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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浮沉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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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与加冕礼

帝国的建立正式解决了世袭制度这一问题。拿破仑天生就带着所有那些伟大的品质。而皇帝,这一现代欧洲最崇高的头衔,用来称呼一个万国之上的国家元首,是再合适不过了。既然这个称号已经被大家承认了,那么对于这个被古老欧洲国家包围的帝国来说,改造临近宫廷的礼仪就成了必须要做的事情:清除其中的特权或者卑躬屈膝的元素。而如果首位法国人的皇帝,作为一个全新世系的始祖、法国的宗教重建者、最为强大的天主教君主,需要获得宗教祝圣仪式的话,只有教皇有资格做祝圣人,也只有巴黎有资格做祝圣的地点。关于是否要让教皇参与皇帝的祝圣和加冕典礼这个问题,参政院中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在会议的自由讨论中,许多人表示反对,他们认为这个计划很可能会给罗马教廷新的自夸资本。但是拿破仑坚持自己的观点,最终说服了大家。法国驻罗马大使费沙红衣主教担负起了谈判的责任。谈判花费了很长时间,教皇支支吾吾,各位有影响力的红衣主教则时而支持时而反对,最终巴黎也做出了让步,他们终于接受了大使的提议。听闻教皇同意方案时,拿破仑正在美因茨,他给前者写了一封经过仔细斟酌的信,让前者显得很是尊贵。在信中,拿破仑恳请教皇来到巴黎并为首位法国人皇帝的祝圣和加冕仪式赋予宗教感。11月初,皇帝的一位侍从官卡法雷利将军带着这封信以及邀请教皇前来巴黎的一封邀请函出发了。拿破仑的信中没有任何关于解决当时悬而未决的宗教问题的字眼,这又让教皇很是迷惑了一阵。不过,在11月2日,他最终下定决心离开罗马,那时正好是诸圣节后的第二天。

25日,皇帝以进入森林打猎为由离开了枫丹白露宫。此前他就获知了教皇在前往巴黎的路上经过圣埃……十字架[1]的准确时间,他在同一时间到达那里。他从自己的马上下来,教皇也走下了马车。两人互相拥抱,然后一同登上了拿破仑的马车:拿破仑先进入马车,然后让教皇坐在了他的右手边。红衣主教们和教皇的其他随从则登上了我们准备的另一辆马车。一行人一路到达了枫丹白露宫,两位元首受到了下面一行人的欢迎:卡普拉拉红衣主教、各部大臣以及皇帝的主要军官们。在卧室中稍微休息了一会,教皇就去分别见了皇帝和皇后。4点钟的时候,拿破仑回访了教皇,并且和教皇陛下一起闭门会谈了半个小时。在此期间,各部大臣以及其他显要人物都被引见给了教皇。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教皇都是和皇帝一起共进晚餐的,其间后者不断向前者伸出欢迎之手。我听说拿破仑在他们的许多谈话中谈起了下面这件事情:教皇曾经强迫他在一份文件上签名。这份文件是路易十四临终时迫于神父的压力签署的,文件否认了1682年《教士宣言》的内容。后者是由博须埃起草的,是宣布高卢教会自由的基础性文件。当时教皇也承诺会保守这一秘密,不将这一纵容的行为公之于众。

28日,教皇在皇帝的陪同下,搭乘同一辆马车前往巴黎。他下榻在卢浮宫的花神馆。在法国首都逗留的这段时间中,他在这里接见了许多国家机关和宗教社团的领导,他们都对他发表了讲话。人们在其中注意到了立法院主席的讲话。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们都希望可以获得面见教皇的特权,并且获得后者的祝福。每天都有一大批群众聚集在他的窗户底下,双膝跪地乞求可以获得他的祝福。教皇有时会出现在杜伊勒里宫的阳台上,有时拿破仑也会陪在他身边。两人的现身总是能获得人们最大声的喝彩欢迎。

12月2日,加冕典礼在巴黎圣母院举行。教皇是在大批神父和高级教士的陪同下从花神馆去往大教堂的。他身着华丽的长袍,在他前方为他开道的是一个持十字架的修士,修士骑着一头身着华服的驴子,修士的头上戴着一顶圆形的宽檐帽,手上举着一个巨型的镀金十字架。这一新奇的场面激起了群众的极大兴趣,巴黎人此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3小时之后,拿破仑才追随教皇从杜伊勒里宫出发。他坐在国家的马车之中,马车因为玻璃和镀金的装饰而闪闪发光。在马车的前门和后门旁都站着年轻的侍从。行进队伍的宏大和整个仪式的恢宏是一致的。我不会讲述典礼的细节,这些细节大家到处都可以读到。我会专心讲述拿破仑加冕礼上最让人震惊的一件事情。教皇在进行了一贯的圣油礼和祝福礼之后,正准备取过放在圣坛上的皇冠。但此时皇帝突然自己将它拿了过来,并亲手将其戴在了头上。之后他也是亲自为约瑟芬加冕的。教皇成了一个普通的旁观者。关于此前人们以给予罗马教廷过多自夸动机为由而提出的异议,这一举动相当于一个回应。这一举动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在加冕礼的前夜,皇帝庄重地接待了元老院成员,同时,关于建立帝国的投票结果也呈现在他面前。绝大部分之前就同意他成为终身执政的选民,这次也投下了赞成票。只有大概2000人投票拒绝承认拿破仑称帝。而帝国加冕礼之后的几天中,拿破仑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接见主教,接见选举委员会、科学社团以及军队代表团的主席上面。在战神广场上,我们向帝国的各支部队、国民卫队以及118个省份颁发了新的军旗:上面绣着一只鹰。同一天,皇帝和教皇一起参加了杜伊勒里宫的庆典,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他们都身着礼服,由宫中的军官领袖们提供服务。人们以一系列的庆典、烟火表演和彩灯悬挂庆祝了我们刚刚完成的事情。

既然讲到了皇帝的加冕礼,我觉得这是一个适当的机会,可以原原本本地讲述一件轶事。为拿破仑著书立传的各位作者们,都把这件事情编得没了谱。拿破仑为大众想象提供了如此多的素材,以至于后者特别喜欢瞎编乱造。但是,当人们依据自己的幻想给这个人物加上各种奇特的叙述之后(拿破仑自己完全不需要这些故事的点缀),他们常常会夺去他的伟大之处,让他变得跟庸人没什么区别。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件事情也是一样,人们用想象给此事加上了一个结局。人们都说加冕礼其实是这样结束的,但这不过是纯粹的瞎想罢了。此前,在德·博阿尔内夫人和拿破仑将军结婚的前几天,她找来了她的公证人,并和他谈了一些事情。拉吉多先生到达之后,马上就被带到了德·博阿尔内夫人面前,她当时还没起床呢。他进入房间后,本来在房间里的人就都出去了,只有一个年轻人例外。公证人没有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存在,他当时站到了一个窗洞那里。在谈了关于即将到来的婚礼的一些安排之后,德·博阿尔内夫人提出要听一下人们都是怎么评价这桩婚事的。拉吉多先生也没有丝毫隐瞒地告诉她,她的朋友们都觉得她不应该嫁给这个身无分文的士兵,他的年龄还比她小。以后她肯定需要在军队里支持他,他还有可能在军队中死掉,让她带着孩子变得无依无靠。德·博阿尔内夫人接下去问了他的个人观点。他毫不犹豫地表示自己赞同这一观点。同时他还补充说,依靠着她的财产(她当时有25000法郎),她完全可以嫁得更好。他认为职责要求自己把这些话说出来。在这份热忱下,他还说到,自己毫不怀疑这位士兵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但是他除了自己的剑和帽子之外一无所有。德·博阿尔内夫人对拉吉多先生的建议表示感谢,然后她笑着呼唤了那位还站在窗前的年轻人。那位年轻人当时一直在用自己的手指敲击窗户,仿佛完全没有关注刚刚的那段谈话。不消说,这个年轻人就是波拿巴将军。“将军,”德·博阿尔内夫人说道,“您听到拉吉多先生刚刚说的那些话了吗?”“是的,”他回答道,“他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的那些话让我很尊敬他。我希望他此后也可以继续处理我们的事务,他刚才的行为已经赢得了我对他的信任。”而拉吉多先生听完这一席话后才知道这位陌生的年轻人是谁,他显得很惊慌。但是,他完全不需要为自己的耿直而感到懊悔。拿破仑一直恪守着“波拿巴将军”做出的许诺。他将拉吉多任命为王室经费的公证人,并且一直宽厚地对待他。此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是在怎样的场合下认识了拉吉多先生。这就是这个小故事的原貌。所有其他的细节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这些想象出来的故事是这么说的:在加冕礼的当天,皇帝身着帝国的饰物,身上佩戴着那把镶嵌了摄政王宝钻的佩剑。他专门派人找来了拉吉多先生并向后者展示了自己的这身行头,还对后者说:“拉吉多,这就是那顶帽子,这就是那把剑!”虽然这个故事编得很是有趣,但是很遗憾,皇帝当时脑袋里思考着更为重要的事情,没空考虑这种小小的复仇。当天只发生了一件事情,证明皇帝的思绪的确稍微回到了之前那些默默无闻的日子中,那是他对他最亲近的、关系最好的兄弟的一句感叹:他看着身着华服的自己和哥哥,感慨道,“约瑟夫,如果父亲现在能看见我们的话!”这一感想与其说是出于骄傲,不如说是出于对家庭的情怀。在拿破仑的内心中,家庭总是超越那令人迷醉的荣耀或是身居高位带来的显赫。

信件与礼仪

君主制的重新建立也意味着内阁信件的礼节和格式都要做出相应的调整。皇帝命令我去外交部和国家图书馆找来各种文件和传统资料。在这些资料的帮助下,他起草并采纳了新的信件礼仪。

此前,君主亲手写的信件都要由两根丝绸缎带绑起来,然后在缎带的末尾处盖上皇室封章。依据信件内容的不同,要选择红色或是蓝色的缎带。皇帝弃用了这一关于亲笔信的传统,它们将只是简单地被放在信封里。同时,在旧礼仪中还规定了包括第一行应该在多高的地方开始,“陛下”在信中可以出现多少次等其他很多写信时的要求。这一整套旧礼仪都被抛弃了。此前,级别最高的君主们在信件中互相之间的称呼是“我的兄弟先生”;对于其他人,他们则唤作“我的兄弟”或是“我的兄弟和表亲”:加上“表亲”这个词就表明了收信人较低的地位。杜伊勒里宫的内阁则将“我的兄弟先生”采纳为对所有他国元首的称呼。对教皇的称呼则保持为“神圣的父亲”或者“神圣的陛下”,寄给他的信件的结尾也和此前一样要用下面这句话:“愿主在未来保佑您继续领导我们的母亲,神圣的教会!”而此前,对公主和王子、其他显贵、军队元帅及配偶还有红衣主教的称呼是,像我之前说的“男表亲”和“女表亲”[2]。如果是给“男表亲”或“女表亲”的信件,那么结尾要这么说:“此致,我向主祈祷他将您置于他神圣而高贵的守护之下。”如果是给其他人的信,那么则是这样结尾:“在他神圣的护佑下。”我们保持了这一格式。而此前,国王写给上述没有提到的其他人的信一般是以“某某先生”开头的。但是,现在我们对所有人的称呼都是先生,后接此人的姓名和头衔。这些修改以及上述我已经提到过的改动,就是我们对当代的时代精神做出的所有妥协。

新帝国的所有组织都在路易·波拿巴亲王的次子出生时得到了第一次实践的检验。皇帝向元老院发去了一份消息,邀请后者将路易·波拿巴在执政府时期出生的长子和现在出生的次子一起注册下来,并将注册文书存入档案库。元老院在庄严的会见中,将一份官方证书交给了首席大法官,证书证明注册已经完成。同时,元老院也向皇帝发去了祝贺。

拿破仑此前已经借着自己登上帝位的机会,向英国国王发去了新的求和信。他从来没有指望这个提议可以大获成功,但是他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揭露英国政府丝毫不打算和谈的真实嘴脸。这封信是寄给英王的,而英方的回信则是由大臣穆格拉甫发给德·塔列朗先生的。信件的主要内容是,英国君主在没有和它的盟友,尤其是俄国进行商讨之前,无法就这一提议做出回复。因此他拒绝对皇帝的提议发表任何看法。同时,这封信也让我们开始怀疑列强之间正在准备新一轮的反法同盟。这封信与此前的一系列通信相比,展示出了更多的尊敬,但是在求和这件事情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够坦诚。

加冕意大利国王始末

立法院的历届会议此前都是由内政大臣开启的,但是共和历13年(1805年)的这次会议则由于皇帝的到场而更显壮丽。皇帝带着象征君主权威的全套器具,亲自主持了这一会议。

为了永久纪念《民法典》带来的好处,并纪念皇帝亲临立法院会议,人们在立法院的会议室中竖起了一尊皇帝的雕像。而为了这尊雕像的揭幕,立法院专门安排了一次特殊会议,皇后带着皇室的亲王和公主们,还有内务府的先生小姐们,加上首席大法官和首席财政官,一并出席了会议。缪拉元帅和马塞纳元帅应立法院主席的邀请,来为雕像揭幕。这次特殊会议是在晚上7点举行的,会议结束后,主席在自己的家中举行了一场绝妙的庆典,皇帝也出席了庆典。

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科西嘉农家老妪在一位年轻女性的陪同下被带到了皇帝面前。老妪说这位年轻女性是她的侄女。这位老妪名叫卡米耶·阿丽,是拿破仑的乳母,她想要再见拿破仑一面。拿破仑非常亲切地接待了她并且热情地拥抱了她。与自己这位光荣的乳儿重逢后,这位可怜的老妪开心地哭了出来。皇帝要求我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并好好招待她,让她开心。她一句法语都听不懂,也不会说[3]。她在巴黎待了3个月,每天都陶醉其中。她被引见给了教皇,后者很乐于听她说话,并且她对宗教的那份简单的虔信让后者很是感动。整个宫廷的人都希望见她一面,她也很好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在慈爱地谈起自己乳儿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利益。她在返回科西嘉的时候看不出一丝的不快:她要回到科西嘉去好好讲一讲自己的这次旅程,好好地炫耀一下皇帝和约瑟芬赐予她的礼物和金钱。她回到科西嘉后,拿破仑将自己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遗产中最好的一部分赐予了她。同时,她侄女的丈夫,一个叫卡尔伯尼的人,被任命为博凯尔[4]的税官。

在加冕礼后不久,皇帝开始着手宗教团体的改革,他只打算保留那些真正有用的团体。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来自耶稣会总会长的一封信。总会长在信中提出让他的修道会为皇帝服务。当时耶稣会已经开始渗透进巴黎了。他们已经吸收了许多学校里的年轻人,并且正在将这些年轻人训练成反对帝国政府的密使。皇帝对于这个修道会在教育方面发挥的作用是很尊敬的。但他很厌恶后者在各种密谋中的参与。同时,他们还是外国政府的喽啰和打手[5],而他一直怀疑这个外国政府的意图为何。这也是为什么拿破仑一直禁止他们留在法国。他们则依托着各种各样的假名进入法国:什么信仰之父,paccariste,ligoriste,耶稣崇拜者之类的。但是他一直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私下的这些活动。每当在给他的报告上读到,或是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帝国某处又成立了什么新社团的消息,他总是本能地意识到这又是另一个耶稣会的假名社团。接着他就会写信给警务大臣或者内政大臣,指责他们的疏漏,同时督促他们在这件事情上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所有这些对国内和国际事务的关心、对宴会和庆典的注意都只不过是附带的,拿破仑关心的重点一直都放在应对英国的入侵方案上。维尔纳夫海军上将在指挥法国、荷兰和西班牙的联合舰队时犯过一些错误,这让拿破仑开始怀疑自己巧妙的方案到底能不能成功:也就是用这些舰队来保护登陆船队穿过海峡。他同时燃起了远征印度的计划,此后更是花费了超过1个月的时间来解决这一伟大远征途中可能遇到的问题。

