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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座珠帘

四十六 母后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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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聖躬違和,正靠在軟榻上,皇帝從門外望進去,只見病容加上怒容,臉色非常難看。心中畏懼,腳步不由得便慢了。

「萬歲爺來給主子問安來了。」有個宮女向慈禧太后說。

「哼!」慈禧太后冷笑一聲,把臉轉了過去。

皇帝當然看到了這情形,略一遲疑,依然強自鎮靜著,用從容的步伐走到軟榻前面,一面請安,一面像平常一樣,輕輕喊一聲:「皇額娘!」

慈禧太后倏然轉過臉來,額上青筋,隱隱躍動,配著她那雙不怒而威的鳳眼,和本來就高,又因生病消瘦而愈顯凸出的顴骨,形容異常可怖。皇帝從未見過她這樣的神色,不由得就有些發抖,但內心卻有種奇妙的支持力量,發抖管發抖,臉卻反而向上一揚。

這彷彿是反抗的精神,慈禧太后越發生氣,厲聲問道:

「你翅膀長硬了是不是?」

皇帝也發覺了,自己應該低頭,卻反揚臉,太亢了些,於是趕緊往地上一跪,帶著張皇的聲音說:「皇額娘幹麼生這麼大的氣?身子不舒服──」

他還沒有說完,慈禧太后冷笑打斷:「哼!我知道就是趁我生病想氣我。別癡心妄想了!我死不了。」

語氣嚴重,而且不專指著皇帝罵,更有弦外之音。皇帝聽得出來,卻不敢對此有所解釋,只是連連喊道:「皇額娘,皇額娘,兒子那兒錯了,儘管教訓,千萬別生氣!」這樣一味求饒,慈禧太后的氣略略平了些,「我問你,」聲音依然很高,卻無那種凌厲之氣了,「你作主把小安子的家給抄了,是不是?」

有了那番疾風勁雨,霹靂閃電的經歷,皇帝的膽便大了,聲音也從容了,「是!」他慢慢答道,「我本來不敢讓皇額娘知道。小安子一路招搖,無法無天,丁寶楨上了個摺子。哼,」

皇帝特意作出苦笑,「小安子才真能把人氣出病來!」

「摺子呢?」

皇帝遞上摺子,宮女挪過燈來,慈禧太后才看了幾行,果然怒不可遏,額上金星亂爆,又像無數鋼針在刺,頭目暈眩,無法看得下去,閉上眼說:「你起來,唸給我聽。」

「是!」皇帝答應著,起身揉一揉膝蓋。

「給皇上拿凳子!」慈禧太后側臉吩咐宮女。

於是宮女取過來一張紫檀矮凳,皇帝坐著把丁寶楨的摺子唸了一遍。

慈禧太后閉目聽著,額上的青筋,跳動得更厲害了。聽完她問:「甚麼『日形三足烏』?那面小旗子是甚麼意思?」

「小安子忘恩負義,罪該萬死,就是這一點。」皇帝切齒罵著,意思是替慈禧太后不平,接著,他把青鳥使為「西王母取食」的典故,簡單扼要地講了一遍,然後又說:「這個典故很平常,不說正途出身的地方官全明白,唸幾句書的百姓也全懂。主子這麼寵小安子,小安子在外面替主子掛這麼一個打秋風的幌子。想想真叫人寒心!」

慈禧太后臉色白得像一張紙,睜開眼來,眼睛是紅的,「聽說你召見軍機,」她問,「怎麼說啊?」

「六百里的廷寄已經發出去了,不論那兒抓住小安子,指認明白了,不用審問,就地正法。」

語聲剛完,只見燈光一暗,有人失聲驚呼。

是慶兒失手打翻了一盞燈,從太后到宮女,這時都把視線投注在她臉上,只見她手掩著嘴,一雙眼瞪得好大,不知是驚懼、失悔還是根本就嚇傻了。

一陣錯愕,接著而來的是省悟,每個人心裏都明白,慶兒是聽說她「乾哥哥」安德海已為皇帝處死,一驚失手。在宮裏當差,這就算犯了極大的過失,而且正當慈禧太后震怒的當兒,所以宮女們都替她捏了一手心的汗。

