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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座珠帘

十七 深宮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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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多暇,喜歡熱鬧的慈禧太后,想起來要辦一樁喜事,為公主及諸王的女兒擇配。清朝的制度,王公子女的婚事,由太后決定,稱為「指婚」。她第一個心願是要為大格格榮壽公主揀一個好女婿,其次是麗貴太妃所出的榮安公主,再下來是醇王的長女和惇王的兩個小女兒,年紀都到了該指婚的時候。

總管內務府大臣奉了兩宮太后的面諭,把滿洲、蒙古的貴族子弟合於「額駙」條件的,開列了一張名單,經兩宮太后核可,定期召見。懿旨一傳,幾家歡喜幾家愁,歡喜的是希望借此希榮固寵,愁的是齊大非偶,尚主的婚姻,每非良緣。

到了九月初三,兩宮太后在御花園欽安殿召見。一共是二十三個人,都是十五歲左右的少年,有俊俏的,也有蠢笨的,由御前大臣帶領,一個個自報履歷,聽候兩宮太后物色垂詢。

其中有少數是兩宮太后所認識的,或者說是她們早就中意了的。一個是六額駙景壽的兒子一品蔭生志端,他是恭王同母的姐姐,壽恩公主所出,跟大格格是嫡親的表兄妹,生得文靜好學。一個是僧王的孫子多羅貝勒那爾蘇,跟志端正好相反,將門虎子,十分英武。

等召見過後,兩宮太后避人密議,首先談榮安公主的婚事。

慈安太后已在名單上做了記號,「這個瑞煜,我看倒挺有出息的。」她說,「就不知道甚麼出身?」

「他是太宗的十額駙輝塞的子孫。」慈禧太后說,「原出於費英東之後,費英東是太祖爺爺手下第一位功臣。」

「那,就指配給大公主吧!」

慈禧對此沒有意見,其實也是故意讓慈安太后作主,她看中的是志端和那爾蘇,要配給大格格和醇王的長女。看中志端是人才,看中那爾蘇一半是門第,醇王跟蒙古第一世家結了親,將來對她的事業有幫助。

「就是這個名字不好唸。」慈安太后又唸了兩遍:「瑞煜,瑞煜,不響亮。」

「那不要緊,叫他改名字好了。」

於是兩宮太后商量著替瑞煜改名字,叫安德海取了本《禮記》來,選取了十來個適合取為名字的字,寫成方塊,拼拼湊湊好半天,拼成「符珍」二字,兩宮太后都很滿意。

提到志端,慈安太后問道:「要不要問問六爺的意思?」

「那還要問嗎?」

慈禧太后的意思是,他們是中表至親,而且志端溫文爾雅,讀書極好,恭王得此快婿,萬無不中意之理。這些,慈安太后也知道,她覺得志端樣樣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子單薄。但在此時,自然是往好的地方去想,十三歲的大格格已是亭亭玉立,長得真是個大妞兒了,十六歲的志端卻還在發育之中,將來自會轉弱為強。

兩頭親事決定了,第三個是將那爾蘇指為醇王長女的額駙。接下來再為惇王挑兩個女婿,一個是公爵堃林,為聖祖的外家佟國綱之後;一個是男爵恩銘,開國功臣蘇拜的後人。

指配停當,頒發上諭。第二天當事的貴族,都帶著兒子入朝謝恩,在內廷行走的王公大臣,聽得喜信,紛紛前來道賀。各宮各殿執事的太監和蘇拉,則是抱著看新郎官的心情來看額駙,把個王公朝房,擠得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深宮之中,也是如此,惇王和醇王的福晉,都帶著女兒來向兩宮太后謝恩,恭王福晉也來了,表面歡欣,內心不以為然,她和恭王與慈安太后的心思相同,覺得志端的身子單薄,懷有隱憂。但木已成舟,只好甚麼話都不說,甚至也不敢問一問大格格,她對慈禧太后的安排,可覺得稱心?怕一問問出麻煩來。