他这样做并不代表他就要牺牲布罗涅的远征了,但是在他看来,直接攻击英国这一遥远而最为富庶的领地可以为布罗涅的远征创造有利的条件:英国舰队将会被我们的派出的舰队吸引走。而这些舰船在将士兵运输到位后,可以依托广阔的大洋摆脱与英国舰队的任何遭遇战,从而回到我们的海岸,帮助掩护跨海登陆任务的进行。不过,在仔细权衡了远征印度的利弊,以及考虑到我们的布罗涅远征准备的完成度后,拿破仑决定继续按照原计划推进,不把计划搞得那么复杂。他认为远征印度的计划要求的运气成分过高,因此他将这一计划延后到更有利的时机再进行。与此同时,他在焦急地等待维尔纳夫海军上将领导的舰队的到来。在选择应该由谁来领导对英属印度的进攻时,他很是为难了一阵。他对他的元帅们以及从他的军校中毕业的将军们的才能自然都是很赞赏的。但他觉得他们所有人都缺少指挥一场远征所必需的所有优秀品质,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他们将要被迫独自做出许多决策。在这件事情上,我曾经听见他惋惜德赛将军的逝去。他高度赞赏后者作为士兵和政治家的卓越能力。如果当时德赛将军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会将1801年战役的计划交给德赛将军去执行。莫罗当时不敢执行这一战略。拿破仑在构思需要领袖独立执行的军事远征时,总是会想起德赛。也许他丧失了这位卓越指挥官的事实曾经不止一次地迫使拿破仑放弃自己的计划。皇帝对这位将军的悼念不仅是出于对他才能的敬重,还是出于对朋友的崇拜。德赛和他的心灵是相同的,前者本可以成为第二位亚历山大的赫费斯提翁[6]。

除了对英国的入侵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是皇帝非常关心的:他急切地想要一劳永逸地确定意大利的命运。与意大利人的愿望相契合,他将伦巴第[7]的王冠赐给了自己的哥哥约瑟夫。约瑟夫拒绝了这顶王冠,声称他希望保持自己作为法国亲王的身份,同时保持他对法国皇位的继承权。人们还说,他是害怕向法国纳贡这一行为会触怒自己的新子民,他知道意大利人不喜欢别人把他们的钱带出他们的国家。说到底,他的最大动机还是因为他毫无野心。拿破仑的这个计划失败了,而他又不愿意把创造出来的这个头衔赐给外人,很可能还是富有敌意的外人手中。因此他决定将意大利国王和法国皇帝的头衔合二为一。

在他于巴黎逗留的最后几天里,拿破仑在庄严的会晤中接见了意大利副总统梅齐[8]。同时在场的还有咨询参议院成员和意大利各个社团的代表。梅齐向拿破仑宣读了赋予他意大利王冠的宣言。

第二天,为了处理掉关于意大利的其他事宜,同时为他将来针对这个半岛的计划做好准备,他来到了元老院。他为自己的妹妹埃利萨取得了成为世袭皮诺比翁公主的认可。她的丈夫也因此成为皮诺比翁亲王。同时她的丈夫还被要求指挥防御海岸的士兵并负责厄尔巴岛和科西嘉岛之间的通信。

在元老院的同一次会议中,皇帝要求元老院以敕令的方式颁布意大利王国的宪法。

就在皇帝被宣布成为意大利国王的同一天,海军上将布吕克斯因为结核病死在了巴黎,年纪很轻。他此前一直拖着病体,以自己的忠诚和抱负带来的能量支撑着自己执行指挥布罗涅船队的艰难任务。这位海军将领是精力充沛的,但是身体则是最虚弱的。此前,目睹了他因为虚弱的体魄而不停挣扎的拿破仑专门问他是否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精力来对抗指挥事务给他带来的疲劳。要么是出于对远征计划的全情投入,要么是不愿意显得能力不如海军上将拉图什-特威尔,布吕克斯将自己的热忱和活动都翻了倍。但是不久,他就力竭倒下了,不得不被带到巴黎。一直到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他都像是一个溺水者那样紧紧地抓着自己总指挥的职位不放。最终是死亡结束了这一痛苦的挣扎。拉克罗斯海军上将接替了他的职务。

皇帝在4月1日启程前往意大利。此前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事务,并且任命约瑟夫在自己离开的这三个月内主持元老院以及其他大小行政事务。在出发的前一天,他还在圣克劳和教皇进行了告别会晤。4天之后,教皇和他的随从们带着各种昂贵的礼物也离开了。教皇大人是在冬天到达巴黎的,而他一直等到春天来了才动身返回罗马。在帝国首都驻足的这段时期,他获得了特别的照顾。他视察了所有的公共机构,同时还视察了大部分的工业机构。在他到访国立印刷局的时候,局长马塞尔向他展示了一份宏伟的印刷作品:被翻译成150种语言的《周日祷词》[9],并且是以这150种语言各自的文字印刷的。教皇在圣母院中主持了几次弥撒。他还在巴黎所有的教区教堂中都依次主持过弥撒。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向他展现出了最大的尊重和敬意。他在4月的第一周离开了巴黎。他对《教务公约》带来的法国的宗教复兴很是满意,但是他此行最主要的愿望都落了空。本来他期待通过亲自来到巴黎,可以从皇帝那里获得一些感激,再加上现在天主教在法国重新建立起的影响力,他觉得这些影响力会让拿破仑不再那么坚决。这样他可以从皇帝那里获得一些让步。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他有一个由红衣主教和主教组成的秘密委员会,这些教士脑袋里装的都是老旧的“教廷全能”的那一套观念。他们从法国的这次宗教革命中只看到了强化教皇绝对权力主义的机会。在这个秘密委员会的鼓动下,教皇多次与新皇谈话,但都失败了。在所有教皇要求的让步之中,就包括要求取消博须埃那四条保证高卢教会自由的提案,同时还要取消1682年的法国教士宣言。他同时还要求教士应该获得监管学校的权力,同时政府应该发布宣言指出天主教是法国的主导宗教。教皇是以教会纪律为名提出这些要求的。拿破仑怀着对教会领袖最大的敬意,坚定地拒绝了这些要求。另一个问题则是在教皇国重建公使馆,这一点对于教廷的意义更大。拿破仑在这一点以及其他问题上则必须要显得灵活一些。因此教皇在离开巴黎时很是后悔自己屈尊离开了罗马,因为他觉得自己屈尊跑这一趟没有收获应有的回报。教皇陛下此后在皮埃蒙特又遇到了皇帝,而后在斯杜皮尼吉皇家城堡再次和后者告别。之后他继续启程前往罗马。在他启程离开永恒之城前去为新查理曼在后者的首都加冕8个月后,他又回到了罗马。人们当时普遍注意到,其他少数几位获得教皇加冕的君主都是亲自前往罗马去从圣彼得的继承人手中获得祝圣的。教皇利奥三世在罗马加冕查理曼为西部帝国的皇帝。查理曼既是教廷的施恩人,也是一手赐予教廷权力的人。

拿破仑是在约瑟芬皇后的陪伴下踏上前往意大利的旅程的。而预定要为意大利国王加冕的米兰大主教卡普拉拉红衣主教则早就上路了。皇帝让他的大司仪和他宫廷的一部分人也同样提前出发。剩下的人则陪同他一起上路,德·普拉特神父和德布罗利神父担任随行神甫。这两位高级教士脱离了此前的幻想,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我国建立的这个新政权。这两位神父争先恐后地表达了他们对这位将法国抬升到万国之上的天才的敬仰和忠心。他们在旅程中和皇帝侍从官们谈话的语气既世俗又欢快,同时他们对宫中的各位女士也是非常殷勤有礼。他们两位都是非常机敏的人,但是德·普拉特神父尤其擅长说个不停。所有正在跟他谈话而想要暂停一下去使用手帕或是喘口气的人都是不幸的。只要他一开始讲话,那其他人就再也没有机会插嘴了。拿破仑给了德·普拉特先生许多赏赐。但是,一看到帝国开始走下坡路,突然发现自己侍奉的人现在成了“朱庇特司卡班”[10],这位战神的神甫就开始在自己的一些作品里为这段不好的时光当众认罪。他写的那些东西比较能显示他的头脑灵活,不大能让人看出他的真诚。总之,他犯下了最骇人听闻的不忠行径。

德·普拉特先生是在偶像被推翻之后才开始侮辱偶像的,但是德布罗利先生则早就开始这么做了。他先是担任了阿奎主教,然后是根特主教。他的态度和言语在皇帝和教皇的关系转差的时候就开始发生变化了。他对帝国政府的疏远既迅速,又让人惊讶。在这位高级教士的眼里,这位曾经的天选之子成了宗教的敌人,成了反基督教的人。他坚决地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他也固执倔强地拒绝了拿破仑做出的一切和解的尝试。因为他不愿意从皇帝手中接过任何东西,因此他甚至不愿意接受荣誉军团的勋章。他是如此狂热,以至于他想要的不再是殉道者的棕榈叶(那时候棕枝主日刚刚过去)而是不畏迫害者的棕榈叶。他被关押在了万塞讷城堡,并被要求辞去他的主教职务以重获自由。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丧失了主教的权威,还是继续秘密地跟教士们通信往来。并因此给自己带来了进一步的耻辱。帝国倒台后,他的主教职务得以恢复,但是他和荷兰政府的关系依旧不好。三年后,布鲁塞尔巡回法庭以拒绝服从国家法律为由缺席审判了他,并将他驱逐出境。但是同时,他的确是一个正直的人,他的学识和无懈可击的品行也让他受到广泛地尊重。

皇帝在去往意大利的路上,于里昂和都灵做了短暂的停留。在越过塞尼山[11]时,我们采取了那个时代惯用的方式:马车被拆开,人们都要步行走过陡峭的步道,每一步都很艰难。一部分值得信赖的步履矫健的人,要么直接用肩扛,要么用轿子将旅行者和行李扛在肩上。剩下的登山者则乘着某种雪橇,拄着金属包头的棍子,灵巧熟练地在前方带路。当我们于1807年再次翻越这座山的时候,一条宽阔且坡度平缓的优质道路已经取代了上文提到的混乱。这条路是如此好走,以至于我们的马车都没有在中间卡住。到达亚历山德里亚之后,拿破仑造访了他下令建造的巨型防御工事,还从那里俯瞰了整个马伦哥的战场[12]。在这片5年之前还是战场的原野上,拉纳元帅组织了一系列演习。拿破仑此前专门派人从巴黎取来了他在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所穿的大衣和所戴的帽子。在观赏演习的那天,他专门穿上了这件大衣,戴上了这顶帽子。这一套旧制服极大地鼓舞了士兵们的热情。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经见识过这套制服在战场的熊熊大火中反射出的金光。这套制服又脏又暗的装饰也让他们生动地回忆起了法国军队的荣耀,又回忆起了那场带来了绝妙胜利的战役。

皇帝在亚历山德里亚见到了自己的弟弟热罗姆,后者在从美国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只为了见皇帝一面。他是从热那亚来的,他此前指挥着“鹰”号双桅横帆船到达了热那亚。这次会面充满了争吵:皇帝拒绝承认他弟弟和帕特森小姐之间的婚姻,他们结婚时都还是未成年人。这场婚姻已经迎来一个孩子的降生,迫使热罗姆激烈地抗议拿破仑的反对。但是,他最终还是被迫屈服于他哥哥的愿望并在会面后马上回到了热那亚。他在那里登上了自己的船,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离开亚历山德里亚后,拿破仑来到了帕维亚,他在那里待了2天,并接见了一个从米兰前来祝贺他的庞大代表团。这个代表团也使得他5月13日进入首都[13]时的场景变得更加恢宏。米兰人以热情的游行欢迎了拿破仑的到来,出于意大利人的民族性格,这些游行比往常更为令人瞩目。从他抵达米兰到加冕礼举行之间的15天都被用来完成加冕典礼的各项准备了。他拜访了位于米兰市中心的米兰主教座堂[14],这座教堂也是伦巴第的骄傲。这是一座巨大的教堂,由无数的大理石雕塑装饰。他下达了完成这座教堂建设的命令,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忽视了这座教堂,这也成了米兰人的一个心病。1805年5月26日,正是在这座大教堂里举行了恢宏的意大利国王加冕仪式。人们从蒙扎[15]取来了伦巴第国王们加冕典礼用过的铁王冠。后者此前一直作为历史遗物被保存在蒙扎。拿破仑亲自为自己戴上了这顶王冠,就像他在巴黎圣母院时做的那样。同时,他还大声地念出了王冠上的铭文:上帝赐之于孤,触碰它的诸位要当心![16]

约瑟芬皇后并没有被加冕为意大利王后,她一直坐在圣坛右边的回廊里欣赏了整个典礼。典礼结束后举行了一系列的庆典和大众娱乐节目,其中就包括在一个竞技场里进行的运动比赛。它是照着古罗马的风格来准备的,但只不过是对古典运动的拙劣模仿罢了。斯卡拉大剧院[17]在表演中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当时雄踞意大利歌唱家第一位宝座的是著名的马尔切斯。他是这个国家音乐学院里创造的最令人惊艳的阉伶[18]之一。马尔切斯的声音受到了所有人的景仰,在那次登台之前,他已经15年没有演出过了,那次表演也是人们最后一次聆赏他的歌声。他对自己从事的艺术的热爱使得他在年事已高的情况下依旧可以进行表演。在加冕典礼的时候,他已经63岁了。得益于他高超的技巧,他的声音一直是那么悦耳、纯净,带着一点迷人的甜蜜。他同时还是一个出色的演员。

而在热那亚并入帝国时[19],为热那亚公爵、热那亚元老院代表和热那亚民众准备的会晤典礼,是一个更加宏伟的场面。拿破仑创建了铁王冠勋章,同时一份确定意大利王国组织形式的宪法性文件也被提交给了立法院。欧仁亲王宣誓成为总督。宪法规定意大利的王冠是世袭的;女性无法继承,君主如果要收养一名继承人的话,只能是一名法国人或是意大利人;而只要外国军队撤出那不勒斯、爱奥尼亚群岛以及马耳他,拿破仑就会将王冠传给自己或亲生或收养的一名合法子嗣;同时自那一刻起,意大利的王冠将永远不能和法兰西的皇冠属于同一个人,并且拿破仑一世的继承人将永远居住在意大利的领土上。

在为自己新王国的组织提供了宏观和微观层面的指示后,拿破仑离开了米兰,开始巡视意大利诸省。人们在卡斯奇里恩战役的发生地蒙泰基亚罗的平原上组织了一个人数众多的军营。就像在马伦哥那时候一样,皇帝观赏了演习,并且授予了赏赐和勋章。他接着造访了曼图瓦、渔村、维罗纳和莱尼亚诺的要塞。这一系列秀肌肉的行为都是为了震慑当时我们在德意志地区蠢蠢欲动的敌人,让他们见识到我们军事资源的丰富、军队的英姿飒爽、军队对战争的了如指掌以及我们高昂的斗志。