皇帝倒很可憐她,但看到慈禧太后的臉色,他也不敢開口了。慈禧太后緊閉著嘴,斜睨看著慶兒,經過一段死樣的沉默,突然間爆發了。

「叉出去!」她急促地喝道,「叫人來打,打死算完!」

慶兒張嘴想哭,卻又不敢。皇帝好生不忍,勉強作出笑容,喊一聲:「皇額娘──」。

話還不曾說,慈禧太后大聲攔著他說:「你少管閒事!」接著把眼風掃了過來。

被掃到的宮女,無不是打個寒噤,也無不是來「叉」慶兒。她似乎還想掙扎著走回來叩求開恩,那些宮女卻容不得她如此,有的推,有的拖,有的用手摀住她的嘴。弄到門外,又有太監幫忙,慶兒越發沒有生路了。

慈禧太后似乎因為一腔無可發洩的怒氣,適逢其會地得在慶兒身上發洩,因而神色緩和了,也不過是神色不那麼叫人害怕,臉仍舊板得像拿熨斗燙過似的,「不錯,小安子該死!」她向皇帝說:「不過,你該告訴我啊!誰許了你私自召見軍機?」

「我本來想跟皇額娘回奏,實在是怕皇額娘身子不爽,不能再生氣。所以想了又想,寧願受皇額娘的責罰,也得暫時瞞著。」

「哼!看不出你倒是一番孝心。」

皇帝又往下一跪,「皇額娘這麼說,必是我平日有不孝順的地方。」皇帝說道,「皇額娘說了,我改過。」

到底是母子,慈禧太后想了半天嘆口氣說,「你起來!我再問你,這件事你跟那面回過沒有?」

「那面」是指慈安太后,皇帝很快地,也很堅決地答道:

「沒有!」

這讓慈禧太后心裏好過了些,「你六叔怎麼說?」她問。

皇帝想了想答道:「六叔的意思,彷彿是他一個人作不了主,要讓大家來一起商量。」

「原來召見軍機是你六叔的主意。」慈禧太后又問:「文祥他們怎麼說?」

「說是兩位皇太后苦心操勞,才有今天這個局面,不能讓小安子一個人給攪壞了。」這句話多少是實情,下面那句話就是小李教的:「又說,小安子私自出京,猶有可說,打著那面『三足烏』的幌子,就非死不可。不然,有玷聖德。」

「這也罷了。」慈禧太后說,「小安子是立過功的人,所以我另眼相看。誰知道他福命就那麼一點兒大,『自作孽,不可活』,我心裏一點兒沒有甚麼!」

「皇額娘這麼說,兒子可就放心了。」皇帝是真的如釋重負。

「你回去睡吧!明兒上書房,別跟師傅們提這件事。」

皇帝答應著,跪安退出。來時腳步趑趄,去時步履輕快,心裏十分得意,同時也有些驚異,居然會把這一場風波應付下來,連自己都有點不大能相信。

當然,皇帝沒有忘掉小李,論功行賞,就值得給他一枝藍翎,不過這話不必當著大家說,所以只讓小李扶著軟轎轎槓,緩緩回歸養心殿。走到半路,忽然想到,應該給慈安太后去報個信,於是急急拍著扶手喊道:「慢著,不回養心殿,上長春宮。」

小李覺得要避形跡,回身彎腰答道:「今兒晚了,母后皇太后大概歇下了,明兒一早去請安吧!」

「天也不過剛黑透,晚甚麼?」皇帝說道:「我請個安馬上就走。」

拗不過皇帝,只好轉到長春宮,迎面遇見玉子,她笑嘻嘻地請了個安說:「萬歲爺今兒胃口大開!」

「對了!你那碗火腿冬瓜湯真好。」皇帝很高興地說:「明兒個我賞你幾樣好玩兒的東西。」

於是玉子又請安謝恩,還未站起身來,只聽得慈安太后的聲音:「是皇上來了嗎?」

「是!」玉子高聲答了這一聲,疾趨上前,推開剛掩上的殿門,引導皇帝入殿。

「皇額娘!」皇帝說話一點都不顧忌,「剛過了一道難關,過得還挺漂亮的。」

安德海的消息,由小李在飯前來要菜時,悄悄告訴了玉子,玉子又悄悄回奏了慈安太后。她既喜亦憂,憂的是怕皇帝對慈禧太后不好交代。現在聽他這一說,自然明白。但寬慰之餘,也有不滿,只為皇帝有些得意忘形,因而用責備的聲音說道:「甚麼難關不難關的!有一點兒事就沉不住氣了。」

慈安太后那怕是訓斥,臉上也總常有掩不住的笑容,所以皇帝一點都不怕,端個小板凳坐在她膝前,自言自語地說:

「明兒晚上就遞到濟南了。」

「甚麼呀?」玉子語焉不詳,慈安太后這時才明白:「敢情是丁寶楨上的摺子?我還以為是曾國藩奏得來的呢!」

「曾國藩膽子小,怕事。丁寶楨是好的,將來──。」

「將來!」慈安太后打斷他的話,語重心長地說:「將來等你一個人能作主的時候再說,這會兒擱在心裏就是了。」

皇帝深深點頭,受了慈安太后的教。接著,便低聲把召見恭王和軍機,以及去見慈禧太后的經過說了一遍。

一個講得頭頭是道,一個聽得津津有味,母子倆都忘了時間,卻把個小李急壞了。因為宮門一下鑰,便得到敬事房去要鑰匙,這一下就得記日記檔,而慈禧太后每隔三、五天總得「閱檔」,發覺有這段記載,心裏就會想得很多,所想的必是管束皇帝的法子,連帶大家不得安寧。

最後仍然要借重玉子,「有話留著明兒說吧!」她找個空隙插嘴,「萬歲爺今兒也累了。」

這一來慈安太后才發覺,「唷!」她微微失驚,「都快起更了。回去好好兒睡吧!」

皇帝猶有戀戀不捨之意,經不住傳轎的傳轎,掌燈的掌燈,硬把皇帝架弄出長春宮。

軟轎行到半路,只見數名太監避在一旁,候御駕先行,他們手裏提著鋪蓋、梳頭匣子,以及女人所用的什物,皇帝不免奇怪,隨即問道:「這是幹甚麼呀?」

「奴才去打聽了來回奏,時候不早了,請聖駕先回養心殿。」說著,小李匆匆去了。

也不過皇帝剛剛回殿,小李跟著便已趕到。一看就能發覺他神色抑鬱。這天的小李,格外得寵,所以皇帝很關切地問道:「你是怎麼了?哭喪著臉!」

這下提醒了小李,趕緊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奴才沒甚麼!」

他不肯承認,也就算了,皇帝只問:「剛才是怎麼回事?」

「是──,」小李很吃力地說:「是替慶兒挪東西。」

「喔,」皇帝自以為明白了,「必是把慶兒給攆走了。」

「不是,」小李木然答道:「處死了!」

皇帝大驚:「真的?」

「聖母皇太后的懿旨,誰敢不遵?」

皇帝沒有作聲,愀然不樂。慶兒是個好女孩,只是仗著她乾哥哥的勢,有點兒驕狂。皇帝不相信慈禧太后肯下這樣的辣手,必是總管太監誤信了她氣頭上的一句話,真個「打死算完」。早知如此,當時拚著再受一頓責備,也要救慶兒一救。

轉臉看到小李的神色,他愈感歉然。他的抑鬱何來?到這時自然明白,小李一向喜歡慶兒,就不為她本人,為了小李,也該把慶兒救出來。

如今一切都晚了,皇帝微微頓足:「唉!多只為我那時候少說一句話。」

小李懂他的意思,不知是感激、惋惜,還是怨恨,反而安德海被定了死罪這件大快人心的事,因為這個意外事故而變得不怎麼樣令人興奮了。

但外廷的觀感,完全不同。從知道安德海抄家開始,就不知有多少人拍手稱快。當然也有人去打聽消息,但竟連軍機章京,都不明內情。

「是寶中堂親自擬的旨。沈總憲、李師傅幫著分繕,即時封發。不知道裏頭說些甚麼?」沈總憲是沈桂芬,這時已升任左都御史了。

由軍機章京的答語,越顯得案情的神秘,也越有人多方刺探。到了第二天下午,內廷行走的官員,除了軍機章京,另外三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弘德殿、南書房、上書房,對於案情都相當清楚了。於是,話題也便由安德海轉到了丁寶楨身上。

有的說,丁寶楨秉性剛烈,安德海遇著他,合該倒霉;有的說他在剿東捻時,受夠了李鴻章和淮軍的氣,此舉是有激使然,借此立威收名。丁寶楨居官雖清廉,但跟沈葆楨一樣,對京中翰林,頗有點綴,因而這一下博得了清議的熱烈讚許,似乎一夕之間,丁寶楨的聲光凌駕曾侯、李伯相、左爵帥而上之了。

但是,在濟南的丁寶楨卻正焦灼不堪。八月初二的奏摺,計算日子,摺差應該回來了,至今不到,莫非其中有變?在所有的變化中,最要防備的是,慈禧太后可能會承認這回事,安德海的身分由曖昧而明確,事情就棘手了。

因為這時安德海在泰安縣的從屬,已有一部分押解到濟南,丁寶楨親自提審安邦太,多方盤詰,約略了然安德海的出京,是得到慈禧太后默許的,而「採辦龍袍」不過是一個題目,實際上的任務,正如那面「三足烏」的幌子所顯示的涵意。此外,還要到江南採訪物價,作為將來備辦大婚物件,審核的根據。