真是「知女莫若母」,大格格對她的這位表兄,並不欣賞,嫌他瘦弱無丈夫氣,不過她極懂事,心中委屈,在場面上不肯顯露,唯有暗中垂淚而已。

小皇帝卻不知她的心事。他跟兩個姐姐的感情極好,但相處的態度不同,對榮安公主,有時要欺侮她,跟她拌嘴,對大格格卻是服服貼貼,有了不痛快的事,總找她去細訴,從她那裏得到撫慰。因此一聽說禮部已在籌辦「榮壽公主厘降事宜」,不久就要出宮下嫁,心裏頓覺慌慌地好像失落了甚麼,急急忙忙要去看大格格。

十一歲的小皇帝也頗懂人事了,心裏雖依依不捨,卻也知道不宜說那些傷心的話。看見大格格在繡花,便取笑著說:

「嗨,給你自己辦嫁妝是不是?」

大格格不理他,把臉繃得如繡花繃子上那塊軟緞一樣地緊,站起身來叫了聲:「皇上!」坐下來接著說道:「你看看,這色兒是誰用的?」

那塊軟緞是明黃色,只有太后和皇帝才能用。大格格的服色賞用金黃,小皇帝是知道的,再細看繡的花樣是一條火紅色的龍,越發明白,驚喜地喊道:「啊,是我的!」

他生在咸豐六年丙辰,生肖屬龍,又聽徐師傅講過五行之說,丙丁為火,所以他要大格格替他做一個書包,指定繡上火紅色的龍。這話說了有幾個月,他自己早已置諸腦後,大格格卻不曾忘記。

「你別跟我攪合!」大格格拈起針說,「快完工了!」

「我不鬧。」小皇帝問道,「我坐在你旁邊看行不行?」

「那你就乖乖兒坐著!」

小皇帝聽她的話,乖乖地坐在一旁,瞅著大格格好半天不說話,他心裏空落落地,說不出的不得勁,初次領略到離愁的滋味,卻不知道這就叫離愁。

大格格先沒有理他,只低著頭管自己繡花,等發覺好半天沒有動靜,不免奇怪,抬起頭來看見小皇帝兩眼直勾勾地只發愁,越覺詫異,「怎麼啦?」她問。

「說你要成親了!是不是?」他答非所問地。

大格格有些窘,也有些惱:「怎麼想起來問這麼一句話?」

她問:「誰說的?」

「張文亮。」

「你聽他瞎說。」

「六額駙不是帶著志端謝恩來了嗎?皇額娘把他指給你,張文亮說快辦喜事了,又說府第都找好了,在大佛寺後身,大佛寺在那兒啊?」

「誰知道在那兒啊?」大格格蹙著眉說:「你別問了!我不愛聽。」

「為甚麼?」

「不為甚麼!就是不愛聽。」

「我知道了,」小皇帝忽然機伶了,「一定是你不喜歡志端。」

大格格讓他無意間道破心事,越覺委屈,而且有些著急,怕他隨口亂說,傳到兩宮太后耳朵裏會鬧出事來,趕緊攔著他說:「我的小祖宗,你少管點兒閒事行不行!誰告訴你這些話?等我查明白了,面奏太后,非處罰那一個人不可。」

「沒有誰告訴我。」小皇帝說,「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想得不對!」

「那你是喜歡志端哪?」

「越說越好聽了!」一向對小皇帝最有辦法的大格格,此時大感困擾,無以應付,只好嚇唬他了,站起身來裝得很生氣地說:「我要到長春宮去回奏,說皇上不用功唸書,在這兒胡說八道欺侮我!」