热那亚和帝国的合并是在米兰完成的。拿破仑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以下三个原因:这个共和国不稳定的局势;他希望得到该共和国的港口,尤其是拉斯佩齐亚港,这个港口又大又安全,足以建设一个大型的海军营地;同时还必须提到当地人民都希望加入法国这一点。通过并入法国,热那亚人期盼一个更加稳定安全的未来,同时还希望他们的商业往来可以受到法国的庇护。这也是为什么热那亚的元老院和公爵本人决定前往米兰,并将他们的愿望告诉皇帝。

当皇帝在博洛尼亚停留时,一支来自卢卡公国的代表团,出于同样的动机,也来请求皇帝将他们的国家纳入保护范围。他并不需要通过恫吓来迫使这两个小国家表达这样的想法,成为帝国的一部分对他们自己有如此多的好处,以至于他们很自然地就表达了这样的愿望。拿破仑拒绝了卢卡人的请求,但他还是给了他们一部宪法,同时将卢卡的主权交给了他的妹妹埃丽萨。后者将卢卡并入了皮奥恩比诺公国。皮奥恩比诺公国是元老院在3个月前交给她的。[20]

皇帝在帕尔马仅仅逗留了24小时,他在那里接见了莫罗·德·圣梅里先生。后者跟约瑟芬皇后是同乡,还有亲戚关系。依托自己的这层关系,他已经被任命为国务参事,同时是帕尔马、皮亚琴察、瓜丝塔拉三地的总监。这位总监是一个聪明而正派的人,自从大革命开始后,他就同时展示了坚韧而又不乏克制的品质。他对这些地方的管治方式很是宽松,基本上是整日沉浸在艺术和文学中。他的管治方式和拿破仑主动且讲究实效的治理模式并不是很一致。他指派波多尼以奢华的方式重印了《论舞蹈》,这让皇帝很不高兴。帕尔马地区民兵的哗变就被归咎于莫罗·德·圣梅里的软弱。政府此前专门派出了朱诺作为临时专员去镇压哗变。政府召回了德·圣梅里,帕尔马诸城也被分割成几个省,并入了法国的行政系统,成为帝国组织架构的一部分。莫罗·德·圣梅里返回法国后,受到了皇帝冷淡的接待。他被扫进了记忆的垃圾堆里,只获得了一份普通的退休金,还是约瑟芬皇后慷慨地自掏腰包给他加了一点钱。

拿破仑遵守了他对热那亚代表团的承诺。他亲自前往热那亚去接受帝国新子民的致敬,同时也现身于当地政府各部门的组织工作中。内政大臣此前已经先一步到达了热那亚,而首席财政官当时也在那里,他是受命去当地建立法国政权的。人们以欢迎解放者的姿态欢迎了拿破仑,他们组织了热情洋溢的游行,表达了对拿破仑的感激和敬仰。同时人们也以他之名组织了华丽的庆典。他本人参加了热那亚港口举办的庆典,那个庆典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壮观。皇帝当时下榻在多里亚宫,他和约瑟芬皇后在整个宫廷的簇拥下,穿过了多里亚宫的露台,走下了那通向大海的华丽大理石台阶。当年安德烈亚·多里亚[21]也正是走下这些台阶登上他的桨战船的。皇帝则在这里登上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浮亭,亭子的柱子都漆着白色和金色的油彩,由100名身着华服的男划桨手驱动。他登船后,这个圆形的亭子马上朝着海湾开始前进,那里正在举行划船比赛。到了夜幕四合的时候,许多的浮岛就像是变魔法一样和这个漂浮的神殿连接在了一起,在碧波上建起了一个草木繁盛的花园。花园中还点缀着雕像和喷泉。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烟火表演开始了。烟火照亮了整个海港,同时照亮的还有环绕着海港建设的一系列建筑。

皇帝在热那亚再次见到了他的弟弟热罗姆。自从两兄弟在亚历山德里亚和解后,热罗姆已经被提拔为中校。他被委任带领舰队前往阿尔及尔,并要求当地的迪伊[22]交还被巴巴里海盗绑架的热那亚人。既然他们已经成了和我们一样的公民,热那亚人就有权马上受到法国的保护。波拿巴的名号和中校的坚定让迪伊屈服了,后者一开始是拒绝服从的。热罗姆在离开热那亚一个月后,将那些他从奴隶制下拯救出来的热那亚人和意大利人带回了那个港口。这次幸运的远征让他赢得了热那亚人民的爱戴,他们以激昂的感谢对他的归来表示了欢迎。

尽管皇帝在热那亚的狂欢氛围中待了8天,但是他并没有忘记重要的事情。他一直以来最关心的事情还是对英国的战争,这也是他愿意接纳热那亚的主要原因。他和皇后离开这座城市后在都灵逗留了一天。在热那亚共和国与帝国合并后,首席财政官的临时特权失效了,因此他以总督的身份留在了那里。皇帝在返回巴黎的路上,拜访了塞尼山的修道院,修士们在那里为他准备了午餐。这也是他在路上唯一的停留,此后他马不停蹄地全速赶回了枫丹白露宫。约瑟芬全程都陪伴在他身旁,她以惊人的耐力忍受了这样快速旅行时必然带来的疲劳及艰苦。皇帝本来是想要照顾她,不让她一起上路的,但约瑟芬坚持认为,只要她和拿破仑在一起,这样艰苦的长途跋涉就不算什么。在这次快速的旅程中,本来为皇帝的马车组织了由士官、卫兵和轻骑兵组成的护卫团,但是他们最终都被高速行驶的马车甩在身后了。皇帝对他们的热忱表示了感谢,此后也再没有尝试过这样的事情了。

与拿破仑一起工作

我觉得,作为一个可靠的史官,我应该在这里讲一下我陪伴他的漫长岁月中,他真的对我发火的那个故事。这个故事也可以让我们一窥拿破仑的性格。

那时候我已经在他的内阁里工作了3年。在此期间,我多次从他那里获得了证明他喜爱和满意我的证据。一直以来我和他的关系都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但是一次特殊的情况打破了这一宁静。自从《亚眠和约》破裂以来,内阁里的工作量就大幅度增加了。由于我一直不停地在工作,因此内心燃起了对娱乐消遣的渴望。当时的我还很年轻(我当时只有27岁),因此尚不成熟。我对于前途既没什么大的抱负,也不怎么关心,因此我肯定是要充分利用我剩下的那几个小时的休闲时光来暂时逃离我那长期伏案的单调生活。而当时正是歌剧院蒙面舞会的黄金岁月。拿破仑自己也经常参与其中。我经常参加这些舞会,也总是能在那里遇到一些熟人,渐渐地我就习惯和他们聚会了。因此我们会组织一起去剧院看戏或是一起晚餐。每周我们总会在罗伯特餐厅晚餐一两次,桌子上几乎从来不会超过8个人,最多就10个人。主持晚餐的一般是一到两名我们称作“客气女士”的女性。大概是命中注定吧,我经常来往的这些男士都是皇帝不怎么喜欢的人。在这些人之中有一名温和的前国民公会议员,是拿破仑的同乡,也是他家族的好友。我认识这个人很长时间了,他是一个敏锐而聪明的人。虽然他对时局不满,但是也造不成什么伤害。之后我为他在政府里谋得了一官半职,他被派去皮埃蒙特的一个副省会。他是如此富有技巧而忠诚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以至于皇帝觉得他的才能值得更高的职位,并将他委任为省长。那群人中剩下的人都是银行家,他们中的一部分曾经因为被政府审查而感到不满,但他们都没有到对政府怀有敌意的地步。尽管他们认为自己有权发牢骚,但他们都是圆滑的人,知道不能在我面前表达这些观点。就算他们真的跟我发牢骚,我也不会听的。我就这样沉浸在这些不谙世事的享乐中,全然不知乌云正在我的脑袋上集结。有一天,我去见约瑟芬皇后的时候,她刚好和我说起了歌剧院的舞会。她说起了皇帝在那里见到的一些人,这让他多少有点妒忌。她开玩笑地对我说,她知道我在那里经常见一个喜欢的人,她还表扬了我的品位。然后她告诉我,她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她接着说,我选择那个人的原因肯定是因为那个人的教名是约瑟芬。我否认了我和那个女士之间有任何她提到的这些感情,并且恳求她告诉我她都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情的。承蒙她的好意,她毫不迟疑地就告诉了我,她是从拿破仑那里听到这些消息的。这就让我开始思索了。考虑到皇帝是多么喜欢开玩笑,他对我的缄默就让我很惊讶了。之后,在仔细思考了这件事情之后,我因这样的隐瞒行为感到很是受伤,并且决定等他亲口对我提这件事情。两天后,我在圣克劳的家庭会客厅外面的一个回廊里遇到了他,他当时正和科维萨尔医生一起散步。

就在我从他们跟前走过的时候,皇帝挡住了我的去路。然后他抓起我的胳膊,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我,对科维萨尔说:“看啊,这就是那个跟我的敌人厮混在一起的男人。”因为之前从约瑟芬那里听来的事情,我已经对这一言语攻击做好了准备。而皇帝以他一贯的直率跟我说话也让我放下心来。我本来不应该如此看重这件事情的,但是他此前对我的缄默让我很不高兴,因为这暗示着某种怀疑。这驱使我严肃地回复了他的这番话,表示我并不觉得他对我的指责是合理的,如果和我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的秘密敌人的话,那他们找我就是找错人了。同时,我还表示他不应该怀疑我对他的忠诚,就算是有人在我面前暗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我也是不会允许的。在我讲话的期间他都没有打断我,而我说完这番话后,看他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我就走了。科维萨尔一开始对于皇帝对待我的方式还很震惊,听完我的这一番话后也站到了我这一边,开玩笑地说他愿意为我担保。在那一天接下去的时间里,没人再提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而一直到那时候为止,大家都是容许我晚上不在书房里的。有时候我会第二天白天再回到书房里,但总是可以在早上9点的晨会之前抵达。每当皇帝穿过书房去主持晨会的时候,我总是已经将他需要的文件都准备好了。当天早上到达的信件也都已经拆开放在他常坐的沙发椅旁边的小桌子上了。他总是会在经过桌子的时候瞄一眼那些信件,但是他基本不会停下来,除非我告诉他当天有紧急的信件。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警察的报告将我之前提到的那些朋友间的聚会曲解了。但是自从我知道皇帝了解了我的这些聚会后,我发现他总是会在我到达之前来到书房。我同时还得知,皇帝时常会在晚餐后,在我离开之后,问起我在哪里。看起来他是在为自己将来的爆发搜集证据,积蓄不满。这时,一个我负责寄出的包裹适时地引起了他的爆发,这个包裹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被及时送到地方。有一天,我到达书房的时候,掌门官告诉我皇帝言辞激烈地表示要见我。就在掌门官离去的时候,皇帝出现了。他语气特别激烈地对我说了一番话,同时用一种看起来是装出来的愤怒批评我忽略了书房里的工作。他还说我一直都不专心工作,总是缺勤,说我绝对是在马虎对待他的事情,并表示因为我的过错,他丢失了一个重要的包裹。然后,没等我做任何的解释,他就出门去把信使找来,把自己的怒火都发泄在了信使的头上。回来之后,他唐突地把自己写字桌上所有的包裹都打开了,然后告诉我,他不希望我之后打开任何他的信函。然后说,他虽然毫不怀疑我对他的忠诚,但是不再能相信我是一个细心的人了。上面这一番说话和行为都是一气呵成地完成的,以至于我一句话都插不进去。我以前从没有见他这么激动过。这次争吵之后,他就去参加晨会了。之后他又直接去进了早餐,没有再回到书房里。就在晚餐开始前的几分钟里,我被召唤进了跟他书房连着的那个小会客厅。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和国务卿在一起工作。我进来之后,拿破仑就站了起来,然后沉着冷静地向我走来。在这位大臣的见证下,他像是父亲一样地对我说了一番话,他讲到了他对我的信任,讲到了我的职责,以及正确地完成这些职责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他还讲到了我的前途,以及他真心是为了我好,等等。他是如此慈爱地对我说了这番话,以至于我本来都打算要冷淡地面对他了,但还是不由得深受感动。他告诉我,我必须要停止缺勤的行为了,因为他一周七天都要工作。事实上,当天晚上,他在派人叫我之前,已经自己在书房里待了25分钟。当我应召进入书房后,他尽可能地以最热情诚恳的方式接纳了我。他叫我亲爱的梅尼瓦洛[23],这也是他经常对我用的亲昵称呼。他没有再提起当天白天的争吵,也尝试着让我忘记它。这场争执就这样结束了,在之后上天注定我要和他一起共度的岁月里,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一直是那么好,那么耐心,那么宠溺地对我。此后有一次,我忘了具体的情形是什么了,但是我提起了这次的争吵。“我亲爱的梅尼瓦尔”,他对我说,“有时候我不得不将我对某人的信任暂时隔离观察一下”。

皇帝对我的言语攻击自然是为了要伤害我的情感的,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攻击是合理的。在仔细回想了这件事情后,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有时候平静的脑海里刮起风暴,如果有时候风暴袭进最不为生活苦恼的人的头脑中,那么即便是这样一个机智而敏感的人,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人,也会在小事情上败倒在人类不完美的本质下。拿破仑托付于我的事务和文件足够重要,会让他为它们的安全而担忧。更何况,虽然这位伟人也不免受到俗世情感的干扰,但是在逆境中,他总是可以保持自制、保持冷静、保持平和,并且总是脑力全开。所以,我不会因为发生的这些事情而怨恨他,他也不会这样对我。但是,我也必须要说,当时我受到的那些限制,是到那时为止我觉得最难接受的。

第二天早上,皇帝书桌上的信件都没有开封。他进入书房后,自己打开了一两封信,然后就把剩下的都交给了我,并有点不耐烦地说:“梅尼瓦尔,拆开这些信!”我并没有去碰之后到达的那些信封。我当时一直觉得我的工作量已经很大了,我不想看着它再增加。我下定决心要趁这次争吵的机会彻底摆脱这件工作。随着我的工作量越来越大,这份工作也变得越来越累人了。给君主的信件开封包括下面这两项工作:首先根据与信件有关的大臣将信件分门别类排好,还要在每封信的空白处简短地总结一下这封信的内容。而现在我时常没空做这份工作。我经常在做这件事情的途中被打断,被叫去写下皇帝口述的事情。我就不用再提如果有包裹寄错了或者寄丢了的话,我身上会多出多少工作了。早在1803年至1804年间,当英国的大使们在距离我国边境咫尺之遥的那些官邸里制造动荡、发展密谋,甚至激发腐败的时候,我就向拿破仑建议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包裹提供更多的安全措施。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在他往返马尔梅松和巴黎的旅途中给我提供了一个骑马的护卫。他总是在特别晚的时候启程去马尔梅松或巴黎。不过这个护卫也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的文件袋不要丢失而已。

在我这一连串思考的最后,我打算补充一点:皇帝逐渐习惯自己打开自己的信件了。当我没有更紧急的事务要处理的时候,我也会帮他做这件事情。他的脑袋本来就急切地需要事情来做,而他从来都无法满足自己脑袋的胃口。同时他的脑力是随着所做事情的增加而增长的,因此拆信这一活动很好地满足了他的需要。他每拆开一封信后,就会马上读完这封信并且当下做出答复,还会为此暂时把其他的信件放在一边。他会把所有不需要回复的信件扔到地上。有时候大臣会来问我,皇帝对某某报告做何反应。当他们听到皇帝将信件扔到了一边没有答复之后,他们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拿破仑曾经把这称作做工作最好的方式:不要回复它。当他不在的时候,我会负责拆开他缺席期间寄来的信件。如果这些信件里包含紧急信息的话,那么我就要将信件带去给他,无论他在哪里。或者要在他回来后马上把信件交到他手上,即便他那时候是在私人房间里。这一习惯就这样被建立了,之后我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而我之前跟各位读者分享的那些小庆典和娱乐活动,之后由于一系列的事情,以及我必须要陪伴皇帝进行一次出巡等原因,都不再举行了。