照此看來,慈禧太后或許會追認其事,等假欽差變成真欽差,再要殺安德海,罪名可就嚴重了。為此,丁寶楨一直不安,等待諭旨,真如大旱之望雲霓。

撫標中軍緒承是早已準備好了的,知道皇命一到,就要開刀,預先在歷城縣衙門和巡撫衙門都派了兵在等。到了夜裏,撫署轅門外,燈籠火把,照耀得如白晝一般。

在官廳上,臬司潘霨和濟南府知府、歷城縣知縣,亦都衣冠整肅地在伺候著。自鳴鐘已打過十下,正當神思睏倦,都想命隨侍的聽差,在炕床上鋪開被褥,預備躺一會時,只聽鸞鈴大振,由遠及近,於是無不精神一振,各人的聽差,不待主人吩咐,亦都奔了出去,打聽可是京裏的驛馬到了。

果然,是兵部的專差星夜趕到。緒承親自接著,問明了是「六百里加緊」,那不用說,必是這一案的上諭,隨即親自到簽押房來通知丁寶楨。

恭具衣冠,開讀諭旨,丁寶楨不曾想到,朝廷的處置如此明快!躊躇得意之餘,竟有些感激涕零的模樣,不由得激動地對他屬下說道:「真正聖明獨斷,欽佩莫名。」

「是!也見得朝廷對大人的倚重。」潘霨乘機奉承了一句,緊接著指示:「如何遵旨辦理?請大人吩咐了,司裏好預備。」

「諭旨上說得極其明白,即刻提堂,指認確實,隨即正法,此刻就辦,一等天亮,我就要拜摺復奏。」

「是!」潘霨轉身對歷城縣知縣,拱拱手說:「貴縣辛苦吧!」

歷城縣的縣大老爺,奉命唯謹,疾趨回衙,把刑房書辦傳了來,說明其事。提審倒容易,半夜裏「出紅差」,卻是罕見之事,不免有些莫知所措。

「怎麼回事?」

「半夜裏『出紅差』,只怕『導子』不齊──。」

「嗐!」縣大老爺打斷他的話說,「半夜裏出導子,出給誰看?要出,也要出撫台的導子。你只要找到劊子手伺候刑場就行了。」

這就好辦了,刑房書辦一面派人通知劊子手,一面親自去找掌管監獄,俗稱「四老爺」的典吏,辦了提取寄押人犯的手續,把安德海、陳玉祥、李平安、黃石魁一起提了出來。

「怎麼著?」安德海的神色,青黃不定,「半夜三更還問話嗎?」

「聽說聖旨到了。」刑房書辦這樣告訴他。

「喔!」安德海急急問道:「怎麼說?」

「聽說要把你們幾位連夜送進京去。」

「怎麼樣?」安德海得意地,「我就知道,準是這麼著。」

也不曾替安德海上綁,典吏很客氣地把他領出了縣衙側門,已有撫標派的兩輛車和一隊兵丁在等著。

「上那兒呀?」安德海問。

「先到巡撫衙門,丁大人還有話說。」

兵丁護送,典吏押解,到了巡撫衙門一看,內外燈火通明,安德海的神氣便又不對了,但他似乎不願示弱,昂起了頭直往裏走。

重重交代,一直領到西花廳。廳裏炕床上,上首坐著臬司潘霨,下首坐著撫標中軍緒承。廳裏廳外,除卻潘霨「噗嚕嚕」抽水煙袋的聲音以外,肅靜無嘩。陳玉祥和李平安兩人,神色大變,渾身發抖,安德海卻依舊是桀驁之態,輕聲叱斥著他的同伴:「別這個悚樣!」

一語未畢,簾子打開,接著有人使勁在他身後一推,安德海踉踉蹌蹌跌了進去,再有個人順勢往他肩上一按,不由得就跪下了。

跪下卻又掙扎著想起身,那人再一按,同時開口訓他:

「好生跪著!」

這一下,安德海眼中的恐懼,清晰可見,張皇四顧,不知要看些甚麼。

「你叫甚麼名字?」潘霨慢吞吞地問。

「我──,我叫安德海。」

「是從京裏出來的太監,安德海嗎?」

「是啊!」安德海不斷眨眼,彷彿十分困惑似的。

「把那三個人提上來!」潘霨吩咐。

陳玉祥、李平安和黃石魁,卻不敢像安德海那樣托大,一進了花廳,都乖乖兒悚伏在地,有問即答,一個個報明了姓名、身分。

「你們是跟安德海一起出京的嗎?」

「是。」三個人齊聲回答。

「就是他嗎?」潘霨指著安德海問。

「是,就是他。」

「好了!把他們帶下去吧。」等那三個人被帶走,潘霨向緒承看了一眼,轉臉向下,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安德海!今天晚上奉到密旨,拿你就地正法、此刻就要行刑了。特為告訴你清楚,免得你死了是個糊塗鬼!」