這一下很有效,小皇帝急忙拉住她說:「不,不!我不說了。說別的。」

「好!」大格格這才坐下來,「說別的可以。」

「大姐!」小皇帝想起一件事,「你跟六叔說一說,叫載澂跟我在一塊兒唸書。」

「我不去說。」

「為甚麼?」

「載澂不學好,不能讓他跟皇上在一起。」大格格又說,「而且說了也沒有用,這得有懿旨才行。」

「那,那你跟皇額娘求一求。」

「為甚麼要我去求?又不是我的事。」

小皇帝覺得她的話說得不對,卻不知怎麼駁她?就這時一名宮女來說:「請皇上啟駕吧!長春宮傳膳了。」

於是小皇帝坐著軟輿到長春宮,跟慈禧太后一起用膳,同時要把這一天的功課作個交代。慈禧太后也常有許多話問。

每一問到功課,小皇帝先就心慌,功課太多,常常摸不著頭緒,回答得慢些,慈禧太后便會沉下臉來。這樣心越慌,口中便越遲鈍。安德海又每每在一旁討好太后,裝出那異常忠心的樣子,苦苦勸小皇帝要記著太后的話,少嬉戲、多用功,而就在這些諫勸中,透露了小皇帝許多淘氣的舉動,變成火上加油,更惹太后生氣。因此,小皇帝恨極了安德海,不止一次跟張文亮說:「等我大了,一定要殺小安子!」這些話,也不僅張文亮一個,伺候皇帝的小太監,無不知道。只是張文亮和總管太監深知這話一傳到安德海耳朵裏,讓慈禧太后知道了,會興起一場層層追究,株連甚廣的不測之禍,所以嚴厲告誡,不准亂說,否則就一頓板子打死!是這樣硬壓著,才得把安德海瞞住。

這一天在膳桌上問功課,小皇帝先把翁同龢教的幾首唐詩,唸得琅琅上口,慈禧太后深為滿意。再問到別樣就不大對勁了,她心裏明白,關鍵還是在師傅的教法如何。算一算日子,李鴻藻穿孝百日快滿了,要早早傳諭,讓他遵旨銷假。

心裏是這樣在想,但第二天召見軍機,竟沒有工夫來談此事,這一陣子的大事特別多,主要的還是在軍務方面。陝西的回亂,楊岳斌沒有處理得好,特地調了剛在廣東肅清了洪楊殘餘的閩浙總督左宗棠接替,騰出來的那個缺,由吳棠調補。但是,依然像放了兩廣總督一樣,他還不能到任。因為曾國藩剿辦捻軍,雖已定下以靜制動的宗旨,在安徽臨淮、河南周家口、江蘇徐州、山東濟寧四鎮駐兵,另外築長牆、置柵欄,沿黃、運兩河,分段防守,這樣「長圍圈制」,使得捻軍處處碰壁,不能如以前那樣旋風似地捲來捲去,但出沒不定,遽難撲滅。吳棠的那個漕運總督,在防務吃緊之時,一時難以交卸,就無法到福建去接那有封疆的總督。

為了這個緣故,慈禧太后心裏很不痛快,加以有些御史,對曾國藩的師老無功,不斷有所彈劾,所以她曾跟恭王提過,不妨另易主帥。可是捻軍正在作困獸之鬥,自山東沿黃河南岸竄至河南,在榮澤地方,決堤二十餘丈,官軍一面要堵塞缺口,一面要追擊捻軍,搞得手忙腳亂。但總算打了個大勝仗,捻軍的四大股被擊潰了,張總愚一股竄入陝西,任柱、賴汶光兩股回竄山東,還有個牛老洪死在亂軍之中,所部星散。

現在是到了易帥的時刻。朝廷如此想,曾國藩卻也有此打算,上了一個奏摺告病,請開協辦大學士、兩江總督的缺,請另簡欽差大臣接辦軍務,自願以「散員留營效力,不主調度。」同時有個附片,說是「剿捻無效,請將臣所得封爵,暫行註銷。」字裏行間,看得出有滿腹牢騷。而就在這時候,改調了湖北巡撫的曾國荃,以極嚴厲的措詞,參劾大學士湖廣總督官文,貪庸驕蹇,還牽涉到新任軍機大臣胡家玉,說他上年出差經過湖北時,受了官文的賄,而官文所行的賄,是提了糧台上的公款。

慈禧太后雖未見過曾氏兄弟,對他們的性情卻很瞭解。曾國藩雖失之迂緩,但老誠謀國,謙退謹慎,僅止於偶有牢騷,曾國荃卻不像他老兄那樣有涵養,奏劾官文正所以表示他和湘軍的不服氣,在他那個摺子以外,彷彿可以聽到這麼一句話:「像官文那樣的飯桶,也沒有好好打過一天仗,憑甚麼也得一個伯爵?」

意會到此,慈禧太后反覺歉然。同時也瞭解到這是一個不可疏忽的麻煩,處理不善,不說激起兵變,至少也會影響士氣。所以在把曾國荃的摺子發下去時,特地親手封緘,批了「恭親王開拆」的字樣,表示是要他親自處理的密件。