布洛涅远征与欧陆大战

我不能不讲一下这个小插曲,不过它也打断了我原本的叙事。下面我就会回到我的叙事上去。布罗涅的远征部队已经部署好了,所有的大小船舶也做好了出海的准备。关于登船以及登陆的重复性训练已经让部队可以毫不混乱地快速精准地完成任务,这一点在这样的远征中是必不可少的。每一个团、每一个旅和每一个军都有分配给自己的位置,也知道应该登上哪艘船。士兵和海员们都收到了事无巨细的指示。此前的风向一直不利于我们将英国的船只封锁在港口里,并控制海面。而此时风向也开始转好了。伦敦的内阁会议笼罩在恐惧中。英国在她的岛上瑟瑟发抖,面对着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巨大危机。她还在四处撒钱,并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外交资源,希望可以拉拢奥地利或者俄国。而为了护卫布罗涅船队自由地渡过拉芒什海峡而必须组成的足够的海军力量所需的策略也成功了。通过娴熟的整合策略,拿破仑成功地将法国和其盟友的舰队在远海上组织在了一起。我必须要补充一下,因为他对于海战的经验不足,他在执行自己的计划时,时不时地需要一些辅助,但是他的海军大臣并不总是可以为他提供这些协助。在这样一次浩大的海上远征开启的前夕,这位大臣的肩头要担负起很多责任,但他总是不能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在海上是一名勇猛的军官,但是在会议中,他总是畏首畏尾。本来当时的情形应该可以反过来影响负责指挥全局的海军上将的。不过,尽管他是一个勇猛的人,但他实在是太过摇摆不定,太过软弱,以至于他一个人就足以让他手下的资源彻底瘫痪、无效。大臣和海军上将的含糊其辞让皇帝变得非常不耐烦。从海上传来的消息总是让他一会很丧气,一会又重新受到鼓舞,最终,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这次远征到底能不能获得成功。但是,所有的准备工作又都已经完成了。皇帝虽然在经受着这一系列不确定性的折磨,但还是期待着他可能下一刻就会获得关于哪支舰队出现的消息,他是那么急切地期待着这支舰队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获知他的希望破灭了,维尔纳夫海军上将在进入加的斯后受到了优势敌军的封锁[24]。拿破仑那时只能放弃一切幻想,开始专心准备迫在眉睫的与奥地利之间的大陆战争。他也因此决定解散布罗涅的营地。用他的话说,他总是会用两种方式来表达同一主题。因此他下达了关于解散营地的秘密命令,但是他并没有明显地表示自己对这次远征的成功失去了信心。最后,他向德·塔列朗先生口述了起草宣言的指示。

有一些研究拿破仑的历史学家此前曾经说过,在维尔纳夫海军上将的惨败证明进攻英国的计划不再可行后,拿破仑马上找来了达吕先生,并且一口气向后者说明了自己对抗奥地利的计划:包括各支部队应该从哪里开始进军,一直说到他们攻入维也纳为止。但这不是拿破仑的风格。我毫不怀疑他可以脱口而出一个这样的计划,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研究关于在德意志地区的作战了。而将战斗的计划交给达吕先生也是非常令人放心的。但是,他一般是不会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的,除非他认为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他必须要信任某个人。那么好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没有什么理由去完全信任达吕先生。事实是,拿破仑找来了这位先生,并且派他去找陆军大臣德让将军。当时距离他自己动身前往巴黎还有4天时间。他让达吕先生去给陆军大臣送一封信,并且让达吕先生尽可能地帮助陆军大臣完成信中的命令,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政府被蒙在鼓里。下面就是这封信的全文。

皇帝致陆军大臣的信:

德让先生,陆军大臣想必已经给您下达了许多命令,让我军驻意大利和莱茵河地区的军队进入战备状态。您可以认定,这场战争一定会到来。我已经下令为军队准备必需的大衣和军靴。如果您在巴黎有可以调动的物资,请务必告诉我。您必须告知所有骑兵部队,不惜一切代价给自己换上全新的战马。我觉得您可以为此给他们提供100万法郎。我已经临时又给您划拨了220万法郎,其中的100万用来购买拉火炮的战马,12万用来采购大衣和军靴。要特别留心炮兵运输队用的马车,让他们在桑皮尼制造那些马车,那里有一个运输车市场,当地应该有更多这方面的储备。我预设您已经知道我要在美因茨和斯特拉斯堡补充行军干粮了,我在那两地准备了很多干粮。我们现在用的是20个月前制造的那些干粮,那里会驻扎大概2万人。那些12个月前制造的干粮先放着不动,因为有可能只需要几场战役就能解决问题,我到时候会尽快赶回海岸。加快赶制共和历14年[25]批次军服,尽快把它们生产出来。您要为整个第五陆军师准备战马:总共9000匹龙骑兵战马,8000匹或者9000匹轻骑兵或骠骑兵战马,4000匹到5000匹重骑兵战马,加上1500匹给卫兵的马,我这还没算参谋部领导呢。我希望继续采用在布罗涅采用的管理方法,尤其是针对面包和肉类配给。要马上开始在兰道、斯特拉斯堡和施派尔筹集葡萄酒和白兰地。兰道将会是主要集合地之一。我相信范德贝尔格派去斯特拉斯堡的人数应该就是他派来布罗涅的这些人。先头部队已经启程,具体事项您要去问他。我之前让您在斯特拉斯堡提供50万份口粮,但我觉得您这样安排也没问题:兰道准备20万份,斯特拉斯堡准备20万份,施派尔准备10万份。我希望您寄给我两份报告:第一份告诉我每个骑兵团有多少战马可以继续服役、每个团的财政状况如何,以及他们凭借自己的努力可以找来什么样的马匹;第二份告诉我大部队各团的军服状况如何,以及他们什么时候能收到共和历14年批次军服。陆军大臣会指示你如何将大部队组织成7个军团。不要忘记野战医院的问题,您要马上开始着手准备组织这支庞大军队涉及的各个细节。我在这里可以告诉您,也只告诉您,我希望军队在葡月8日跨过莱茵河,按照这个时间节点来做准备。我必须补充一点,这封信只是给您一个人看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得阅读这封信的内容。要掩盖真相,就说我只是要调走3万人去护卫我们在莱茵河的边境。这个秘密是瞒不住军中的各位军官的,您要让他们了解到跟您统一口径的重要性。此致,我向主祈祷他将您置于他神圣而高贵的守护之下。

拿破仑

自我的布罗涅帝国行营

共和历13年,果月18日

我在这里誊写的这封信是拿破仑经常给各个大臣们发出的成千上万封信件的一个样本。在这些信件里,他总是会提供最事无巨细的描述,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安排好。他觉得,为了让人们准确地执行他的命令,他必须要这么做。他还经常会重复这些命令,为了激起他们工作的热忱。

人们此前曾传说,对英国的进攻计划不过是做做样子。他们这样说的理由是当时欧陆上的大战迫在眉睫,这肯定迫使他抛弃了在这时带着自己的精锐离开大陆的想法。实际上,世上再没有比进攻英国更认真、更真诚的计划了。拿破仑此前一直期待可以通过重大的让步,确保和普鲁士结盟,以在大陆上牵制奥地利。按照他那样准备下来,对英国的征服是很有可能成功的,并且大概在3个月内就可以结束。第一次战役的胜利就可以让法军直取伦敦,而我们此前在苏格兰和爱尔兰埋伏的线人,加上英格兰人民对特权老爷们的大起义就可以解决余下的问题。而维尔纳夫海军上将犯下的错误(没有直接前去和布列斯特的舰队会师,而是选择进入加的斯)以及奥地利的宣战是让我们一开始延后,并最终放弃这一伟大远征的唯二原因。

这个远征计划让拿破仑受尽煎熬,忙前忙后做出了如此多的努力,并花费了如此巨额的开支,而且是注定可以成功的。但最终却葬送在了怯懦和令人难以置信的优柔寡断中。被迫放弃这样一个计划让拿破仑非常悲伤,同时也异常愤怒。但是他还是以充沛的精力支撑自己承受了这令人心灰意冷的一击。他将自己武装起来,吞下了这个无法挽回的苦果。他努力地思考登陆舰队现在能用来干什么:显然不能保持现在的状态,但是在他手上,这依旧是威胁英国的一支有力武器。

皇帝的第一个想法是在布罗涅的高地上组建一个有6万到8万人,后期达到10万人的营地。将登陆舰队的船舰数量减少到500艘,足以运输55000人和数千匹战马,以及其他火炮和给养。港口将建成一条船舶停泊线,这些船舶将交替驶出,权当演习。同时它们还能作为登陆力量时刻威胁英国本土,只要一支期待中的舰队抵达布罗涅,它们就可以马上执行登陆计划。

这一计划的优点是它将一个大军营安置在了一个很不错的位置,方便补给,也可以轻易地被转移到德意志地区。同时它也迫使英国必须要在自己的海岸上留下防守的士兵,以及将一部分舰队留在南部的海滩和泰晤士河上。

之后的一系列事件,以及反法同盟的组成都使得我们无法执行这一计划。到1811年,皇帝在启程前往荷兰之前打算执行这个计划。他命令人们将登陆舰队当时的状态告诉他。他希望花费200万法郎来对船队进行必要的维修并且建造一部分炮艇、单桅帆船以及驳船。这些船舶之后都会用上。还包括拆毁没用的船舶,用来建造新的船舰:他的目标是要打造一支可以运送4万人和2000匹马的船队。皇帝甚至还告知海军大臣,他会亲自前往布罗涅,让船舰在他的注视下出海,并借此鼓舞大家的士气。

布罗涅的远征是和他当时在瑟堡和安特卫普的武备一起筹划的。他觉得从这三个地方可以最好地威慑英格兰和爱尔兰的海岸。在他的计划里,这三个地方的行动将同时展开。三地合力将可以运送10万士兵以及六七千匹马。

英国政府马上警觉到它这位强大的敌手活跃而机敏的天才给自己带来的危险及威胁,它绞尽脑汁地要通过在其他地方给拿破仑制造麻烦来让他把精力分散到别处。之后与俄国的战争以及这场战争灾难性的后果都让这一远征计划再次被忽略了。这些远征计划早晚都是会成功的。

仇恨驱使着英国坚持不懈地针对法国,给法国四处制造麻烦。她的政策,就像腓特烈大帝曾说的那样,就是拿着钱袋子去挨个敲门,这样的政策也使皇帝一刻不得安宁。但是他的活动一直是和他面前的障碍一样成比例增长的。而他也强烈地透支了我的体力,后者远远比不上我热忱的心。当时形势的严重性极大地激发了他的能力,也造成工作量大幅提升。为了就这一点给各位一个概念,同时也能让大家自己来评价他的工作到底有多么庞杂,我觉得我需要告诉大家拿破仑在派人处理事情上建立起的新秩序。此前,当皇帝要么是因为他有一个计划的时机已经成熟,需要有人去执行,要么是因为他需要有人进行新计划的筹备工作,要么是他需要马上发出一些信函或包裹而必须半夜起床的时候,他也会派人去把我叫起来。有时候,我会在晚上给他一些需要他签名的文件。“我现在不签这些文件”,他会回复说,“我会在凌晨1点或者4点去找您,到时候我们一起工作”。在这种时候,我一般会让自己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一些醒来。在下楼梯的途中,我总会经过他的小卧室的门前。我通常会进去问一下他是不是起床了。回答永远是“刚刚起床”,然后他这时候就会出现,穿着他的白色睡衣,头上系着一根马德拉斯绸的手帕。而如果他先我一步到达书房的话,一般我到的时候都会发现他正双手背后,来回踱步,时不时地伸手摸摸鼻烟壶。与其说是因为喜欢烟草,不如说是为了找点事情做。因为他一般只会闻烟草的味道,而且他的手帕从来都不会被鼻烟壶弄脏。他在口述一件事情的时候,想法也会同步发展。他的口述内容总是丰富而清晰,让你知道他的注意力都关注在了他现在讲的这件事情上。就像密涅瓦[26]全副武装从朱庇特[27]的脑袋里冒出来一样,他的想法也是这样从他的脑袋里冒出来的。有时候,当一段想法说完,或者当他还在说的时候,他会派人取来雪糕或雪葩。他曾经问过我,更喜欢哪一种,并且会非常体贴地告诉我哪种对我的健康更好。然后他就会回到床上,即便只睡一个小时也没关系,他可以马上入眠,就像从没有被打扰过一样。而大革命前宫廷在夜晚会享用的那些小吃在拿破仑的宫廷里是没有的。因为拿破仑不像旧王室的那些王公一样贪吃。但总会有一名帝国的大厨睡在办公室附近,这样就可以在皇帝需要的时候呈上此前做好的食物。

而当皇帝半夜醒来,但是又没什么事情可做时,他也会禁止人们在早上7点前叫醒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早上醒来后,总会发现我的办公桌上盖满了他审阅批注过的报告和文件。而当他结束早上9点的晨会回到书房后,他也总会发现他之前写下的回复和决策已经准备妥当等待发出了。

他的写字台上总是有关于海军和陆军状态的准确报告。这些报告总是被装在摩洛哥红的信封里,是由陆军大臣或海军大臣提交的。他此前定下的计划是海军和陆军行动的基准,这些报告会在每月的第一天进行更新。每份报告都会被分成一列一列的,每列包含不同的信息:步兵和骑兵部队的数量;部队长官的姓名;每一个营、中队、连有多少人;他们都是从哪个省征召的;其中征兵令征召来的人数有多少;部队集结或部署的地点在哪里;兵站的地点和兵力;兵站中部队的数量和装备的状态。如果组成了临时部队的话,那么报告还会包括这些部队的组成、目的地以及他们出发和到达的时间。临时部队是由征召的士兵组成的。他们是由兵站统一招募的,当人数足以组成一个连、营或中队时,就会被派到前线的部队中去。这些部队会被组织成将军指挥的师或旅,还会配属火炮。这些部队时常要行进很长一段距离,同时部队配属的军官都是要去前线进行交接的军官。一旦到达前线,这些临时部队就会被拆散。军官和士兵会前往他们此前携带的番号所属的部队。这些报告同时也会描述工兵部队、炮兵部队以及火炮的炮台或炮位。报告会非常仔细地准备这些信息,因为皇帝经常可以获得验证这些信息正确与否的机会。如果说皇帝在战场上遇到了落单的士兵或是小股落单的部队,他只要扫一眼他们身上的番号就可以告诉他们,他们部队的宿营地在哪里,以及他们应该怎么到达那里。

而关于海军状态的列表则包含各级别船只的名称、指挥他们的军官的名称、海员的组成以及兵力、水手和海兵都是从哪个省份征召的、目前船坞中的船舶的名称以及它们各自的建设进度如何。关于进度的评估是在一个分为24等的系统中进行的。