語聲末終,安德海渾身像篩糠似地抖了起來,「潘大人,」

他顯得非常吃力地喊,「我有話說──。」

「晚了!」潘霨有力地揮一揮手:「奉旨無須審訊,指認明白就正法。除非你不是安德海,是安德海就難逃一死。拉下去吧!」

等人來拉時,安德海已癱瘓在地,但照舊上了綁,潘霨親自批了斬標,由摺署西便門出衙,押赴刑場,在緒承監臨之下,一刀斬訖。

濟南府的老百姓在睡夢中,只聽得「嗚嘟嘟」吹號筒,第二天起身,聽說殺了一個太監,奔到街上,只見鬧市中、城門口都貼了告示,才知道殺的就是一路招搖,烜赫非凡的安德海。更有好事的人,趕到刑場,但見安德海的屍體尚未收殮,用床蘆席蓋著,膽大的便走過去掀席張望,只是不看上身看下身,意思是要看看太監到底如何與人不同。當然,他們是失望了,褲子外面是看不出甚麼來的。

在京裏的慈禧太后,因為安德海性命既已不保,也就無所顧惜,認為不如趁此機會,雷厲風行辦一辦,反倒能落得一個賢明的名聲。所以,當丁寶楨第二次奏摺到京,召見軍機,當面指示,除了陳玉祥、李平安二人以外,還有幾名太監,交丁寶楨一起查明絞決。黃石魁到底如何冒充,也要審明法辦。

接著,又特為召見內務府大臣,責備他們對太監約束不嚴,說是要振飭紀綱,下一道明發上諭,申明朝廷的決心。於是恭王承旨,根據慈禧太后所說的那番義正辭嚴的話,擬旨發出。前面敘明事實經過,後面申述態度:

「我朝家法相承,整飭宦寺,有犯必懲,綱紀至嚴,每遇有在外招搖生事者,無不立治其罪。乃該太監安德海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種種不法,實屬罪有應得。經此次嚴懲後,各太監自當益知儆懼,仍著總管內務府大臣,嚴飭總管太監等,嗣後務將所管太監,嚴加約束,俾各勤慎當差。如有不守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將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將該管太監,一併懲辦。並通諭直省各督撫,嚴飭所屬,遇有太監冒稱奉差等事,無論已未犯法,立即鎖拿,奏明懲治,毋稍寬縱。」

京中官員無不頌讚聖明,而事先知道將有這回事發生的人,回想一下,亦無不因為有此圓滿結局而深感意外。

當然,最得意的是丁寶楨,奉到上諭,先遵旨將五名太監「絞立決」。然後審出黃石魁、田兒和通州雇來的那些鏢手,冒充前站官,徵發騾馬的情形,以「幫同招搖、恐嚇居民」的罪名,請出「王命旗牌」,就地正法。其餘安德海的家屬,以及那些不相干的隨從,夾的夾、打的打,懲罰過後,作成口供清單,請旨治罪。

除了人犯,還有行李。箱籠衣物,編成「金、木、水、火、土」五個字號,共計三十九件,連同徵發來的牲口車輛,派兩名旗籍的候補州縣,解交內務府。整整忙了一個月,丁寶楨才算辦結了這件大案。

這該內務府忙了。慈禧太后和皇帝對於安德海和「私逃出京」的那五名太監的遺物,都很注意,特別是「金」字號的箱子,裝的都是珠寶珍玩,所以內務府不敢怠慢,原封交進。打開來一看,好些東西似曾相識。原是從宮裏偷出來的,但此時無可究詰,也就不會發回原主。慈禧太后自己挑了些精品,其餘的分賜妃嬪。當然,皇帝也取了好些,分賞小李和張文亮等人,作為酬庸。

有人得意外之福,也有人受意外之禍。通州的那些鏢手,還可說是咎由自取,另有些人卻真是無妄之災,第一個是天津的和尚演文,第二個是安德海花錢買來的妻子馬氏,都被充軍到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

最後是替安德海看家的王添福。慈禧太后有天忽然想了起來,認為此人亦不能輕饒,下令由內務府捆交刑部絞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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