這天召見軍機,預先傳諭,只召恭王一個人進見。此是所謂「獨對」,恭王心裏有數,帶著曾國荃的那個奏摺,也盤算好了兩個辦法,看上頭的意向,擇一回奏。

「曾國荃那個摺子,到底是甚麼意思呢?」慈禧太后先這樣問。

「現在也難以揣測。」恭王很謹慎地答道,「官文雖然因人成事,到底還能持大體。不過馭下不嚴,也是有的。」

「怎麼的馭下不嚴?」

「他寵──。」恭王想說:他寵一個姨太太,凡事聽她作主。話到口邊,想起大犯忌諱,立即頓住,改口說道:「寵一個門丁、一個廚子,這兩個人不免招搖。」

「曾國荃參官文,說他是肅順一黨。」慈禧太后很認真的問:「可有這話?」

「那個廚子就是肅順薦的。」

「怪不得他那廚子那麼可惡!這得查辦。」

「是。」恭王答道:「督撫不和,是一定要派大員查辦的。」

「派誰呢?」

照正常的例規,因為官文的官爵特高,至少也該派一個協辦大學士,但這一來便很明白,被查辦的一定是官文,會引起許多驚擾。因此恭王說明理由,建議派刑部尚書綿森、戶部侍郎譚廷襄到湖北。慈禧太后同意了。

「胡家玉呢?是怎麼回事?」

「臣已經找他來問過。他承認收了官文送的二千兩程儀,說是先不肯收,後來官文告訴他,並不是私下送的,是提的公款,好讓他沿途僱車馬,犒賞伕役。」

「不論私下也好,公款也好,反正是受賄!他這樣子,在軍機上也叫人看不起。」

「是!」恭王看慈禧太后的態度隨即答道:「臣請旨,是不是叫胡家玉先退出軍機?」

慈禧太后點點頭,轉臉徵詢慈安太后的意見,她也認為胡家玉以退出軍機為宜,說是:「這也算給曾國荃一個面子。不過,也別太過分了。該叫他明白回奏──到底不過二千兩銀子。」

這一案有了結果,接著便談曾國藩自請開缺的那個奏摺。

這時又是慈安太后先開口,「我有點兒不明白,曾國藩為甚麼連他那個爵位都不要了呢?」她以微帶憂慮的聲音說,「我總覺得他這一次的摺子,說的話跟以前不同,彷彿心裏挺不舒服似的。六爺,你說是不是呢?」

「太后聖明!」恭王以頌揚的語氣答說,「曾國藩是有點兒鬧意氣。」

「這不像他的為人呀!咱們得好好兒想一想,有甚麼委屈他的地方沒有?把好人逼急了,會出亂子!」

慈安太后這句話,說得恭王悚然心驚,慈禧太后卻大不以為然。不是為了「出亂子」這三個字:「也不能說是朝廷逼他,更不能說是委屈他!東南幾省,都付託在他手裏,他說甚麼就是甚麼,這能說委屈他嗎?」

看她有些負氣的樣子,恭王覺得不安,深恐兩宮太后生意見,他夾在中間為難。於是趕緊把話岔了開去,「臣請懿旨,」

他說,「曾國藩自請註銷封爵,應無庸議。」

「那當然。」慈安太后顯示了極好的風度,神色自若地看著慈禧太后說,「趁這兒沒有外人,咱們平心靜氣,好好兒商量一下。」

「是呀!」慈禧太后也發覺自己失態了,帶些忸怩地微笑著。

「我看,咱們先得想一想,到底曾國藩還能用不能用?」慈安太后旋即補充:「我是說帶兵打仗。如果不能再辦軍務,他還可以幹別的。曾國藩的長處不是很多嗎?」

恭王很佩服她的看法,而且頗有驚異之感,想不到平日婆婆媽媽,似乎不大明白外事的人,會提綱挈領,抓住局勢的關鍵。「為難的正是這一層,」他一面深深點頭,一面答道:「竟看不出來,曾國藩還能不能帶兵打仗?說他師老無功吧,現在『長圍圈制』的法子也見效了。」

「不錯!」慈禧打斷他的話說,「曾國藩就是能穩得住,得有個人幫他,從前是他弟弟,現在是他門生。既然他力保李鴻章,就叫李鴻章接欽差大臣的關防好了。」

「那麼曾國藩呢?」慈安太后很快地又說:「讓他到京裏來一趟吧!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