皇帝在收到这些报告的时候总是会莫名愉快。他以前总是会开心地阅读它们,并且表示没有任何科学或文学作品可以给他带来如此的喜悦。而他那惊人的记忆力总是会捕捉并保存报告中的所有细节,以至于他比陆军大臣或海军大臣更了解各支部队的组成和装备情况。但是他对于报告中的拼写和某些名字的发音就没有那么熟悉了,他几乎从来都不会正确记住这些东西。但是就算他记不住具体的名字,只要你提到它们,就足以在他眼前生动地呈现出这个人或地点的样子。只要他见过一个人,或是拜访过一个地方,他就会永远记住它们,同时也会记住所有跟这个人或这个地点相关的信息。他对伽桑狄的《摘录》[28]烂熟于心,同时也清晰地知道使用火炮类兵器涉及的无数细节。

当他阅读完一份报告或电讯并认为必须要做出长篇回复时;当他在观察和对比中突然产生了什么想法时;又或者是他此前产生的想法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已经成熟,可以实施的时候,拿破仑会马上付诸行动。他无法像皮媞亚那样,一直坐在自己的三足椅上。[29]他会收束自己的想法,并关注在当下他注重的事情上。然后他会缓缓地站起来,并在他当时身处的房间里面来回踱步。他在口授自己命令的全过程中都会不停地这样来回踱步。他口述命令时的语气是严肃且抑扬顿挫的,而且总是一气呵成,从来不会中途停下来。而当他讲到主题的时候,人们能感觉到他迸发的灵感。他的语气会变得更为活泼,同时他也会不自觉地出于激动而做一些小动作:他的右臂会开始转动,同时右手会扯着自己的袖口。但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语速也不会比其他时候更快,他的脚步也依旧是平缓而克制的。

他总是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尽管有的时候他使用的并不是最正确的词汇,但是这些小错误总能让他的语言变得更有力量,同时总可以绝妙地表达他的想法。而且他并不经常在写作时犯这些错误,这些错误更像是热烈的即兴创作的结果。这些错误也并不经常发生,并且只有在命令必须马上发出,我们没有时间的情况下才会不经修改就原样发出。在他对元老院和立法院的演说稿、他的各种宣言、他写给各个君主的信件以及他命令各个大臣写作的外交照会中,他的风格都是非常文雅的,同时总是和主题相应。

拿破仑很少自己提笔写东西。写字总是让他筋疲力尽:他的手跟不上他快速旋转的大脑的速度。他只有在必须写下一个念头而他身边又没有别人的时候才会自己提笔,但是写了几行之后他就会把笔放下。然后他就会召唤自己的秘书。如果秘书不在的话,他会去找第二秘书、国务卿、迪洛克将军或者当时值班的侍从官,这都取决于他当时想做事情的性质。谁第一个响应了他的呼唤,他就会用谁。他并不会对此感到不快,相反地,此时他的脸上总会带着一种得救了的满足神态。

他的字迹是一大堆相互之间没有连接的字母,没人可以读得懂:每个单词都基本少了一半的字母。他自己回头去看的时候也读不懂自己写了什么,他一般也懒得去读。如果人们希望他解释一下自己写了什么的话,他会直接把稿纸撕碎或者扔进火堆里,然后重新口述一遍:想法总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是用不同的语言和风格表述出来而已。

尽管他总是可以发现别人的拼写错误,但是他自己的单词拼写却问题很多。这种疏忽已经成为习惯了,他不想因为注意拼写的细节而打断或影响自己的思路。计算是绝对要求精准度的,而拿破仑在这方面也常常会犯错。他可以解决最复杂的数学问题,但是他几乎无法不出错地完成简单的加法。不过我也必须要补充一点,有时候他是存心犯错的。举个例子,在计算组成他的营、团或师需要多少人时,他算出的结果总是比实际数字高。我们很难相信他这样做是为了欺骗自己,但是他的确时常认为夸大自己的军队力量是必要的。向他指出这类错误总是在做无用功: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并且总是会固执地保持自己错误的计算结果。他的字迹难以辨认,而他自己也很讨厌去读难以辨认的字迹。他时常会写的都是那些不要求集中注意力的小纸条,或者短短的几行字。除了一些他每次都会写错的词语之外,这些字条一般是没有大的拼写错误的。举个例子,他总是会把“cabinet”写成“gabinet”,把“caffarelli”写成“gaffarelli”,把“afin que”写成“enfin que”,把“infanterie”写成“enfanterie”。前两个错误很明显是来自母语的影响[30],也是他童年时期留下的唯一印记。后面的两个,“enfin que”和“enfanterie”则在意大利语中找不到类似的拼写。他并不精通这门语言,也一直避免在任何场合说意大利语。一般只有在面对不会讲法语的意大利人,或是难以用我们的语言清楚表达自己意思的意大利人时,他才会被迫讲意大利语。我听过他跟意大利人进行过几次对话,他讲的是一种意大利语化的法语:把词尾都换成i,o或者a。[31]

人们说伏尔泰在自己的房间里总是会放几张桌子:一张桌子上放着自己刚刚开始创作的诗歌,其他的桌子上则放着一份新悲剧的文稿、一份历史著作的文稿以及一本小册子的文稿。这位作者会依据自己心情的变化,在各种类型的创作之间游走。拿破仑则会渐次处理与战争、外交、财政、商业和公共事业等议题相关的事务。他停下一份工作后,马上就会开始处理其他的工作。政府各个部门的事务在他这里都会获得特殊、完整且持续性的关注。他的想法从来不会混乱,也从不会疲劳,他也从没有想到要削减自己工作的时间。

对于他为什么可以一直保持头脑清醒,以及为什么可以毫不疲倦地延长自己的工作时长,拿破仑是这么解释的: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脑袋里分门别类地安排好了,就像是一个碗橱一样。“当我需要中断某样工作时”,他曾经说,“我会关上其所在的那个碗橱的门,然后打开另外一扇门。这两件工作永远不会相互混淆,因此也永远不会让我感到烦恼或疲倦。当我想要睡觉的时候,我就把所有的门都关上,这样我就做好入眠的准备了”。

拿破仑几乎总是那个主动提出起草法律或规章的人。他脑袋中那些关于改进、提高和建设的想法让他的大臣们总是很忙,忙着指挥和监督执行过程中的种种细节。如果关于这点我有什么感到懊悔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下面这点:这个一刻不停运转的天才大脑是此前人类从没有拥有过的,而这也让他手下的人都习惯凡事听从他的指示,并且摈弃他们自己的想法。因此,他手下如此多的富有才华的人都渐渐麻痹了,当危险袭来时,他们都完全没有准备好。

拿破仑知道我不像他,没有那种可以随时入眠的能力,我在白天是睡不着的。因此当我们在晚上完成一样工作后,他会嘱咐我去泡个澡,他也经常会亲自下令让用人准备好我的洗澡水。

他以前有时候会一整天都不做任何事,但他也不会离开杜伊勒里宫,甚至不会离开自己的工作室。与平时相比,他的大脑在休憩的日子里是加倍运转的。因此休憩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休息而已。不过,在这样的日子里,拿破仑都会因为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感到困窘。他会去和皇后一起待1个小时,然后就会回到工作室里,坐在长沙发上。之后他会小睡几分钟,或者是假装小睡几分钟。之后,他就会过来坐在我写字台的桌角上,或者是我椅子的扶手上,有时候甚至会坐在我的大腿上。他会将手臂环绕着我的脖子,然后通过轻轻扯我的耳朵、拍我的肩膀或者拍我的脸颊来取乐。他会跟我讲一大堆没有关联的事情:讲他自己,讲自己的嗜好,讲他的身体,讲我,或者是讲他脑海中构思的一些计划。他很喜欢开人的玩笑,不过从不是那种尖锐或不怀好意的玩笑。相反地,他的玩笑总是带着善意,而且他自己总会笑得很大声。他的目光会扫过自己书房里一排排书本的书名,然后对每个作者发表看法,要么是赞美,要么是批评。在遇到下面这些作品时,他的目光则会出于欣赏而多停留一会:高乃依的悲剧,或是伏尔泰的《扎伊尔》《恺撒之死》《布鲁图斯》。他会读一会这些悲剧中的大段独白,然后合上书本。随即开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并大声朗诵《恺撒之死》中的台词。他最喜欢背诵的台词是下面这一段:

四十年来,我服务了人民,指挥了军队,战胜了敌人;

这世界,就在我的掌心,我掌握着它的命运;

而我一直都知道,在所有事件中;

国家的命运在瞬息间就会尘埃落定!

又或者是下面这段:

恺撒:辛布尔,你斗胆要求什么?

辛布尔:自由!

卡西乌斯:你向我们承诺过,你发过誓

要永远地废除至高无上的权威……

当他读书读累了,或者是背诵背累了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大声且跑调地唱歌。而当他心头全无烦恼,又或是他对于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感到满意时,这份愉悦会通过他选择的曲目传递出来:他会选择《乡村中的占卜师》或是其他旧歌剧里的曲子。他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是关于一个小姑娘的,她的爱人帮她治愈了一个有翼昆虫的叮咬。这是一首阿那克里翁风格的颂歌,整首歌只有一句歌词。这首歌以下面这句话结尾:

他的一个吻,此时就是一名医生。

而当他脑中思考着严肃问题的时候,则会高唱革命战歌和歌曲中的段落,比如《出征歌》(也叫《让我们一起来拯救帝国》)。又或者,他会哼唱下面这两行句子:

想要征服世界的人

要从征服自己的祖国开始!

这是一句给自己的忠告吗?我觉得他考虑的应该是国家的幸福。他所有的抱负,所有的力量都是为了让法国变得伟大而繁荣。他提起法国从来都是一腔热血,不论是在他头脑中,还是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法兰西。他思考的从来都是她的伟大。而尽管表面上他对自己的支持度表现得漠不关心,他其实时刻关心着她对自己的看法。

我在这里必须还要针对人们认为拿破仑比较迷信的这件事情发表一些看法。大家普遍都认定拿破仑是一个非常迷信的人。甚至还有人说他曾经去找过那位著名的勒诺尔芒夫人[32]。上天赋予了拿破仑巨大的才能和生动的想象力,因此他曾间或进入理想的世界中游荡,以此来暂时摆脱现实世界。但是,这样一个富有智慧的人,这样一个讲究实际的灵魂,是不可能认可预知未来或者其他违背自然法则的事情的。同样地,他也不可能让自己被那些“神迹”给吸引走。就像其他所有的天才那样,他相信自己是抱有天命的。从他踏入社会开始,他的人生就伴随着一系列的成功,此后他还经历了更多、更大、更不可思议的成功。这都让他意识到,自己不是普通人,自己注定要被召唤到世界的舞台上,扮演一个角色。“无论是葡月还是蒙泰诺泰”,他此前常说,“都没有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超群的人。要等到洛迪之后,我才开始觉得我可能会成为我们政治舞台上一个决定性的角色。我心中那高远抱负的第一点火星也是在那时候点燃的”[33]。而他此后的平步青云也证明了他的想法。对他来说,这一信念才是神谕,比一个巫女虚荣的预言要靠谱多了。他的信念来自更高的地方。他的格言是:“未来掌握在上帝手中。”他总是说,当他尽力做出了最好的安排后,到了决战的那一天,总是会有那么一刻,战役的成功与否不再取决于他自己,他必须要等待上天的决定。

在他执行自己最大胆的那些行动时,他总是能依赖自己的好运气。他接连不断的胜利为他带来的这份信心是上天许诺给他的。但是他也总是时刻准备着面对前方可能出现的挫折。他在构思自己的计划时,从不会把运气考虑进去。在最终决定自己的计划之前,他会以最缜密的心思仔细检视所有的细节。对于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即便可能性非常低,他都会对其进行充分的讨论并且提出对策。我多次见过拿破仑满足地享受成功,但是我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事情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他的对策是如此得当,并且他通过自己的计算和安排已经将不利因素出现的可能性降低到了最小。我觉得,他这么精心准备的计划如果失败了,那大概是唯一会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情了。

我很难相信,拿破仑那强大而光明的内心会屈服于通灵术这种幼稚行为带来的诱惑。即便是在天命还没有被昭示于他的时候,也就是在他还默默无闻的时候,我也不觉得他会那么做。出于对约瑟芬那无比炽热的爱,他可能曾列席参加过一次巫女的占卜会。这是他为自己深爱的这个女人所做出的牺牲。这个女人因为自身心灵的感性而犯了这样的错误。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赞同约瑟芬的这一缺点,并且经常指出它的荒谬之处。当他禁止她再去见勒诺尔芒夫人的时候,我是在场的。他甚至派人去逮捕了这个小丑般的著名人士。约瑟芬此前总是将她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掩藏起来,搞得扑朔迷离。而就连她的私人金库的保管员都不知道皇后到底付给了那个女人多少钱。

人们普遍都相信,伟大的人们在他们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总会是迷信的。有些庸人总是幻想,伟人们肯定是借用了一些其他人所不知道的超自然手段才能达成如此的伟业。这些庸人整天说别人迷信,事实上自己才是最迷信的一群人。而其他的普通人呢,则只有通过将伟人们和一些人性的弱点连接在一起,才能咽下这口气。但是,我们总是给伟人们贴上的迷信标签到底代表了什么?这代表的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吗?又或者说,正好相反,这代表的是他们对自己的笃信,是他们对自身价值直觉性的认识?很明显地,一般人们指的都是前者。迷信,这种人类思想的谬误是不能够用来描述内在情感的。让拿破仑认为自己是神的使者,是带着某种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种情感,让他认为自己会在神的护佑下无畏地一直前进,并且肯定会取得胜利的这种情感,就是这种内在情感的例子。当拿破仑此前说那颗能杀死他的炮弹还没有被铸造出来时,他并没有屈服于宿命论,他只是认为自己还没有完成上天赋予他的任务。当他在埃及登陆并认为自己看见了敌军的舰队时,他在写给督政府的信中说他希望运气可以再给他5天的时间。他脑海里所说的运气其实等同于全能的上帝!

他特殊的处境以及他对于自己拥有必须完成使命的认识都向他暗示了能够确保成功的最佳手段。因此,在埃及的时候,他命令自己手下的士兵要尊重穆罕默德的宗教,尊重它的使者,尊重它的信徒。当他自己列席参与穆斯林的典礼时,他也秉持着这一信条。这展示的是他作为老练政治家的手腕。他对穆罕默德教义的屈从也仅限于可以帮助他计划获得成功的方面。那些所谓他和信徒在金字塔里的会面啊,他们从他那里获得的誓言啊,他们对他的指示啊,等等,都不过是笨拙的异想天开,不值一驳。

在他生活的各方面,拿破仑都向我们展示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来自全能的主的那深邃而神秘的知觉,这和迷信相去甚远。在听闻什么巨大危机的时候,或是当发现一件会影响法国利益的事情或是一件会影响他自己计划成功的事情时,又或者是在听闻什么出人意料的好运或是大灾祸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开始画十字。这不光是他年轻时宗教教育的残余,更明示了他将这些帮助或警示都归功于造物主的情感。他在战役的关键时刻总是会期待上天的帮助。他在谈话、公告和报告中都经常提及“手中掌握着一切的唯一仲裁者”。他在看见教堂时,或是听见教堂的钟声时,心头总会涌起宗教的思想。他在法国重建了天主教的信仰。在圣赫勒拿岛上,他于人生的最后时刻选择求助于宗教的慰藉。这些事情难道不都是他对天命信仰的证明吗?

