谓“单说心,即本心之学,非圣学也”,又说得是。告子谓“生之谓性”,说得不是;明道亦谓“生之谓性”,却说得是。荀卿谓“性恶”,说得不是;明道谓“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却又说得是。异者不异,同者不同,此间总须解人,强聒不得。

程朱直接孔孟,吕子而外,敢道无人真信得及。无论假窃孔孟,非毁程朱者,直是异教儿孙,吾道蟊贼!即自负为尊信程朱者,亦仅以为程朱者孔孟之功臣,由程朱可渐至孔孟。论未尝不当理,而语实出于随声,微窥其胸中,便有老大信不及,毕竟勉强带三分周旋世情在。展转迁流,终归异学俗学,皆此一点勉强周旋处为之伏根。试看吕子评语中,孔孟程朱,连称并举,夹缝不必更着一字,总由其本领印合,洞然无疑。实见得前圣后圣,道脉心原,揆同致一。其间纵不无些子层级,总非境地隔绝辽远者所得妄加拟议评骘也。时下贵远贱近,轻置低昂,都是无知耳食人,门外猜疑,影响梦话。名为尊信,其实去背畔者无几。凡此等只在见地上争高下,所见不真,不但不能尊信程朱,即孔孟亦何尝受汝曹尊信来?

窃尝谓四书之后,当续以小学、近思录,更集朱子语为一书,与四书而七,使万世学者首先诵习,痛下工夫,打定盘针,而后徐及诸经史,庶不至蹉却路头。阅向来编朱子语者,如蔡觉轩续近思录、叶云叟语录类要、丘琼山学的、高景逸节要诸本,皆有未安,而吕子晚年欲成此书,未及而殁,徒为千古恨事。今于吕子评语一编,亦愿与当世学者重加商订,一体先行诵习。否则盘针不定,虽穷经而博考注疏,读史而横生论断,到底都成错铸,求一言之几于道而不可得也。

吕子趁快说去,亦间于章句集注小有出入,然枝叶之失,总无伤于其大本之同也。

程子曰:学者全要识时,不识时,不足以言学。吕子所下之药,多是姜桂大黄,时症不同故也。然每以此撄众喙,滋群疑,甚矣此事之难言!

孔父谈仁义,期其万一回。聋者自不与,岂能废神雷?东海老腐儒,歌哭出蒿莱。其乐有馀乐,其哀有馀哀。噫嘻!吕子固不得已耳。

朱子文集语类中,有问目极长而答止一二语、一二字者,无不收录,只欲由此得圣之是非耳。此编兼载时文及他评者,即以时文他评当问目也。

文仍其姓名,评仍其字甫,或即仍其书名,总不欲掩是非之由,以便查考。

间有数条合为一条者,取其意义贯通,彼此相足,庶不失吕子之意,非敢妄为比附也。

首大学,次论孟,次中庸,此朱子读法次第也,今遵之。

吕子评语,研穷精微,辨析同异,其于书义文法,皆归斯理不易之极则,虽若条分缕析,其实同出一源,不可分而为二者也。但编次杂和,不便观览,今以发明书义者编正,其论文则别为馀编,一并付梓,庶学者得睹评语之全。

惭书三十首,以理则透宗,以文则绝顶,正吕子所谓道所生之文也,今亦附载各章之末。若谓必守溪、鹤滩而后为经义正则,则余不敢知矣。

余之为此编也,恐其评本久久磨灭,不得已而出此。固不能尽得吕子之意。且收拾,虽云略备,而遗漏终复不免。吕子评本未至磨灭,正须寻求,此编不过为穷乡晚进无力全购者地,非谓有此可废评本,亦非导人以简便也。

此编自壬辰迄乙未,翻阅反复,中间以事作辍,凡四年而成。胡君虹山,与余季弟须上,更互商订,又几一载,固已章分节次,黑白瞭然。若吕子生平评文公案,则卷首数篇,自道已尽,而此编之指要亦明。故不敢复以己意轻为之序,惧亵也。(吕子评语正编卷首)

吕子评语馀编略例八条 车鼎丰

吕子之评文,非为评文也。即以评文论,亦自独有千古。近代诸名选家不足论,六朝唐宋以来,论定诗文者夥矣,有一足与之颉颃者乎?有目者试取从来评语细加对勘,当自得之,实非予阿好也。

吕子所评者时文,其实古今文字之变,无所不尽。正惟其不止于文者无所不尽,故古今文字皆不能出其范围也。读者仅以评文求之,毋怪其与时选一例看承矣。

吕子论文,最恶颟顸。故虽零星偏曲,辨析研穷,必无剩义。正如江河之水,曲港支流,罔不充溢。学者于此逐字反覆潜玩,即可以得其原本之妙。盖此理本无微不入,心思不到,遂使义理有遗,非细故也。