「這個主意好!」慈禧太后欣然附和。

「是!」恭王心裏在想,曾國藩如能內用,可以抵銷倭仁的滯而不化,對於洋務的開展,大有裨益,照這個打算,便不宜讓他回任,所以這樣答道:「既然曾國藩來京陛見,一時不便開欽差大臣的缺,可否讓李鴻章暫時署理?」

兩宮太后都同意他的辦法。恭王退了出來,隨即擬上諭進呈,同時找了寶鋆來,把派綿森和譚廷襄到湖北查案,以及叫胡家玉退出軍機的決定告訴了他。

寶鋆有些驚心!一個是大學士,一個是軍機大臣,處置如此嚴厲,不免駭人聽聞,因而建議,不必下明發上諭。恭王一向最聽他的話,依言入奏,兩宮太后亦無不可。但紙包不住火,官文和胡家玉立刻就被人在談論了。

第二天兩宮太后召見軍機,只有恭王和寶鋆兩個人。慈禧太后首先交代,李鴻藻百日將滿,應該照常入值。然後商量胡家玉空出來的那個軍機大臣缺,找誰來補?

從兩宮太后垂簾以來,立下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兩名漢軍機大臣以地域分配,一北一南,最初是李棠階和曹毓瑛,李棠階是河南人,算是北方,他死後補了直隸的李鴻藻。曹毓瑛是江蘇人,江西的胡家玉補了他的遺缺。現在胡家玉出了事,仍舊得找一個南方人來補他的缺。

這個人很難找,又要資望夠,又要操守好,而且還要謹飭自持,像潘祖蔭那樣,名士氣味極重,座上客常滿,交遊甚廣的人,就不適宜入參樞機。因此商量了半天,竟無結果。

退朝以後,恭王親自到李鴻藻寓所去傳旨,親王駕臨,儀從甚盛,李鴻藻是早有準備的,不便再執著於禮法,便以病來推託。特地裝得形容憔悴地接待恭王,自陳哀迫憂煎,精神恍惚,心跳氣喘,難勝艱鉅。然而談到胡家玉的遺缺,李鴻藻卻又保薦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左都御史汪元方,字嘯庵,浙江餘杭人,道光十三年的翰林,久任京官,庸庸碌碌。但正由於這個緣故,一保就准,上諭頒發,無不出於意外。

兩宮太后實在是很給面子了,而李鴻藻抱定主張,決不可像李光地那樣貪位忘親,所以依然哀詞告病,慈禧太后頗為不悅,派寶鋆去傳旨,大大地訓斥了一頓,無奈李鴻藻不為所動,寶鋆也就只好據實復奏。

「好在翁同龢也很得力。」恭王這樣勸道,「就讓李鴻藻在家休養吧!」

「這些人的意氣,真叫人頭疼!」慈禧太后忽然問道:「六爺,你知道不知道,曾國藩跟李鴻章也有意見?」

恭王只知道新練的淮勇與未裁撤的湘軍,勢如水火,這也是曾國藩在周家口調度吃力的原因之一,卻不知他們師弟之間也有意見,一時竟無從回答。

「曾國藩的家眷從四月裏就搬出江督衙門,回湖南去了。」慈禧太后說,「船到武昌,曾國荃留他嫂子在那裏過夏。曾國藩跟郭嵩燾做了親家,嫁女兒從船上發的轎。賠嫁只有二百兩銀子,曾國荃不相信,親自打開嫁妝來看,壓箱底兒的可不就是二百兩銀子?」

恭王大為詫異,一則不知此事,再則不知慈禧太后何以知道此事?正在錯愕無從回答時,慈安太后開口了。

「這些話都不假。唉!也難怪曾國藩心境不好。又封侯、又拜相、又是兩江總督欽差大臣,誰知道境況這麼窘!」

「我就不明白,曾國藩為甚麼把家眷搬出衙門?他以為朝廷不會叫他回任了?還是李鴻章急於想接他老師那個缺,逼得他師母待不住了呢?六爺,」慈禧太后斷然決然地說:「朝廷不能待功臣這個樣子,讓曾國藩回兩江!叫李鴻章去打仗,由曾國藩替他籌餉,這才是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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