拿破仑从意大利归来的2个月后,在欧洲的北部集结的那股风暴终于爆发了。在此前的6个月中,皇帝都在密切注视着奥地利的行为。后者还在尝试着欺骗他,向他保证两国之间的友谊,还假惺惺地要调停法国和英国。对于我方所有关于他们军备的质疑,他们的回复要么是打马虎眼,要么就是坚决地否定。这个大国伪善的面孔隐藏起了敌意,赢得了一些时间。趁机开始了与俄国和英国的秘密协商。沙皇将他的一名廷臣诺沃西利采夫伯爵派去了柏林。普鲁士内阁则提出让后者获得许可前往巴黎。他们表示这位特使身负一项特殊的任务,但是他们并没有告知我们任务的具体目的。虽然普方对我们保持了缄默,但是拿破仑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与他们和解的机会,因此下令要马上寄出对方要求的许可。这一任务日后无疾而终,它的目标是要在法英之间进行一次新的干预。是俄国君主提出了这一方案,他预想和奥地利一同进行干预,也准备好了承担全部的责任。这样呈现出来的斡旋以及我们敌人之间的齐鸣都是法国所不能接受的。因为其结果必定是要将其法律强加到法国的头上。这三个大国的其中一个正在积极准备和法兰西帝国之间再打一场新的战争,剩下两国则更是一直没有停止对我国政府的侮辱。它们三者的联合自然会引起法国的怀疑。而正当拿破仑在等待对方告诉他谈判的基础条件时,我们在巴黎突然就收到了奥地利部分军队跨过因河[34]的消息。

大概就在同一时间,俄国廷臣诺沃西利采夫伯爵在巴黎的任务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当时法兰西帝国刚刚合并了热那亚共和国。人们都知道这次任务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和平,此前亚历山大沙皇刚刚和皮特先生组成了新的同盟,因此他一点也不想避免战争的发生。带着那股骑士般的热情,他巴不得早点走上战场,早日完成对法国力量的限制。他派给那个使者的任务只有一个目标,就是配合奥地利的拖延战术,帮助奥地利赢得足够的时间,让后者完成准备工作。当奥地利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合适的时机已经到来后就撕下了自己的伪装。其军队突然进入巴伐利亚的领土,为的就是在皇帝准备对英国的远征时打他一个措手不及。1805年9月23日,《箴言报》宣布,就在同月的21日,“德意志皇帝在没有任何前期谈判或解释,也没有宣战的情况下,入侵了巴伐利亚”。

拿破仑那个月正在进行对海岸地区的巡视,在巡视结束时,考虑到我们上文讲述的事件,他被迫放弃了对英国的登陆计划,同时宣布解散布罗涅的营地,对那个本已是他囊中之物的猎物投去最后的懊悔一瞥。他让此前集结在海边的军队行进到了莱茵河边。一份命令宣布了军队的新目的地,这支军队自那一刻开始也被称作“大军团”。皇帝的计划是要让他的各个军团全速行军至德意志的中部地区,避免奥地利军队和俄罗斯军队会师,同时他也希望可以在战场上分开对抗奥军和俄军。当时对爱尔兰的远征已经失去了意义,统率着那支远征军队的奥热罗元帅也获命要前往莱茵河。这支军队比大部队晚了2周抵达,因此也成为守卫后方的部队。皇帝写信给我们驻巴伐利亚的大使奥托先生,告诉他巴伐利亚的军队必须和贝尔纳多特指挥的部队会合,并听从后者的指挥。巴伐利亚的部队,加上来自符腾堡、巴登以及其他几支倾向法国的德意志君主国的军队,为法军增加了大概4万人。我们的军队以古罗马军团那样的速度和精准度从海边奔驰到了战场。

9月23日,皇帝去了军事学校。巴黎的省长和各个地方团体一起向他递交了巴黎的钥匙。他将钥匙还给了省长,以此表达对他们的信任。接着,他前往元老院,在那里谴责了奥地利、俄国和英国的三国联军,并且宣布自己要出发前去领军。出于审慎起见,此前负责维护国内秩序的国民卫队被重组为守护我国边境线和海岸的部队。他任命了4名此前曾是将军的元老院来负责统率国民卫队。他还用一些好处召回了一些依旧可以拿起武器作战的退伍士兵。

在拿破仑去国的这段时间,约瑟夫亲王将主持元老院和其他政府委员会。

9月24日,皇帝在皇后约瑟芬的陪同下离开了巴黎。此后他将后者留在了斯特拉斯堡,她的内臣们以及德·塔列朗先生也一起被留在了那里。10月1日,他抵达了埃特林根一处属于巴登选侯的城堡。老选侯在他儿子和孙子的陪同下到那里迎接了皇帝,并且确认了他们和皇帝的同盟。

第二天,皇帝来到了路易堡[35]。早已在那里等候他的符腾堡选侯为他举行了一场绝妙的欢迎宴会。这位王公当时不光是在他所有廷臣的簇拥下,他身旁还有自己的次子以及选侯夫人。选侯夫人是乔治三世[36]的长女。他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了皇帝。尽管人们普遍不认为选侯是一个特别慈爱的父亲,但是他房间里的所有物件都很能体现他作为父亲的一面:许多覆盖着家具的织物都是他孩子们的作品。皇帝的到来也让选侯不再犹豫了。他和法国君主签署了协议,承诺符腾堡将为法军提供一支自带战马、给养车以及火炮的部队。拿破仑在路易堡逗留了一个星期,此前他一直都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也获得了所有人的尊敬。为了让选侯开心,他甚至接受了和选侯的家庭一起公开享用晚餐的邀请。这位王公的次子保罗亲王,对皇帝最殷勤。他时刻都在皇帝的身边,皇帝出游时他也总是骑马在一旁作陪。保罗亲王当时刚和一个来自萨克森-希尔德布格豪森的公主成婚。同样也是这位王子,日后却发生了情感的大转变,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到了1806年我们与普鲁士打仗时,他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离开了斯图加特,并去向普鲁士国王宣誓效忠,后者将他安排进自己的军队里担任一名指挥官。我们在耶拿会战[37]中俘虏的普鲁士军官就有他。除了拒绝接见他之外,皇帝并没有就他的不忠而惩罚他。皇帝出于对他国王父亲的敬重,将他送了回去。他父亲之后将他囚禁在了城堡里。

巴伐利亚选侯此前请求奥地利,希望可以让巴伐利亚保持中立,但是没有成功。当奥军步步逼近时,他逃离了自己的首都,前往维尔茨堡[38]避难。直到皇帝到了林茨[39]后才见到他,是后者亲自赶来见他的。在战争开始后过了大概2周的时间,贝尔纳多特的部队就将奥地利军队赶出了慕尼黑,这位选侯也是在那时返回慕尼黑。皇帝在林茨接见了奥军将领尤来,后者是此前在乌尔姆被俘虏的军官之一,但之后拿破仑将他释放了。他此行是希望可以中止敌对行动并开启和谈。拿破仑问他是否获得了足够的权力,可以当场就确定和谈的基础。对此,这位将军回复说,他的主人在没有和盟友沙皇进行协商前不会同意任何条件。因此,这样的和谈尝试除了拖延法军前进的脚步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意义。德·尤来先生还给拿破仑带来了一封奥地利皇帝的信。在回信中,拿破仑指出后者去和亚历山大沙皇协商是错误的行为,因为亚历山大沙皇跟奥地利皇帝的利益和关注点并不相同。他还指出,这场战争对俄国君主来说只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但对于法国和奥地利来说,这场战争会耗尽双方的所有金钱和资源。同时,他也指出,他,拿破仑,是想要尽快解决这一争端的。但是,他在弗朗茨皇帝[40]面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忧虑,毕竟过去的那些延宕和密谋还历历在目。

巴伐利亚选侯犹豫了一段时间后决定接受和法国的联盟,并让他的军队加入了我们。这是奥军跨过因河前发生的事情。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普鲁士还因为国王的个人情感而在保持中立了。贝尔纳多特的军队经过安斯巴赫公国一事给了柏林的主战派们以口实,得以说服国王采取一个威胁性的态度。因此,哈登贝赫大臣在听取我方就法军行军提供的解释时,态度非常恶劣。而亚历山大皇帝在柏林的突然现身则终于战胜了普鲁士国王的犹豫态度。两国君主于11月3日在波茨坦签订了同盟协议。双方在腓特烈大帝的坟墓旁立下誓言,完成了同盟的立约,这一仪式是由普鲁士王后准备的。但是,国王在协议中加入了一些限制性的条款,主要是迫于当时法军的军威,尤其是乌尔姆的陷落,这是一场当时我军战史上最辉煌的胜利。

我在这里要提一下冈兹堡的战斗,皇帝在这里丧失了一名优秀的军官,他此前是皇帝的侍从官。这位军官是拉屈埃将军的侄子,此前,他就因为自己尖刻的舌头而招致了拿破仑的不满。之后某些有权有势的人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坏话,换来了他的嘲讽,这让皇帝更不喜欢他了。拉屈埃上校在对冈兹堡桥的进攻中领导第59步兵团勇猛杀敌,最终殉国。拿破仑对丧失这名军官表示了哀悼,并且下令所有当时在冈兹堡的军队都要出席他的葬礼。皇帝随后将自己的大本营搬到了奥格斯堡,这里也是他作战活动的中心。他在这个城市里待了3天,等待各个军团完成移动,同时他也正忙于处理有关军队管理的各种重要细节。他将整个城市围了起来,以防有人突然袭击。同时他还在城市中设立了一个总兵站,管理武器、军需库以及医院。他下令将所有在乌尔姆缴获的奥地利火炮都运输到这里。

皇帝当时住在前特里尔选侯那里。后者和他的姐妹莒妮宫德一起在自己的主教宫中接待了皇帝。[41]他是萨克森家族的一名亲王,在《吕内维尔条约》中取消了他的选侯称号后,他就到奥格斯堡主教区退隐了。他将特里尔选侯的称号和奥格斯堡主教的称号合二为一了。这份主教职位带来的收入,加上他的许多其他年金(其中有一份甚至有10万弗罗林),让他在奥格斯堡可以过上很有尊严的生活。从他对皇帝的热情接待上就可以看出,他急切地想要就自己在老年还可以享受的舒适生活而对皇帝表达感激之情。他这份舒适是托拿破仑的福才能享受到的,因为世俗化是在拿破仑的影响下实施的。

在攻陷乌尔姆之前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战役取得了非常重要的成果。10月11日,杜邦将军带领两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旅到达哈斯拉赫村后,攻击了一支正从乌尔姆撤退的敌军。当时奥地利的马克将军正在努力想要挽救这支部队,并让其前往蒂罗尔和波西米亚。在11日这一整天中,杜邦将军成功地在以少打多的情况下(我军7000人对敌军25000人)坚持了下来,并打散了敌军,还俘虏了2000人。通过大胆的战术,他成功地阻止了这支敌军前往波西米亚。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前途可期的将军的军旅生涯会在3年后以那么可悲可叹的方式结束呢?其他从乌尔姆逃脱的奥军部队在阿尔贝克、诺尔斯海姆、讷德林根以及乌尔姆城外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对乌尔姆的围困是从夺取埃尔欣根的桥梁和修道院开始的。我们是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取得了这些战果。士兵们站在及膝的泥泞中,受到各种物资短缺的威胁。但是皇帝的出现重振了他们的士气:皇帝本人也是浑身湿透,非常疲惫并且满身泥泞。我到今天都还记得那天看到埃尔欣根村时心中的那份震惊:蜿蜒的城防工事和堡垒屹立在多瑙河畔耸立的山丘上,四处都是被围墙围着的花园和鳞次栉比的房屋。这些花园和房屋里都是士兵,不断地从其中向外开火。而在这一切的顶端,矗立着堡垒般的修道院宏大的建筑群,收尾修道院的是大量的敌军火炮。内伊元帅经此一役获得了埃尔欣根公爵的头衔,这绝对是他应得的!

我们在埃尔欣根的修道院中逗留了5天,几乎每天都是在极度饥饿中度过的。皇帝每天早上都会从那里出发前往乌尔姆的前线阵地,他一般整个白天都会待在那里,有时候晚上也会在那待一段时间。法军已经成了俯视乌尔姆的所有高地的主人。皇帝下令炮击这座城市,并且向奥军总指挥马克将军发去了一封督促书。后者将他自己和大部分队伍都关在了那座城里。这位倒霉的将军马上就发现自己弹尽粮绝了。一开始,他还很勇敢,声称自己直到吃掉最后一匹马都不会投降。但他当时已经昏了头,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这等于是在告诉我们他没有给养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在尝试进行交涉,提出了一些根本站不住脚的提议,希望可以挽回自己的一些荣誉和军事声誉。这些交涉自然都失败了。最终他被迫签署了有条件的投降协议,条件是,如果他在接下去的6天之内都无法解围的话,那么他就投降。皇帝当时已经确定法军控制了慕尼黑,从乌尔姆逃出的军队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俄军也没有跨过因河,因此马克肯定无望获救。他也就同意了马克的要求。但是,马克缩短了自己要求的时限。在10月20日,从正午到傍晚6点的这段时间内,乌尔姆城中困守的奥军总共有33000人,在1名总指挥、8名陆军元帅和7名中将的带领下从皇帝面前缓缓走过。他们放下了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都被转运回了法国。军官们被准许留在奥地利,前提是他们在换俘前都不能从事针对法国的行动。而第一批战俘则在第二天出发前往法国。皇帝对这些将官提供了很好的待遇,对总指挥也采取了对可怜虫应该采取的态度。他制止了一些针对失败者的带有侮辱性的评论。

21日,政府对整个大军团的士兵发表了公告,祝贺他们,并且向他们宣布了我们在过去14天的战斗中所取得的巨大胜利。此后,政府又发布了政令,命令刚刚过去的这一个月(9月22日至10月24日)将被认定为陆军整体的一次战役。

就在我们的陆军在乌尔姆取得了伟大功绩的第二天,我们的海军却遭遇到了巨大的灾难。正当我们的大军团在皇帝的领导下将大陆上的敌人打得抱头鼠窜、开辟通往维也纳的胜利大道时,我们卓越的联合舰队在特拉法加则遭遇了自己的末日。这支舰队本来是要护卫布罗涅的登陆部队穿越海峡的,本来是要实现如此崇高的理想的。这次惨败无限期地推后了拿破仑摧毁英国舰队的所有希望。为了抚慰他的心,他需要这场在乌尔姆的大胜,以及对他准备好的后续一系列军事行动可以获得成功的预期。皇帝觉得,此时留给他的唯一一个选项就是执行一个宏大的大陆封锁计划,以及所有为了完成这一计划所必须采取的非常手段。

倒霉的维尔纳夫,正是这次远征失败的罪魁祸首,也是特拉法加那场灾难的制造者。他在战后被英国人俘虏了。在被释放后,他于绝望中选择了自我了断。

在法军攻入维也纳前的一系列战役中,于杜伦施坦[42]进行的那场战斗是最值得称道的。主要是因为下面两点:莫蒂埃元帅当时身处极其危险的境地,而后他又非常幸运地逃出生天。这位元帅当时正在多瑙河左岸追逐敌军,那是一条非常狭窄的道路,右手边是多瑙河的河水,左手边就是高山。当时他身边只有半个军团的士兵,其他人都分散在后方的梯队中,和他相隔了一到两个队列的距离。一开始,莫蒂埃很轻松地就击退了在前方的敌军。但是,前方敌军渐渐地越来越多,人数上开始占据优势。与此同时,一支俄国部队从左手边的山上冲了下来,截断了他的退路,而且把他和他身后杜邦带领的部队分割开了。莫蒂埃就这样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处境,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奋力突围或以身殉国。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选择对抗较弱的那支敌军,并开始对从后方逼近的俄军发起冲锋。此时,本来被他追在后面打的敌军也转过头来开始攻击他的后部。就在这时,情势又发生了变化,杜邦的军队在之前听见大炮的声音后马上加快步伐赶了上来,此时已经赶到了俄军的后部,这下俄军也变得腹背受敌了。这支敌军最终仅仅侥幸从他们下山来的那条深谷又逃了回去,如果杜邦的部队再快一点封住这里的话,他们根本是逃不出去的。而莫蒂埃元帅在集合了杜邦的部队后,也就可以转头去继续攻击之前他在追击的那支俄军了。这支法国军团最终能平安无事,全部要归功于元帅的冷静、杜邦的神速以及部队将士们的英勇。这场战斗打响时,皇帝正在圣帕尔滕[43]。这是一个刚好位于杜伦施坦对面的村庄。当时,皇帝一听到响彻山谷的炮声,就知道情况不对,此后他一直驻扎在圣帕尔滕,直到收到莫蒂埃元帅和他的军队都安然无恙的消息后才继续前行。