吕子于先辈,每论一家,必各揭其精神命脉之所寄。凭他用意用笔,奇诡要渺,而是非、真伪、疑似,不容瞒过分毫。即起归、唐诸公于今日,亦应暴首受判,知言之能事,至是而极。于时下文字,虽不无节取恕收,要多大概指陈,以本文证合,着语分寸,令阅者高下了然。其泛论源流派别,又随处发明,彼此互见,故编次但从各本摘录,善读者自可融会得之。若以词理体格分类搀和,或反失其本意之所在,且亦无从查核矣。

此编本即正编之馀,故凡已见正编者,皆不复载。如“辞达章”中云云,皆论文精义要语,然正编既详,兹概从略,学者参观之可也。

各本序、例、记言、附录,皆出吕子手笔,虽非评语,而实评语之弁冕也。今于关系某集者,仍就某集评语内首载之,其有通论文字,及杂出他集者,皆附见末卷后。

文章之变,自当从原评本逐一讲求,此编亦止节存其概。其就文细论处,多不能详录,简弃更为不少。阅者谅之。

窃尝闻之吕子门人寒村叟云:“先师之有事于评选也,非以为时文也。闵人心之陷溺,而为是纳约自牖之方也。然必其为文也,而后可与之论是非;借非文也,而又奚论乎?譬诸人焉,五官具,而后可与言五事;五官未具,则将不得谓人矣,而何恭从明聪之足云?故曰:‘文所以载道也。’自世之为文者,一以诡随捷取为心,遂不惟理法之是议,而惟流俗之所尚是趋。正声既微,淫哇迭起。末流波荡,变怪百出。始为轻浮佻达,继以骫詖俚俗,而文章之法,灭亡尽矣。然理义人心所同然。使人人去其诡随捷取之心,而从事于文章之正道,则必有以厘然辨其是非好丑之归,而自厌薄其目前之所为者。”又云:“先师谓‘文以理为主,理精则文自高’,盖指夫徒事于法者而言也。若直谓之无法矣,皮之不存,毛将安傅乎?夫文之理与法,有合而助之功焉,而其事尤莫先于勿助长。”准斯说也,则余是编或亦不戾于吕子之意,而卷首数篇,学者尤宜三致意焉。(吕子评语馀编卷首)

四书讲义提要 伦明

清吕留良撰。其门人陈鏦编。留良字用晦,浙江石门人,诸生。留良学宗朱子,深疾禅学,以阳明之阳儒阴释也,并疾之。又留良虽举诸生,未几弃去,于满族入关尤茹隐,痛国人甘心臣服而莫之异也。由于大义不明,蚩蚩者无论矣,号称读书之士子,溺心科第,时文之外,不知其他。留良有见于此,因而用之,故一寄其意于批选时文与讲解四书,以士子非此不观也。证之曾静之事,则留良又不徒言之而已。

是书为留良门人陈鏦所编,凡大学三卷、论语二十卷、中庸六卷、孟子十四卷。先是,坊间有留良四书语录之刻,鏦以为中多混杂,且有妄意增删之处,因与同学蔡大章等及留良子葆中更互商酌,而成是书。留良之意,以为欲明孔孟之道,必求诸朱子之书,故书中悉就朱注发挥。然体会有得,多有比朱注更精更切者,时亦自出己意,不能尽合朱子。亦或过于回护朱子,不能尽衷于是。要之自成为吕氏之书,非一般遵朱不敢失尺寸者所以同语也。

其微旨所托,“上下猜忌,为尊君卑臣之礼,而君臣师友之谊不可复见,渐且出宦官宫妾之下”。又曰“君臣之尊卑虽定,而其递降相去止一间耳。三代以后,君以为惟我之所欲为,臣以为生杀刑赏为君所制,于是尊君卑臣,相去悬绝。故其治也,以威力相慑;及其不能慑也,则篡弑随之”,按此段议论,与黄宗羲明夷待访录所见同,而更警切。又曰“嵇阮之放诞,正愤嫉之极”,“古来可悲至饿死甚矣,饿死未尝无圣贤,只愁不称此一饿耳”,留良尝有诗云“苟全始信谈何易,饿死今知事极微”,与此相证,可以知其自处矣。又曰“后世以诈利取天下,凡攀附与苟免,皆不仁也”,则骂尽时辈矣。其于明季政局,亦慨乎言之曰“启祯间,门户之祸最烈,其时小人之党无论,即所称君子者,亦皆树私人而忘朝廷,争标榜而无实行,正同而不和之类”。其论时弊,则曰“今之放生戒杀,斋供施舍,以为行仁,此直行不仁耳”,“凡感应功过劝善之书,皆劝恶之书”,殆为袁了凡一辈而发。论士习,则曰“秀才读圣贤书,却只为做文字,骗科名计,毫不信圣贤可做”。

观于此,知留良之选时文,非犹夫人之选时文也。要而论之,在清初服膺朱子,惟留良与陆陇其为最笃,此书亦略与困勉录、松阳讲义相近。惟苦心孤诣,视陇其倜乎远矣。

书无刊板年月,当在康熙间。(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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