俯瞰了这整场战斗的杜伦施坦城堡,让人们想起了狮心王理查在这里被俘的事情[44],更是放大了这场战斗胜利对我军士气的提振效应。看着这些古老的塔楼,许多思绪涌上拿破仑心头,这些都被佩莱将军记录在他的《1809年战役史》中:

皇帝当时正骑马行进在梅尔克和圣帕尔滕之间的路上,贝尔蒂埃和拉纳陪伴在他的左右。这时一位守卫向他指出了杜伦施坦城堡的塔楼,我们已经可以远远地看见它了。皇帝继续一边骑着马一边开始对贝尔蒂埃和拉纳说:‘他也曾在巴勒斯坦战斗过,他在拉卡时比我们要幸运,但是他可没你勇敢,我勇敢的拉纳!他击败了伟大的萨拉丁!……但即便这样,他还是险些没能回到欧洲的海岸。回到欧洲后,他又落入了远逊于他的人手中。奥地利公爵将他出卖给了德意志皇帝。后者将他囚禁了起来,而后世唯一记得的关于这位皇帝的事情就是他的这一罪行……只有布隆代尔,他廷臣里的最后一个人还忠诚于他。他的国家为了解救他付出了很大的牺牲……’拿破仑似乎无法将眼神从这些塔楼上移开。他补充道:‘的确,当时就是这么一个野蛮的时代。时人是如此愚昧,连父亲牺牲儿子、妻子牺牲丈夫、臣民牺牲君主、士兵牺牲将军这样的行为都能被形容为是伟大的。当时的人真是做什么都不会感到羞耻。他们甚至不会掩饰自己对金钱和权力的欲望……自那时到如今,时代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我们文明有了多么大的进步啊!你们都见过落到我手上的皇帝和国王们,乃至于他们的首都和国家,我从来没有朝他们要过任何赎金,或是做过任何有损他们荣誉的事情。至于这位利奥波德和亨利的继承人[45],他已经半落入我的掌心了。但是尽管他背信弃义地攻击了我们,我们还是会像上次那样对待他,不会对他多加伤害!……’随着陷入自己深邃的思绪,皇帝沉浸在了一种悲伤的忧郁情感中,我们此前从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不过,又有谁能跟得上欧洲的主人,王冠给予者那伟大的思绪呢?他是看到了怎样的景象啊!只有他知道他的敌人们有多么残暴。也只有他知道,一旦这些敌人拥有他时常对他们施加的统治力,他们胆敢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那个时候,谁又能预见到这位新的狮心王会落得一个羡慕12世纪狮心王命运的下场呢?

奥斯特利茨战役与战后和谈

当皇帝在圣波尔滕的时候,尤来将军赶到了那里。后者是第二次被奥地利的皇帝派来,再一次表达了希望可以达成停火协定的意愿。这次尝试也像第一次那样,并没有成功。而这次谈判的结果与其说是减缓,不如说是加快了法军前进的脚步。

翌日,大军团进入了维也纳,奥地利人决定放弃防御维也纳。尽管过河的桥梁并没有被切断,但他们是考虑过要如此阻挠我军跨过多瑙河的。柴捆和易燃物已经都准备好了,他们本打算等法军靠近后就把桥梁统统炸断。但是,内伊元帅和缪拉元帅以大胆的计谋出其不意地迅速夺取了多瑙河上的数座桥梁,尤其是塔波尔桥,为法国的主宰者们保留了这些宝贵的通道。

皇帝让自己住进了美泉宫[46],他在那里逗留了两天。他也趁这段时间,组织好了维也纳的治安管理工作。拿破仑任命克拉克将军为该城的总督,并且命令他要严格保持军队纪律,并且保护城市中的平民。同时他还就保护后方做出了军事上的安排。然后他就离开美泉宫追逐俄国军队去了。当时俄国军队已经和奥地利的残军完成了会合,正在往摩拉维亚[47]撤退。

在离开美泉宫前,皇帝收到了蒂罗尔[48]投降的消息,他此前命令内伊将军前去占领此地。当这位元帅进入因斯布鲁克后,城中发生了一件感人的事情。第76步兵团的一名军官在军火库里发现了两面属于他们的旗帜,是在上次战争期间被敌人缴获的。当时他们整个团都为失去这两面军旗而感到悲伤。而这次得以如此光荣地收回这两面布满弹孔的旗帜,让老兵们都不由得湿润了眼眶。内伊元帅将这两面军旗递还给该团的那个场景,简直就像家族大联欢一样。皇帝下令要将这一场景绘成画作,并且铸造在奖章上,以流芳百世。

在穿过维也纳后,法军继续按照部署追击俄军。负责殿后的军队在霍拉布伦遭遇了敌军,这个地方正好在从维也纳前往布隆[49]的半路上。这次遭遇触发了一场血腥的战斗,最终,巴格拉季昂[50]的军队被打得连夜逃脱,战场上尸横遍野,都是他的士兵。他还在身后抛下了许多士兵,他们都成了我军的俘虏。俄军在他们经过的路上四处放火,焚毁了摩拉维亚最美丽的那些村庄。皇帝在前往霍拉布伦的路上就因为其中一个熊熊燃烧的村庄而被耽搁了一会。他在当地那些六神无主的居民间待了一个小时,并派出自己的护卫去帮助抢救他们的房屋,控制火势。

而法军那时已经精疲力竭了,尽管拿破仑不希望给俄军任何喘息之机,他还是觉得必须要让他的士兵们休息一天。他的先头部队在次日进入了布隆城中,他们在城中发现了大量的补给物资。在奥斯特利茨战役前,拿破仑在布隆逗留期间接见了普鲁士特使德·霍格维茨先生。后者是通过一条秘密楼梯来到他的会客室的。所有在场的旁人都被请了出去,最后负责介绍德·霍格维茨先生的是我。当时是皇帝准备动身的前夜,拿破仑希望尽快赶到位于布隆和奥斯特利茨之间的行营。伟大战役打响前,他在那里逗留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因此他当时拒绝和普鲁士国王派来的这位特使进行任何交流,当他以胜利的姿态返回维也纳后,他在抵达美泉宫的当晚就正式接见了德·霍格维茨先生。这位特使身上是带着波茨坦协议的,但他很小心地没有将其展示给皇帝。他向皇帝获得胜利表示祝贺,对此拿破仑回复说:“命运女神真是改变了你的祝贺对象啊!”过去这10天的确改变了一切,普鲁士特使现在的观点和他刚刚抵达时的完全不同了。他非常明智地认定他已经失去了可以威胁法国的时机。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要努力让拿破仑忘记他的国王和政府此前展示出的敌对态度。

皇帝亲切地接待了德·霍格维茨先生,这位特使对法国的态度当时已经不再怀有敌意了。但是皇帝也毫不掩饰地批判了普鲁士政府背信弃义的行为。他向德·霍格维茨先生口述了条约的内容,后者表示同意。通过这一条约,拿破仑以同盟的形式主动给予了普鲁士一个获得长治久安的机会。他是希望两国的同盟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但是普鲁士却愚蠢到完全没有珍稀他的这片苦心。

在布隆,奥地利将军尤来第三次面见了皇帝,这次陪同在他身边的是德施塔迪翁先生。这两位特使再次提出了奥地利此前两次在林茨和圣波尔滕提出的请求,希望可以就达成和平的条件取得共识。拿破仑同意了当场就开始和谈并决定和约的初步条款。但是他可不会只是达成停火协议而不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奥地利特使觉得他们无法接受他提出的要求。

而俄国人在奥斯特利茨战役前,提出的议和条件是法军要撤回莱茵河,同时还有其他几个我们根本无法接受的提议,这和他们之后在布拉格尝试强加于皇帝的那些条款是一致的。当时,皇帝派出了萨瓦里将军从他的行营出发,前去向亚历山大皇帝致以问候,同时也要注意后者身边的情况。萨瓦里带回了一个人:多尔戈鲁科夫亲王,后者是沙皇的年轻顾问中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这位军官认为当时法军已经进退维谷,他坚信拿破仑当时肯定迫不及待地想要避免一场近在眼前的灾难。皇帝下令大军后撤以寻找合适战场和营地的行为,更是肯定了多尔戈鲁科夫亲王的这一看法。他自信地对着皇帝发表了一番言论,还高傲地和皇帝辩论了一些政治问题,这都显示出他在这方面经验不足。他面对的是他主人最令人可畏的敌人,而他决定向后者证明其应该放弃自己征服的成果,应该放弃在意大利的领土,甚至还要放弃比利时。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欧洲的长治久安。拿破仑非常耐心和冷静地听完了这一番奇怪的论调,听完了他那些莫名的近乎自夸的暗示。拿破仑对此给出的唯一答复,就是去接着针对他即将要打的这场大仗进行最后的布署。

在这场名留青史的大战前夜,皇帝步行巡视了行营中的部队。尽管他本打算微服私访,但还是很快被认了出来,并且受到了士兵们难以言表的热烈欢迎。几乎像计划好的那样,营地中的每个帐篷外都燃起了火把,人们高高地举起火把,表示对皇帝的欢迎,同时也庆祝他加冕的周年纪念。拿破仑被这一自发的致敬行为深深触动了。在回到自己的帐篷后,想到明天残酷的战场将要夺取许多小伙子的生命,他就不由自主地感到懊悔。他还特别强调说,今晚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日出东方,阳光倾泻而下。奥斯特利茨战役开始了。

天刚破晓,皇帝就跃身上马,身旁簇拥着各位随行的元帅。当时战场上浓雾笼罩,这在那个时节预示着早晨的天气将会很好。随着雾气完全散去,他一声令下,所有元帅们都向着自己的部队奔驰而去。朱诺将军那天稍稍有点落在后面,我看到他带着坚毅的神情跃上马鞍,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征的。没过多久,战场上就响起了隆隆的炮火声。奥地利和俄国的两位皇帝在他们各自占据的高地上目睹了他们手下军队的全面溃败。这是拿破仑人生最辉煌最伟大的胜利之一。有赖于他炉火纯青的战术和愚笨的对手,没有人会怀疑这场战斗的伟大。这场战斗也彻底终结了此次持续两个月的战役。

列支敦士登的约翰亲王在第二天早上来到了我们的前哨站,他是前来请求皇帝和奥地利皇帝进行一次会晤的。拿破仑在犹豫了一会之后同意了他的请求。在这位亲王离开后,他不由自主地说道:“这个人让我犯下了一个错误。和会从来都不应该在战斗结束后马上进行。我今天应该只是作为一个军人,没有别的角色。因此我应该乘胜追击,而不是坐下来听什么和谈。”双方最终确定在距离奥斯特利茨大概三里的萨尔-乌什茨磨坊附近的一个行营里进行会晤。

12月4日,皇帝在早上9点钟就策马前去赴会。伴随他一同前往的还有作为他军事廷臣指挥官的贝尔蒂埃元帅,皇帝身边主要的军事随扈和他的一部分卫队。他比奥地利皇帝早一点到达那里,后者在列支敦士登的约翰亲王和几位奥军少将及将军的陪同下姗姗来迟。在他身边负责护卫的是一支匈牙利骑兵。皇帝走上前去迎接奥地利皇帝,并且拥抱了他。他们两人向火堆靠近,而随扈则后撤到视野范围内的其他火堆那里,这样可以保证他们两人的谈话不被任何人听见。和谈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两位君主就停火与和平协议的主要条款达成了一致。弗朗茨皇帝要求法国和俄国也要休战。皇帝答应了,条件是俄军必须撤出德意志以及普属和奥属波兰,全面退回俄国境内。当两位皇帝开始逐渐远离对方时,他们的随从才走上前来。有人听到了奥地利君主大概是在回复什么评论的时候对拿破仑说的一句话:“我保证再也不会跟您战斗了。”

俄军此时已经陷入重围,出逃无望了。俄军的崩溃和逃窜是如此混乱,以至于亚历山大沙皇和自己的军官都失散了,还差点落入敌手。他向达武元帅发去了一面又一面的停火旗,只求可以休战。但元帅还是在继续进军。

梅尔菲尔德将军指挥的先头部队已经被达武元帅手下的士兵打得丢盔弃甲,他遂给后者发去了这样一张用铅笔写的字条:

瓦尔摩登伯爵上校将在一名号手的陪同下去找法国军团第3军总指挥,并告诉他今天早上6点到明天早上6点是停火期。德意志皇帝陛下正和法国人的皇帝在乌什茨进行和谈。

奉俄国皇帝陛下之命

签名:梅尔菲尔德,中将

对此,达武元帅则回复说,他不认为这张字条足以担保俄方的停火。并表示,他自然是应该处处提防这些战场诡计的,然后他还引用了许多例子,其中就包括在施泰尔发生的事情。最后他表示需要一封亚历山大沙皇亲笔写的保证书。德·梅尔菲尔德先生则表示他会尽快满足达武的要求,不久后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瓦尔摩登伯爵旋即出发去寻找沙皇,但是困于当时笼罩俄军的那种混乱和迷惑,他也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皇帝。最终,在来来回回转了多次之后,他远远看见了一群卫兵。通过他们头上头盔的高度和样式,他认出了那些是皇家卫队。于是他立刻策马朝那个方向奔去,他在那里找到了亚历山大沙皇和他的外交大臣恰尔托雷斯基亲王。俄国君主在听闻达武元帅对他的要求后,马上表示自己写不了这样的东西,并命令恰尔托雷斯基亲王以他的名义写这封保证书。而后,瓦尔摩登上校指出,达武元帅在没有收到沙皇亲手写的保证书前是不会停止前进的,亚历山大这才被迫同意写下这封信。主要是他不希望成为步步逼近的法军的俘虏。由于当时现场没有笔墨,因此这封信是用铅笔写的,内容如下:

我已授权梅尔菲尔德将军告知达武元帅,为了让两国的最高首脑今天能在乌什茨进行会晤,我们已经达成了24小时停火协议。

签名:亚历山大

沙皇的一名侍从官在瓦尔摩登上校的陪同下将这张字条交到了达武元帅的手中。元帅这下不得不相信已经暂时休战了,而且两名皇帝正在会晤。于是他宣布暂停进军并驻扎在了约瑟夫多尔夫。他就是在那里写信知会了俄军统帅库图佐夫。后者随后写信告诉他,停火将维持到第二天早上6点,而且,为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误射或奇袭,双方应该在停火结束前一个小时互相照会。亚历山大沙皇终于从此前困扰他的困惑和极度焦虑中解放了出来,他躲避在摩拉瓦河右岸的霍利茨。俄军各支部队之间是如此分散,以至于亚历山大沙皇在接下来将近一周时间里都和他的侍从分隔两地。在此期间,他的大臣恰尔托雷斯基亲王事实上充当了他的男仆。

为了彻底还原真相,我必须要补充一点:俄国君主给出的那个保证并不全是真的。拿破仑皇帝和奥地利皇帝之间的确就法军和奥军的停火达成了一致,但是与俄军停火的事宜只是在原则上同意了而已,并没有正式通知俄方。而达武如果当时继续进攻一小时的话,是肯定是可以俘虏沙皇的。事后,这位元帅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将那张字条交给了皇帝。皇帝命令我要好好保存这张字条,作为这次战争历史上最重要的文件之一。

皇帝对亚历山大沙皇展现出了极大的仁慈。他派出自己的侍从官萨瓦里去告诉后者,如果后者同意带领军队回撤的话,他会命令法军停止追击,让俄军可以自由撤回本国。他同时还在没有要求任何赎金的情况下,送回了雷普宁上校以及所有我方俘虏的俄国皇家卫兵。同时还寄去了一封恭维他们勇猛的信件。

同时,无论在热忱还是忠诚上,马塞纳元帅率领的那支在意大利的法军都丝毫不输大军团。这支法军面对的是卡尔大公率领的势均力敌的奥军。经过一系列血腥的战斗和一场大会战后,这位大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而随着乌尔姆失陷以及法军进入维也纳的消息传来,奥军总指挥宣布撤退。在撤退的路上,法军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在撤退途中,他每每期望控制一个堡垒以保护撤退中的奥军时,都会被法军击溃。他就这样边打边退地撤到了莱巴赫[51]。他在那里得知,他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倒霉的兄弟约翰大公,已经撤出了蒂罗尔,并打算带自己的残兵败将进入匈牙利。

皇帝在回到美泉宫后,接见了从巴黎来的市长代表团。他命令代表团将我们在奥斯特利茨缴获的敌军军旗带回巴黎圣母院,他希望这些军旗被存放在那里。他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给所有在奥斯特利茨以身殉国的士兵的遗孀及孩子发放津贴,将军、军官或普通士兵均一视同仁。他还更进一步地准许他们将“拿破仑”加在自己的名字中。他同时还下令,将在旺多姆广场上竖起一根胜利之柱,材料就是在奥斯特利茨缴获的奥国和俄国火炮熔化后的金属。

和谈一开始是在布隆展开的,不过随后不久就迁往普雷斯堡。1805年12月26日,和约在那里签订。这一著名的和约确认了所有我们征服的成果,同时我们也获得了整个意大利。巴伐利亚获得了蒂罗尔。而在获得了奥地利割让给它们的领土后,巴伐利亚选侯国和符腾堡选侯国都升格为了王国。巴登选侯国虽然也获得了领土,但是依旧不足以成为王国,因此它被升格为了大公国。奥地利获得了萨尔茨堡。而此前因为《吕内维尔条约》而获得萨尔茨堡的斐迪南大公(前托斯卡纳大公)则转而获得了维尔茨堡。出于对他的好意,这块领地也被升格为大公国。拿破仑本来要求的战争赔款是1亿法郎,此后经过谈判,降到了4000万法郎。

双方在普雷斯堡签订和约的那一天,皇帝在施泰梅尔多夫城堡和卡尔大公举行了会晤。双方在会晤中都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尊重。在大公离开之前,皇帝将一把佩剑送给了他。

在俄军和奥军于奥斯特利茨经历惨败后,皇帝必须要和奥地利单独议和,无法强迫俄国也加入。虽然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必然结局,但他还是对此感到很懊悔。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充分利用这次伟大胜利的成果。当时敌人手上还有一支完好无损的俄军,而那支从意大利逃进匈牙利的奥军也和从奥斯特利茨逃出的残兵败将完成了整合,假以时日可以成为一支凶悍的力量。此外,皇帝还要考虑到普鲁士对我们的敌意,还有他们那个国王摇摆而胆怯的性格。他随时有可能被我们的敌人说服而加入他们。这样拿破仑就会暴露在更大的危险之中,他也会因此觉得自己的后方不稳。他最终满足于让俄军撤出德意志和波兰,撤回俄国。他心底里还是很抗拒普鲁士政府这次背信弃义的行为。他们以模棱两可的态度避免了和法兰西帝国进行任何形式的结盟,还妨碍了拿破仑想要增强普鲁士力量的好意。这个政府虽然没有直接煽动奥地利进攻我们,但它难道没有让这个强国认为,一旦和法国开战,可以通过对那个法国抱有敌意的内阁施加影响从而轻易地把他们优柔寡断的国王拉到自己这边来吗?这一危险的不确定性将拿破仑暴露在了一个很有威胁性的危机面前,因此他被迫要无限期地延后实现自己的宏伟蓝图,延后他实现普遍和平的梦想。此前,在法军通过安斯巴赫时,拿破仑就见识过柏林政府的忘恩负义和敌意了。这次所谓的领土入侵根本不成立,此前奥地利军队和巴伐利亚军队都曾通过那些地区。从那时起,他对普鲁士国王那怯弱的性格就只剩下轻蔑和鄙夷了。他经常会表现出对这位君主的恼怒。而等到他亲自见过这个人之后,恼火就更强了。拿破仑觉得,由于这位国王出生时遭遇了倒霉的情况,因此注定在精神上和身体上都是如此笨拙[52]。他就此放弃了拉拢后者成为盟友的计划。他对普鲁士的偏好以及那份急切地想要加强联系的情感都从皇帝的心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要将这个强国视作敌人的决心,以及对他永远不可能和这个强国成为盟友的笃信。

正当法军在奥地利势如破竹时,那不勒斯宫廷大概是吃错药了,公然违背了自己的中立承诺,将港口开放给我们敌人的军队和舰队。

拿破仑在奥斯特利茨获胜后听闻了这一既不审慎又不忠诚的行为。于是,他命令自己当时正在巴黎统筹事务的兄长约瑟夫马上前往马塞纳元帅指挥的意大利军中。他下令让约瑟夫领将衔,并以皇帝副官的身份接下这支部队的指挥权。约瑟夫将从那里南下进军那不勒斯,那不勒斯的王位正虚位以待。

此后皇帝接到报告说,他的兄长率领的这支前往那不勒斯的军队中有敲诈和虐待的行径发生。他马上下令镇压这样的行为。而一笔通过欺诈手段侵吞的80万法郎当时正好被存进了米兰的一家银行中。这家银行的首领们否认有这样一笔存款,而且逃避推诿不愿意偿还这笔款项。皇帝下令没收了这家银行的所有文件资料,并且对其发起了商业封锁。在所有的款项都补齐后,这一封锁令才被取消。

在和约获得批准后,皇帝就马上前往慕尼黑了。从那里,他给少将写了一封长信,其中包含关于执行条约内容的命令。就像拿破仑的所有其他决定那样,这份命令总结了那一贯的深谋远虑和精细准确。其中包括关于军队的所有安排:从敌军领土的各个部分上逐步撤出;对于割让给我们的省份进行占领;关于军队扎营的事宜;关于伤员转运的事宜;关于让巴伐利亚和符腾堡的君主获得条约许诺给他们的领土的事宜;战争赔款的支付;工兵和炮兵部队的下一步行动计划;让马尔蒙将军和马塞纳元帅返回意大利;等等。

约瑟芬皇后比皇帝早一步到达慕尼黑。人们在那里庆祝了欧仁亲王和巴伐利亚国王长女奥古斯塔公主的婚礼。用研究拿破仑的最好的历史学家蒂博多的话来说,这场婚礼就是链条的第一环。这跟链条将把新生的拿破仑王朝和欧洲各个古老的王室连接在一起。此前这位巴伐利亚公主已经和巴登世袭亲王订婚了,不过政治做出了另外的安排。这次,国家间的利益关系并没有影响到结成伉俪的两个人。他们之间依旧发展出了互惠的关系。

皇帝在一封信中将婚礼的消息告诉了元老院。他在信中与这一国家机关分享了他如父亲般享受的家庭的喜悦。同时他还告知元老院的议员们,他已经将欧仁亲王收为自己的养子。同时他还将欧仁亲王及其后代指定为意大利世袭王位的继承人。

共和历14年雪月10日(也就是1805年12月31日)是我们使用共和历的最后一天。格里高利历拥有在欧洲和美洲被广泛使用的这一优点。同时,共和历不仅使我们对外交往不便,导致我们的孤立,更大的问题在于它植根于一个对法国很不利的时期:欧洲各国一想起那个时期就涌起对法国的负面回忆。

国家的各个主要机关和巴黎的民众都准备好庄重地迎接从奥斯特利茨凯旋的胜利者们了。护民院全体议员前往卢森堡宫,去那里举起皇帝预先为他们准备好的旗帜。在护民院的推动下,元老院通过了法令,宣布将以法国人民的名义为拿破仑大帝竖立一个胜利纪念碑。元老院全体成员将一同去迎接皇帝,而皇帝寄给元老院的那封将此役缴获的军旗托付给元老院保存的信将被刻在大理石上,放置在会议室中。

巴黎地方政府激动但符合礼仪地将皇帝预先指定要悬挂在巴黎圣母院中的敌军军旗交到了巴黎教士的手中。

1806年1月26日,在民众热烈的欢迎中,拿破仑和约瑟芬返回了巴黎。

* * *

[1] 此处指的是枫丹白露的圣埃雷姆十字架。作者在原文中对埃雷姆做了隐蔽处理。

[2] 原文此处是法语“表亲”一词的阳性和阴性形式。

[3] 科西嘉语与标准意大利语依托的托斯卡纳方言之间亲缘关系很近,与法语基本无法互通。

[4] 位于法国南部的加尔省,距离科西嘉不远。

[5] 耶稣会的信条是绝对效忠教皇。

[6] 赫费斯提翁是亚历山大的挚友以及左膀右臂,一些史学家认为两者是同性恋人的关系。

[7] 意大利北部最富庶的地区,中心为米兰。伦巴第人是日耳曼人的一支,曾经在公元6世纪至8世纪统治意大利中部和北部,并建立伦巴第王国。

[8] 弗朗切斯科·梅齐是当时意大利共和国的副总统。该国是1802~1805年存在于今天意大利北部的由法国控制的傀儡国。首都是米兰。之后提到的咨询参议院是该国的一院制立法机关。

[9] 原文是拉丁语:l’orasion dominicale。

[10] 司卡班是莫里哀笔下一名擅长欺瞒的负面角色,朱庇特司卡班是德·普拉特神父日后给拿破仑起的外号。

[11] 今位于法国的萨伏伊省,掌握有西阿尔卑斯山脉中的一个重要山口,是由法国进入意大利的必经之路。

[12] 1800年6月14日,拿破仑指挥的法军在马伦哥战役中击溃了奥地利军队,并将奥地利人逐出了意大利。

[13] 指米兰。

[14] 原文使用意大利语duomo。

[15] 同样位于伦巴第的城市。

[16] 原文是意大利语:dio mi la diede,guai à chi la tocca!

[17] 位于米兰的剧院,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歌剧院之一。

[18] 为了保持与女性相近的音域,将年轻男子在性成熟前去势的行为自拜占庭帝国时期就有记载,这样产出的歌者称作阉伶。16世纪开始,意大利成为欧洲阉伶制造的中心,这一风潮一直持续到18世纪,女性被大规模地允许登台后才逐渐消失。

[19] 热那亚并入法兰西第一帝国是在1805年6月,下文会提及为什么热那亚领导人们当时都在米兰。

[20] 本段有比较严重的时间轴问题。正如作者提到的,1805年6月22日拿破仑撰写了宪法,同时将卢卡交给了自己的妹妹。之后到了7月的时候,“卢卡和皮奥恩比诺公国”才正式建立。此前卢卡一直是一个共和国并不是公国,而且也还不是“两个小国家”,这里可能是作者记错了。

[21] 公元15世纪至16世纪时热那亚共和国的海军上将,上文的多里亚宫是他的居所。

[22] 迪伊是当地对总督的称谓。——编者注

[23] -ot,是法语中的小称词缀,这里拿破仑称呼作者为“我的小梅尼瓦尔”是一种爱称。

[24] 指特拉法加海战,法国海军精锐经此一役几乎全军覆没。

[25] 公历1805年。

[26] 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

[27] 罗马神话中的主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28] 指的是伽桑狄公爵雅克·巴西利安所撰《法国炮兵军官陆战服役实用摘录》(aide-mémoire à l’usage des officiers d’artillerie de france attachés au service de terre),该书共2卷,详细记载了炮兵武器及操作技能等实战信息。——编者注

[29] 皮媞亚是古希腊时祭祀阿波罗的女祭司的统称,居住在德尔斐神庙中。古希腊人普遍认为皮媞亚可以传达阿波罗的神谕。皮媞亚发布神谕时一般就是坐在一个三足椅上。

[30] 法语中的c到了意大利语中时常会被g替代。

[31] 拿破仑出生的时候,虽然科西嘉已经被热那亚卖给了法国,但是一直没有被整合进法国的行政系统中。当时科西嘉岛的官方语言依旧是意大利语,拿破仑的母语则是科西嘉语,他是在10岁左右才开始学习法语的。

[32] 当时法国很著名的一个女人,自称可以预知未来。

[33] 葡月指1795年的葡月13日反叛,拿破仑镇压了这场保皇党叛乱;蒙泰诺泰指1796年法国和奥地利之间进行的蒙泰诺泰战役,拿破仑指挥的法军取得胜利;洛迪则是1796年法国和奥地利之间进行的洛迪战役,拿破仑指挥的法军再次取得胜利。

[34] 多瑙河的支流,流经瑞士、奥地利以及德国南部。当时,奥军跨过因河意味着奥地利开始进攻法国的盟友巴伐利亚。

[35] 今德国的路德维希堡,原文使用法语化的名称路易堡。

[36] 当时的英国国王。

[37] 1806年法军在耶拿会战中大败普鲁士,后者被迫退出第四次反法同盟。

[38] 当时的巴伐利亚首府慕尼黑位于南部,靠近与奥地利的边界。维尔茨堡则位于巴伐利亚的北部。

[39] 奥地利北部城市。

[40] 神圣罗马帝国末代皇帝。

[41] 特里尔的选侯是特里尔大主教,因此他居住在主教宫中。

[42] 今奥地利的杜伦施坦。原文中的人物都将其拼作dirnstein(德恩施坦)疑为法语中的旧式拼法,下文统一用杜伦施坦取代。

[43] 今奥地利的下奥地利州州府,位于维也纳以西大约65公里处。

[44] 狮心王理查是12世纪时著名的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他最出名的事迹是率领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在返回的途中,他一度被当时的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五世囚禁在杜伦施坦城堡中。

[45] 指当时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大公弗朗茨二世。刚好继承了利奥波德五世奥地利公爵以及亨利六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头衔。

[46] 哈布斯堡皇室在维也纳的夏宫,地位相当于法国的凡尔赛宫。

[47] 今捷克的东部地区,当时是哈布斯堡奥地利的领土。

[48] 当时奥地利位于阿尔卑斯山区的领地,今北蒂罗尔和东蒂罗尔属于奥地利,南蒂罗尔则属于意大利。

[49] 今捷克的布尔诺,作者使用了该城的德语名字。该城是摩拉维亚的历史中心。

[50] 俄国将领,全名彼得·伊万诺维奇·巴格拉季昂。

[51] 今斯洛文尼亚首都卢布尔雅那,莱巴赫是其德语名称,当时此地属于奥地利。

[52] 腓特烈·威廉三世出生时,他的父亲钟情于自己的情妇,根本无心关注他的教育。他的整个童年几乎都被父亲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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